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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最全] 【风雨里的罂粟花】(1-9.4)【作者:銀鉤鐵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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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10)

  做完这个药剂成分分析的实验,已然是半夜十二点半,还没等丘康健把口头
的语音实验记录给录完,小C同学早已趴在操作台上打著轻鼾、淌著口水。丘康健
无奈地摇了摇头,默默地用一张面巾纸擦干了操作台上的口水,便跟我把小C轻轻
地抬到了那座大沙发上。

  我这时候才想起来美茵刚刚那条信息,连忙给她回复了一条:「抱歉,忙到
现在。回家了吗?睡了吗?」

  「这孩子也是累坏了啊……」看著熟睡的小C,丘康健幽幽说道,「哎,本来
你们俩第一次来我这里,我是有些介意在我沙发上休息的……」

  「真是不好意思丘叔,本来我还想带她回我那休息的。」我给美茵留完言,
客气地对丘康健说道。

  「哦。你们俩跟她那个在苏苏手下做事的男朋友,到底是什么鬼关系?」丘
康健直勾勾地看著我问道。

  没想到一张嘴还是说漏嘴了。

  「没什么关系……就一般朋友的关系。」我这话说得一点底气都没有。

  恰巧这时,美茵又给我发了一条信息,我假装忙著回复,成功逃避了丘康健
的问题。只见美茵回复道:「臭哥哥还知道回复呢!刚准备睡觉,琦琦也在咱们
家。明早我跟她一起上学。」这当口,她又追加了一条信息:「困啦,不多说,
我睡了。臭哥哥晚安。」

  「哦,那好吧。晚安。」我回复道。没想到这两个小丫头这么快就和好了,
小女生之间的关系,也真的是难以让人理解。

  「算啦!睡著了,也没有再打扰人清梦的道理。给一个熟睡中的人叫醒的罪
过,是要大于用刀子割破他的皮肤的。」这时候,盯了吴小曦半天的丘康健喝了
口牛奶——也不知道是这么时候他又续上一满杯的,吸了吸凉牛奶的香甜气味,
对我说道,「我这本来就被雪平和苏苏搞得跟女生宿舍似的,现在这小丫头又加
入豪华晚餐了……哎,要不要一起下楼抽根烟?」

  「好啊。」我对丘康健笑了笑,在心里腹诽道:还用得著夏雪平、苏媚珍和
吴小曦在你这睡觉才像女生宿舍?

  一屋子的布娃娃,弄得跟小型迪士尼乐园一样,上一次见到这场面,还是在
天生有恋父情结的段亦菲家地下室。

  我跟丘康健往楼下走,今夜的楼里貌似还真没多少人在值班。丘康健一路上
都在哼著「喜羊羊、美羊羊、懒羊羊、沸羊羊」,然后忍不住地从烟盒里抽出一
根烟,放在鼻子下贪心地猛嗅,就差把烟叶掏出来直接塞到鼻孔里去。在一楼接
待办公桌的值日,居然又是赵嘉霖这个马上就要结婚的女人。可她今天出奇地安
静,因为她这时候居然睡著了,要知道往常这个女人精力一直很旺盛,值班一夜
可以几乎不打一个瞌睡,第二天照常出勤、出现场,甚至参与搜查和围捕。

  看她睡得那样香甜,我看著都觉得嫉妒,可不得不说,睡著了时候的赵嘉霖,
要比醒著的时候可爱许多——是不是市局里稍稍出名一些的长得漂亮的女警,都
是这副模样呢。

  出了办公大楼,在楼后大老远停著的一辆冲锋车闪了一下雾灯,把我和丘康
健的双眼晃得生疼,可接著那双雾灯熄灭,车子熄火。两个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打开了大楼后门,好像是在往地下室搬著什么东西。

  我和丘康健虽然刚刚那一下被车灯晃得厌烦,但由于我俩都正忙著点烟,再
加上是局里的车子,于是我们俩谁都没在意那辆车子。

  说到地下室,我又不由得想起在段亦菲家地下室里,当时跟我把性事做到一
半、却最终因为我要去支援夏雪平,而被撩起欲火却未填得沟壑的蔡梦君姐姐。
细细想来,当初在段亦澄摆满了祁雪菲裸照的书房里那面桌子上,又是香味剂又
是研磨好的生死果,或许段亦澄当时也在准备著调配跟陈月芳所掌握的相同的药
剂;倘若那时候,蔡梦君的手指同时蹭到了两种药粉,那当时她倒真有猝死的危
险,想想真是后怕,那就又是一条无辜的生命。

  现在她怎样了呢?她还好吗?

  我也没想到,看起来甚是和蔼的陈月芳居然会随身带著这么个东西,那天晚
上在那个小旅馆里,她趁我喝醉后对叶莹说了句自己忘了带这种混合药粉,现在
看起来,叶莹和陈月芳应该是动了要杀我的心思了——而她俩一个在之后还居然
在香青苑里跟我逢场作戏,另一个居然躺在病榻上的时候,还好意思用家庭和肉
体关系来诱惑我,哼,真是最毒妇人心。

  我现在倒是真想看看,两天之后叶莹会跟我自白一些什么东西呢?

  ——她会跟我承认自己就是刘红莺、自己杀了高澜夫妻么?那她会出卖陈月
芳么?

  但是该怎么证明陈月芳曾经去过沈福财家呢?我想这也是个很困难的事情。

  我生怕记错了,又问了丘康健一遍,毕竟他也跟著去查过沈福财的案子,丘
康健一说起来,我也真是给凶手的计划能力跪了:在H乡调查的时候,重案一组得
知,当地乡民确实见过一个陌生女人,但这个女人只要一出门,一定是用棒球帽
连帽衫和口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乡民们都以为这女人害了传染病,于是都
不敢上去跟她搭话;每次她出现在H乡的时候,她都住在乡规划地最北靠著山涧的
一个被荒废了三十几年的一间瓦房里,那个地方乡民一般是不敢去的——清末的
时候那边经常有一伙杀人不眨眼的绺子、就在盖著房子那个地方奸杀少女,后来
伪政权的时候那边又是关东军搞来的一个万人坑的位置,等到后来新政权建立后
的学生动乱时期,还有三个曾经给地主当过妾的女人在那座瓦房里上吊自杀;就
连现在,那个地方每天晚上还能听见狼嚎,有的时候晚上还能听见铛铛作响的声
音,有人说那是当初想要夺走尼山萨满灵魂的山神身上的铃铛发出来的——自然
状况加上各种乡村传说,瘆人得很。

  「所以不论雪平拿著谁的照片去给在地乡民去认,都是没有用的。」丘康健
抽了口烟说道。

  「那肯定应该会有其他来辨认凶手的方式吧?证据一定能找得出来。」

  「总是会有的。但是想找到证据,难上加难。」

  我掸了掸烟灰,看著天上的月亮说道:「我还真就不信,这世上还真就有天
衣无缝的犯罪!」

  「天衣无缝的犯罪,其实还真有。」丘康健吐出一股烟,幽幽说道,「你外
公夏涛的死。」

  我看著丘康健发楞,然后陷入了回忆与深思。

  「客观地说,你外公的死,简直是杀人犯罪里面的经典——一枪毙命,周围
除了距离尸体五米处留下一把手枪以外,什么证据都找不到,在荒郊野岭那种地
方居然可以把现场清理的那么干净,甚至能一度让人怀疑是自杀,也真是『奇观』
了。」丘康健继续说道。

  我看了一眼丘康健,又不由得低下了头:「嗯,是啊……」

  外公的死,是夏雪平心结之始,也是一切源头的开始。如果外公没死,我现
在是否会对夏雪平产生禁忌的感觉,我没法说,但我知道夏雪平肯定不会成为一
个冷血无情、与重案犯对峙的时候随时都准备开枪的女刑警,倒有可能成为杂志
封面和电视宣传片上频频出镜、偶尔出现在报刊杂志B板块中的招牌花瓶女交警倒
是有可能。

  丘康健见我沉思,马上又换了个话题:「今天这一晚上啊,嘿嘿,倒是让我
想起来我刚进市局那时候了:那时候我在皇陵区分局被那帮老枪油们欺负了前三
年,被你外公的继任刘局长和那时候还是副局长的徐远给调到咱们这里。雪平已
经在市局重案一组当了两年刑警,苏苏也刚到市局六个月。我那时候住不惯宿舍,
又成天愿意泡在办公室里,徐远就给我找了个我现在这个房间,又当实验室又当
我住的地方。」

  我抽了口烟,隔著烟雾看著丘康健问道:「那时候,夏雪平和苏阿姨也经常
回来你这么?」

  「嗯,那是自然啊,我们仨之前就是关系特别亲密的『麻吉』么!雪平那时
候心里就有一股劲,做事其实也挺莽撞的,不光全市的犯罪份子都恨她,就连局
里内部同僚看她不爽的也挺多——老实讲,雪平那时候待人接物还挺温柔的。结
果有一次雪平收到了一封用报纸上的字剪下来拼贴成的匿名恐吓信,威胁她说要
奸杀她。雪平表面平静,但我看得出来那时候她其实很害怕,当时你爸爸何劲峰
在国外做战地记者,你舅舅在外地一个专案组执勤,那时候你才刚满五岁,为了
不惹上麻烦,雪平就把你寄送到你外婆家,又在我这住了一个月;后来还是徐远
发现的,那个匿名信其实是有其他的同事恶作剧。从那以后,雪平开始对局里的
谁都狠,除了我、苏苏,还有徐远。而苏苏呢,虽然没受过雪平那样的苦,但她
也挺拼命的——」说著,丘康健对我笑了笑,「现在的苏苏,看起来是不是还有
点圆润丰满?」

  「唉……算不上吧?」我有些难为情地说道,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苏媚
珍的身材在很多男人心目中,也是那种可以让人流口水的梨形体型,但本来她就
是夏雪平的朋友,还是徐远的情人,而且自打我从白铁心那儿听说了一系列关于
苏媚珍在肉欲床事方面的东西,我真的既不好意思说起,又不敢直视,更不敢去
多想,所以我尴尬地说道,「……倒是有点詹妮弗·劳伦斯和莫妮卡·贝鲁奇的结
合。」

  「你小子真的是有眼光!在我看来我,苏苏也算是个大美女了,虽然比不上
你的雪平……」丘康健用香烟指著我,对我赞许地说道——但是等等,这后半句
怎么回事?

  「啥?丘叔您说什么?『我的雪平』?」我对丘康健说道。

  丘康健瞬间瞪大了眼睛,嘴唇微微皱在一团:「唔……我是这么说的么?」

  「你刚才说:「在我看来,苏苏也算是个大美女了,虽然不如你的雪平』。
「「我明明说的是,』虽然不如你妈妈雪平『。」丘康健小眼珠一转,对我玩了
一把吃了吐,「……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我想说的是其实看无关来讲,苏媚珍
是个美女,当然现在在一些人看来她还是有些胖胖的;不过你怕是猜不到,她上
高中的时候,体重要比现在重得厉害,差不多是现在的两倍——所以你想想,她
只在减肥这件事上就有多努力。有趣的是,她刚到市局工作的时候,周围追她的
人不比雪平少,也是从周围的小警察、到平时认识的一些白领小资、到富二代、
官二代,层出不穷。苏苏的思想要比其他女人开放太多了,对各色的追求者不但
不排斥,反而是来者不拒;可是时间久了,也觉得烦,总有人在苏苏工作还没结
束的时候来打扰她。于是就在雪平躲避那个所谓的恐吓信的时候,苏苏也在那个
月里总跑到我的那个房间里躲著,那个月真是好不热闹——而且咱们仨就这样一
起合力破了好些案子,全都是大案!这对咱们当时同一代的年轻警察可是不敢想
象的啊……一晃眼,都过去十六年了。而且也是有趣,当时一帮人在追求苏苏,
可你猜最后苏苏跟了谁?」

  「难不成……」我有些不敢说出口,「除了徐局长那个老狐狸以外,苏阿姨
还有正牌男友或者丈夫吗?」

  「荷!」丘康健听我这么一说,惊讶不小,「你知道苏苏和老徐的事?」

  「……不是好多人都知道么?」

  「那可能是你周围的人知道的比较多罢了,按比例讲,局里不知道他俩的事
情的还是挺多的。」丘康健说道,「徐远离过婚你知道吧?」

  「听说过。很早以前我小时候的事情了,听我舅妈和我外婆闲聊,偶尔会提
一嘴;后来,好像隆达集团的总裁张霁隆也提过,他貌似还有个女儿,跟徐远的
前妻生活在国外。」「嗯,你外婆把徐远当干儿子看,还有那个黑社会头子,虽
然跟徐远明争暗斗这么多年,但也算得上是知己了,这都是除了我们以外,很了
解喜欢的人了。很早以前徐远还没这么多鬼心眼的时候,因为太正直,也是总受
到同僚的倾轧打压,在上司之间的风评也不是很好,流传最广的一句评语是『此
人有反骨,不建议重用』,经常是大家都以为他该升职了,没想到一纸公告下来,
他不是被下放到某区分局去,就是被弄到交通队或者电话中心;若是他那时候能
有现在一半世故老练,估计以他的才能,早就应该做到省厅副厅长了。他那前妻
看他赚不了多少钱,还经常地被降职,每天都跟他吵架,后来就跟一个美国人跑
了。自打那之后徐远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呵呵,等我认识这么个人的时候,我是
不太喜欢他的,那时候的他俨然已经成了一个花花浪子,而且像是有意报复似的,
他前妻原先周围的那些朋友,被徐远约了个遍;他前妻是在外企的人力资源总监,
于是在那时候跟徐远保持情侣和非情侣关系的女生,也全都是在CBD做Hr的。谁知
道在此后,我过生日的那天,他俩居然一起出现在了『平敦盛』,这给我、雪平……
哦,对,那时候还有小喧,他们俩手拉手的出现倒是给我们不小惊吓。可在那以
前,我没见过苏苏有那么踏实过,我也不曾知道在徐远的脸上也会流露出发自内
心的喜悦。苏苏之前的男友,没有撑得过一个月的,但你想想他俩从那时候到现
在,也快十四五年了;而徐远自从有了苏苏,整个人为人处事也和善变通很多。」
说到此,丘康健手里那支烟也抽完了,而他竟像是酒醒了一般,摘下眼镜揉了揉
眼睛,看著我一拍脑门,「哎哟,你说我这都跟你说什么呢……跟你这个孩子八
卦这些事,真的是……」

  我看著丘康健笑了出来,把烟摁在垃圾桶盖上熄灭了,吸了一鼻子清新的冷
气,对他说道:「那看来,他们俩还真心相互喜欢的。」

  「我不是很了解一般的爱情是什么样的,但我想他俩在一起,确实是因为爱
吧,在我们看来,他俩真的挺好的。」丘康健看著夜里空无一人的街道,对我说
道,说完他又不禁叹了口气,笑著对著市局大楼的门口注神,「随后,徐远就成
了我们这帮人里的另外一份子,他俩的关系也成了我们这个小圈子的公开的秘密。」

  之前听大白鹤讲的被引诱跟苏媚珍和徐远进行了一次三人行,我还以为他们
之间只是一种很俗套的不正当关系,却不知道他们俩竟也是一种相互扶持。可能
在那方面的事情上,徐远对于苏媚珍的纵容,反倒是一种过于宠溺的表现。

  「于是,老狐狸也经常跟你们一起去喝酒了,后来沈量才也加入了对吧?」
说完之后,我又小声补了一句,「……还有艾立威那个令人讨厌的家伙。」

  「哈哈,是的。」丘康健看著我,欲言又止,想了想跟我说道,「沈量才那
个家伙,其实一直以来是我见过的最不讨喜的人,但是这个人也有他自己最矛盾
的地方:你想啊,整个局里他最不喜欢的人就是雪平、第二看不惯的是苏苏,结
果还总跟我们一起喝酒……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说的就是他。」

  「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他是一个有家却回不去的男人。」

  「是的……但这个事情我就不能跟你说了,今天跟你这小朋友已经八卦太多
啦!等下我睡觉做梦,梦里可是要被食梦怪割舌头的!但至于艾立威嘛……我只
能说,至少以前,他这个人其实还是个挺不错的人,心思玲珑细腻、有责任感,
有长进信,正常来讲,你跟他应该投脾气的,可没想到……总因为一些原因,你
们俩就是成不了朋友——哦,我是说按正常来讲。其实,他能加入我们这个圈子,
一来也是大家都觉得他人不错,二来也是雪平十分信任他,他在雪平被整个重案
一组孤立的时候,给予了她最大程度的支持。秋岩,有的时候支持是融化一个人
坚固内心的最好方式。」

  「呵呵,可不是么……」我叹了口气,又忍不住点了支烟,并在心里骂著人。
小C刚刚突然告诉我,事情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但又一副自己受了什么委屈的样
子不把故事给我讲完,弄得我现在想咒艾立威却都没了底气。

  「秋岩啊……哎,我应该怎么跟你说呢?」丘康健对我说道,「其实有些事……
你真的是太不了解雪平了,所以对于这个,以一个过来人的角度,我想跟你说:
有些事情,真的,还是不去偏执比较好。」

  此时我只当做丘康健是犬儒式的劝我放手,我也没多理会,笑著对他摇了摇
头。我故意不想让自己去痛苦,也主动岔开话题,对丘康健问道:「说起来我倒
是想问问您,您觉得你们仨里头,谁最聪明?」

  「我们仨?我、雪平和苏苏?」

  「嗯。」我点了点头,吸了口烟。

  「让我想想……」丘康健一听我这问题,明明很简单一个问题,他居然认真
地思考了起来,并且自己也又抽出来一根烟,「啊,真是的,本来一根就好,看
你这小朋友这么抽,我也被引出馋虫了……你让我想想……唔,要是说智商的话,
其实雪平和苏苏跟我也算是旗鼓相当了,要不然我也不会跟她俩做朋友。」

  ——荷,好嘛!原来夏雪平跟苏媚珍能成为你丘康健的朋友,居然是她俩够
聪明?我在心里立刻贴出了好几遍唐国强版诸葛亮舌战王司徒的表情包——我真
是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可接下来丘康健的话,却叫我一些意外:「但是论起有心计,我跟雪平加一
起,都应该比不过苏苏吧。」

  「所以,你们三个里,最聪明的居然是苏阿姨?」

  「嗯,从综合上来讲,苏媚珍确实是我们三个里最聪明的。」

  「我还以为你会说夏雪平。从我进局里到现在,我还真没对苏阿姨有太多的
什么感觉。」

  「那是因为苏苏不显山不露水,要让我说,徐远的那个『诸葛狐狸』的称号,
其中有一半应该归苏苏。」

  「是吗?」

  「是哦。」

  我抽了口烟,应和著点了点头。又问道:「丘叔,您看我有资格跟您做朋友
么?」

  「没有。」

  「我的天,您这么说也太伤人了吧?好歹委婉一些吧!」我略带伤心地惊叫
道。

  可丘康健一点委婉的意思都没有:「我不是说你智商有问题……当然目前对
这个事情,我还是持怀疑态度的;只是我觉得你这个小朋友,脑子是有的,可就
是不好好地用。如果你可以加以好好利用,我倒是愿意把你放在我的交友备选名
单里……」

  我就站在丘康健的身边不出三十厘米的地方,结果这个家伙倒是真感觉不出
来我眼神里的怨念,于是我只好说道:「行行行,看来我是没资格在您面前聊关
于智商这么严肃的话题了,咱们还是聊点别的吧……」

  之后我跟丘康健又闲侃了一些关于他和夏雪平、苏媚珍过去的事情,有趣的
是在所有故事里,远在G市的欧阳雅霓却从未出现过;然后也不知道从哪里就又聊
回了生死果这东西,原来丘康健一直在研究它的成分和药效,尤其在那次自己的
数据和记录全部被人毁掉之后,他反倒对这东西更感兴趣了,看著手里的烟,我
想起自己昨天晚上的经历,就连忙把抽烟后服用生死果会上吐下泻的症状告诉了
丘叔,丘叔点点头,然后表示已经记在了脑子里,但我看他的表情,却仿佛他早
就知道这件事一般。

  「丘叔,您这也太敷衍了吧?真不拿手机记一下?」

  「嘿嘿,记在脑子里,别人是想偷都偷不走的。除非我被人杀了。」丘康健
自信地说道,然后又调皮地耸了耸肩。

  侃了一会儿,抽完了第二颗烟,我跟著丘康健也都哈欠连天了,又回去了他
的房间,一人一个躺椅,沉沉地睡了一会儿。

  又是一夜无梦的踏踏实实的一觉,睡得本来挺开心的,结果突然一阵清丽的
门铃声,彻底跟我吵醒了。

  我拿出手机一看时间,此刻刚过5:20,天色正蒙蒙亮。

  「我的妈呀……」我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小C和丘康健。

  小C不耐烦地撇了撇嘴,捂上了耳朵,翻个身继续睡;丘康健也醒了,但他显
得比谁都精神,一下子坐了起来戴上了眼镜,又从自己躺著的那个折叠躺椅下拿
出一个遥控器,对著门按了个按键。还没等我发牢骚,他戴上了眼镜,对我说道:
「嗯,你猜的可能还真准呢,说不定真是雪平。」

  「我……我那是感叹!」我有些无语,我本来想发牢骚说:我的妈呀,没想
到你这门还有门铃——因为我跟小C进门之前,真的没看到他门上哪来的门铃;看
著丘康健,我腹诽道:您这笑话也开得太冷了。

  随著丘康健摁了遥控器以后,门锁也开了,一看推门进来那人,我更无语了——
我说了一句「我的妈呀」,结果来人还真是夏雪平。

  「你怎么在这呢?」夏雪平进屋之后,睁大了眼睛看著我对问道;但还没等
我回答,马上又对我和丘康健说道,「嗯,正好,你们俩下楼帮我个忙。」

  「什么忙?搬东西吗?」丘康健问道。

  「知我者,小丘也。」夏雪平打了个响指,然后又点了一下食指,「快下楼
吧,记得穿外套,外面有点凉。」

  「两个人帮你够么?」丘康健放下了那一烧杯牛奶,对夏雪平又问道。

  夏雪平看了一下躺在沙发上的吴小曦,对丘康健说道:「让她睡吧。你都欺
负她加了多少次班了?而且搬我车上那点东西,有你们两个男的在就够了。」

  于是,仍旧迷迷糊糊的我和喝了牛奶就跟打了鸡血一样的丘康健,跟著夏雪
平下了楼,来到了她的SUV后面。

  等到夏雪平打开了后备箱,我和丘康健都傻了……

  ——在夏雪平的车里,装著两头遍体深灰的成年雄狼,而且都死了,尸体蜷
缩著卧在后备箱里。每只差不多一米七左右的身长,体型健壮,其中一只被枪打
中了天灵盖,肚子上仿佛还被什么铁器结实地重击了一下,而另一只是由两颗子
弹贯穿了胸口处丧命的,枪口处的血都凝住了。仔细一看,这只被打穿了胸口的,
脖子周围还有一圈白色的绒毛。

  我不住地往夏雪平背后盯,才发现她身上也蒙了很多泥土,双手虽然是擦过
的,但是满指甲里黑黢黢的都是泥。

  「我传说中的夏组长,」看著那两头狼的尸体,我忍不住对夏雪平吐槽道,
「您这大半夜的,是跑到深山老林里玩野外生存去了,还是去找哪个动物园的园
长算账报仇去了?」

  「别贫,往楼上搬吧。」夏雪平侧过身斜眼瞪了我一眼,对我命令道。

  「我的天,你告诉我,这怎么搬啊!」我对她叫苦道,心里对她这种任何时
候对人都是一副命令的语气也很是不服。没想到她这时候又瞪了我一眼,于是只
好闭上嘴,等她转过身后继续小声念道:「……这两头畜生都跟你差不多高,但
肯定比你被下药那回难伺候多了!」

  「你说什么?」夏雪平又转过了身,微皱起眉头,双目犀利地瞪著我。在她
的车尾灯的照射下,我看见她的脸颊分明红了。

  「唔……没,没什么。」我矢口否认。

  「那你刚才自言自语什么?」

  「周杰伦的《乱舞春秋》。看见这两头狼了,想起来他这首歌的Mv了,不行
么?」我硬著头皮、含了口气,十分心虚地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带著颤音接著
假装自己念刀著:「……分开/读三国历史的兴衰/想去瞧个明白/看看看就马上回
来——」

  夏雪平白了我一眼,自己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走到自己车子的副驾驶位置
上,从座位上那了一个样式很老旧的小木箱子。而在我正不情愿地跟夏雪平发牢
骚的时候,丘康健居然一声不吭、老老实实地半蹲著,把那头脖子周围长了一圈
白绒毛的狼像穿披风一样地扛到了自己背后,然后把两只狼爪搭在自己肩头,往
前一拽,再一站直,就这样顺顺利利地把那头狼背了起来。我一看丘康健什么都
没说,我还能怎么发牢骚呢?于是想要依葫芦画瓢把另一只背起来,但往身上一
架的时候才发现,首先那被打中头颅的狼没我想象的那么重,但是它身上的毛著
实像钢针一眼,把我的脖子扎得生疼。我想了想,只好抬起胳膊,用腋窝夹著那
灰狼的前肢,把整头狼挟著端在怀里往前走。

  夏雪平帮我和丘康健打来了一楼大门,我跟著丘康健往楼里走去。好巧不巧,
一楼值班的赵嘉霖抱著桌子睡了一会儿,发觉有动静,眯著眼睛一看,整个人都
吓的精神了。

  「啊呀——何秋岩!那是什么东西!」赵嘉霖尖叫了一声,顶著一脑门的冷
汗,盯著那两头狼惊恐地问道。

  我抬头看了一眼脸色煞白的赵嘉霖,又看到了在他背后的仪容镜里我跟丘康
健携带著两头死狼的样子也确实吓人,心里产生了些许歉意,但又有些幸灾乐祸。
我清了一下嗓子,对赵嘉霖说道,「咳……这是被害者,送到鉴定课的,你接著
睡吧。」

  走在我前头的丘康健听了我的话,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赵嘉霖
仍然大睁著双眼,丢了一会儿魂。过了好半天,我都准备踩著楼梯上楼了,回头
一看,赵嘉霖才似缓过神来,满眼嫉妒地盯著夏雪平的后背。

  接著我们又回到了丘康健的秘密据点,打开了门,吴小曦也正揉揉眼睛,抬
起头望著门,一件我和丘康健手里的两头畜生,先惊得坐了起来,然后又细细敲
了敲狼尸体上的枪口,淡定地赞了一句,「好枪法」,然后抻了个懒腰,蹲在地
上找丘康健电脑桌下洗碗柜里的烧杯来,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喝。一见夏雪平进了
丘康健的屋子,她喝著牛奶并未说话,看了我一眼,又直勾勾地盯起了夏雪平来——
微皱著眉头,目光聚焦且犀利,跟刚刚赵嘉霖的眼神如出一辙。

  「你不害怕这玩意?」我抬了抬怀里的那头狼,对吴小曦问道。

  「死的不怕,怕活的。在我记忆里,我小时候至少有两次,差点被这玩意给
吃了。」小C抿著嘴唇上的牛奶,看了我一眼低下了头,有侧过脸斜著眼瞟了一下
夏雪平说道:「狼这东西,就喜欢抢人心吃,打死了也好。」

  「哦?是么?你还有这经历呢?」丘康健打开了里间的门,把背上那头死狼
丢了进去后擦著汗说道。

  「丘叔你不知道,小C小的时候在农村待过一段时间;不过以前还真是没听你
说过呢!」对丘康健解释完,我又对小C说道,也把怀里那头狼放在了里间——我
这才发现,这里间还被一分为二,靠门的这半部分是个小冷库,靠里面的则是个
无菌间。

  「说起来诶,啧……我今天也是差一点呦!」夏雪平微笑著却痛苦地沉吟了
一声,一下跌在了一张躺椅上,接著连忙解开了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但见她里
面的那件白色衬衫已然衣不遮体,在肩膀往后背处的地方被四只前爪硬甲挠出了
四道血印,在她左腰处那里,衣服基本被抓烂,皮肤不知被抓了多少下,在她的
结实腰肌上布下了一张血网,腰部那里的烂掉的衬衫布料,已然有好大一部分黏
在了伤口上面。每一条伤痕倒是不深,但依然在往外渗著血。

  我见状,赶忙拽了张转椅坐到了夏雪平身边,深吸了一口气看著她,实在是
控制不了自己此刻的感受,凑上前去,伸出双手,一手按著夏雪平裸露出来的未
受伤的侧腹部和后背的肌肤,一只手轻轻捏著被抓烂的衬衫,一点点把线头从她
的皮肉上往下拽著:「真是服了你了,尊敬的夏警官,你说你大半夜的不好好睡
觉,跑去找狼玩个什么劲儿呢?」夏雪平见我上了手,突然把头低了下去,看我
在帮她清理伤口,眨了眨眼,又忍不住侧过头看著我,微皱著眉像是吃痛似的,
眼神一会黯然,一会又澄亮了起来,听我故意拿她开玩笑之后,又把头转了过去,
但嘴角却不禁上扬了些许。然而我说完了笑话,却也不敢盯著她看,便连忙对丘
康健问道:「叔,您这有医药箱么?」

  「唔……医药箱没有,倒是有个医药柜。」说著,丘康健打开了靠著刚才我
跟小C虐杀小白鼠的那个操作台旁边的实木柜子。他从里头拿出一个铁托盘,然后
一丝不苟地从柜子里的每一层都拿出一样东西;没一会,棉球、纱布、胶条、镊
子、剪刀、酒精、碘伏溶液和黄药水便一并放在托盘里端给了我,而且他还连忙
从牛奶下方的冰箱层里拿出了一支注射器和一小瓶药物溶液:「诺,还有狂犬病
疫苗。你负责给雪平清理伤口,这个我来打。」

  「我才不用他帮我清理伤口呢!」夏雪平转过头对丘康健说道,弄得我刚准
备打开酒精胶塞的我,动作一下子定格在那里。我有些无奈地看著她,可她就是
不把头再转回来。

  「雪平阿姨,我帮你吧。」在一旁沉默了很长时间的小C见状,立刻走上前来,
不由分说拨了一下我的肩膀,然后就把我推到了一边。往常叫惯了「夏警官」、
「夏组长」的她,还挺突兀地管夏雪平叫了一声「雪平阿姨」,这让我在旁边听
著都感觉有点不大自在。

  可夏雪平这时候才转过头,却也没怎么瞧我,脸上像是什么事情获胜了一样
显得略微地得意,招呼著吴小曦说道:「对,让『小字母c'来帮我上药。」

  「『小字母c'……」我只好坐到了另一张折叠躺椅上,在一旁无奈地随口说
著风凉话,「你这个是又给人改了个昵称,改得还挺学术呢!您怎么不管她叫
『小化学碳』、『小摄氏度』呢?哎呀呀,用不著我帮忙更好,正巧没睡足呢,
我再睡会……」

  我装模作样躺下,双手压在头下闭上了眼镜,一串钥匙正好砸在了我的胸口。
我抓起了钥匙,揉了揉胸膛,坐起了身睁眼一看,右臂上绑好了橡胶止血带的夏
雪平正一脸不悦地瞪著我:「谁说用不著你了?上面标注『813』数字牌的那一把
是我储物柜的钥匙,里面有两件备用的黑色衬衫,你去给我拿一件来。」

  「啥?拜托了我的夏组长!你储物柜在女更衣室呢好嘛?我现在身为风纪处
处长,您就想让我这么犯忌讳?」

  「啧,你不会敲敲门,问问里面有没有人?」夏雪平绷著嘴唇看著我,又说
道,「再者,现在还没到六点钟,值班的同事本来就不多,女警更是没几个。就
让你帮我拿一下衬衫,你怎么这么多……啊哟!嘶——」说著说著,夏雪平突然
吃痛了一下。

  「哦?」丘康健连忙停住了手上的动作,「是因为注射器的问题么?雪平你
再忍著点。」

  「不……是伤口……」夏雪平不禁闭了很长时间眼镜,咬著牙缓缓说道。

  再一看,吴小曦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慌张,连忙对夏雪平道著歉:「对不起
啊,夏警官……我……我手抖,没看清,拽错了地方……」原来刚才小C一直在用
著钢镊子帮助夏雪平把那被撕碎的黏在伤口上的布料纤维除去,却不知为何一时
马虎,竟用镊子的尖头挑了一下夏雪平的皮肉。

  看著夏雪平疼得脸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我连忙上前去,一时著急,训了小C两
句:「怎么搞的?心不在焉!你放下,还是让我来吧!」说完,我接过了她手里
的镊子。

  「秋岩,我……对不起!」小C很委屈地把镊子递给了我,主动从夏雪平身边
离开。

  夏雪平看了看小C,又看了看我,低下头眨了眨眼。等丘康健给自己打完了疫
苗之后,伸出手按著大臂上的药棉,对小C安慰道:「没事的,本来这伤口就有些
时候了,难以处理很正常的。何秋岩耍他的臭脾气,你可别跟他一般见识。」又
对我挑了挑眉毛说道:「那这样吧,你把刚才那钥匙给人家吧,让小C帮我去拿衣
服——这不正是遂了你意了么?」

  我把钥匙交给了小C,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小C接过了钥匙后,也没说什
么,对我露出了一个很勉强的微笑,转身出了房间。我又坐回了刚刚那把转椅,
用和刚才同样的姿势,左手扶著她的后腰,右手一点点用著稳健的动作,捏著镊
子帮她把碎布纤维镊出,不一会儿便把伤口基本处理得干净了。我在一旁准备用
棉球蘸著药水,嘴上对她说道:「瞧你刚才那话说的,我费著劲儿给你干活、帮
你处理伤口,反倒像我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那既然你占不著便宜,干嘛还非要抢著帮我弄伤口呢?」夏雪平又一次转
过头来,睁著那一对儿让人觉得可气又可爱的大眼睛,面无表情却带著十足挑衅
的意味,或者说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被她这么一瞧,我倒是有些不敢看她,只好
借引子捏著手里夹著棉球的镊子,对她说道:「我欠你的行了吧?快忍著点吧,
我这就要上酒精和碘伏了,可别再疼得叫了出来。」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我往她
身上按著棉球的动作,却有些不大敢用力,只好清风拂柳一般地在她的伤口处往
上面滴著药水。

  「笑话!我跟狼搏斗都没喊疼,你手里的药棉又算什么?你用点力气给我上
药吧,教你这小混蛋给我弄得……疼到是不疼,可痒是真痒!」夏雪平眯著眼睛
斜著眼珠,对我轻声教训道。

  我只好稍用了点力道,果然对于我而言,酒精和碘伏上得更方便了,但抬起
头却只见夏雪平再一次闭上了眼睛,狠咬著牙,却一声不吭。我心里仿佛被人拧
著似的,但也只能横下心来不敢手抖,收了些许劲力接著涂药。

  在我跟夏雪平相互间用尖锐言语往来的时候,丘康健不声不响地收拾著自己
房间里的垃圾,而且每一样废弃物都被他分类得很详细,每一样都先用再生纸包
好,然后放进密封袋里,最后才丢进黑色塑料袋里,他对待那些垃圾的态度简直
可以用「友善」二字来诠释。等他处理完了垃圾袋,才对夏雪平说道:「说起来,
你这到底又去哪里冒险了?」

  夏雪平甩了甩自己的长发,抬手把头发向后理了理,说道:「你还记得J县H
乡的最北边,靠著老君山的那座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凶宅吗?」

  丘康健用消毒湿巾给自己擦了擦手,端著自己那只烧杯倒了一满杯牛奶,冲
著我抬著杯子,对夏雪平说道:「巧不巧?刚刚我跟秋岩还提起这个来著。」

  「我昨天又去了那个地方,而且翻进了围墙里。」夏雪平很满意地看著丘康
健。

  「又?你们之前去过一次那个地方吗?」我抬头问道。

  「是的。」丘康健点了点头,「不过一来碍于我们没有搜查令、一时间也找
不到屋主,二来,沉某人著急去查J县一帮警察被杀的案子,所以我和雪平才没去
成。」说完,丘康健又问夏雪平:「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在那栋房子里我没发现任何东西,那里面连一把椅子都没有,可是却干净
得一尘不染;不过我倒是在后院发现了一把干净的铁锹和一把干净的锄头,而且
都是新式精钢制的。」夏雪平顿了顿,对丘康健问道,「还记得上次我俩偷著去
看那栋房子的时候,遇到的那个道士,跟咱们说了什么吗?」

  「记得,那道士说了一首谒语:「三清初平同源处,至阴七杀七丈七;没土
祛病净前孽,无量寿福共天齐『,是这么说的吧?「「不错。其实我一开始也不
是很明白这些民间的故弄玄虚;但我一下子想起来,』三清『中的其中一位不就
是』老君『么?而黄大仙的名讳,正是』初平『二字,在那栋凶宅往南方向靠近
乡政府的不远位置上,正好有一座黄大仙庙。我连忙又去查了一下,原来那道士
并非满口胡言,他说的那四句谒语从清朝的时候就已经在J县一带流传了,说的是
一个人如果做了什么既不想让阳间的人知道,又对不起阴间的人的事情,那么就
需要在有』三清『与』初平『之间的地方,找到』太阴『位,朝』七杀『方位那
里走七丈七尺,把与自己做过错事相关的东西全都埋在一起。」夏雪平说著,指
了指自己放在丘康健电脑桌上的那只造型十分老旧的箱子,「于是,我就找到了
这个。」

  「于是,你就遇到一群狼了。」我正好给夏雪平腰部和肩头都上完了药,又
帮她贴好了纱布,又弄了一只酒精棉球帮她把手指全都擦干净。

  「没办法……我从太阳落山一直挖到夜里两点半,才找到这个东西。一抬头,
一群冒著绿光的眼睛就出现在了土坑周围、把我团团围住了——直到我跟它们这
帮畜生大战之后、准备拎著箱子爬出土坑的时候,才发现,箱子旁边还埋著一头
已然腐烂的小狼崽的遗骸。」

  「然后你就把你亲手打死的这两只带了回来,当作纪念品?」我故意打趣问
道。

  「我是不想节外生枝。半夜听到枪声和狼嚎,首先过来的可能不是乡派出所
的民警、也不是前来帮忙赶走狼群的人,而是环保党和极端动物保护联盟的人。」
夏雪平无奈地说道。

  哎,环保党和极端动物保护联盟,一个三流政党、一个低级非盈利组织,这
两个团体的存在的恶心程度堪比陈赖棍和他背后的「打倒女恶警夏雪平起义军」。
虽然这两个组织在政治上无法登上台面,但是在全国的乡村城郊,他们居然受欢
迎得很。出于普世价值观和政治正确,且身为一个警职公务员,我没办法对他们
有过多的主观评价;我只能打个比较难听的比方:如果夏雪平和那两头被打死的
狼、外加那头腐烂的小狼崽被环保党和动保盟的人发现,袭警行为是肯定会发生
的,而且他们还会跟其他县、乡的支部串联,一齐来冲击市警察局;若假设今晚
夏雪平失手没把枪打响,招架不住群狼,被那帮野兽给吃了,环保党和动保盟的
人不但不会认为是野兽危害了人类,而且还会上街游行、发表演讲,建议社会谴
责市局和夏雪平的家属与生前好友,并且还会给省环保署的人写信,要求环保署
对我和父亲、美茵、以及陈月芳,再加市警察局进行罚款,因为夏雪平被野生动
物分尸而食,属于破坏了生物链。事实上,全国上下任何一个部门、任何一个机
构,包括国家情报部和安全保卫局,都拿他们没办法。

  夏雪平笑了笑,又说道:「而且我突然想起,媚珍不是爱吃一些稀奇古怪的
山珍野味么?之前总看她喜欢吃狗肉火锅,也不知道这狼肉吃起来如何。我索性
就把这俩玩意带了回来,想著等哪天小丘不忙了,就在他这开开荤。」

  「没想到你们各位还真挺会享受的。」我其实也挺馋的,吃狼肉这种事以前
在西方小说家里写打猎的场景的时候经常读到,但生活中还真是头一次听说,所
以我确实很想问一句「我能添一副碗筷否」,但夏雪平之前跟我的几次不欢而散,
还有她跟艾立威虚虚实实、玄之又玄的关系,作为了我心中的心结。所以我并没
能把这句话问出口,夏雪平眼中很明显的期待,也一闪而过。她咽了咽唾沫,也
没说什么。

  我看了看夏雪平,恰逢此时小C也把夏雪平那件干净的黑色衬衫取了过来。夏
雪平接过了衬衫,准备自己脱掉身上的破烂衬衫自己换衣服,结果肩头肌肉一拉,
正好扯到了她肩膀到肩胛骨的伤口。「还是我来吧!」我没经过夏雪平的许可,
直接伸手帮她解开了衬衫扣子,丘康健见状,立刻躲进了里间去,小C看了也假装
低头坐在沙发上喝著牛奶。夏雪平却也没矫情,任由我帮她扯下衣衫,露出了那
件令我产生不好回忆的文胸,又任我解开了她的皮带,把衬衫下摆一点点掖进她
的西裤里。待我帮她穿完衣服,我和她对视著,却也不知道跟对方该说些什么。
屋子里一下子静悄悄的。

  我想了想,还是率先开了口:「我说夏雪平,尊驾当时就没想过跟这群野生
的朋友通报一下你的名号?你要是及时自我介绍,说一句,『大家好,我是冷血
孤狼』,那群狼当时一听:哎哟我操,同类呐!说不定大家还真就没必要动手了
呢!」

  还没等夏雪平说我什么,躲在里间的丘康健率先笑炸了,而且笑著笑著还一
口气没上来,然后就见他从里间里面匆匆跑了出来,只见从他下巴上到他肚脐部
位全都是从嘴里喷出来的牛奶。

  「何秋岩,下一次不允许在我喝牛奶的时候,跟任何人开玩笑!」丘康健擦
著身上的牛奶,无奈地看著我。结果他这副样子,倒是把在一旁没什么存在感的
小C给逗笑了:「哈哈,课长,咱们还没见过你这样呢!我得拍个照片留个纪念!」

  「哼,你这个小混蛋,没大没小的……」夏雪平绷著脸看著我,转过头看著
满身是奶的丘康健,也不禁跟著笑了出来。

  丘康健擦干净了身上的奶,又走到那只箱子旁边,看著上面的老式铁锁,点
了点头:「我知道了。交给我吧。」

  「你可千万别弄坏了里面的东西!」夏雪平自己穿上了西装外套,对丘康健
叮嘱著,「我拎过来的时候,总觉得里面貌似有一台相机。」

  「放心吧。」丘康健又从自己的柜子里找出了一只工具箱,对夏雪平问道,
「有了这些东西,是不是就能验证你心中一直以来的那个猜测了?」

  「我不确定,但我有预感。」夏雪平严肃地说道,但看得出来她很自信。于
是,我看著她,直白地问道:「你在猜测什么?你还是认为,陈月芳就是陈美唐,
对吧?」

  夏雪平侧过头看著我,深吸一口气,对我回答了一个字:「是。」

  「从你俩在老爸请客那次遇到的时候,我就猜到了。」我对夏雪平又问道,
「你之前还去过医院,问唐雅婷阿姨索要过带有陈月芳所有生理指标的报告,对
吧?」

  「没错。」

  「有什么发现吗?」我问道。

  夏雪平摇了摇头,对我说道:「陈美唐以前的个人医疗资料,百分之七十以
上都遗失了;但是剩下的百分之三十的数据,跟我从医院里拿出的资料,有98%
都是相符的,但是比例还是太少了。」

  「说起这个……」我便把刚刚吴小曦切开那只小老鼠的尸体,以及那个装满
了药粉的试管推到了夏雪平面前给她看。接著,小C便给夏雪平叙述著刚才的实验,
以及药粉的成分和目前所知的作用。听完了这一切,夏雪平立刻对我问道:「这
东西你是怎么拿到手的?」

  「从陈月芳放在家里的行李拿到的。我知道你一直在查她。」我停顿了一口
气,又说道,「并且实际上,她对我已经算是变相地承认自己是有问题的。但是……
她跟我说得太隐晦了,那算不上是供词;而且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在风纪处,对于
她,我没有任何没证据。」

  「没关系,你做得已经很好了,秋岩。」夏雪平双眼闪动著光,微微点了点
头,肯定地对我说道。

  这貌似是从我进入市局以来到现在,她第一次给予我如此肯定的评价。

  看著她布满了血丝的眼珠,看著她受伤的肩膀和腰肌,我又没管住自己的嘴,
有些违心地对她说道:「你也真是的!大半夜一个人去玩『鬼吹灯』,也不知道
带上你们家艾立威一起去!他要是在你身边,起码能多个照应!」

  「嗯。」夏雪平应了一声,转过头双手插袋看著正在撬锁的丘康健,接著又
补充了一句:「我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要带著他。」

  在一旁的小C突然走到了我背后,趁著夏雪平和丘康健不注意,猛掐了一下我
肋骨后侧的皮肉,对我低声耳语道:「你这不知好歹的,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刚准备还嘴,只听见「啪塔」一声,丘康健大叫道:「啊,打开了!」

  于是,我跟著夏雪平吴小曦一齐凑上前去,只见箱子里果然有一只砸毁的数
码单反相机,除此之外还有一支录音笔,以及一个信封。

  丘康健拿出了那个坏掉的相机,看了一眼上面的Usb接口,微笑著点了点头:
「没关系的,相机毁了,但看样子内存硬盘却没事。你们稍等我一下……」说著,
丘康健便跑去到自己的电脑包里翻弄著各种接线,找到了一条之后,他便做到了
自己的电脑前,对著显示屏劈里啪啦敲著键盘——我这才发现,原来丘康健也是
个电脑高手。

  夏雪平直接拿出了那支录音笔,小C便连忙出了房间,跑到实验室自己的工作
台帮著找了两节充电电池,帮著夏雪平安上。

  而我则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副白手套,打开了信封。信封里只有一张纸,
上面只写了一段话:「吾夫天择:君与吾儿大仇已报。本当赴黄泉共聚,然吾已
为非清白之身,无颜以见。今生之缘,来世相还。

  贱妻美唐」

  夏雪平此时也打开了录音笔,录音笔里仅有一段录音,按下了播放键后,很
清晰地可以听见里面有个女人在淫浪地笑著,但却有个男人在很恐慌地哀嚎著:
「不要……不要啊!不要杀我!我这几年对你怎么样?我虽然把你当做一条狗,
但是也没少给你钱的,对吧?而且还给了你足够的钱让你赎身!别杀我好不好?」

  「啊……啊……主人说的这是哪的话呢?主人害怕了吗?……没想到,哦吼……
主人连害怕的时候,下面也可以这么硬啊……哦哈哈……真不愧是主人……主人
一直没有孩子,您不是一直想看看主母妈妈的肚子里面到底是怎么了吗?你看看
呀?主母妈妈的子宫里原来这么软,而且还粉粉嫩嫩的呢!」

  这段淫靡的录音,却听得我毛骨悚然。在整段录音里,这个女生把所有发音
为「乌——啊」如「话」字,和「伊——啊——安」如「面」字,都带著很浓重
的后鼻音,比如把「话」说成了「赫——乌——昂」,把「面」字说成了「莫——
伊——昂」,发音跟党项文的发音著实类似。而在Y省,从西夏故地的移民聚居的
地方,正好在J县以西的大片地区——再仔细听,这说话的女孩不是叶莹又能是谁?
而且她说起来话来的声音,也不再那么十分故意地嘶哑,听起来虽然带著浓烈的
口音,却反倒是自然而柔媚得很。

  「别这样……莺儿,咱别这样!你承不承认我跟你主母二人真的是从你这样
到现在,是对你最好的?啊?……要不这样行不行?反正你主母也被你这么宰了,
我也没了老婆……咱俩就现在,把她处理了,然后等会到F市,你就跟我去领证,
你就是我高澜的第二任夫人,从今以后,我的钱就是你的钱、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你看行吗?」

  「哈哈哈哈……哦……真是不要脸的主人……明明害怕还要肏人家肏得这么
厉害!而且还真是无情呢!……主人这些年靠杀人越货、草棺人命赚得黑心钱,
这里头主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您就这么想著跟我合伙,把主母妈妈弃尸荒野?
你的脏钱、你的破『江』,谁稀罕咧!」

  是了,「家」与「江」口齿不分,我这也算是第一次听到真真切切有人这么
说了。

  「那……那你钱也不要,名份也不要,你到底要什么啊!」

  「我就要你的命!怎样呀主人?当初你害死我全家,把我卖给封小明让他训
练我成为肉便器的时候……啊啊……你有没有想过今天呢?当初你派人害死慕天
择叔叔的时候……啊哟……你又有没有想到过今天呢?奴家好恨主人呢……但又
好喜欢主人的『大家伙』……待奴家割下来,风干了做成标本,永远陪著奴家好
不好呀?」

  「不要!不要!莺儿,不要啊!」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主人还真怕是全省第一风流人物呢……你借
著你那假叔叔的名义,让全省的衙门对你犯下的命案都不敢多说一个字……奴家
倒是想看看,主人若死了,警检法衙门的那些垃圾们,会有几个过问的?」

  「原来……原来你就是因为这个?你扪心自问!我认你做干女儿,是不是已
经对你算很好的了!倘若我当时不管你,不把你从那个会所里救出来让你去『香
青苑』,你现在还不是活得连一条狗都不如?你真不知道感恩!」

  「感恩?哈哈哈……主人真会说笑!或许我不知道感恩,但我想让你知道,
我对主人如此造次,并不单单是因为我自己……我是为了美唐阿姨!为了慕天择
叔叔报仇血恨!哦哦……来吧主人……奴家快到了……主人……哦哦哦……跟奴
家一起……跟奴家一起完成主人这辈子最后一次……哦哦……射进来……射进来……
主人!啊——」

  随著最后一声浪吟,录音笔里还响起了一声锋刃插进肉体中的声音,接著那
男人又发出一声闷咳,而后的十几秒钟里,除了女孩的喘息之外,全都是液体从
某个地方激烈地喷发而出、如同上水管破裂后的声音。当时在这个录下音频的地
方该是多么的血腥,不得而知。

  而在一旁的丘康健,也终于把相机里的文件全都传输到了自己的电脑上。丘
康健轻松地拍手道:「呼,齐活了!比我想象的要容易太多了!刚开始以为里面
的密码是为了不让别人打开而设置的,过了一会儿我才发现,原来这是为了不让
别人删除而设置的。」紧接著,他又很尴尬地看著我、夏雪平和小C,结结巴巴地
说道,「但……至于内容,你们慢慢看吧。」说完,丘康健有些羞涩地站起了身。

  夏雪平接过了他的座位,用鼠标点开了传输完成后的文件夹——文件夹里一
共有79146张照片,每一张照片的文件大小都在2.7M以上;这也多亏了丘康健的电
脑运行速度够快,但凡换成另外一台电脑,怕是会死机。夏雪平将那些图片调成
缩略图状态一看,全都是用闪光灯拍摄的男女交合的照片。

  随手点开几张,里面的照片让我觉得血脉喷张,但也有可能因为摄像者不是
很会控制光效,所以又让我隐约觉得有些恐怖:拍摄照片的是一个身材矮墩墩的
男人,透过照片里炕头前和立柜门后的穿衣镜,以及在某些取镜很差的镜头可以
看到,那男人的四肢粗旷有力,皮肤坚硬黝黑,像是用来打磨煤渣的砂纸,腆著
个可以毁成两只西瓜的肚子,在他的圆肚下面,长著一只短小精悍却粗壮如婴儿
胳膊的宝塔形状阴茎。每一张照片里,都带著他的笑容,他脸上的笑容如久旱逢
霖,也笑得十分狰狞肆意。

  看著照片上的这个裸体男人,夏雪平很明显地干呕了一下,尽管她紧闭著嘴
巴、声音也不是很大,但她的脸色实在有点难看。在一旁的吴小曦倒是通过这男
人的生理特征辨认了出来:「这个是沈福财吧?我记得在他的下腹部和两侧的胯
骨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黑痣;在看他的嘴角、下巴和前胸,全都是坑坑洼洼的麻
子。」

  「没错,是他。」丘康健提了提眼镜,目不转睛地看著电脑屏幕,「沈福财
五岁的时候出过天花。诺,那个裸体的胖女人,应该是沈福财的妻子景桂香,她
的体脂率高达百分之五十三……我这辈子还没解剖过那么胖的尸体,真是让人印
象深刻。」

  夏雪平没有说话,继续滑动著鼠标滑轮翻看著照片。

  在这些照片里,镜头的第一视角正对著的,往往是在那满是烟渍的炕头上,
被一双近乎同样黝黑的丰满的女人双臂牢牢摁住的一名被用粗稻麻绳五花大绑的
女人,有时候还会是两名或者三名,双手双脚也都被朝前用另外的粗绳捆住,仿
佛待宰的母猪一般。女人们的脸色潮红,面部表情极其羞涩且痛苦,睁著的眼睛
里屈辱却满是渴望的水光,显然是被事先下过药的。她们各式各样的双乳,会被
那双肥腻双臂的主人,一个烫了大波浪卷发的体形丰满女人无情地凌虐著——凌
虐的动作可不只是简单的吸吮和揉捏、拉扯、啮咬,还有用那种边沿及其锋利的
铁质长尾票夹来夹女人们的双乳、用老虎钳来捏那些反抗得厉害的女人的乳头,
甚至还会用打火机来烧,有几张照片,还是那个胖女人跟沈福财在用缝衣服的绣
针戳破乳尖和乳晕时候的特写,而那个胖得像一只被压扁的糯米糕团的五十多岁
的女人,则会捧著正流著鲜血、或因为春药的作用雌激素分泌报表后混著白色奶
水与鲜红血液的乳头,在自己爷们儿的两寸不良之物侵犯著那些女人的石榴色宝
石与下方的脆弱隐私禁地的时候,对著镜头狂笑著。肥硕油腻的脸,笑得竟是十
分的自豪、十分的解恨。

  随后,在那些女人的两侧竟出现了两个脏兮兮的赤身男童,顶著自己还不能
完全控制的如同蚕蛹大小的阴茎,在那名被沈福财侵犯著下体的女性两旁,两名
男童的脸上显露著如同做游戏一般的兴奋,争先恐后地抢著把自己半勃起的小玩
具往那些可怜的女人嘴里塞去,或者争抢著让那女人用手把玩著那还未出笼的幼
鸟,纠缠著意识已经逐渐沦丧的成熟雌性肉体,让自己本不该经历人事的小肉虫
产生那种奇妙的痉挛,甚至喷出带著些许浑浊的透明粘液;没抢到玉唇或素手的
那一个,只好接受著自己那个又老又肥的丑陋母亲的烂蘑菇般的阔口与土坷垃捏
成的屄穴对自己的伺候,或者只好等到自己那个凶神恶煞般的父亲在漂亮女人的
粉嫩肉洞里留下一股浓热精污过后,才能趁著湿滑,在那被玷污的貌美桃源处过
过干瘾。

  同时还有一个连路都不会走的穿著开裆裤的小婴孩,像搂著一只大布娃娃一
般,在被欺侮的那个女人挺拔肉峰和自己母亲下垂的乳房之间,不断徘徊,并且
吸干净那些血水或者桃红色的奶汁。

  ——看到这里,小时候我趁著夏雪平睡著或者喝醉后裸身趴在她肉体上占便
宜的一幕幕、和那天她险些被人迷奸后跟我意外交欢的一幕幕,像病毒一样在我
眼前浮现、并且扎根、扩散,根本挥之不去;我胆怯地用余光看了一眼夏雪平,
她也正红著脸,额头上冒著一层汗水。

  我果断地抢走了鼠标,在抓到鼠标的时候,我又正巧碰到了夏雪平的手指,
她迟疑了片刻,赶忙收回了手,我的心里也觉得更加闷痒。

  「你干什么呢?」夏雪平红著脸瞪了我一眼,但又马上收回了目光。

  我并不敢看她,假作认真地关了图片,把文件夹直接拉到了底部,煞有介事
又有些语无伦次地对夏雪平说道:「那个……咳……沈福财全家被杀……你要是
怀疑是一个女的作案的,那就……可能谁是最后一个被玷污迷奸拍下裸照的……
谁就有可能是咯。毕竟这些东西,不都是要发给那些贩春的色情经营场所的吗?」

  「随你吧。」夏雪平强硬地对我说道,但她却靠在椅背上松了口气,任由我
操纵著鼠标。

  顶著那些缩略图,我才发现在每组淫照的最后,还会有两三张穿著衣服的生
活照。我好奇地点开那些生活照,那上面的女人,应该是在还没有被沈福财夫妇
下药淫虐之前拍下的,那里面有已经死去的申萌,有正在戒毒并努力重新生活的
王瑜婕,还有很多陌生的面孔,有一些甚至是未成年的女童。照片里的她们要么
是在喝茶喝饮料,要么就是在跟沈福财夫妇一起吃著饭。恐怕那个时候,善良的
她们还并不知道,那些饭菜茶水里,会被加入一种可以毁了她们一辈子的东西。

  终于,我费力地把文件夹指示条拉到最底,点开了相对靠最后的一张照片,
看著那上面的照片,原本被这种淫虐猎奇场景,微微勾起些许生理反应的我,心
脏一下子像是被摔进了一缸上面铺满了冰霜雪水的寒冷泥浆里。

  ——这最后一个女人,算是整个文件夹里被拍照时候最配合的女性了,脸上
没有一丝的痛苦,甚至还很开放地主动迎合著沈福财的奸污并在镜头下很放松地
摆著享受且妩媚的姿势,还很用力地跟那个又丑又胖的女人对吻著、相互挑著舌
尖、并贪婪地吸吮著那臃肿的带著如蛛网密集皱纹的乳房,还很亢奋而惊喜地去
轮流为那两个男童尽心尽力地吸吮著,并且后来那胖女人还给这个本应是被欺凌
的女人解开了绳子,让她很尽兴地与沈福财一家人淫戏在一起;这个身材苗条、
皮肤丝滑、遍体雪白的女人,还主动指导著那两个男童,同时在自己的下体处前
后夹攻,并且还抱起了那个婴孩,大胆张口含住了那一副小巧如鱼饵和珍珠般的
男性生殖器,并让他在自己被两个男童同时侵入的时候,吸著自己那一双玲珑的
乳肉……

  女人一直在笑著,没有假意,没有难为情,没有痛苦,没有眼泪,从一开始
与沈福财一家人吃饭的时候,她就在笑著,笑得十分地讥诮。笑容中藏著无尽的
阴险,眼神里全都是阴鸷。

  那女人正是陈月芳,与曾经喝醉的我有过肉体之染的继母。

  「看样子……证据找到了。」

  我无法平复内心的恐惧与愤怒,颤抖地呼吸著。

  按照警方所推测的沈福财全家的死亡时间,大致是在我从警校毕业之前的一
周。在那时候,陈月芳应该是在用自己的身体做诱饵,跟他们全家演了一出酣畅
淋漓的色情戏码,并且沈福财全家之前就长期服用著生死果、喝著含有过氧糖的
水,陈月芳只在他们的饮食里加入了那种香味剂,成功杀死了沈福财一家并造成
了煤气中毒的假象;之后,她又返回了我家,找机会跟父亲发生了关系,并成功
地与我的父亲——桴鼓鸣网站的最终目标人物的前夫结为了夫妇。所以,这个女
人从一开始就是有预谋地出现在了我的家里;我说怎么这个月嫂的脾气这么好还
有耐性,任由美茵如何刁难她都对这个家不离不弃!

  「秋岩,劲峰现在在哪?」夏雪平看著屏幕上坐在沈福财家里吃著饭的陈月
芳的照片,对我平静地问道。

  「他说他去出外勤、跑采访了,没说去了哪,但至少不在F市。」我说道。

  「最好不过,」夏雪平果断地站起身,对我说道,「有机会的话,替我跟他
说一声:对不起了。」

  「你要抓她么?」我看了看显示屏上的陈月芳,对夏雪平问道。

  「还用得著问么?」夏雪平对我反问道。

  「那他应该跟你表示感谢才对。」我对夏雪平点了点头,「抓吧。她现在应
该还在市立医院。」

  「我这就去找徐远申请抓捕!」夏雪平立刻离开了椅子,对丘康健和小C道了
声谢后,匆忙地离开了房间。夏雪平前脚刚走,小C立刻推了我的胳膊一把:「你
还楞什么呐?还不快跟她一起去!」

  我却有些迟疑,刚往前迈了两步,又低下了头:「可我现在已经不是……」

  「你想说『已经不是重案一组的人』了对吗?你到现在还想这些干嘛?」小
C咬著牙,恨铁不成钢地怒视著我说道:「你是不想在她面前好好表现了呗?快点
滚过去帮她呀,大傻蛋!」

  丘康健也连忙转过身,对我说道:「去帮帮雪平吧,秋岩。好歹是个照应。」

  我看了看丘康健,连话都来不及说、头也来不及点,扯了自己的那件皮夹克,
往身上一披飞奔出去。

  一拐角,却发现夏雪平又在跟艾立威说著话。

  我立刻停下了脚步,整个人都无力地往走廊的墙面上一靠,双手插进了自己
的牛仔裤口袋里——伸手一摸,竟摸到了之前从艾立威桌上偷来的那枚戒指。我
抬起头,深吸了口气,但不知道为何,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释怀的感觉。

  我默默走上前去,抬起头,对著艾立威说道:「哟,真巧啊。」

  「啊,秋岩啊。」艾立威很自然地看了我一眼,接著又对夏雪平说道:「这
事情已经惊动省厅了……哎,胡副厅长骂人那叫一个难听,看沉副局长当时的状
态,差点都要被骂哭了;结果从省厅回来这一路上,沈量才没干别的,一直拿我
撒气来著,还捎带著把你给绕进去了。」

  「呵呵,如果不捎带著骂我一顿,也就不是他沈量才的风格了。」夏雪平冷
笑道。

  艾立威却一本正经,焦急地看著夏雪平:「雪平,我知道『桴鼓鸣』的案子
让你有些寝食难安,我敢保证有我在你绝对不会有事,桴鼓鸣虽然很重要,但毕
竟也有安保局在帮著查;但这个事情,你可真得上点心,否则……」

  「否则怎样?查案子总归有个先后主次吧?大不了还是受一顿他沉某人的气
呗?我早就习惯了。」夏雪平云淡风轻地说道。

  「沈量才给你穿小鞋倒是小事,如果省厅那帮家伙想整你,到时候你怎么办?」

  「我又不是没被省厅的人整过,还能怎么办?」夏雪平甩了甩头发,对艾立
威微笑道:「大早上被那家伙弄醒叫去陪著吃瓜落,辛苦你了,去休息一下吧。」

  「怎么回事?」艾立威刚要离开,我本著好奇加准备跟著瞎搅和一通的心理,
对俩人开口问道。

  艾立威深吸一口气,严肃地看著我说道:「J县之前的连环杀警案,你听说了
么?」

  「听说了。水果刀捅要害,平均三刀毙命。」

  「F市也开始了。四天前死了三个,昨天死了两个,其中有一个是省厅督察处
的人,这些被杀的人,也都是J县出身。沉副局长已经亲自从一组抽调人马,等一
下就要出发去现场;省厅的上峰们对市局重案一组的破案效率很失望,胡敬鲂副
厅长说的话也很难听——他说『就夏雪平一个人的命是命,其他警员就不是命了
吗?』一句话问得咱们市局被动的很。」艾立威说完,长长叹了口气。我确实很
恶心艾立威这人,但他平时遇到事情确实要比我冷静淡定许多;但这次这件事情
能让他愁得丢了那副欠揍的笑,看来确实很棘手。

  「确实都是命,但是也不能把咱们夏组长当成填鸭吧?出个命案一点时间都
不多给就让她马上破案,这么著急的话还不如干脆去找一帮算命先生更省事……
咱们Y省到底是怎么了呢?这短短俩月不到出了这么多重大命案,难不成江户川柯
南来度假了?」

  艾立威并没理会我的吐槽和玩笑,侧过身来看著我对我问道:「说起来,何
处长今天找什么事呢?感觉你今天闲得倒是跟古美门研介似的。没什么事的话让
我去洗把脸,稍等一会我也要跟著沈量才那家伙一起走。」

  「哦,确实也是没啥事。」接著,我当著夏雪平的面,把艾立威那枚戒指从
口袋里掏了出来,「说起来,这个戒指是艾师兄的吧?」

  艾立威立即瞪大了眼睛,一把从我的手里把戒指抢了回去,异常警戒地死盯
著我,但他瞟了一眼夏雪平后,又连忙调整著自己的呼吸和情绪,对我问道:
「你是从哪找到的?」

  夏雪平起先也是一楞,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看向我,转过身去又转了回来,下
意识盯著艾立威的眼睛看著,紧接著又有些生气地看著我。

  「……唉,怎么说呢?我只能告诉你,这个是上次你跟我们风纪处的人动手
打架的时候,我们处的一个警员为了解气偷来的;但这戒指很明显就不是她的东
西,我再三询问,她也就跟我说了实话。我只能告诉你这些,我答应过我不说她
的名字的……」

  「是李晓研,对吧?」艾立威恶狠狠地盯著自己的戒指,对我问道。

  「这我不能告诉你,而且还真不少她。但是,艾师兄,你怎么认定就是李晓
研呢?别说不是李晓研,就算是,人家也就是一女警,您想怎么样?艾师兄,我
觉得这件事就算了吧,当著夏组长的面,我替那个拿了你戒指的人向你陪个不是:
请你原谅。」

  艾立威斜眼瞪著我,仿佛恨不得想从自己的瞳孔里放狗咬死我似的,但他有
不禁抬眼看了一下夏雪平,然后低下头,狠狠把戒指我在手心里,横眉怒目对著
我,吞了口气说道:「行吧,这次就这样……我也希望何处长,你能管好你自己
的手下。」接著他转过头,对夏雪平说道:「我先走了,晚上下班以后一起去吃
饭。」

  夏雪平点了点头,目送他远去,转过头楞著眼睛看著我,她嘴角却有意无意
地上翘了一下,仿佛在斥责我太调皮一样,但也没啰嗦,朝著楼梯走去,我也跟
在夏雪平的背后一路往前走著。

  「跟著我干嘛?邀功啊?」夏雪平又对我冷冰冰地说道。

  「我?我邀什么功啊?」我不解地问道。

  「没事。就是发现你突然变机灵了,一下子有点不习惯。」夏雪平边走边说,
「你要真愿意跟著,就跟著吧,我是管不了你了。」

  「哦,要是这样的话你慢慢就习惯了。」我回应道,心里的感觉仿佛刚吃过
香草味道冰泣淋。

  可就在这时,一通电话响起。我低头一看,竟是个陌生号码。夏雪平看著我
接了电话,便对我打了个手势,率先进了局长办公室。

  「喂,市警察局风纪处何秋岩,您哪位?」

  「喂……哦,是……是何美茵同学的家长么?」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怯生生的
男性声音。

  「哦,您好,我是何美茵的哥哥。」

  「您好您好,我是何美茵同学的新班主任,我叫关毅,您就叫我关老师好了……
唉,何警官是吧?」

  呵呵,听著这个声音就觉得这个关老师,应该是那种比我年长不了几岁、身
材瘦弱、斯斯文文的那种书生气质特盛的男生,恐怕是被我的开场白有些吓到了,
因此我也只好连忙放低了语速,放轻了音量,对他说道:「您不用这样客气,关
老师。请问有什么指教么?」

  「指教不敢。我想问一下……今天何美茵同学没来上学,是什么原因?是生
病了么?还是有特殊情况?」

  因为先前说得特别晚,醒得又特别早,前两天也没怎么好好休息,于是在我
的概念里,现在仍然没到早上七点,所以我对这个关老师说道:「可能是又迟到
了吧?关老师,不好意思,本来今天我应该送她上学的,但是因为我这边工作的
问题,她就改成跟韩琦琦同学一起走了。怎么著?她今天做值日生么?可能是迟
到了,要是这样的话,我先替她跟你道个歉了……」

  「唉,何先生,不好意思……但是现在已经是七点四十了,早自习的间修都
已经结束了。而且,韩琦琦同学早就到了班级,可是何美茵同学还没来。」关老
师对我说道。

  「什么?不可能吧?」我对关老师解释道,「是这样的关老师,你们班班长
韩琦琦同学我认识,我跟她的家长关系也很好,我们两家都互有来往。昨天晚上
的时候,何美茵给我发的消息告诉我,她昨晚跟韩琦琦一起在我们家住的,她俩
说好明天早上一起去学校的。除非美茵突然生病了,否则她俩应该一起出现在学
校的……要不这样,您稍等一下,我去给……」

  我在这时却是以为美茵可能是生病了,刚准备说要给她打个电话,谁知道这
关老师也是个急性子,对我说了一句「稍等」,然后就把韩琦琦叫来接电话了:
「喂,秋岩哥。」

  「哎,琦琦。今早美茵没跟你一起上学么?」我对韩琦琦问道。

  「没有啊?」韩琦琦的清亮声音中透露著一丝茫然,这一丝茫然,让我开始
有些不安。

  「嗯?那是怎么回事呢?美茵不是说,你昨晚去找她见面,然后你俩一起在
我们家住的么?然后说好今天一起去学校的吗?」

  「哥,我昨天晚上是找美茵见面了。就在枫情豪斯附近的那家星巴克里,但
我俩总共也就聊了半个小时不到,然后我就回家了啊,我没跟美茵在一起过夜。」

  我瞬间觉得有些不妙。

  「哥……美茵,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韩琦琦的气息突然变得有些弱。

  我半天说不出来话,我也希望她没事。我缓了缓神,对韩琦琦说道:「那个……
琦琦,你先跟你们关老师说一声,我先给美茵请个病假。说不定这丫头可能是生
病了……等一下我马上回家看看。耽误你时间了,琦琦。」

  「没事的,哥。要是有什么事,哥,告诉我一声。」她担心地对我说道。

  「嗯,好的。」

  放下电话后,我连著给美茵打了三个电话,却没想到竟然都是「对方不在服
务区」。

  我瞬间慌了神。

  一方面我在心里默念著阿弥陀佛,一方面我准备赶紧上楼找许彤晨要车钥匙,
准备开车回家。

  而就在这时候,又一通电话,差点就让我两眼一黑:「喂,请问您是患者陈
月芳的家属么?患者现在不在医院,且并未办理出院手续、缴清医药费,请问患
者是否已经被家属接走?」

[ 本帖最后由 龙葵 于 2022-7-28 00:26(GMT+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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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12)

  面前的热百香果柠檬茶在桌上摆了一下午,竟一口都没有动。

  最恶心人的事情是,在刚进到这家在市局斜对过的奶茶店里的时候,店里的
Bgm播放的居然也是那首已经让我们几个倍觉毛骨悚然的「老虎、老鼠,傻傻分不
清楚」。艾立威情不自禁地狠骂了一句听起来貌似是拉丁文的脏话,我也实在忍
不住,连忙走到吧台前,对著那个胖乎乎、看样子有些呆呆的店员说道:「不好
意思,兄弟,能不能帮个忙?换首歌行吗?」

  那店员仿佛没睡醒一般耷拉著眼睛,操著一口南岛口音对我说道:「歹势啦,
先生,可是我在播放的是Jolin的歌啊,我很喜欢Jolin的,尤其是她的老歌……」

  「你放她的歌没问题,但能不能换首歌?」我没好气地说道。

  「歹势啦,但是这就是她的《野蛮游戏》那张专辑啦!我们店里都是碟片在
播放来的……」

  「行行好,成吗?她专辑里又不是只有这么一首歌!《独占神话》?《天空》?
《希腊少女》?『厚不厚』啦?」我近乎抓狂地对他说道。

  「『厚』、『厚』……那么凶干嘛?」

  店员小哥絮絮刀刀地自言自语,但也总算是切掉了那首惊悚的、又哪壶不开
提哪壶的「看不清楚,迟早粉身碎骨」。

  我和夏雪平面对面地坐著,然而一时间谁都不想说话。夏雪平沉默,我想多
半是出于一种没有救到美茵的不甘心,与被那个戴这V怪客面具的神秘人摆了一道
的愤怒;同时坐在我身边的还有艾立威,而且还有一个平常不怎么跟我有过多交
集的胡佳期。胡佳期在痛哭流涕,艾立威本来说他准备劝胡师姐,但是劝了两三
句,艾立威自己却也陷入了沉默不语,而且看起来他十分困惑,但我也猜不到他
在困惑什么,只是在他困惑了一会儿过后,看到他管店员要了一杯温水,然后默
不作声地从自己的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板吗丁琳,吃了两粒之后用拳头轻轻顶著自
己的胃;而我……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因何而沉默。

  在听到那一声巨响的时候,我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有点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但是,我仍然看到夏雪平没有停下脚步,一直在往前冲,于是我便也跟随著夏雪
平往前跑,并且,我在第一秒就拿出了电话联系了急救指挥中心和消防队,我很
清楚我的语言逻辑和语速都没有问题,但是放下电话之后我却在怀疑刚刚自己到
底跟电话那头说了什么。

  艾立威则吩咐庄宁和许彤晨,跟自己寻找著那几台把蔡依林的嗓音加工得跟
《闪灵》电影里配乐一般的该死的扬声器,然而,这一对儿小鸳鸯全都站在原地
一动不动,艾立威看著这俩年轻后辈很是无奈,脸上的表情仿佛吃进肚子里一只
屎壳郎一样难受,于是便自己拔出手枪推上子弹,勘查厂区周围的情况;——后
来庄宁偷著告诉我,听到那一声爆炸以后,许彤晨就吓傻了,赶紧躲到了庄宁的
怀里浑身发抖,整个人吓得目光呆滞、脸色苍白,都忘了怎么尖叫;而他自己也
双脚发软、而且自己还吓得尿裤子——怪不得收队回警局的时候,他非要找一辆
没人坐的警车自己一个人坐了进去;我跟著夏雪平大步流星地往前跑著,跑到了
四号车间门口,只看见在距离车间门口五米多远的一个沙袋堆后,沉量才正狼狈
不堪地趴在那里,三个保卫处的警察在用自己的身躯挡在他的身体上方,双手按
著头部,每个人的左臂跟另一个人的右臂挎在一起,显然是事先训练过的;他们
自己满头都是细小的水泥石块和灰尘,却跟那垛沙袋堆一起给沉量才搭了一座完
美的防护罩——看著沉量才时不时探出头看看车间里的火光,听到些响动后又马
上打个激灵躲回去的样子,著实让人又气又好笑;除了沉量才之外,跑过来协助
行动的风纪处的那帮老油条们没有一个是进了厂房的,重案二组前来执行任务的
人数众多,但将近一多半人也都留在了外面,还有几个看样子是刚从车间里逃出
来的,一个个的都被浓烟熏成了大黑脸,西装上、鞋面上、甚至头发上也都有烧
焦的痕迹;然而,重案一组的人,都在厂房里面,一个都没出来。

  眼见车间里熊熊火光和正不断地往外飘著的黑烟,又耳闻有不少师兄师姐在
厂房里痛苦哀叫,这一幕看得我心里直颤,听得我头皮发麻,可夏雪平还是义无
反顾地往里冲,我也只好咬著牙跟著夏雪平往前冲,毕竟不能让她独自一人孤军
作战。

  「夏雪平!何秋岩!你们两个找死吗?」

  沉量才以后猫在沙堆后面,推开了罩在自己身上的三个保卫处的师兄,对夏
雪平和我吼了一句,然而夏雪平还是没有回头,我便也没理会沉量才;倒是原本
站在沉量才身后那几个风纪处的老哥们儿,眼见著我跟著夏雪平冲进了厂房,他
们也都在谈了口气后咬著牙跟著我进了厂房。

  厂房里的景象说不上惨不忍睹,但也确实不太好看:地面上洒满了汽油、烧
成一片火焰的湖泊,估计刚刚炸开的除了寻常作用的炸药,应该还有燃烧弹四处
还挂著用酒精和燃油浸泡过的布料,燃著了以后产生的气体难闻得很;厂房里横
七竖八地躺满了人,有的是被浓烟和刺鼻气体熏得晕倒,还有的是因为双腿上在
流著泪泪鲜血,瞬间无法行走;眼见著赵嘉霖正拖著头发烧光了四分之一的王楚
惠经过我的身边,夏雪平马上跑了过去帮忙——仔细一看,在赵嘉霖身体的右侧,
无论是胳膊上、肋骨上,还是胯骨的、右腿上,全都扎满了铁钉。

  「你受伤了,去外面待命吧!」夏雪平抢过王楚惠的身体,对赵嘉霖说道。

  「用不著!……我没事,提前护住了脸,受这点伤,算不了什么!嘶——啊!」
赵嘉霖正跟著夏雪平嘴硬,结果这时候抗在她一边肩膀上的王楚惠突然醒转过来,
仰起身子一顿咳嗽,不由得让赵嘉霖自己把胳膊一沉,于是随著肌肉一拉,几股
鲜血便沿著那些钉子渗了出来。

  「去休息!这是命令!」夏雪平跟赵嘉霖扛著王楚惠往车间外面走著,对著
赵嘉霖喊道。

  「你命令我什么?你又不是我的组长!」赵嘉霖咬著自己的头发,对夏雪平
反驳道。

  于是夏雪平再没管她,等把王楚惠抬出厂房外面之后继续救助著别人。

  而在赵嘉霖故意跟夏雪平吵嘴的时候,我继续往前走著,发现了在一个老旧
手动锻压机床旁边的角落里,一个整个后背烧伤、还被扎满了钉子的男人在一动
不动地抱著另一个人,我连忙走过去一看,只见被抱在怀里的那个是胡佳期,她
除了鞋底上被扎了两根铁钉以外,也就脖子上有被石粒擦破的痕迹,当我扳动她
身子的时候,看到她的西装上衣袖子也烧了五六个破洞,看起来还算没有大碍;
而用自己身体护著她那个男人,居然是平日里那个油腔滑调、满腹龌龊、屡屡算
我于背后的白浩远。

  「胡师姐!胡师姐!你的脚现在还能动么?」

  「谁?谁!浩远吗?不对,浩远在这的!」胡师姐紧闭著眼睛,把双手在半
空中乱抓著,看著她不停眨眼又不停晃脑袋的样子,我猜恐怕刚才爆炸的时候,
她不但被那一声巨响把耳朵暂时振聋,而且她的后脑可能也受到了撞击,所以一
时间看不见东西。

  「老聂、老聂!……先送佳期出去……楚惠姐没事吧?」白浩远也貌似看不
见东西了,不过他好像倒不是被炸弹给震的,而是因为他额头上被砸破了,伤口
流出的血把眼睛糊住了。

  「我不是老聂,」我大声地对白浩远喊话道,「跟我走吧!」

  「那你是……立威兄?」

  哎,此时著白师兄的听觉能力,怕是也比胡师姐好不到哪去。

  「我是何秋岩!快走吧!」我一边说著,一边先把白浩远拽了起来,胡佳期
见状连忙抱著白浩远的腰不放,紧接著白浩远把双手往胡师姐的胳膊上一搭,于
是胡师姐也被拽著站了起来,这时候她才看得清楚面前的人是我,于是跟著我扛
起了白浩远,然后一起往厂房外走。

  「何……秋……秋岩!你聂师兄呢?……聂心驰呢?」听了我的名字以后,
白浩远马上抓住了我的手,对我急迫地问道。

  「我没看到他。」我依旧把他的胳膊扛在了自己身上,「白师兄,你先别管
别人了,你自己伤的太重了,咱们先离开这!」

  「那……你一定要帮我个忙!」白浩远忍著剧痛,在我肩上苦苦哀求著我,
「秋岩!秋岩我知道,我和聂心驰在之前跟你有点梁子……但是老聂是我的兄弟,
从警院的时候我俩就在一起混……就跟你和那个什么白鹤、还有网监处那个身材
贼靓的妹子一样!而且他为了救你妹妹、救组长的女儿,刚刚第一个冲在前头的!
我求你……求你秋岩,等下一定要帮我救他出来!」

  「不用多说了,白师兄,我懂!我先送你出去,聂师兄那么机灵的人,一定
不会有事的!」

  「拜托了!」

  于是等我把胡师姐和白师兄送出车间后,我又反身冲了回去,正好遇到了想
跨过一堆火焰的夏雪平。此时火烧得越来越旺,温度也越来越热,汗珠掉落在地
上,马上就会化成一小股蒸汽;厂房里有不少地方因为燃烧的缘故正在塌陷,并
且时不时地还有小范围的爆炸。我觉得此刻理应拽著夏雪平离开这里,但我也深
知自己再怎么劝,夏雪平或许也不会离开,自己也只好铁了心地想方设法再不让
她受伤的情况下跟著她往前冲。

  正在这时候,艾立威端著手枪冲了进来:「雪平,何处长,你们俩赶紧撤吧!
等一会儿消防局的人就到了!这里太危险了!」

  「你去劝吧,」我无奈地看了一眼艾立威,因为此刻夏雪平已经趟过了一丛
火焰往里面走著,我看了一眼夏雪平,往里跟著趟了过去,又回头看著艾立威,
「我没跟你硬杠,她什么脾气你是知道的!」

  「你们母子俩怎么一样疯?搞不好你们俩都会死在这!快出来!」艾立威嘴
上说著,但也跨过了那丛火堆跑到了我身边。

  我刚要再说些什么,夏雪平突然警惕地转过了身,对我和艾立威问道:「你
们两个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什么声音?」我疑惑地看著艾立威,又看了看夏雪平,「不就是燃
烧木头和布料、玻璃崩裂的声音么?」

  艾立威仔细听了几秒,又说道:「好像还有蚂蜂的声音?蚂蜂这东西喜火,
但是这么大的火……」我跟著侧耳一听,确实倒是有什么「嗡嗡」作响,但声音
要比蚂蜂振翅响上二十几倍,更像是电机马达驱动的声音而非昆虫的翅膀。

  「不对!不是蚂蜂,是无人机!」夏雪平突然叫道。

  结果话音刚落,便从厂房里面夏雪平身后飞出了两架跟转椅一样大小的军用
小型无人机,看著两架无人机升到半空,夏雪平立刻翻身就跑;她前脚刚抬起,
后年无人机上载有的两挺重机枪就已经把子弹招呼了过来,听子弹的节奏和声音,
估计应该是QJZ89式。

  于是我跟夏雪平还有艾立威,三人之间根本来不及交流,只能一股脑地往外
跑,因为QJZ89式这种机枪的有效射程相当远,而且配备子弹的穿透力一般也极强,
一般的掩体对于它来说根本上没有用的,更何况车间厂房里除了那几根承重柱之
外,也根本就没什么有效掩体;反而撒腿开跑,对于装载著差不多21KG重机枪的
无人机来说倒是一种负担,而且如果跑到户外,今天的五级风力对于机枪子弹反
倒是能产生一些影响。

  但人跑得再快,加速度却也赶不上机械——这他娘的真是有史以来我最讨厌
高科技的一天,等跑出门后,夏雪平对我和艾立威大叫道:「分头跑!」

  我听了之后直接往大门右边跑去,艾立威则往左,等候在外面的众人见了那
两只大家伙,都赶紧趴了下来,找到掩体后对著无人机的八个螺旋桨射击;我和
艾立威跑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地发现,那两挺安装在无人机上的重机枪除了在厂
房里用子弹在我和他的身后象征性地恐吓了几下,出了厂房之后完全只是跟著夏
雪平,于是也敢忙跟在那两只无人机后面对著上面的螺旋桨和疑似接收装置的东
西射击——然而,手枪这东西的准度和有效距离跟机枪根本不能比,对著移动著
的上方目标射击,十发能有三发命中就不错了;并且那两只无人机还配备了防弹
甲,任凭站在地上的人怎么射击,也打不透。

  因此夏雪平只能不停地跑,但还好这厂区的地形十分复杂,在厂房外面还有
好多厚重的铁架、操作台以及废旧火车厢,尽管夏雪平来不及回身还击,但还是
可以带著这两挺机关枪绕圈子,在为夏雪平捏了一把汗的同时,我也咬著牙跟在
她的后面,甚至打空了一梭子弹。

  事态在消防队到达的时候终于产生了转机,在看到艾立威爬上消防车对著消
防员说著话的时候,夏雪平会意连忙朝著消防车那边跑去,等到了水车附近后,
八支高压水枪一齐朝著那两架无人机喷射著;在喷了足足两分钟之后,那两架无
人机终于短路,直接从半空中栽了下来。我连忙跑到水箱旁边,发现她除了双腿
被火焰燎过后留下了三处烫伤之外,没受任何其他的伤,不得不说八方神佛对于
这个女人真是十分的宠溺;不过在水枪跟机枪大战的同时,也有三名消防员和两
名警员遭到了极强的扫射,牺牲了。

  随即,另一队消防员立刻冲进了四号车间开始进行救援,抬出了不少伤员,
很快救护车也赶来,把所有受伤的警员立刻送往了医院。

  可自始至终,我都没看到聂心驰的身影。

  直到后来,消防员和急救队从厂房里抬出了十一具尸体,经过薛警医、急救
队和随后到来的鉴定课同事的确认,吴小曦指著一具躺在地上遍体烧成黑炭的男
性尸骸告诉我:「这个就是聂心驰。」

  在警院教导过跟我同一届学警无数次的那位被誉为「金句哥」的名叫周荻的
学长,也曾经说过另一句话:一个活著的警察会在一个已经牺牲的警察身上,看
到自己的结局。看著聂心驰烧焦的、不断地淌出尸油的遗体,我依旧不知道我自
己的结局是什么。是跟他一样被烧死?还是躺在这里的其他警察一样被子弹打死?
或者像那天在调查周正续的审讯室里的魏师兄一样被毒死?我不知道,我很仿徨。
而在之后,风纪处三人众知道了聂心驰的死讯以后,丁精武敲著拐棍连著大骂了
五声「活该」,李晓研解恨地咬著棉花糖喜极而泣、莫阳对著窗台扯著嗓子用著
极难听的声音大笑了足足一个小时,看著他们三个疯狂的样子,我却突然为聂师
兄觉得难以名状的悲伤。如果,我在想如果,在未来的某一天我的最期跟聂心驰
相似、甚至是一模一样的话,会有多少人为我的死而悲伤,又会有多少人为我的
死而欢心雀跃?这恐怕很难说。

  事后,不出意料地,沉量才把这次临时营救任务的过错毫不保留地全都怪罪
在夏雪平身上,他反咬一口,认为是夏雪平让全局的人遭遇了这场危险,并且在
市局大楼一楼大厅里,当著几乎全局人的面对夏雪平勃然大怒。夏雪平没说什么,
以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她,今天却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个被抽了龙骨的
稻草人,木讷而无力地看著沉量才,任其对自己扣著黑锅;反倒是我和艾立威今
天却出奇地完成了统一战线,全都扯著嗓子跟沉量才对呛——其实死人的事情谁
都不希望发生;但把一切罪责都让夏雪平来承担,让她这个自己女儿还处于危险
的一个女人来承担,沉量才实在是有点不讲究。

  徐远今天也一反常态地没有出来帮著沉量才说话、给他下台阶,在我们吵架
的时候,他只是站在大门口安静地抽著烟。一直到夏雪平最终同时拍了拍我和艾
立威的肩膀,表示自己想出去透透风,然后再没多说第二句话把我和他拽出了大
楼,又叫上了一直在一旁因受到惊吓默默流泪的胡佳期;眼见著我们四个离开了,
徐远才重新进去跟沉量才交谈了起来。

  就这样,我陪著夏雪平在这间奶茶店里坐了一下午。

  「夏雪平,要不要再回去看看相关监控录像,还有刚刚那个匿名绑匪发来的
视频通话?我总觉得有猫腻。」

  夏雪平安静了一下午,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终于端起玻璃杯,押了一口早
已冷掉的珍珠奶茶,说出了两个字:「不急。」

  「不急?可是,毕竟现在美茵还是处于被绑架状态……」

  「再等等。你冷静些,别著急——至少现在我还不想进楼里,再看到姓沉的
那张跟颗倭瓜似的脸。」看了看哭到嗓子哑眼睛肿的胡师姐,夏雪平对艾立威摆
了摆手:「算了,你跟我换个位置,我劝劝她。」

  艾立威立刻站了起身,跟夏雪平窜了个座位,坐到我对面之前还有些刻意地
把双手搭在了夏雪平的肩膀上。我见了,心里必然不悦,便立刻站了起身。

  「干什么?」夏雪平横著眼睛看了我一眼。

  我看著艾立威,深吸了一口气,又转过头对夏雪平说道:「不干什么,我去
外头抽根烟。」说完我就离开了座位。

  「你还抽烟?长能耐了你呀!」夏雪平对著我的后背叫了一句。

  此刻我已经走到了门口,听到夏雪平的话,我又回身向后微微仰著身体侧过
头看了夏雪平一眼,给了她一个「你管我怎样」的眼神;夏雪平轻轻叹了口气,
对我甩了甩手背,然后转过头,把自己的手搭在了胡佳期的手背上。

  我推开玻璃门,坐到奶茶店的台阶上,刚摸出身上那包万宝路,在我的左边
居然多了个人:「能给我也来一根么?」

  艾立威说完,微笑著看著我。

  看著他的笑容,我确实又有种想打他的冲动;于是我伸出握著的右手,把手
里攥著的那包烟递给了他:「你随意。」

  「我随意?呵呵,那我就真随意了啊。」艾立威结果了那包银色万宝路,刻
意地在手里晃了晃。

  「没毛病,您爱怎么随意就怎么随意,而且您跟我这不一直『很随意』的吗?」
我冷嘲热讽地对他道,而且我对艾立威这种故意找玩笑开的行为倍觉无聊,「您
要是能把一整包搁一块堆儿一起抽,我也不拦著!」

  艾立威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来放在嘴里,又对我问了一句:「有火么?」

  心里正生著闷气的我,才突然想起来我自己嘴里叼著这根,也还没点著呢,
然后我连忙把打火机从自己的牛仔裤口袋里摸出来,先给自己点上,美美地抽上
一口,然后我才将打火机递到了艾立威手里。

  「想想还真是危险啊,」接过了打火机的艾立威又对我说道,「刚才那么大
的火、那么高的温度,万一这玩意在你兜里爆炸了……」

  我不禁砸了砸嘴巴,转头对艾立威怒道:「你看看!你就是这么个人!倒是
都说我故意跟你不对付,你自己琢磨一下你说的这话,怎么能不让人生气?你管
我借火,反倒那刚才出现场的事情来找茬了!」我越说越怒,但看著他看著我发
怒,眼睛里带著的那丝得意,我心想搞不好这家伙又是想在夏雪平面前故意激怒
我,我何秋岩就算是幼儿园的智商情商,也不可能再一次上他的当了——并且最
大的问题是,妈的,他说的确实对,进火场之前我太著急忘了先丢掉打火机,这
确实是个隐患;因此我转过身去,对他摆了摆手,「算啦,我不跟你掰扯这个了!
九死一生又累了一天了,我可没那么精力充沛!」

  艾立威点上了烟,轻轻地吸了一口,跟著他呼出一口烟气之后,带出了一阵
剧烈的咳嗽。「这烟还挺壮口的哈。」艾立威咳嗽得差不多了之后,故意举著烟
调侃道。

  「呵呵,这就壮口了?银白色万宝路算是口感清淡的……我记得艾师兄平时
不抽烟的对吧?」我吸了口烟,对著艾立威轻蔑地笑了笑。

  「偶尔抽一根。」艾立威有些茫然地看著我,又转过头去吸了口烟,轻咳了
两声,「一般都是白浩远聂心驰他们给我几根那种小细烟……唉!以后就少了一
个在我身边可以给我分烟的人喽……」「那你就管我要啊?抱歉了艾师兄,我跟
白师兄聂师兄的口味不一样,这烟啊,咱们真抽不到一块去。」我转头看了艾立
威一眼。对于艾立威这种催泪牌我是不吃的,我对聂心驰的死可惜归可惜,当然
是出于一个人类对于同类丧生的同情,但要想在我这把他从头到尾彻彻底底洗白,
让我忘记他跟著你艾立威在我背后捅刀子、跟著白浩远一起到处以夏雪平和你艾
立威准备结婚的名义发喜糖、说什么从今以后我要管他叫叔的事情,呵呵,除非
把我大脑彻底切除。

  艾立威性性地笑了笑,默默地抽著烟。

  「哎,我也真是不觉景,人家艾师兄多潇洒体面的人,能赏面子管我要烟抽,
我还在这用风凉话怼人家……何秋岩啊,你可真是不知好歹!」我说完话之后,
斜棱著眼睛瞟了一眼艾立威。没想到这家伙竟也不生气,反倒笑著对我说道:
「荷,算了吧!你心里讨厌我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了,用不著在这给我戴高帽。」

  「这可不是我给你戴高帽的事,您知道您在我们风纪处这块的各位草根们心
里,是副何等尊容么?」

  「洗耳恭听。」

  「您就跟那尹志平一样一样的。」

  艾立威听完,咧嘴哈哈大笑,缓了一会后对我问道:「你这是夸我,还是损
我?我是尹志平你是谁呀?杨过杨改之?」

  「不不不,艾师兄您别误会——历史上的尹志平,『清和妙道广化真人』,
白云观主,真正的西北全真教宗教协会拜的祖师爷之一,明白吗?咱们风纪处一
提起你艾师兄,都说您淡泊名利,犹如历史上的清和子;跟杨过挂钩那个是『甄
志丙』,改了名字的!」我故意逗艾立威道,而且也亏得我当初在警院泡图书馆
的时候看过一本专门记载道教人物的书谱,因此我才能在这么一会儿就把尹志平
的典故给转过弯来。摁灭了手里的香烟,把烟蒂丢进垃圾桶里后我又接著说道:
「再说了,我可不像杨过,打从我读金庸开始我就不喜欢杨过这个角色,痞气太
重又一肚子坏水,前期的时候明明郭靖黄蓉夫妇对他有养育之恩,他还千方百计
地跟金轮法王忽必烈他们琢磨著杀人家,杨康确实是死在黄蓉手上的,但是一码
归一码吧?自己偏执还认为自己是为了大义复仇,说实话,我打心眼里觉得这人
真恶心!看网上那些写同人文的,尤其是写黄蓉杨过的肉文的,我都觉得读不下
去!——你要非让我觉得自己是金庸笔下的哪个人物,我更觉得我是张无忌。」

  艾立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听我说起我对杨过的看法,突然间陷入了沉思;
直到我说起张无忌来,他才马上打起精神,跟我话里有话地讨论起来:「哦,张
无忌?呵呵,我可知道现在不少人都烦张无忌呢,又说他是渣男,又说他优柔寡
断,认为他胸无大志,甚至还有人说他是巨婴呢。」

  「嗯,对啊,」我硬著头皮厚著脸皮说道,「吾日三省吾身,越是反省我自
己,我越是觉得我跟他这些缺点还都挺像的;而且张无忌又不是没有优点,光明
顶一人能舌战群雄,要不是他有大智慧,也是诸葛亮、寇准附身了……另外还有
一点,最主要的是……咳咳,夏雪平她倒是挺像殷素素的。」

  「殷素素?呵呵,」艾立威带著点嘲讽地跟我说道,「我还以为你要说雪平
更像赵敏。」

  「欸,不不不!赵敏虽然也是个极品女人,但是跟殷素素比起来,差得可不
是一点半点;说实话,要是叫我写《倚天屠龙记》,我怕是会把张翠山和张无忌
写成同一个人,可能会按照漫画《柯南》那样处理吧?」

  「呵呵,自己是自己的爹,自己又是自己的儿子是么?你可真有想法!」艾
立威讽刺地说道。

  「不是我有想法,你要是读过原著就知道了,张无忌跟他父亲的内容说是父
子角色关系,倒更像是把一个角色一分为二!你读没读过原著?艾师兄,你可不
能光看电视剧!告诉你,原著里的张翠山可丰富了呢,在书里,人张翠山在咱F市
这地界还跟高丽剑客打过一架,那场面,真是精彩!说起来,这张翠山也有个外
号,叫『银钩……」

  还没等我说完,艾立威直接打断了我的发言:「行啦行啦,我来这是透透气
的,找你要烟也不是非要听你讲金庸的,想知道的话我自己去看小说好不好?」
艾立威也掐掉了烟,把烟蒂丢进了垃圾桶,又对我问道,「何秋岩,你现在对雪
平是不是还有点贼心不死?」

  贼心不死——听听人家这遣词造句。

  我看著艾立威,砸了砸嘴:「啧……这个应该怎么说呢?我可不是『有点』
贼心不死!」

  「哈!你可真够我行我素的!何秋岩,你愿意把小说里的谁想象成自己是自
己的爹,这无所谓,但是在现实里,你那点崮动的想法可是行不通的!这不仅会
让你自己的名声臭上加臭,还会给雪平带来污名,你懂吗?更何况,雪平现在已
经是我的女朋友了,何秋岩,我把你这个以下犯上、违背人伦的儿子当成情敌看
是尊重你——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了你心里那点龌龊吧,昂?」

  看样子他今天真是想找机会让我动怒,这又找了个机会管我叫了一声「儿子」;
但我今天还就想试试给别人气到出离愤怒是个什么滋味,于是我对著艾立威说道:
「立威兄,你知道我这两天突然想通一个啥事么?就之前白浩远和聂心驰带头给
局里各个处组课室发喜糖这个事情,不论是你授意的,还是他俩为了讨好你恶心
我的自发行为,这都把你摆到一个什么位置上了你知道吗?现在局里的人都清楚
了,你才是干出作乱犯上的那个人——你自己想,客观地想,夏雪平独身了十年
多了,这中间一个追求她的人她都没看上、一个想对她用强的人都没得逞,怎么
你这个在她身边埋伏了七年多的助手,在一夕之间就跟她成就琴瑟之好了?你不
觉得其他课室那些长舌妇们会拿这个做文章么?你自己想想局里得有多少双眼睛
盯著你?夏雪平就算得了污名,就现在来看也是你给招来的!而我呢,你现在去
跟局里的人说——哪怕你花点钱,跟陈赖棍那帮什么起义军合谋,爆料我对夏雪
平有想法,你自己去看看,有几个会信的?而且你别忘了,风纪处里不少朋友都
跟你和你那些狗腿子有仇呢!呵呵,所以说,现在是你在明,我在暗。艾师兄,
我之前没少听说你又是要准备接任当重案一组长、又是要准备跟夏雪平结婚这样
之类的话,呵呵,你大可试试,试试再有我在的情况下,这俩你哪件事是可以做
成的。」

  艾立威听了我这一席话,生气是肯定生气的,但我却很不理解在他的眼神里
为何会透出一股慌乱来,此刻在他额头上也冒出一股汗水,这感觉不像是一个喜
欢上一个离婚女人后被对方心怀不轨的儿子挑衅过后的愤懑,倒更像是自己心里
藏著的东西被人发现了冰山一角。艾立威最终咬了咬牙,准备对我进行一番言语
反攻:「你……」

  然而,他刚说出一个「你」字来,我就把他噎了回去:「行了,我也不想跟
你在这磨洋工了,我妹妹还在被人绑架呢,我没工夫在这里跟你演那些个『情深
深,雨蒙蒙』。差不多我准备回我办公室了。」艾立威瞪了我一眼,并没有说话,
满脸写著「这小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皮」的困惑,但还是对我补充道:「我想说
的是,你待会儿回去了以后,可别忘了去一组办公室取刘国发的资料,否则档案
室的同事可白费心思帮你查了;那上头的东西,可比雪平自己一个人查到的详细
多了。」

  「你就想跟我说这个?这个刘国发跟你难不成有什么关系吗?我都忘了这个
事情了,你对这个他的资料倒是很上心思?」

  艾立威没搭话,笑而不语。

  恰在此刻,夏雪平也带著胡佳期从奶茶店里走了出来,我便直接对夏雪平说
道:「你这边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正好,我也准备走,」夏雪平想了想,抬起头大睁著双眼对我说道,「你
陪我去一趟。」

  「去哪里?」我对夏雪平说道。

  「小丘那里,他刚……」夏雪平把话说到一半,看了看胡佳期又看看艾立威,
对艾立威吩咐道,「小艾,你先送佳期回办公室吧。有事我再找你。」

  艾立威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令人觉得怪异的不舍,他望了一眼夏雪平,接著继
续安慰著胡佳期,并先送她往前走。

  「到底怎么了?」等夏雪平走后,我又对她问了一句。

  「小丘刚刚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关于美茵被人绑架,他又有了新的发现。」
夏雪平说完话,有些犹豫地抿了抿嘴。

  「什么发现?别故意卖关子。」

  「他发现,带走美茵的车,是一辆……」夏雪平把话说到这,突然叹了口气,
然后又不继续往下说了。

  「你倒是说啊,是一辆什么车?」我焦急地看著夏雪平问道。

  夏雪平舔了舔嘴唇,貌似是对著自己点了点头,又转过身对我说道:「这样
吧,你先回去该忙什么忙什么;我需要去一个地方调查点东西,我自己去就好。」

  「这……」

  夏雪平坚定地用著她那一对儿大眼睛看著我,不容任何疑议地对我说道:
「我一个人去没问题,有什么事我会去找你的。」

  「好的吧……」

  说完,夏雪平便转过身,不是回到警局院里取自己那辆SUV而是伸手叫了一辆
计程车,离开了奶茶店。

  我则跑到楼上,迅速地飘进重案一组的办公室,拿走了夏雪平桌上的那摞关
于刘国发的资料,然后又回了风纪处。经过昨晚美茵出现过的街道派出所的排查,
发现那里的临街摄像头早在很久之前就被人破坏掉了,而且经过推论,初步估计
对方应该是个电脑黑客,因为在摄像头被破坏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相关的影像
资料把那里是如何被破坏的给记录下来,这说明当时摄像头就被网络劫持,而后
又抹去了相关网络数据和IP地址。

  一个小时以后,小C带著鉴定课的调查简报来到了我的办公室:经过鉴定课和
后来赶去的网监处同事的调查,在那个四号车间厂房里面,除了那两只被高压水
枪喷坏的带有监控摄像头和卫星接收转装置的军用无人机、外加那两挺机枪之外,
在现场还发现了一台烧焦了的笔记本电脑和一部在配钥匙那种小门市部就能买到
的20几块钱一部的多功能电视盒子,当然,也是经过一定的改装的。

  果然我一开始的感觉是对的,网监处临时追踪的信号是有问题的,搞不好在
我们追到四号车间的时候,绑匪在另外的一个场地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眼看著那
些师兄师姐们走进了他设下的陷阱,然后等著夏雪平往里面,准备著给她打成筛
子……这人到底是谁?他跟夏雪平到底有多大的仇呢?

  不过现在一切又归零了——全F市那么多废弃的老旧工厂区,到底要上哪找才
能把美茵救出来啊!

  而夏雪平又知道了什么、又去哪里调查了什么?看样子她是真喜欢独自行动,
哪怕自己心里脆弱到一定境界,哪怕经历了九死一生,还是既不愿意带上我也不
愿意带上艾立威——我倒是宁愿她带上艾立威,怎么说也是一个照应。可她依旧
如故,到底是因为什么:是不希望被人拖累,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喝著丁精武事先帮我沏好的一杯六安瓜片,我满腹痛苦地瘫坐在椅子上,什
么都不想干。我索性躲在了洗手间里,坐在马桶上自己消化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坐在马桶上,我本来心思就乱,却又听见连接著水箱的上水管处时不时地传
来一阵「咣咣咣咣」的敲击声音,声音听起来并不是很清脆,而且还有些微弱,
但是却足以引起注意,进而让我觉得更加厌烦。

  我闹心地一拳砸在水管上面,总算安静了;但缓了一口气后,那阵聒噪的声
音竟然又响了起来。

  「谁啊!烦不烦?」我不耐烦地咬喝了一嗓子。

  「处……处长。」隔壁间响起了庄宁的声音。

  「你干嘛呢!」我用手往厕所隔间的木板上狠拍了一下。

  「我……换裤子呢……」

  「换裤子?你裤子怎么了?」

  「没怎么,就……穿著有点不舒服……」在这个时候,他还没告诉我他自己
尿裤子的事情。

  「刚才水管是你敲的么?烦死人了!」

  「不是我啊?」庄宁说著,提上裤子别好了腰带,从隔间里走了出来,对我
说道,「哦,我想起来了,之前我去地下室帮总务处搬过办公室用品,见到地下
二层有个地方好像在修水管。」

  我想了想,也从隔间里走了出来对庄宁问道:「修水管?上水管哪坏了?这
不是都用著挺好的么?」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门口贴著『水管破损,正在维修,请勿入内』的
字样。」庄宁看著我,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那条被尿湿了的裤子装在了塑料袋里。

  在修水管……怪不得敲敲打打的,不过这水管到底怎么了,我是真没看出来。

  这一下午,局里可谓鸡飞狗跳,本来重案一组二组的事情就已经忙得不可开
交,省厅责备市局不破案、不作为的骂娘电话倒是接踵而来;风纪处没接到任何
关于美茵的消息,倒是抓了不少强奸犯和在国中高中门口兜售三无迷情粉的黑贩;
本来今天不少同事就跟著去了四号车间,而其他另一部分人又都在忙风纪处的本
职的同时在帮我找美茵,也都怪累的。于是在我跟车把最后一个强奸犯送到局里
下辖的一个看守所之后,我让所有人都提前下班了。

  我给夏雪平打电话,她根本没接;我给小C发短信,小C回我在四号车间加班;
我硬著头皮给大白鹤发信息,但过一会小C给我回的短信,告诉我老白在跟她一起
在现场加班;我给大头打电话,没想到他们今天要去某些社区看望孤寡老人,并
且捎带著也在帮我找美茵;我甚至去了丘康健的秘密小屋敲了半天门,但是里面
一点动静都没有。

  于是,今天晚饭又是我一个人。

  「欢迎光临敦盛!您几位?」

  「一位。」一想到就在两天以前,除了床上那些事情,美茵还可以陪我吃吃
饭、谈谈心,我的心里就不免极度地难受。

  「哟西!请问您吃点什么?」

  「来碗蒲烧鳗鱼井,再来瓶『月桂村』……算了,」我转过头,孤零零地望
著窗外的街景,免不了叹了口气,又对老板说道,「听说你们家素菜也不错,我
想吃点素斋。」

  「是有什么想祈祷的事情么?」店家老板对我笑著问道。我点了点头。老板
想了想,对说道:「那就试试我们这的『普茶料理』套餐吧。早年间我去日本京
都学习日式烹饪,就是为了这个才去的,可没想到开店这么多年,竟然没有一个
人点过。让我跟你介绍一下吧:有牛肝菌和姜丝百合熬煮的清汤,胡麻豆腐配山
药泥和白萝卜泥,佃煮的笋丁和昆布丝,用胡萝卜、牛蒡、熟罂粟籽和芝麻菜剁
碎后拌在豆腐里做成的飞龙脑,用酱油、白糖、米醋和一点山葵点缀的浸芋头煮
油豆腐泡和花椒芽,山药泥裹海苔油炸做的素蒲烧,面筋和魔芋块压在一起蒸熟
做成素五花肉、跟香菇、藕片和木耳做成杂煮,再配上糙米、黄小米混合白米做
成的米饭,配上泽庵渍萝卜和樱花姜片,再配一壶龙井绿茶——最适合情绪低落
的、性情寡淡的、以及想要为某个人而祈祷的人享用的饮食。您觉得如何?」

  「那就来这个吧。」我对老板点了点头。

  没过几分钟,热气腾腾的碗碟分分端上了桌。每一道菜肴都十分的朴实,但
是放在一起却令人感觉莫名的奢侈;看似这都是清汤寡水、粗茶淡饭,吃起来却
比鱼肉都香。吃著吃著,我不禁流泪了,但是心中却无半点悲伤或者哀怨,反而
满满的都是动力;总想著等吃完了擦嘴后,马上回去再查查哪里还有关于美茵下
落的线索,因此我一边吃著,也一边地对自己点了点头。

  我正吃著笋丁配米饭,一个人问也不问就坐到了我对面,开口就对我说道:
「哭什么呢?因为自己妹妹被绑架失踪的事?雪平的心也真是大,明明孩子被绑
架了,还以为是离家出走,真是的……好啦!哭也没用,哭过了之后不还得继续
找么?」

  我一抬头,不禁一楞:「苏阿姨?……啊,我不是因为美茵的事情,呵呵……
哎,非要说的话——我只是没想过,素菜也可以这么好吃而已。」

  「嗯,原本我不太喜欢除了中餐以外的菜品,但是这里的日式料理我是很心
水的,吃一口就让人惦记一辈子——就像有的男人一样。」苏媚珍一脸渴望地看
著我笑著,说完后半句话以后,还对著我抬了一下眉毛。

  「——比如,徐局长么?」我用餐巾纸抹干了眼泪后,对著苏媚珍笑道。

  「荷!你小子!」苏媚珍听到我在暗示她跟徐远之间的关系,她的表情瞬间
变得有些失望,接著有突然笑出了一声,然后对我问道:「雪平给你讲的?」

  「不是,是我自己看出来的。」

  「哟!自己看出来哒?不是听局里有人传什么风言风语?」

  风言风语?大白鹤都被你榨过几个来回了,而且你还把徐远眼睛蒙上,当著
他身前玩了好几次NTR游戏了,这能叫风言风语么?

  「真不是,呵呵。其实,您跟徐局长其实还挺般配的。这恩爱的情人在一起,
周围总会有一些甜蜜的气氛,不是吗?」我也就是拣几句好听的说,其实我有点
看不懂为什么徐远会跟苏媚珍在一起,我也更不觉得他俩般配。

  「呵呵,你这小子!嘴巴倒是比你爸甜多了!」说完,苏媚珍端起自己面前
的热茶,喝了一口。

  「哦,呵呵,那是!我爸那人虽然是动笔杆敲键盘写文章的,但是他平时说
起话来,嘿嘿,的确是嘴拙,再加上本来我就在警务中专跟当年那帮狐朋狗友们
学了满嘴油腔滑调,所以在这件事上,是敢厚脸皮说我比我爸强的!」我自嘲著,
喝著汤,吃了口米饭,又夹了一口樱花姜片放在嘴里。

  「我说的不是『你爸』,是……海,不说了。」

  苏媚珍说完,眼含春意地看著我。那满眼的欲望,似乎能把人心给彻底吞噬,
双眼的光芒透过我的瞳孔,化成一股电流直击著我的脑垂体和性腺,但我在紧要
关头又想起大白鹤给我形容过的关于他被苏媚珍玩弄的时候的一字一句的细节,
我浑身不禁打了个激灵,而且看她眼睛里的那种神色,仿佛是一个饥渴已久又处
于暗恋情节多年的痴妇正看著自己那既能填充肉体欲壑、又能治好自己灵魂空虚
的久别多年的如意郎君一般,这让我不由得怀疑苏媚珍可别是精神有什么问题,
所以我借著吃油豆腐的功夫,赶忙低下了头,不敢再直视她。

  「说起来,秋岩,现在有恋爱对象么?」

  「没有啊。呵呵,我也不急著找,我才多大?我想多过几年单身的日子。」
我敷衍地对苏媚珍说道。

  「哟哟哟!瞧你这话说的,像个老男人似的!21岁不小啦!」苏媚珍坏笑著
看著我,「欸,你跟阿姨说说,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咱们局里单身的优质女性不
少呢,从19岁的到50岁的,单身的……嘻嘻,外加有男友的、已婚的、当了妈妈
的,什么样的都有!」

  「我的天,苏阿姨您就别那我开玩笑了,我涉猎的范围可没那么广泛!呵呵……
您等会!还有五十岁的呐!谁呀?」我低著头吃著蘑菇,带著故意的惊讶对苏媚
珍问道。

  「机要室监听课课长卞婉霞。」

  卞婉霞也可以说得上是市局的一个大美女了,但是为人和善低调,再加上监
听课这个部门算得上是市局自己内部的情治单位,因此我平时跟她接触也不多。
「我的天!她五十了?但看起来给人感觉也就不到35岁的样子……」

  「嗯,她可是个女妖精呢!在整个市局论保养得好,咱们这群小妹妹可谁都
比不过她;嘿嘿,你们这帮小年轻,平时看见她的时候肯定口水直流吧?但你们
哪一个能想得到,这个漂亮性感的『姐姐』到了明年都应该该退休了。她早年间
看上了一个执政党议员的秘书,俩人谈了十年恋爱,但那负心郎就是不提结婚的
事情,后来到底是把她甩了。她可以说被那人伤了一辈子,最近才开悟,准备迎
接人生第二春。我旁敲侧击问过她,她对理想对象的年龄,嘿嘿,还有点来者不
拒呢!」

  「算了算了……我倒是能接受并且也喜欢成熟的,但是五十岁的阿姨……夏
雪平也没有五十岁呀!不敢不敢!」

  「欸,说起雪平来……嘿嘿,秋岩,」苏媚珍突然神秘地跟我说了一句,
「你要不试试跟雪平在一起?」

  听了她这话,我心中一凛,我微微抬起头,在她的脸上扫了一遍,她话说得
跟故意开玩笑、并且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但是她眉眼与嘴角流露出来的,明
显是早已窥破一切的得意。

  「苏阿姨……您,您说什么呢!这种事……可不好开玩笑的!」我揣著明白
装糊涂,对苏媚珍略微慌忙地说道。

  「还说什么呢——不就是『乱伦』二字么!自家的事情,有何不可?而且名
义上艾立威跟雪平现在是情侣,实际上,他们俩之间还不一定怎么回事呢!秋岩,
你也是大人了,阿姨也就直言不讳了:性这个东西,是情感最好的粘合剂;而你
跟雪平呢,你们母子阔别多年,感情早就淡了……」

  「别这样,您可别这样,你说话太直白了,我有点接受不了……请让我好好
吃饭吧!」我连忙打断了苏媚珍的话。

  「呵呵,嫌阿姨话多了是么?」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对付苏媚珍了,但我看得出她心里肯定藏著什么不好的
想法,可我又不是那么理解她,我不知道她开的究竟是她自认为无伤大雅的玩笑,
还是真的想通过我对夏雪平搞些什么小九九;我平时跟她走动也不多,短时间内
哪能揣测明白她在想什么,于是我只好低著头,就著佃煮吃著米饭。

  恰好在这时候,店家老板提了三个餐盒走到了苏媚珍面前:「苏警官:两份
大坂烧配胡萝卜牛肉饺子配米饭,一份照烧鸡腿井,三份中杯麦茶。」

  照烧鸡腿饭,美茵倒是很喜欢吃这个。

  「好的,谢谢。」苏媚珍付了钱,然后站起身,走到我身边,低下头魅笑著
说了一句,「反正你记著,如果有需要阿姨帮忙的地方,阿姨随时奉陪。嘻嘻!」

  说完,苏媚珍就离开了平敦盛。

  ——我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女人了。

  吃完饭后,我又回到了办公室,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带走后,我又带上了那
套刘国发其人的资料。回到自己房间里,洗了一把脸后亲自打电话联系了一遍全
市各大分局和派出所,然而,对于美茵的消息仍旧一无所获,但我却实在是不知
道,下一步棋应该怎么走了。

  无所事事并浑身散发著苦闷的我,拿起了刘国发的资料,反正闲著也是闲著;
但当我合上资料后,又不免思绪万千。看来我需要等到明天,打一个电话——或
许这一通电话之后,找到桴鼓鸣背后真正的策划者,说不定美茵也就可以被营救
出来了。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陌生的号码打到了我的手机上。我想了想,接听
了电话。

  「喂,何秋岩么?」

  没想到叶莹居然自己把电话先给我打了过来。

  「不是说好两天以后么?这怎么才一天不到就给我打电话来了?」

  「本来我也准备过了今晚十二点就给你打电话的,你我对于『两天以后』的
理解貌似是有点偏差……啊休!」正说著话,叶莹突然打了个喷嚏,然后又对我
说道,「我需要你的帮忙,如果你想让我跟你合作的话。」

  「你要我做什么?」

  「你去找辆车,带一些衣服,最好帮我弄个口罩或者面罩,再帮我两个辣鸡
腿汉堡、一杯热柠檬茶……哦,对,还有一盒紧急避孕药,带上所有东西,到敬
德桥来接我——你最好快一点,否则要是来晚了_你见不见得到我,我可说不准。」

  说完之后,叶莹便挂了电话。

  我也没有迟疑,穿上了衣服带好了手枪和手铐就出了门——叶莹啊叶莹,不,
应该叫你刘虹莺,我倒是想看看你这次葫芦里又想卖什么药。

  等我三十分钟之后到了敬德桥后,天已经黑了。我又给那个号码打了个电话,
沿著敬德桥东桥头尉迟恭将军像往下走,走到了桥下;只见在桥下的护城河岸旁,
叶莹正一丝不挂地蹲在那里,头发上挂满了泥巴,脸上、身体上全是脏兮兮的皮
鞋印,而脖子处、双乳间、肚脐里和大腿窝上,还有后脊背和屁股沟里面,还留
著没擦干净的逐渐风干的精污痕迹。

  唯独她手里倒是拿著一部手机,但凑近一看,那部手机的手机套上,居然拓
著国徽和一尊天平。

  她看到我向她走去,立刻笑逐颜开地对我招了招手:「还行嘛!居然没迟到,
而且以前了!」

  「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我心里不舒服地对她说道。

  「你在可怜我?呵呵,用不著。而且我又一次靠著我这身皮囊救了我自己一
命!而且要不是靠著这一肚子臭男人的骚尿和臭精,我估计我这会儿真能饿昏。」
叶莹平静地对我说道,而且说这些话的的时候,脸上还带著不痛不痒的微笑。

  我想了想,先放下了手里的警服大衣,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包湿巾,然后
我从中抽出了一张,帮著叶莹擦著她身上的鞋印、泥土和精液。

  「哎哟,干嘛呀!凉死我了,哈哈哈……」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叶莹
一把搂住了我的脖子,张嘴把舌头舔到了我的脸上,「坏家伙,你是要在这让我
跟你再来一次么?」

  「瞎说什么?我在帮你把身上清理干净,我的车是跟局里经侦处借的,而且
我不想让那些东西把这件大衣蹭脏。」她满身都是污秽,却还以为我能对她产生
性欲,她也真是不嫌脏;这也是我当年不去参加警校「大锅饭」的原因之一,看
著一个姑娘被铺满了他人几炮精液的身体,对于自身洁癖、对艾滋病和梅毒的恐
惧、以及对那个女生多多少少的同情,真有点让我下不去屌。

  「嘻嘻,那你知道你现在正摸到的,都是我身体的敏感区么?哈哈!」叶莹
故作调皮地对我说道,「尤其是刚才,你知道吗?八个人,让我连续来了十三次
高潮,我现在还有点余韵未尽呢!」

  「八个人,该不会都是法院的人吧?」我对叶莹问道。

  「你怎么知道?」叶莹有些惊讶地看著我。

  「这个手机,是你刚刚趁乱从谁的身上偷来的,对吗?这手机壳上面那法院
的标志可太晃眼睛。」

  「靠!我管他是不是法院的?何况法院的人就都是好人么?别的不说,那家
伙他妈的早泄,还在我屄里射了五次、屁眼里射了三次、然后最后才插我的嘴巴!
我偷他一个手机,他也不亏了!妈的,射的时候憋不住,肏的时候可真是用力……
我还挺担心他在我身上倒阳的。」叶莹说著,还从自己的嘴巴里抠处了五六根阴
毛来,接著她在地上吐了口唾沫,难受地舔了舔自己的牙齿,「妈的,要是这女
人能通过口交怀孕,我估计我这会儿都已经被肏流产了!」

  「法院的人怎么会盯上你,而且还对你这样?」我一边忍著恶心、连忙抽出
另一张湿巾把自己的脸颊擦干净,一边对叶莹问道。

  「还不是之前有几个法院的『火山孝子』因为到我这来,结果自个挪用公款、
贪污行贿的事情败露了,他们那几个死鬼的同僚被三天两头地查,然后赖到我头
上了呗,」叶莹白了我一眼,然后自己抢过湿巾,抽出一张后给自己擦著屁股,
「不仅法院的,还有检察院的,还有你们警察系统省厅的,当然还有税务局和财
政局的;我这几天一直躲在别人家里没出门;今天觉得应该没什么事情了,出来
转转,没想到没转多一会儿,那帮人就盯上我了——被他们说的,仿佛那几个恩
客的死都是因为我一样,给我说得相当神通广大了!也得亏那几个臭流氓是死在
香青苑那天晚上的大血洗了,要是真的之后他们被司法局的人给逮了,我这么做
是不是得算合作反腐呀?这帮人里头有说让我拿命赔偿他们精神损失的、有说要
为兄弟报仇的,结果你们男人还不都是一个样,看我跪下了主动把衣服一脱、奶
子一露、腚眼以撅,一个个的还不都缴了枪?一帮人足足干了我三个小时,我刚
在这还睡了一觉;那帮人明明一次都没有能撑得过十分钟的,看得出来全都是在
为了面子继续上;然后把我衣服、连袜子和内衣内裤都抢跑了,这事情居然就算
了了!呵呵!喂何秋岩,我特想问问,对于你们男人来说,在女孩子肉体面前,
兄弟情义和名誉究竟算个怎样的屁啊?」

  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我心说你比我大三岁、还本身就是风月场上的
旋风眼,你都不明白的问题我怎么可能明白。我只好换了个问题对她说道:「那
你没想著检举这帮人?」

  「检举?呵呵,我的好弟弟,你搞清楚姐姐我可是杀人犯;而轮奸我那帮人
是干啥的?一个个的都是官差老爷!我去检举谁、去哪检举啊?我还不如现在就
这样呢!而且不就是被人白干了几个钟么,我被肏的也挺爽的;在被肏得爽,和
被杀之间,我宁愿选择前者。」

  「这么说,你是对杀死高澜夫妇的事情供认不讳了对吗?」

  「——你自己听听,就你们警检法系统里的好人都这态度,我被人欺负了反
而先来审讯我,我还能去哪举报别人?」叶莹说完,无奈地看著我笑了笑。

  被她这么一说,我有点语塞了。

  「喂,你是找到了我杀人时候的证据了吧?」

  「是你们桴鼓鸣网站的最终目标夏雪平,她找到了你杀人时候的录音。」

  叶莹看著我,转过头看了看自己面前不远处的尉迟恭石像,会心一笑:「都
说逃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看来我这自首的,还真是时候。何秋岩,你扶我起来
吧。」

  于是,我只好把擦完精污和泥土的湿巾丢掉,把大衣先给她穿上,然后把她
拽了起来:「光著脚能走么?不能走我抱你或者背你。」

  「抱我或者背我?嘻嘻,公主抱?猪八戒背媳妇?」叶莹眯著眼睛开心地对
我笑著。

  我无奈又有些厌烦地把脸转了过去,说不出一句话。

  「好啦好啦!你怎么这么不识逗啊?我自己能走路!之前我有过三年连鞋都
没穿的日子,这还不算我在笼子里被人圈养、用货车拉到乡下被人展览的日子呢!
走吧,带吃的来了吧?我饿了。」

  「上车吧,叶莹,」我顿了顿,又说道,「还是我应该叫你:刘虹莺。」

  当我说出她的本名的时候,叶莹难过地闭上了眼睛,想了想她又睁开眼睛看
著我,脸上仍然挂著开心的笑:「呵呵,叫『叶莹』还是『刘虹莺』有啥区别么?
尽管后一个名字,没少给我带来灾难,我不是很喜欢——你还知道些什么?」

  「你不是被本地人,你说话的时候前鼻音和后鼻音混淆很严重,这是因为你
母亲的缘故,你母亲姓叶,按道理算应该是未回化的党项族,你小时候其实在本
省西部的E市和Q县定居,E市和Q县历史上就是回鹘人、沙陀人、契丹人、党项人
和汉人五族杂居的地方,你三岁的时候父母婚变过一次,你跟了你母亲,也就是
在那时候你改名叫叶莹;但是你在J县上过学,因为你父亲是当年J县首屈一指的
土豪,名叫刘国发,在你父亲跟你母亲离婚之后的第二年,他得了肾结石,并且
还伴随著急性睾丸炎,于是你母亲去照顾他大半年,之后在你六岁的时候两个人
又复婚,于是你又把名字改了回来叫刘虹莺。」我带著叶莹一边往车子那边走,
一边说道,「还有,曾经有人给《时事晚报》打过一个杀人预告,说封小明『死
在燕江里』,那个人应该就是你,但因为你的口音和接电话人的听力误差,结果
大家都以为你要说的是『封小明死在家里』;在我九月初进警局的第一天,遭遇
到夏雪平遇刺之前,有个女孩给时事传媒大厦送过一颗炸弹,那个女孩是也应该
是你。」

  叶莹站在车子旁,笑得有些无奈,她半开玩笑地对我问道:「我如果现在反
悔了想跑,还来得及么?」

  「你亲手杀了高澜夫妇、进行过爆炸和恐吓,策划过谋杀、绑架、袭警;犯
下这么多罪名的你,自首并且合作调查,与被通缉后再抓捕,这中间的差别有多
大份量,你自己应该清楚。」

  叶莹茫然地看了看护城河岸边,低下头又释然地笑了笑:「我就是冲著那一
口热乎汉堡包,我也不想再跑了……被你们抓住、然后去坐牢,对我来说终究是
好事,我不想再过著风餐露宿、今天一顿饱明天一天饥、半夜醒过来又不知道是
哪个流浪汉或者醉鬼趴在我身上插著我身体的日子了。」

  上了车以后,叶莹坐在副驾驶上,先管我要了一粒紧急避孕药,和著矿泉水
喝了,接著打开了我给她买的快餐袋子,不管不顾,一通狼吞虎咽、风卷残云。
我很难想象得到这样的她曾经拥有过其他人想象不到的生活,曾经上过双语幼儿
园和贵族小学。

  叶莹的母亲可以算得上是官三代,叶莹的曾外祖父是E市民族团结联盟成员,
也算得上是执政党的小官员;然而,到了叶莹母亲叶芳这一代,因为种种原因,
叶芳成了家族独苗。

  在高中的时候,叶芳就认识了当时做民营精加工的年轻老板刘国发。刘国发
年轻时风流倜傥,颇有江湖背景,又很愿意玩,约女孩的时候出手要比本市其他
还带著乡土保守思想的其他男人还阔绰,并且最有意思的是这个土豪商人还特别
喜欢写诗歌和散文,因此在E市周围迷倒了万千少女——当然,在叶芳19岁的时候,
刘国发已经33岁了。刘国发跟叶芳之间是怎么在一起的,我所拿到的资料里并未
有提及,但上面写明的是,在两人结婚后,夫妇俩定居J县,不久以后叶芳的父亲
就因为突发性脑溢血去世了;再没多久,刘国发用叶家的资金在J县连注册并开张
了三家矿业公司、一家林木业公司和一家油气公司,并从此在J县发迹。

  也应该是这段时间里,刘国发结识了J县日后的两大富豪段长岭和慕天泽,再
加上少时在街头斗殴被判服刑五年、刚刑满释放的高澜。从资料上看,起初高澜
只能算得上是刘国发旗下产业的一个帮著卖地板的代理,跟当时已是商人的段长
岭和慕天泽的地位,根本没办法比拟;然而在叶莹十四岁的时候,刘国发和妻子
的被杀打破了这种平衡。我拿到的资料里,对于刘国发的死,也没有一个确切的
说法,只是按照资料上的批注解释说,这个案子应该是被当地警察局运用非正当
手段掩盖了,但是按照档案上面的走访和查证,普遍认定害死刘国发的应该是高
澜,首先这个人在刘国发死后所得最多,其次在此后的慕天泽一案这个人有极大
的作案嫌疑,按照这个推论,高澜杀害刘国发倒是很有可能。

  而在此刻另一个名字,封小明,进入了那份资料里。封小明是高澜入狱时候
在监狱里认识的混子,年轻时期无恶不作,在结实高澜后又两次入狱,从此干起
了倒卖少女、组织卖淫和训练性奴的生意。叶莹也曾经两次被封小明圈禁,然后
卖给其他色情场所——根据资料的说明,第二次被卖到的,就是后来的「香青苑」。

  一个土豪和官三代的女儿,居然成了一个任人玩弄、轮奸过后扒光衣服丢在
桥下的妓女,这简直是我所知道的最荒诞的人生悲剧;一想到这些,我便忍不住
地心软,所以,我也并没给她戴上手铐。

  吃完两只辣鸡腿汉堡的叶莹打了个饱嗝后,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油污,继续
大把大把抓著薯条往嘴里塞,并且咬著番茄酱的袋子往嘴里吸。吸到一半,叶莹
斜著眼,俏皮地看了我笑道:「专心开车行么,小老弟?咋的,看见我这吃相,
又在可怜我?」

  我把头别了过去,保持著沉默,假装看了一眼左后方的忙点。

  「你这人太他妈无趣了!调情也不会,开玩笑也不会……」叶莹喝了口热饮,
又对我问道:「我们这是去哪?」

  「去我住的宿舍。」我握著方向盘说道,「今晚你在我那儿凑合一下,等明
早警局上班,我就把你移交给重案一组,并且帮你申请宽大处理。」

  「不行!我不去你们市局!」叶莹一听到我说要去市局,脸色一下变了,她
双眉高抬著,狠咬著牙,眼珠也不听地快速地转动著,明显很是恐慌。

  「怎么?你后悔自首了?」

  「这倒不是……但至少今晚我不想去你们局里!否则我肯定就是个死!经历
过香青苑那次血洗之后,我可再也不想死了。」

  「香青苑那天晚上到底怎么了?而且你是怎么跑出来的?我在当晚遇害者名
单里也没找到阿恬姐、当然我也不知道她的本名——等等,你是说,我们局里有
问题?」

  「呵呵,可能你还不知道:桴鼓鸣网站背后的X先生,就是你们局里的一个警
察。」

  「局里的警察么,好的。」

  ——果然如此,看来一切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叶莹颤抖著挠了挠头,瞟了我一眼然后对我说道,「你去帮我找个宾馆吧,
我想先好好洗个澡。之后在宾馆,我会按照我之前承诺的,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
诉你,你可以录音,而且将来到了法庭上,我会告诉法官录音是有效的、不是逼
供。」

  「没问题,只要你说到做到。」

  「当然,说到做到!」

  春节停更一週。大家新春快乐。

[ 本帖最后由 龙葵 于 2022-7-28 00:27(GMT+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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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15)

  不知经过了多久毫无意识的状态,我总算是因为感觉到这地下室的冰凉而醒
转了过来。头颅后面传来重击后的剧痛等我那一刻,我觉得我此生或许就此结束
了,我没想过自己竟然还能睁开眼。我很庆幸自己还活著,还有感知。

  我叹了口气,眨了眨眼,可眼前却一片漆黑;勒在我眼前的这副眼罩把我的
眼睫毛压得变形,扎得眼球上生疼;我似乎是被放在一张旧办公桌上,桌面的长
度不足一米二,完全放不下我整个身子,于是我膝盖弯曲著,小腿被跟两只桌腿
扯著绑起,双手被反过来贴著实木桌板的下方,左手跟右手以一种奇怪的绳结钩
在一起;而我的上半身也被用麻绳跟桌板结实地绑在一起,整个人完全动不了;
在我的后脑部位上还隐隐作痛,却完全没有任何托垫,直接跟坚硬的桌板接触,
于是痛感从大脑中枢到太阳穴一直疼到后颈处,并且我完全确定自己还有脑震荡
的反应,尽管我的眼睛被挡住,但天旋地转的感觉一刻也没有停下;并且人体在
昏厥过后的最大反应就是口渴,但我的嘴巴却似被一种类似硅胶制作的防止小孩
子打呼噜用的牙托给塞住了,我用力地嚼了一下那东西——在我运动咬肌的时候,
头部的神经也跟著作痛——感受到那东西应该是环形的,完全套住了我的牙齿和
牙龈,但中间却留出一个空洞,让空气可以不停送进我的嘴巴,把我的口腔弄得
愈发地干燥,且舌头完全不知道该伸进那个圆孔里待著,还是抵在自己的口腔下
部,总之把舌头放在哪里我都觉得口腔酸痛,因此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口中塞如
的橡胶塞,再加上脖子处紧紧绑著的只允许我把头抬起几毫米的一条麻绳,让我
产生了强烈的窒息和反胃的感觉。

  但最让我接受不了的,是我现在正处于一丝不挂的状态,我正光著身子被绑
在这张似乎都没怎么经过擦洗的、布满灰尘的冰凉木质办公桌上——当然,如果
非要有人较真说,我身上这些绳子也能算得上「丝」的话。麻绳似乎是提前泡过
凉水的,紧贴我皮肤的磨砂刺灼痛感自是不用多说,但凡我身体挣扎起来,皮肤
就像是可以被直接锉掉一般。

  活了二十年,我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名副其实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
看不到眼前和自己身上的一切,但在我脑海里,我想到了电影《血与骨》里那头
开场就被北野武和松重丰按在桌板上切开气管后宰割的肉猪,我觉得这下子我可
能会被活活分尸。

  而美茵那边,此时毫无动静。我甚至无法确定,她此刻是否依旧与我同处一
个屋子。

  正觉得口渴难忍的时候,一注温热的液体,顺著塞著我嘴巴的牙托中央的那
个窟窿流进了我的嘴巴,不一会儿就灌满了我半个口腔,而且没对准那个窟窿的
撒,洒了我半张脸;我本来就急于汲取水分,而且我现在的姿势也根本不给我把
嘴里东西吐出去的可能,所以我毫不犹豫地把那半口液体直接吞进肚子里。等喝
下去之后,嗅觉神经和味蕾似乎恢复了一大半,脸上的液体也开始有些晾干,我
仔细一嗅,那液体竟带著浓烈的骚臭气味——肏,那个把我打晕之后又把我绑了
的人,给我喝的居然是尿!

  ——「对不起了,秋岩。」

  在我晕倒之前,我听到了这样一个女人的声音。温柔,沙哑,哀怨,如果我
听得确实真切,现在醒过来后又记得准确,在我背后暗算我的那个女人应该是陈
月芳。呵呵,看来这陈月芳跟那个巨根面具人确实是一伙的,之前那神秘人在医
院劫走陈月芳完全就是一场戏而已,先前那人跟警局联系、直播的时候对陈月芳
的强奸戏码根本就是商量好的,而且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障眼法,把美茵从废弃
工厂厂房转移到了市局的地下室来……真是该死!

  不过此时想想,如果喂我尿喝的是陈月芳,也就罢了;女人的尿,在我之前
给那么多女生口交到潮吹的时候又不是没喝过,并且我之前喝醉后受到酒精和生
死果的作用强奸了她,现在她用给我灌尿的方式来羞辱我,也算是扯平了。喝尿
也总好过不给水喝。可让我心悸的,是那个面具客,他可是个男的,那人给我的
感觉除了陌生与未知以外,还有隐隐约约的嗜血和变态感——诚然这些感觉来自
于那部面具代表的电影,电影里的V怪客除了是个反叛者和革命家,还是个习惯于
把自己的痛苦和意志强加在别人身上、并热衷于圈禁他人的施虐狂——因此我很
不确定接下来我会遭受什么。

  此刻在我的心里,不仅多了一分恐惧感,之前的生理不适似乎还加强了——
相信我,任何人被人扒光了衣服、丢在一张桌子上被绑得结结实实,而且如果想
到对自己做这些的可能是一个同性,换做是谁都会觉得恶心。

  正在我天人交战的时候,我的嘴里又被送进了一块软乎乎的东西——那东西
有点甜,又有点腥,但还带著些许咸味,还很凉,还带著些许冰碴……应该不是
什么奇怪的东西,貌似是蘸了酱油的一块生鱼肉,含在嘴里感觉是白吞拿的充满
脂肪的口感,口腔里的尿骚味道似乎一扫而光……

  正在我逐渐沉溺在白吞拿的细腻口感的时候,一根手指伸进了牙托窟窿里,
在我的口腔里搅和了一番,于是这块刺身的另一面贴到了我的舌头上——一股强
烈的辛辣与冰凉从舌头上袭来,然后一股带著苦味的冷风直冲大脑,一瞬间眼泪
直接决堤——他妈的!这块刺身的另一面,似乎是被人用西餐刀像瓦工拟水泥那
样拟满了山葵酱!这种又辛又凉的感觉刺激得我的头更加疼痛,我全身一颤,险
些又晕了过去……

  「嘻嘻嘻……」对我做出这一切的那个人忍不住笑了一声。

  通过这一声笑,再加上刚才那根搅拌我口腔里所有东西的肤质细腻却有些肥
佼、还粘了美甲的那根食指,我基本可以确定,这是个女人。

  这窃笑之声我貌似在哪听过,但一时间我却完全回想不起;但她绝不是陈月
芳,嗓音差的太多了,而且她的这根手指要比陈月芳的更加粗圆。

  如此这般嘲弄加上恶作剧式的喂尿和塞入沾满辣根的刺身,让我心头火起,
我愤怒地忍著嘴里的辛凉,一股脑将那块差不多三厘米多长、两厘米宽、一厘米
多厚的刺身憋足了气,猛地一口生生吞咽了下去。

  「嗬!」那女人又轻轻高傲地带著惊讶叹了一声,可能她也意识到自己刚刚
情不自禁的笑声会把自己的身份暴露,于是这一次惊叹,明显被故意压低,并且
听起来她站的位置要距离我稍远了一些。

  只听她调整了一下呼吸,走到了我身边,紧接著大理石地砖上响起了清脆的
几声金属与地砖碰撞的声音,然后是两声沉闷的敲击,像是鞋底拍在地面上的声
音,然后周围安静了片刻。

  接著,一只丰腴的手突然一把紧紧握住了我的阴茎。很明显,抓住我的手是
左手,但是这女人的左手似乎比一般人的右手更加的有力,手指节上还留下几处
老茧,这简直就是两根擀面杖,拉扯著我的海绵体柱体,狠狠把男根上所有的血
液全都挤到了龟头上,挤得我生疼。

  我奋力地挣扎了一下自己的腰和屁股,想把自己被扭曲的分身从对方的魔爪
中挣脱,但还没等我腰部发力,一把匕首的锋刃就立刻抵到了我的龟头伞缘处,
这让我犹刹那间冒出一身冷汗。那柄利刃在我的肉伞下抵了一会儿,然后又抬起,
接著刀刃的侧平面在我的阴茎柱体上轻轻拍了拍,似在恐吓我别再乱动。我生生
用鼻子叹了下气,只好作罢,任由那人捏著我的已经像干蘑菇一样的肉棒。

  听起来那人好像拿出了一张打印纸,放在了我肚脐的下方耻骨稍稍往上的地
方,然后她松开了我的阴茎,狠狠拽起一把我的阴毛,用著她手中的那把匕首,
仿佛初秋时分田间麦客一般,收割著我的阴毛。我并不懂她要干什么,但我也只
能忍受著。很快她斩断了所有的阴毛,包括阴囊上长出来的也一样,被砍断的散
落在我的阴茎周围和双腿根部之间的地方,原本茂盛柔软的地方立刻变得参差不
齐,好在并没有像我之前自己刮过的那次那般痛痒难当。接著那女人拿了那张纸,
仔仔细细地把我身上掉落的所有阴毛全部收集到了那张纸上,清理得干干净净,
哪怕掉落在我的大腿根部和阴囊下方沾满了汗水,哪怕掉落在屁股下面沾上了灰
尘。

  她紧接著又离得我远了一些,然后我听到了似乎又瓷盘子被轻微撞击到的声
音,以及打火机发出的声响;不一会,整个房间里充满了硬质毛絮蛋白烧焦的恶
臭气味——这个变态的女人竟然把从我身上刚刚移除的毛发尽数点燃!这难道是
一种什么新型的凌辱方式?抑或者,是一种什么宗教仪式么?

  一条冰凉且湿滑的湿巾打断了我的思路,苏媚珍翻开了我阴茎上还连著的些
许包皮,用湿巾仔仔细细地将我的龟头及伞缘部位的耻垢彻彻底底擦了个干净,
然后又换了一张,接著她用两个手指捏起我的龟头,把我的整只分身揪起,像是
打鞋油一样,将海绵体柱和阴囊以及我的小腹处,来回一点点蹭著擦了一遍,最
后又换了一张湿巾,抬手拖起了我的屁股,将我双股擦干后扒开,给我的屁股缝
隙里面也清理了一遍——我心想:苏阿姨,您这时候把我下体打扫得这么干净,
干嘛不早点把这桌子上的灰尘清理出来呢?现在被这么绑著躺在上面,我倒是还
能嗅到一股灰尘里面的霉馊味。

  只听见接下来,在我耳边响起了往瓷盘子里倒水的声音,然后那女人似乎举
起了盘子,「咕嘟」一声,把混了烧成灰烬的体毛沫的水一饮而尽。

  ——是了,应该是信奉藏传密宗佛教欢喜佛所进行的双修法里面,以扮演
「佛母」为修炼角色的女性信徒,这种女性向来被称为「明妃」,或者,被叫做
「空行母」——不错,这个「空行母」就是仲秋娅在香青苑地下办公室里挂著的
些唐卡上面画著的空行母;我突然想起,在很久很久之前,我在外公的藏书里找
到过一本满是文言文的佛教书籍。在那本书里,解释了「空行母」这个词代表的,
不但是一类神祇,更是一类女性神职人员和女修行者的代称,其道理类似于女真
人萨满教中「神灵附体」的概念;在密宗里男女双修的过程似乎是被叫做「灌顶」,
其中有一种「灌顶」的方式,即是男女双修者在进行宗教观想的同时进行性交,
性交中获得性高潮后,需要男女双修者口服相互融合的「甘露」,又叫做「赤白
菩提心」,即毛发、骨髓、阳精、阴血、白带、尿液、甚至还有粪便,当然主要
以被称作「白菩提心」的男性的精液与被称作「赤菩提心」的女性月经和白带。

  这些内容,我好像除了从书上读过之外,还听跟我讲述过的样子……

  「……我那老二除了射的多以外,基本没什么行的地方,我家小C跟我也是心
理满足大于生理;但是苏处长对我这个先天性缺陷倒是不嫌弃,而且很喜欢我射
精量大的这个特质——说起来,这女的似乎有点精液依赖症……」跟我肏一次也
不管我硬不硬的起来、也不论时间长短,就是想让我射精,射完精她就吃,连射
进她屄裡面和屁眼裡的也抠出来吃乾淨……

  「有时候就是光给我口交,她自己用塑料棒捅自己下面,喝精液不喝到饱誓
不罢休……」

  那么如此看来,这个女人无疑就是苏媚珍了——没错,刚才摸在我身上的那
只手、插进我嘴里的那根手指和捉弄我过后的笑声,都太符合她的表象特征了;
但我完全没想到她居然会出现在这里,她竟然是陈月芳的同伙。不过也对,如果
陈月芳在警局里没有内应,又怎么能把美茵藏在市局大楼里面这么隐蔽的地方,
说不定绑架美茵的整件事情都是苏媚珍在设计,说不定苏媚珍跟桴鼓鸣网站的关
系密不可分、或者是桴鼓鸣网站参与者里面的核心人物——说不定这女人就是桴
鼓鸣的主谋。

  ——是了,以苏媚珍的身高再加上体型,如果用绷带或者束带把她那一对充
满脂肪的双胸勒紧,再把头发藏好,伪装成市立医院监控镜头里那个男性绑匪的
样子毫无问题;再给自己戴上一只V怪客的面具、穿上一身黑色长袍、再加上一支
塑胶制的假阳具,利用废弃工厂车间的昏暗光线,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拥有巨大阳
具的男人也是轻而易举的。

  这同时也可以解释得清楚陈月芳明明是杀人犯,却在整个绑架过程中被分配
到了受害者的角色,这根本就是两人合谋为了钓夏雪平和我还有父亲上钩的一场
戏!叶莹陷害父亲是X先生,这应该也是她苏媚珍的主意吧?

  ——可我一时间却想不通,她这样做是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参与到加害
夏雪平的计划中来?她不是夏雪平将近二十几年的闺蜜么?难不成,她也和夏雪
平有不为人知的血海深仇?

  正想著,一个玻璃瓶状的东西突然堵上了那只牙托上的窟窿,带著竹叶清香
和塑料苦味的辛辣液体顺著瓶子灌进我的嘴里——他娘的,这东西是我最不喜欢
喝的高丽烧酒,这玩意不像茅台香、不如汾酒柔、不抵白干烈,但最是上胃上头——
而这个时候苏媚珍给我喂酒喝,该不会是为了想让我……

  啊——两片柔软而光滑的嘴唇,并齐了却不闭紧,在中间留下一条可供微微
哈气的缝隙,对著得了我的龟头轻轻咬合著然后迅速松开,并且对著那里敏感的
皮肤吐著温热的气息;与此同时,酒精与藏在身体某些角落里的邪恶物质产生了
剧烈的化学反应,那干瘪的小肉条瞬间充血膨胀成一条短棍。

  「唔……」见到我充满精神的玉茎,苏媚珍不由得叹了一声。可与此同时,
我的脑袋里开始变得有些混乱,并且越来越痛,一方面酒精与身体内生死果的作
用开始上头,主宰著我身上一切的生理反应,而另一方面刚刚被我吞下的那些辣
根的作用还没有完全消退,于是我的身体不听使唤,但我的意识却异常清晰,整
个灵魂仿佛一半不停地下坠著,一半拼命地向上飞,就快要从身体正中央撕出一
条口子。而苏媚珍的双唇和从她口中吐出的湿热气体,却像可以带来快乐的针线
一般,把我的灵魂一点点缝合……

  啊——在毫无防备的瞬间,苏媚珍张开了自己的双唇,缓缓将我的大肉枣吞
进那满是温热唾津和弹性感觉的口腔里,轻轻吸吮了大概三秒钟。可她并没有贪
婪而迫切地往下吃著,而是把我的龟头重新吐了出来,然后再一次重新吸入嘴巴
里,却也不深入,只是让我浅浅地感受著她两片软唇背后的世界,我甚至连她的
舌尖都没有接触到,接著她又把龟头吐了出来……如此反复几下,我心里像是多
了一条馋虫,恨不得让她把我马上吃了,好让我的龟头多多被她的口水滋润。

  我是不是沦陷了?——我这样在心里质问著自己:为什么心房如此脆弱,以
至于沦陷得这么快?

  可接下来,一条顶开我马眼、舔弄著龟头尖端尿道尽头粘膜的舌头,又让我
把理智和尊严彻底抛弃,嘴里不受控制地发出了恳求的「嗷嗷」叫声,如同一只
雄犬幼崽一样,连我自己听了都想骂我自己。浓浓的唾液沿著苏媚珍的舌头滴落
打在我的阴茎上和小腹处,接著她把舌头伸出得更长,长到可以用舌尖挑逗著我
阴茎总长3/5处的血管凸起……啊——我很怀疑她是否曾经为了自己可以用舌头灵
活地慰藉每一跟肉棒而给自己的舌下筋膜做过手术。接著那双唇向下移动著,我
感受到我的阴囊跟她圆润下颌接触到一起,而已经溢出些许润滑液的马眼触碰到
了她的鼻子。她竟一手托著我的茶水袋,像弹奏乐器一般为我的两颗睾丸轻柔地
做著按摩,一手捧著我的阳茎用鼻子猛嗅著上面的气息,似乎恨不得把我整根肉
棒都塞进她的鼻孔里,或者干脆把我的这副外部器官拆分成颗粒、像吸食K粉那样
吸入她的呼吸道内。

  她用鼻子在阴茎根部与阴囊衔接处的地方满意地嗅了好一会儿,又一次伸出
了舌头,在阴囊中间那条细带上一只舔到肛门上方,然后张开嘴巴,迫切地含住
了其中一颗睾丸,并且还轻轻用嘴唇包裹住牙齿夹住,往后轻轻拉扯一番后,狠
狠地在上面吮了一把,如同吮著一颗形状坚实的果子,极欲从中嘬取出香甜又丰
富的汁液。阴囊这边正被含著,阴茎上头就被上了肉乎乎的手,戴了塑料长美甲
的拇指把美甲往龟头上方一罩,大拇指的指心抵著龟头尖端压开了马眼,上下来
回搓著,不停地揩著里面分泌出的黏液。

  那里本身就是男人最敏感的部位,上下如此一搓,尿道口处自然感觉又热又
痒,前列腺液分泌得也自然越来越多。等到大拇指指肚沾满了液体,苏媚珍把它
又放到了自己的嘴角旁边,挤著已经被她掌控在口腔里的蛋仔往嘴里放,就著阴
囊上皱巴巴的皮肤把手指吃得一干二净。然后,她又用著被舔得都是口水的五根
手指握住了我的阴茎上下开始套弄著——这一次,不再留手,不再带著任何温柔
的感觉,手上的速度迫切而粗暴,每一次撸动都继续把血液从根部挤向那颗不断
胀大的肉枣;并且,在苏媚珍帮我撸动阴茎的同时,她的嘴巴也在交替著含著两
颗睾丸,并用舌面贴著筋骨锦囊,用舌尖勾著我的敏感神经。

  套弄了将近六七十下,我自己都没防备,精关毫无预兆地一开;但是一直捧
著我下体的苏媚珍却早早地料到了,在我浑身一颤、盆底括约肌一紧的时候,你
是温热的口腔就已经含在头冠部位、罩住马眼,等那炽热的液体子弹从我体内发
射之后,被她一滴不落地接到了嘴里,接著她缓了口气,然后舌头一卷,「咕嘟」
一声,从她嘴里到我的阳物上,完完全全给她吞了个干净。

  但她并没有就这么放开我的阴茎,而是用舌头把自己口腔和牙齿舔了一遍以
后,直接把我的阴茎完全吞进嘴里,让我的龟头牢牢地接触到了她的喉咙深处,
卡在了她的软腭处,与此同时,她用左手把我的屁股轻轻托起了一些,右手大拇
指和食指环扣住我的阴茎根部,似乎是想防止我的阴茎疲软下去——但她似乎忘
了,就算是我平时射完就软,此刻我体内跟酒精融合后的生死果还在作祟呢;只
听她调整了一下呼吸,舌尖上翘而舌壁随著口腔的扩张而向下降了几毫米,然后
她的咽关也慢慢扩大了一些;接著她缓缓地放开右手,跟著左手一样托著我的屁
股,接著我能感受到她的头在向下一动,把我的阴茎齐根吞下,我的龟头很快就
触碰到了她的腭垂,然后她便慢慢开始移动她的口腔,保持著一种深喉的状态使
我的鸡巴在她的嘴里进行著打桩——我在心底由衷地产生了一丝惊喜,甚至开始
觉得幸运,因为毕竟这种深喉的状态,不是任何女人都愿意做到的,因为这样会
对对方的心理产生极大的屈辱感不说,而且在我遇到过的最开放最骚浪的女人里,
也没几个能学会调整自己的口腔大小和舌尖位置,于是在进行口交的状态时,很
容易就会产生一种窒息和反胃感,因此我与对方也并不能同时享受这样的快乐;
并且在此时这个环节中,与我阴茎发生接触的除了苏阿姨密密麻麻的舌苔和硬腭
处交迭的月牙形的粘膜褶皱,她的牙齿却并没有对我的阳具造成任何的困扰。不
得不承认,这对我来说是一种享受。

  ——我是谁?何秋岩是谁?在酒精、药物的双层作用和龟头在她咽峡边沿旁
边摩擦而产生的令人从身体表皮到五脏六腑都酥痒的快感,让我彻底忘记了这一
切,我完全丧失了理性思维,在我对于这种对原始感知的沉迷里,我真心诚意地
想让自己的灵魂从我的躯壳中脱离出来,彻底长在这张可以给我带来无比快慰的
淫口中。

  然而,之前已经射过一次,这一次我虽感觉到她急于让我射得更快,可我自
己并不能马上就把精液从身体内部运输而出;苏媚珍嘴上焦急地吞吐的时候,她
同时把手也放在我的两个腰眼中间的地方,沿著那里往下摸到了我尾椎偏上的一
个穴位,接著用她的假指甲在上面用力一戳,我突然感觉从我的屁股里面到睾丸
处,再到我的阴茎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同时拆掉了,而那里被以一种极其令
人快活的酥痒感觉给覆盖,体内不仅仅是精关,而是所有的神经似乎都被同时打
开,因此很快,我又一次把一股热流喷洒在了苏媚珍的口腔里;但让我觉得更为
曼妙的体验是,当苏媚珍的咽喉处接受到我滚热的营养的时候,她的上腭与舌头
吞动精液的感觉,对我的阴茎也是一种握紧和牵引。我毫无顾忌地赞叹著叫了出
来,仿佛苏媚珍吮吸的同时,也把我的大脑从身体里抽出。我知道在这样的场合
下,我应该厌恶这种行为,但我知道在这一秒,我更爱这种行为;我又真的开始
庆幸自己的嘴里被塞了东西,否则搞不好十几分钟之前我对苏媚珍应该是破口大
骂,而现在,我可能会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说我爱她。

  然而,这样晕晕乎乎的迷醉感觉并没有保持多久,我便觉得身体里的一种让
我很难受的感觉,使我愈发地清醒:本身在男性人体受到头部撞击后,肠胃功能
也会出现短暂的紊乱,而正常男性在保持极度饥饿的时候射精,也会容易出现胃
部抽筋的问题;好死不死,苏媚珍还喂了我那么多的绿芥末,以及灌入我口中的
除了她的骚尿以外,还有酒劲不大但最伤肠胃的韩式烧酒——于是,随著最后一
滴精液的分泌而出,性腺处最后的震颤不知怎么传导到更往上的部位,接著我的
胃部一阵痉挛,让我的腹部产生了一阵阵钻心的疼,我的额头上立刻冒出一层冷
汗。

  可是,不知是苏媚珍没意识到我在胃痛,还是她根本就不想放过我,她并没
有理会我的胃痛,而是一下子趴到了桌子上,对著我的胸口亲吻了下去——这时
候我才发现,她也竟是全裸的,刚才听见的鞋底拍在大理石地砖上的声音,应该
是这女人在脱衣服、踢掉自己的鞋子;两只铜钟似的巨乳在我的小腹处和阴茎上
头晃来晃去,龟头冠沟与她胸前的时不时地亲吻在一起;我倒以为她会把那两只
膘肥肉厚的巨乳改在我的阴茎上,那样的话以她的体温让我的小腹部跟著被揉搓
一会儿,或许我的胃部会舒服一些——毕竟女人的乳房对于男人来说,除了是一
副大玩具和安慰品,既是肉枕头,又是暖水袋;却不知道她的嘴巴对我乳头的亲
吻以及双乳对龟头的戏弄全都是幌子;待她整个人都爬上了桌子,我听得她把双
脚放到了我的耳边,一手撑在她的背后我的双腿之间,另一只手扶著我的阴茎,
可能连对都没对准,直接将肉枣往她的阴蚌缝隙之间一方,就迫不及待地将她的
身子往我的身上坐了下来,弄得我半软的阴茎向前低了下头、在她的阴道系带处
别了一下,然后才被动地探进了一个早已一片泥泞的柔软洞穴里;「啊——嗯……」

  或许她是想不让自己发出太多更明显的声音,不知道她找了一个什么东西,
叼在了自己嘴里;果然,当我的阳具以一种先弯折后弹起的形式冲入她的骚热肉
穴中后,尽管她叫了出来,但是她的嗓音确实让人听得不怎么明显。

  虽然她的骚穴里的一圈蛤肉又湿又滑还很温暖,但依旧让我的海绵体柱周围
的神经吃痛了一番,更别提以她的体重坐到我的身上来之后,当重心往她屁股和
阴阜上移动,对我的腹肌也造成了一定的压力,于是胃里面像是有人在用钻井开
凿著一样,剧痛难忍,造成了我整个人一番抽搐和挣扎;偏偏这女人把我的阴茎
套得牢固、把插得深入,把我的身子坐得踏实、困得结实,甚至当她调整姿势的
时候,她的两只南瓜似的屁股并在一起构成的深邃股沟,也可以夹起我阴囊肉袋
上的粗糙皮肤,可我却一动也不能动。

  与其说她主动让我占尽了便宜、或者她在强奸我,倒不如说这是一种变相的
对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酷刑。

  「算了吧,放过他……」这时,在我的右手边响起了陈月芳的说话声。她的
声音听起来充满了担忧。

  可还没等陈月芳把话说完,在我耳边又响起了一个手枪金属撞锤被扳开的声
音——这个声音我再熟悉不过,正是我自己的那把「大威力」MK3的保险锤的声音。
我猜苏媚珍正用著我的手枪对准了陈月芳的身体,因为随著撞锤扳开,陈月芳倒
吸了一口气,便不说话了。

  接著,手枪的保险滑盖被拉动了一下,撞锤复位,枪膛上的子弹被推出,掉
在地上敲出了清脆的当啷声响,跟著这个声响,苏媚珍开始朝著我的上半身的方
向,前后扭动著自己的屁股,我的阴茎便很轻易地就在苏阿姨的淫室里进进出出。
她的暖屄也算是我遇到过的最松弛的牝穴,本身对我的阳根起不到多大的刺激,
反倒是她阴穴内部蛤肉的层层褶皱,活像滋生在粘膜上的千万条蚯蚓一样,在我
的小兄弟彻底冲入她的淫洞之中的时候,让我觉得舒服异常,于是我反而想自己
把被分开捆住的双腿并拢,然后抬起自己的腰往上顶,渴望著给自己带来更多的
刺激;但伴随著苏媚珍屁股的前后扭动,以及我已入身的短棍深浅伸缩,我胃部
也自然是承受到不小的压力,随著苏媚珍下半身的摆动,我的身体也因疼痛跟著
抽搐起来。

  一方面我竟渴望与她这样一个熟女肉弹进行疯狂交合,而另一方面,我又真
心害怕被她这样折磨出疝气来,甚至被她折磨至死。就像一方面,苏媚珍以夏雪
平多年朋友的身份主动来跟我做爱、主动爬上我的身体成为我的阴茎套子,这让
我产生了莫大的刺激干;另一方面,这个人又是个一系列凶杀案的主谋、并且最
终目标又是夏雪平,这让我对自己从性欲上服从苏媚珍而觉得羞恼……

  我正在内心挣扎著与自己作战,在我的阳物突然被苏媚珍阴穴里面的蚌肉紧
紧裹住,阴道内部的褶皱也充实起来,差不多三秒钟之后又放开,阴道里除了比
之前湿热一些以外,又重新变得松弛起来;我以为她这就是短暂的生理反应而已,
没想到几秒钟之后,阴道腔肉又一次紧握住我的阴茎,那些如同蚯蚓一般的褶皱
迅速绕著我的鸡巴蜿蜒爬行了起来,又如同千万只温柔润滑的手指一齐在我的肉
柱上摩挲著;并且她的阴道深处还有些微微往她体内用力吸附的感觉,大量的淫
水此时也源源不断地从她的花蕊里分泌而出,像极了在她体内生张著一只贪婪顽
皮的、靠吸食雄性动物生殖器分泌液为生的淫乱水母;伴随著这一次的吸入牵引,
苏媚珍也由简单的前后摆动丰满肉臀,转化为灵活地转著圈扭动肥美腰身;紧接
著,变得狭长的阴道又再一次松开,而腰部的顺时针扭动却并没有停下,她勃起
的阴蒂也时不时与我的耻骨产生了频繁的接触,我惯性地猜想著,或许她在调整
著自己盆骨的位置。

  两次阴道紧握,让我的颅内产生了一种飘然欲仙的欢快,我也更加期望被她
一身淫欲横流的丰脂肥肉所支配蹂躏,于是我竟卯足了劲,抬起自己的屁股往上
迎合著苏阿姨的美穴;原本咬著什么东西的苏媚珍感受到了,忍不住窃喜一阵,
然后将双手笼上我的乳头——双手中只有右手食指上面,沾满她的口水,并且在
手指两侧还留下了两排深深的牙印——接著她将身体前倾,同时摇摆著自己的腰
部;而在她淫洞内部,腔室的温度突然上升,仿佛在她身体里面发烧了一般,一
圈软肉抓紧了个猝不及防,肉壁褶皱彻底充血,并且褶皱扭动的速度要比她腰部
扭动更为迅速。多巴胺与荷尔蒙的迅速分泌,让我暂时忘记了脏器的疼痛。

  而这一次,穴肉进抓住快乐棒之后,就再没放开;苏媚珍将双手抬起,紧紧
搂抱住我的头部,吻著我的额头、嗅著我的头发,将我的口鼻深埋在她柔软的乳
谷之间,弄得我近乎窒息;并且屁股也从打著转摆动,变成急促地上下起落,我
的阴囊也随著她急骤的翻抬受到惯性,强而有力地拍打在她的屁股上——我欲用
双手抓住她的丰乳、扳开她的肥臀,却因为双手被捆而欲求不得;我想要拿舌头
和嘴巴吸吮她隆起后像小金桔一般的乳头,却因为嘴巴里著破塑胶口塞塞得严丝
合缝而探不出,我只好竭力嗅光了她双乳间带著桃花香气的汗水味道,并且努力
绷紧盆底肌,将龟头膨胀到最大,配合著她屄洞对我的索取,也强忍住自己随时
可能会脱离控制的爆发。

  苏媚珍似乎感受到了我肉棒上的这种变化,于是又把快要喘不过气的我从她
的肉球之间释放出来,把自己的嘴巴对准了我牙齿间的口塞,对著中间的圆孔连
吐了三口唾液,尔后将自己的舌头也插进了圆洞之中,与我无处安放的舌头搅在
了一起;她放开了自己的怀抱,接著很狡诈地用双手托起自己的一对爆乳,用自
己的胸前葡萄对准我的乳头,在我的胸肌上不停打转,她屁股抬动的速率也跟著
加快了,一股股滚烫的淫水轰炸在我的阴茎上,从龟头外面一直烫遍了我整个下
身……

  我终于在苏媚珍的骚穴内射出滚热的阳精,射得要比前两次口爆时候更多也
更烫,使得抵在一起的我和苏媚珍的嘴巴里同时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快慰的哼叫。

  「唔……唔……」

  她隐忍著硬挺住自己阴穴括约肌的挺直和对我正喷射著的肉筋的抓握,将所
有的精液全部吸入自己的花蕊深处中,然后她的体内也产生了一阵痉挛,一股热
浪便从她体内浇灌到了我的马眼上。

  不一会儿,我已经筋疲力尽,趴在我身上的苏媚珍竟很宠溺地搂住我的肩膀,
对我的嘴巴和脸颊又亲又嗅,用自己圆润的脸蛋贴著我的的脸颊蹭著,脸上还带
著心满意足的笑——我以前都不知道她竟总是意图跟我如此亲密;等我的阴茎软
下来一些,她才缓缓移动身体,把我的肉棒从她的蜜洞中缓缓褪出,然后她坐在
我的双腿间,用自己的屁股对著我的屁股,用她的股桃托起我被淋湿的肉袋,大
口地喘著热气,然后在我身前响起了一阵舔舐手指的声音,中间那沾满口水的手
指还在我的已经软缩龟头上和阴囊上沾取了混合著我与她各自体温的粘液,然后
继续吸吮,吸吮的声音听起来甚是香甜,若看不到画面只听到声音又不清楚苏媚
珍在吃的东西的来源的,肯定会跟著垂涎三尺。

  很快,我感觉到脖子上似乎被什么不明虫类叮咬了一下,没过一会儿,我便
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何秋岩,你都做了什么?

  在我内心深处,跟我平时说话同样的一个声音对我厉声质问道。

  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当我再醒来的时候,我身上的衣服又被穿了回来,而且扣子被系得整整齐齐;
眼前的眼罩被拿掉了,可身上却仍然是五花大绑,嘴上被紧紧贴了好几层胶布;
我躺著的地方也不再是桌子上,而是在大理石地砖上。我想我昨天最后,应该是
被被苏媚珍或者陈月芳之中的一个注射了安眠麻醉类药物,此刻我的胃倒是不疼
了,但是神智也总算是彻底清醒;回想起昨天苏媚珍对我做的事情,我内心除了
羞恼屈辱之外,还有种对夏雪平背叛的自责——毕竟那是苏媚珍,她曾经是夏雪
平二十年的至交,也是现在在谋划杀了夏雪平的人,我被这样一个女人玩弄了、
居然还很沉溺很享受地在她的身体里射精三次,从良心上讲,我很不能允许。

  美茵也跟我以同样状态被分手绑住,嘴巴上贴著胶布,眼前的眼罩也被除去
了,正躺在我的双腿上迷迷糊糊地睡著。我估计著,她可能也被注射了麻醉药物,
我试图摆动双腿把美茵唤醒,然而,当我将胯骨一扭动的时候,双臂又麻又刺自
不用多说,整个下半身都是虚的,双腿像踩著棉花一般不说,在我的后腰处、龟
头前端以及足底,竟同时酸疼了起来。我没有手表、手机被陈月芳收走,身处地
下室我也完全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因此我并不能确切地描述出昨天我跟苏媚珍的
交媾到底保持了多久,但我现在很清楚,自己由于被蹂躏得太激烈,我的身体到
现在也没有恢复过来;而且长时间没有进食、喝水,让我的全身产生了濒临虚脱
的感觉。

  可随著我的痛吟,美茵也终于醒转了过来。她眨了眨眼,然后睁大了眼睛震
惊地看著我,紧接著她的眼神转变成了自责和绝望,眼泪霎时间从她的双眸中决
口而出。

  「呜呜……呜呜呜……」

  看她焦急地皱起眉头,哭得又那样厉害,我不禁跟著心疼起来,稍稍用力抬
起腿撑起她的身子,先帮她坐直,随后我忍著一身的酸痛用尽全力挪著屁股,与
她对坐著;然后我斜著弯下腰,把自己的脑门轻轻顶在美茵的额头上,对她努力
笑著,用鼻子发出了「哧哧」的声音,仔细地看著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别
担心。

  美茵似乎会意,对我点了点头,然后强行睁大了眼睛,生把眼泪逼了回去。

  其实我心里也没找落,我的手脚被缚住、手枪和手机都被夺走,想呼救又没
办法;想学著美茵之前敲水管发信号,却又会引起陈月芳和苏媚珍的警觉,就算
是她们俩永远发觉不到,这种求救方式的效率也实在太低了。不过好在我跟美茵
是两个人,陈月芳和苏媚珍的能耐再大,不过也只是两个人,况且看守我和美茵
的只有陈月芳一个,为了麻痹局里其他警察,苏媚珍这个网监处处长一定需要去
上班;因而,只要美茵情绪稳定、头脑清醒,我和她就一定能想到好办法逃出去,
甚至制伏陈月芳……

  念头到这,储物室的门开了,只见陈月芳一手拎著一台局里统一配发的笔记
本电脑,一手提著属于我的那把HP-MK3手枪走了进来。她看著我和美茵的眼睛,
依旧对我们摆出了一个和蔼的微笑:「秋岩、美茵,小兄妹俩睡醒啦?」

  陈月芳说话时候的语气也是依然温柔,就仿佛我和美茵刚从家里的楼上走下
楼梯、她站在厨房门口、灶台上有刚蒸好的豆腐脑和木耳猪肉丁黄花菜咸卤、餐
桌上盛著刚炸好的油条一样。只是现实是冰冷的,就如同这寒气逼人的大理石地
砖一样。美茵跪坐在地上,对陈月芳怒目而视,撑著双腿对她猛地扑了起来,然
而下一秒却又平平倒在地上,根本站不起来。

  我很想去帮美茵,但就算我用力扑上去,基本也是徒劳,于是我只好默默地
坐在原地,皱著眉平静地看著陈月芳。

  「哎……」陈月芳看著俯身趴在地上的美茵,苦笑了一下,回身把门带好锁
上,从旁边抄了一把椅子,把笔记本电脑插上电,开了机以后连上了无线网,又
打开了一个网络电视直播的网站。弄完这一切,陈月芳才慢慢悠悠地走到了美茵
身边,提著美茵后背上缠著的麻绳,直接将美茵拽了起来:「丫头,我说过多少
次了?你用不著跟我这样!」

  美茵看著陈月芳,用鼻子哼了一声,然后把头别了过去。陈月芳也没说什么,
直接把美茵重新摆到我的身边,扶著她坐好,然后拿出一副不同于往常的高高在
上的态度,声音虽然很低、但语气却很严厉地训著美茵:「我知道,丫头,从某
种程度上说,我跟你是情敌,但你真用不著跟我这样;别说我是个后妈,就算你
是我亲闺女,我也不可能把你怎样!我这几天苦苦求著人家给你一口吃的,我还
托人家给你买的都是你爱吃的东西,还拿眼睛白我是吗?你这丫头可真是不懂得
感恩、对谁都没感情!……算了吧,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也不求你能念著些
我的好!老老实实在那坐好了吧!」

  美茵眼巴巴地看著陈月芳,不敢再发脾气;可我在一旁却有些一心吊胆,全
因这女人手里还提著我的那把枪,我心想如果她胆敢把手枪指向美茵,无论如何
我也得用尽全力往她身上一撞。

  接著,她看著我,走到我的右手边,把那椅子调整了个位置,让屏幕正对著
我和美茵的脸,然后拿著手枪,在我的右手边席地而坐。见她对美茵不再威胁,
我也算放下了半颗心。

  陈月芳坐下以后,将自己的左手从我的背后摸上了后脑勺,很是关切地问道:
「秋岩,我的好儿子,还疼么……哟,都凝上血嘎巴了!真是心疼死人了……」

  我的头确实不疼了,但经陈月芳这么一摸,我才知道在我的后脑勺上至少结
了四五块油豆腐泡大小的血痂,我心中一直生著一股怒气,因此我把头一甩,躲
开了她的手——就这么一甩头,我还真又有些晕眩。

  「烦陈阿姨了?你这个可怨谁呢?你端著手枪走了进来,阿姨我能不害怕么?
打伤你了,是阿姨的错,阿姨给你陪个不是了,好不好?」

  我没发出任何声响,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看著电脑屏幕。

  「呵呵,这样咱们仨才像一家人,对吧儿子?」陈月芳看著我,欣慰地笑著,
「我是不是从进了你们何家,就没跟你们小兄妹俩一起看过电视、一起谈过心吧?」

  在我身旁的美茵听了这话,在一旁有些不忿地用鼻子吸著气。我盯著陈月芳,
什么情绪都没表达。

  「可到也算不上这么矫情:秋岩跟我谈过心,还是两次呢,我挺心满意足的;
而且你那天在大排档喝醉了,管我叫了声『妈』……我……我是真心地、发自肺
腑地觉得开心!」陈月芳看著我,很是慰藉地笑了笑,说著又望向美茵,「但是
光娘俩在一起,一家人的气氛也根本不够足呀!」

  我也忍不住回过头看了美茵一眼;对于陈月芳说的我和她两次谈心,美茵似
乎一概不知,于是美茵不解地看著我,又充满防备地看著陈月芳。想起在大排档
那一次之后的事情,我不禁脸上发热,连忙低下了头。

  「觉得我是在这充大尾巴狼是么?——也是,劲峰是几乎天天都在应酬、喝
醉;美茵是压根就不愿意跟我坐在一起;秋岩你是几乎不怎么回家;而我自己也
有问题,呵呵,我经常忙著去假装回老家,实际上却在帮著莺儿策划杀人、埋尸
体……呵呵,说到底,也是我自己作孽!」说完,陈月芳苦笑著摇了摇头。

  屏幕上演的电视节目,是Y省地方卫视的儿童英语教育节目,屏幕上的主持人
和两个被操纵的木偶,以聊天的形式在进行著关于食品的英文单词教学。在这个
时候木偶角色说了一个关于苹果的幼稚笑话,逗得主持人笑了起来,看著节目的
陈月芳,也跟著开怀大笑了起来,然后对我说道:「哈哈哈!现在教小孩说外语
的节目还挺有意思的哈?儿子,我听你爸爸说你英语好像不错,你小时候。平时
是不是也挺喜欢看这种节目的?」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凝视著陈月芳的眼睛,默默用鼻子叹著气。

  陈月芳看著我笑了笑,然后低下头,似陷入了回想:「我们家小风曾经也是
喜欢看这种节目的……呵呵,我们家小风比秋岩你可内向多了,轮起来你得管小
风叫弟弟,他还得管美茵叫姐姐。虽然不是同一个爸妈,但也是哥哥开朗,弟弟
内向,倒也真是一家人……我们家小风是个可文静的男孩子了,别的家的小胖小
子从小淘气,什么祸事都闯;但我们家小风从小就懂礼貌,从小就明白什么事情
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这句话他三
岁就会背了!秋岩你说说,你这个小弟弟厉害不厉害?别的家小孩子都缠著爸妈
买玩具枪、买变形金刚,我家小风却总缠著我和天泽给他买英语节目的磁带和录
像带:什么《Yoyonana学英语》《玛泽的故事》《迪士尼神奇英语》这样之类的
节目的DVD;从上幼儿园的时候,我家小风就热爱学习,因此特别招人喜欢,住一
个别墅区的邻居都羡慕嫉妒,他们就没见过像我家小风那样懂事的孩子。哎呀,
你陈阿姨我从小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县城大小姐,在出了……出了那事情之前,一
直都是衣食无忧,对将来的日子一点长久打算都没有;你们的天泽叔叔,就知道
捞钱、捞钱,对未来也永远保持著迷茫;但是我俩自从有了小风之后,我们俩也
总算对生活有点不一样得追求了。呵呵,那时候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我跟老慕基
本不合计别的,就想著怎么让小风长大成才;有一次因为我坚持将来让小风以后
往理科方面发展,让他当医生或者建筑设计师,可他偏说想让小风将来学文科、
学经济商科,让他做银行家或者律师,我俩还吵了一宿架,还三天没说话!三天
呀!哈哈……」

  说到这里,陈月芳的眼泪突然流了下来,但她脸上依旧带著憧憬的笑,她继
续说道:「直到后来啊……有一天早上,我刚陪著小风看完一集电视演的那个
《阳光英语俱乐部》,刚把他们父子俩高高兴兴送走,刚刚坐下来吃著小风吃剩
的半拉金枪鱼煎蛋三明治……J县交通队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我那可爱的、懂事
的小风哟!在车后座上……面目全非!……哎,五官都拼不起来了……呼,天杀
的高澜!」

  陈月芳说完,马上用自己手背擦掉了一行清泪,但又一汪泪水,迅速地寻著
她脸颊上的泪痕涌出。

  美茵看著陈月芳,立刻怔住了,美茵应该是不知道陈月芳真实的过去的,随
即也跟著被吓哭了;而我知道在这副看起来有些其貌不扬的皮囊下,是曾经艳绝
城池、灵魂却早已支离破碎的贵妇人,听她亲口讲起这些故事的时候,在不知不
觉中,我也产生了一丝动容。

  「你们俩可能想不到,在那之后我彻底疯了……这不是夸张的形容,我是真
的疯了:我专门去过精神病院,在里面住院过一个月——吃药、输液、心理辅导
和电击疗法轮番而上,我才总算是保住了自我,并且控制住了自己没有自杀。没
了天泽,如果留下小风,我还能咬著牙把小风拉扯大;但是小风也没了,我真不
知道我活著的意义是什么?——后来我慢慢反应过来了:凭什么?凭什么我要去
自杀?凭什么我就这么算了、让高澜那王八犊子获得好好的?他拿了我老公和我
儿子的命,却还在享受著这世上的富贵荣华?我是一定要复仇的……」说到这,
陈月芳用著阴鸷的目光看著我和美茵,对我们俩说著:「儿子,丫头,现在还不
到时候;将来等你们彻底长大、成家立业,轮到你们生儿育女、为人父母的时候,
你们自然就会懂了。你们自然就会明白我了!」

  美茵掉著眼泪,没做其他的动作,也没出任何的动静。我看著陈月芳,又叹
了下气,然后不由得跟著点了点头。

  陈月芳闭著眼睛,深吸了两口气,然后说道:「知道一个人存在的意义是什
么么?」陈月芳看著我,对我问完后,又自问自答道:「从来你要单打独斗——
这是天泽或者的时候,总喜欢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也确实,我一个女人,论起动
脑,平时生意也不怎么会打理;论起动手,我那个时候连鸡也不敢杀。因此朝思
暮想报仇雪恨,却跟痴人说梦又有什么不同呢?天泽和小风离去的半年以后,天
泽生前的一个在南粤地界做生意的南港人来了J县,吊唁了一下天泽之后,一直逗
留在J县陪著我,待的越久、他说的话也越来越直白,他说他要带我走。」陈月芳
转头平静地笑了笑,「那人极有意思,我跟他认识的时候,天泽跟我已经结婚三
年,他那时候本来有个新加坡白人女朋友,结果认识我以后,他就跟他那女友分
手了,总有意无意告诉我他是为了我恢复单身的。那人长得也很帅,也别像那个
演令狐冲的吕颂贤,风度翩翩、人也挺会说话的;但是再帅、再会说话,我之前
也是有夫之妇,更何况我跟天泽之间的感情,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之后他来J县,
帮著我把岌岌可危的家里的企业全都出兑、换成了存款和黄金,然后又对我表白,
告诉我『以前没机会,现在只想对我好』……我需要个依靠,他那时候又表现得
确实对我很好,我就答应了,并且把天泽的半数遗产都拿给他去周转资金。让他
在东南亚的商界立足;作为回报,我只有一个前提,就是要让他在时机成熟的时
候,带我回到东北、回到J县,帮我找高澜报仇。」

  说到这,陈月芳愤怒地闭了一会儿眼睛,深吸了口气,对我和美茵说道:
「可是男人啊,大部分都是薄情寡义的东西!到了南港,我听不懂他们那边的方
言,因此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人家本港在地的那些下人们就算是骂我我也
不知道;他起初对我表现得还百般恩爱、总带我到各处去玩、去吃,但没过几天,
他除了每天回到他那栋豪宅,只对床上那些事情动心思以外,根本也不去考虑关
乎我的其他的事情了;豪宅的三个花匠都对我动了歪心思,他也一脸满不在乎,
并且竟然还觉得有趣!……嗨,我这个当妈的,为什么要跟你们两个小家伙说这
个……那家伙只用了八个月的时间,拿著天泽的遗产把自己的名字挂上女王大道,
把自己的公司招牌推上了股市交易所,结果转身就不承认他之前答应我的那些事
情!一开始以要我给他生个一儿半女为前提,如果我能给他生孩子,他就主动替
我把高澜弄得身败名裂——我知道他不是真心的,因此我找了个南洋人开的私立
医院,瞒著他去把输卵管结扎了;后来他也不知道是如何发现的,为了这个有一
次他借酒撒疯说破了,还摔碎了小风亲手给我做的一个陶娃娃,非教我忘了天泽
和小风!我那时候才知道对于他来说,我就是个漂亮的花瓶摆件、是个他的私人
玩具、一个被放在金屋里圈养著的高级妓女!于是……呼,呵呵,于是那天晚上——
差不多就是前年这个时候——我便用厨刀给自己的脸划花了,见我毁了容,那个
港蛮子自然也不要我了。我在医院里等伤好了,便一个人买了张机票,什么都没
带回来,只身回了这里。」说著,陈月芳泪眼婆娑地看了看我,对我咧嘴一笑,
「秋岩啊,你怎么说也能算得上是我的孩子,妈妈告诉你,将来跟姑娘家谈恋爱
的时候,可不能像他那样的哦!」

  我怀疑陈月芳这一刻,是否有些神经错乱;转念一想,人到伤心处,谁又能
自持,并且那个南港人做的事情,也确实太过下贱。

  「但是回来了,我又能去哪?早先的房子早就被那个南港人给变卖了,去租
房子,第一家的那个老头占了我便宜,被他老伴发现后却反咬一口说是我勾引他;
第二家的男人手脚倒是老实,但全家却把我身上仅剩的首饰全都偷走,还扬言要
杀了我!我只能去住网咖,没日没夜地上网、没日没夜地吃泡面……就在我最无
助的时候,桴鼓鸣的人主动找上了我,给了我一个报仇的机会、给了我现在这个
土气的名字、给了我现在的这张奇丑无比却能让我抛弃原本的外貌、靠著本真的
自己勇敢站在人前的脸,哈哈——桴鼓鸣对我来说,是照进伸手不见五指的寒冷
冰窟窿里,最温暖的阳光!」陈月芳一边流泪,一边心满意足地笑著。

  在我身后的美茵,不禁抽了两下鼻子。这是我第一次从美茵的眼睛里,看到
了她对陈月芳的怜悯。

  「……而劲峰……劲峰对我来说,是我这一生中最不敢奢求的礼物,他是我
经历过的男人里,对我最好的那一个,乃至要比天泽对我都好。小兄妹俩,等过
了今天有机会了,替我谢谢你们的爸爸,再替我说一句:我对不起他。」说到这
里,陈月芳又笑了笑,伸手擦了擦眼泪,转头看著我:「——对啦,我应该管你
们两个小家伙叫『小兄妹』还是『小两口』?你们俩是不是在一起『鬼混』过不
止一次了呀?想当初你们的天泽叔叔,还想著要给小风弟弟添个小妹妹呢!青春
期的小男生小女生是不是都这样,都喜欢从自己的亲哥哥、亲妹妹这里了解男女
生理知识?但是劲峰和夏雪平也真是太惯著你们俩了,要是我那时候有一儿一女,
等他们到了这个年纪,我就算打断他俩的腿,也不会让他们像你们两只小顽皮这
么胡闹的,哈哈……」

  陈月芳和蔼地看著我和美茵,那种和蔼,是一个深爱自己儿女的温柔妈妈看
著自己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的埋怨和包容。接著她往身后墙上通向热力排气井
的小窗户上看去,沉默片刻,哽咽道:「想有个家,真不是个简单的事情啊!」

  电脑屏幕上刚演完那个少儿英语节目,正演广告的时候,突然画面一切,切
换到了环球广场的一个高空俯拍直播镜头,环球广场此刻密密麻麻都是人,根本
看不清楚在广场上发生了什么;画面右上角的「Live」字样下面,出现的预整点
报时正标注著「9:57:30」的时间标度。看著屏幕,陈月芳叹了口气,微笑著说道:
「『深谷芳兰一枝春,攀绝高崖凌碧空;纵有红花漫四野,岂无绿草染前峰。繁
枝不怕春色浅,根茂何愁冬土深。生就山中一根草,只怕孤芳不惜春。』一切马
上都该结束了,再之后,我估计我再也见不到劲峰了。秋岩,以后好好照顾你爸
爸。」

  我不明就里地看著陈月芳,给我逼得急了,我用鼻子吸了股气,把嘴巴憋的
鼓鼓的,用舌头配合著声带发出了模糊的「你要干什么」的发音。

  陈月芳淡然一笑,对我说道:「你问我我要干什么,是么?呼……夏雪平就
要死了——桴鼓鸣与我有恩,帮我弄死了高澜,除了我帮著他们杀了一个人之外,
我还要等著夏雪平死,她死了,桴鼓鸣的一切也就都结束啦!……对于这个世界,
我就在也没有什么挂念了,呵呵!我们这几个借桴鼓鸣报仇的人,有的为了最挂
念的人好好活著而活著,有的为了最挂念的人的死而活著,也有的为了那个人好
好活著而去死;你陈阿姨我最最挂念的人,不知道是否还在三途川、九泉之下等
著我呢?我不能再迟到了呀!否则来世,就不能跟天泽和小风再做一家人了,到
时候就算到了另一个世界,我也会抱憾终身的!」

  ——夏雪平就要死了?

  我猛地往屏幕上看去,此时的计时,已经到了9点59分17秒……今天应该是周
五了,难不成夏雪平为了寻找美茵实在是没办法了,已经准备履行戴著V怪客面具
的苏媚珍给她开出的条件吗?

  画面一切换,对准了正站在环球广场雕塑旁不远处的一个新闻记者,而在那
个女记者的身后不远、环球和平雕塑前面,一袭黑西装的夏雪平正站在一架立麦
前,紧闭著眼睛一动不动。周围站了一圈制服执勤警员,阻拦著广场上围观的人;
围观的男女老少面面相觑,指著夏雪平交头接耳。

  「好的,Y省卫视的各位观众,现在插播一条消息:我现在位于我们F市的环
球广场。众所周知,最近F市的社会治安受到来自非法网络组织『桴鼓鸣』的威胁;
我们现在看到了在我身后,就是我市警察局重案一组组长夏雪平警官,针对桴鼓
鸣网站带给本市的重要治安问题,夏警官作为F市警察局的代表,将在此对桴鼓鸣
进行回应性发言。下面将时间,交给夏警官——」

  镜头又是一切换,这一次直接对准夏雪平的正脸做了个特写,只见夏雪平深
吸了一口气,表情平静地往前走了一步,然后睁开眼开了口:「我是夏雪平,现
任F市警察局刑侦处重案一组组长。」

  说完这句话,夏雪平从自己的西装外套的里怀口袋拿出一张迭好的纸,展开
之后,看了一眼摄像机镜头,捧著那张纸平静地念到:「鄙人夏雪平,在从警生
涯二十年里,曾多次违反人权与道德,枉顾警队秩序与人道主义,无视第三方安
危与社会舆论,屡屡与嫌犯对峙时,采用极端暴力手段,将对峙著击毙;并因此,
给法律公正性带来污点、给政府机构公义与国家名誉抹黑。在此,本人像在过去
二十年间伤害过的所有犯罪嫌疑人、嫌犯家属、给各位司法界、执法界、警察系
统同仁、上峰与下属、给媒体和广大群众郑重道歉。以及,对桴鼓鸣网站全体成
员致歉,请你们放了我女儿何美茵。」说罢,夏雪平面无表情地向自己左侧迈了
一步,对著镜头90度深鞠一躬。

  周围围观群众一片哗然,一时间闪光灯和快门声四起。

  美茵在夏雪平说著「放了我女儿何美茵」的那一刻,便不住地对著电脑屏幕
用力地摇著头。而我的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对著镜头大声叫著,但我毕竟被绑
在原地、胶布封嘴;但就算不是这样,此刻她已经在环球广场了,我就算喊得再
清楚再用力,也无济于事……

  只见夏雪平又将身子抬起,低著头走回立麦前,深吸了一口气,对著麦克风
说道:「美茵,我的女儿,妈妈爱你,对不起了。」

  接著夏雪平绝望地抬起头,凝视著镜头,眨了下眼睛,对著镜头跪了下来……

  然后她迅速地从腰间拔出自己的手枪,顶著自己的太阳穴,「砰」的一声,
扣动了扳机……

  「嗷——」看著夏雪平倒下的那一幕,美茵瞪大了眼睛,用力地嚎叫著。

  屏幕上,不少重案一组的警察一拥而上,围观的人有人在哭喊、有人在怒吼、
有人在拍手叫好、有人在唉声叹气……

  现场一片混乱。

  「……各……各位观众朋友们,」现场的变化,让拿著话筒的记者有些语塞,
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对著镜头说道,「下面播发一条紧急新闻:我省F市警
察局重案一组组长夏雪平警官,于刚刚……10点01分28秒,在我身后的环球广场
环球和平雕塑前,举枪自尽……如需知道更多事态发展,请关注本台后续报道。」

  然后,电视节目的信号被掐断,大概一分半以后,电视台才出现了卫视宣传
Logo动画,然后重新播放起广告的画面。

  陈月芳看著屏幕,冰冷地笑了两下,站起身,拿走了笔记本电脑。

  美茵立刻无力地跌在我的肩头大哭;看著哭泣的美茵,我心中一片茫然,我
不知道自己应该拥有什么情绪。

  ——夏雪平自杀了?她?可能么?

  可是她举枪对著自己头部开枪的画面,确确实实地在刚刚通过电视节目被播
放了出来……她难道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么?她难道都没有想著来找我、跟
我见最后一面再去自刎?

  我不相信她死了。

  ——等一下……我从昨天下午到她刚刚举枪自杀之前,对外面而言我已经失
踪超过12小时了,夏雪平刚刚的最后一句话里只提到了美茵,对我连提都没提——
那算是她的遗言,可她对于我连提都没提,她难不成不知道我失踪了么?

  总之,我就是不能相信她死了!

  陈月芳默不作声,她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对著屏幕按了两下然后锁了屏。接
著她拿著手枪走到了美茵的背后,给她从身后解开了绳子,然后扯掉了她嘴巴上
的胶布。

  被除去了封嘴胶布的美茵,流著眼泪咬著牙,怒视著陈月芳,对她大叫道:
「贱女人,我跟你拼……」

  可还没等美茵把话说完,手枪的枪口就到顶到了她的脑门上:「闭嘴,不然
我现在就送你去见你妈妈!」美茵气呼呼地看著陈月芳,但是她也很害怕那手枪,
脸色立刻白了,也没把话继续往下吼出口。

  「去,把你哥身上的绳子揭开。」陈月芳冷冷地说道。

  美茵的小手颤抖著,走到我身后,用力解开了了我身上一个个死结。

  我死盯著陈月芳站起了身,撕下了嘴上的胶布。

  「秋岩,你也保持安静!多说一个字,美茵是肯定没命的!阿姨知道自己肯
定打不过你,但是既然我能杀沉福财全家,我也不差再多一条命了!」陈月芳把
枪口对著美茵的额头抵得更近了。

  我只好闭了嘴。

  「听我的吩咐:等一下秋岩,你先往前走五步,我跟美茵在后面跟著你。市
局大楼的构造你比我熟悉,等一下我们三个直接上楼梯,绕过地下一层的办公走
廊,往东侧走,先进到地下车库,绕过拐角进消防通道;接著再从一楼的后门出
去。对著大楼后门,那里有一辆冲锋车。上了车以后秋岩你开车,先去环球广场
看一眼,然后直接回家。这期间你如果有任何别的心思,你就别想让美茵活著出
去了。明白么?」

  ——冲锋车,停在大楼后门的冲锋车。

  在我发现陈月芳藏匿的毒药、夏雪平杀狼的那个晚上,在我跟丘康健在楼下
抽烟的时候,我和丘康健看见了一辆开著雾灯的冲锋车,我还看到了似乎有两个
人在从车里往地下室搬运著东西,只是当时我和丘康健居然睡都没在意;现在回
想起来,当时那两个人就应该是陈月芳和苏媚珍,而搬运的「东西」应该是美茵。

  如果当时多注意几分,多问一句就好了——然而,事后诸葛亮,一点用处都
没有。

  看著陈月芳,我不情愿地点点头。

  接著,我按照陈月芳的指示,往前走了五步,陈月芳挟持著美茵,在我身后
保持了五步的距离,跟我一起上了楼。我们先走上了地下一层的停车场,接著贴
著墙角拐进了太平门,然后从消防通道走上一楼,接著出了市局大楼。果然,那
天那辆冲锋车,正停在停车位上。

  「别恨我,孩子们。」见到楼外的阳光后,陈月芳长吁一口气,然后如是说
道,「上车吧。」

  「——等一下!夫人,你带著我的儿子和女儿,这是要去哪?」一个熟悉的
声音突然叫住了陈月芳。

  那女人正举著枪,冷漠地看著陈月芳。

  我和美茵,还有陈月芳全都一楞。

  「夏雪平!」美茵喜出望外地叫了一声。

  ——夏雪平果然没死,我就觉得她刚刚的「自杀」是有问题的,虽然说不上
来到底是哪有问题。

  反应过来以后,我马上打起精神,趁著陈月芳不注意,一把将美茵从她身边
拽了过来,并准备带著她往夏雪平身边跑;就在这一瞬间,陈月芳也回过了神,
用枪对著美茵瞄了一下,咬了咬牙抬手朝天放了一枪:「砰!」

  紧接著,四下里埋伏好的警察全都出现在了眼前,包括重案一组的人和风纪
处的全员,也包括带著几名特警的沉量才。

  美茵总算是跑到了夏雪平身边,一把抱住了夏雪平的肩膀,搂著她痛哭著:
「夏雪平!妈!以前的事情对不起!我以为你又不要我了……」

  夏雪平拍了拍美茵的后背,示意胡师姐和艾立威先带美茵离开,然后接著举
著枪与陈月芳对峙著。

  ——因为虽然美茵成功逃掉,但由于我太过关注把美茵先拉走,以至于自己
的脚上疏忽了,等我再想抬腿的时候,刚刚放出一发子弹的热枪管,已然顶到了
我后背心脏的位置上。

  美茵转身看到我被陈月芳拿枪顶住后背,开步就要冲我跑过来;我连忙喝住
她:「美茵,别过来添乱!你跟著胡阿姨和你立威哥离开!这现在没你的事了!」
当「立威哥」这三个字说出口的时候,自己都觉得恶心;不过此时此刻,毕竟陈
月芳手里还攥著一把手枪,虽然现在顶在我的后背上,但是到最后却不一定会打
向谁,为了美茵的安全,叫那个人一声「立威哥」也无所谓了。

  美茵不甘心地看著我,又瞪了陈月芳一眼,然后才被胡佳期和艾立威拽走。

  夏雪平见美茵被拉走,试探著往前走了一步,陈月芳马上举枪往地上开了一
枪。

  「别过来!雪平,你难不成想看著你的儿子在你眼前死掉么?」陈月芳凶狠
地对夏雪平叫嚣道。

  「我不想,」夏雪平平静地看了看我,又看著陈月芳,对她说道:「我不想
让任何人死,陈美瑭!我就是想跟你叙叙旧,可以么?」

  「叙旧?呵呵,你我之间没什么可叙旧的,最多是在一起聊过关于我前夫和
儿子生平的事情,然后在劲峰的张罗下吃过一次饭。」陈月芳右手颤抖著,用枪
口对准了我心脏的位置,然后对夏雪平说道:「雪平,你不是号称『冷血孤狼』、
『辣手警花』么?你就不是习惯在跟嫌犯对峙的时候,直接开枪击毙对方么?那
不是你的惯例么?你开枪打死我吧。」说完,陈月芳虽然没有挪动手里的枪,但
她却向我左侧挪动了一步,把自己大半个身子暴露在了夏雪平的有效射击视野里。

  「都别轻举妄动!」夏雪平马上回头对身后,尤其是趴在冲锋车车顶的狙击
手大喊了一声,然后又转过头,对陈月芳说道:「可是我今天想破一次例——我
说过,我不想让任何死,所以我也不会对你开枪,夫人。」

  陈月芳听了夏雪平的话,先是会心一笑,转而又笑得十分凄苦,接著无奈地
咽了口唾津,抿了抿嘴,语气沧桑地说著:「呵呵,『夫人』……真是令人怀念
的称谓啊!」

  「我说我们很久以前就见过的,但你和劲峰请客吃饭的那次,你还偏偏否认。」

  「但你没想到你我会以现在这种状况再次相见吧?」陈月芳苦笑道。

  夏雪平看著陈月芳,诚恳地说道:「您以前真的是个大美人,但即使您改变
了容貌,您的眼神、举手投足之间的动作和偶然间流露出来的气质还是没变。」

  「算是夸我么?那我也夸夸你吧。」陈月芳盯著夏雪平说道:「电视上刚演
完的自杀直播,你居然就能跑到这来复活——据我所知就算是开车的话,从环球
广场到市警察局,少说也得十分钟。F市第一女警官,你是怎么做到的?」

  「呵呵,我得谢谢你。这个障眼法,我是跟你和刘虹莺学的。」夏雪平说道。

  ——实际上,之前面具客给夏雪平打电话的时候,我们每一个看到对方发来
的视频画面的时候,都被自己的眼睛和大脑,以及情绪给骗了。

  首先,画面拍摄地的光线昏暗,再加上在画面上的面具客、陈月芳以及美另
一个女人质,身体上面所穿戴披挂上的又都是纯黑色布料制做的东西,除了陈月
芳被扒光之外,剩下的两个人的相貌、体型,还有性别,在那样的画面条件下根
本难以判断——于是我们每一个看到视频画面的,都会以为那个绑架者是个身材
粗壮的男人,而不是丰腴肥胖的女人,尤其是看到那奖金二十多厘米长的阳具被
塞入陈月芳的阴道口内的时候,很多人都碍于「非礼勿视」这四个字,因此便自
然而然会去相信那人就应该是个行为粗鄙下流的男人,而并不会去怀疑对方戴的
是仿真阴茎;其次,因为在这种既定条件下,人们很难看出画面上人物的形象,
所以我和夏雪平在第一时间都认为那个被绑架的另一个女人质就是何美茵——但
其实,那是经过化妆后的叶莹,叶莹总体上从无关到身材,与美茵的相貌特征大
相径庭,但她们两个的下半边、尤其是嘴唇跟美茵倒是有些相似,于是,利用唇
彩和粉底,外加一个足足可以遮住半边脸的黑眼罩,以及可以罩住全身的黑色麻
袋,叶莹把美茵的脸天衣无缝地复制到了自己的脸上;再加上叶莹在警察系统数
据库里面的资料早就被破坏了,想要利用影响分析对比找出视频上那个女人质真
正的相貌,的确很难;这件事情直至昨天叶莹被夏雪平和父亲击毙,尸体被送到
局里经过丘康健的过目之后,丘康健才觉得那天劫持全局电脑的那个通讯视频大
有问题,对比了一下叶莹尸体的相片,丘康健才确认,是叶莹冒充了美茵;而最
重要的是,之所以在之后,根据白铁心和另外两个网监处的师兄的信号追踪,重
案一组二组在工厂区车间扑了个空,不是因为陈月芳刘虹莺跑得快,而是因为,
对方在于夏雪平通话时候的那个视频,根本就不是即时视频,而是预先在车间内
录好的——在通话的时候,对方在劫持了局里的网络之后,直接把视频播放出来:
一切的动作、还有陈月芳被假强奸的时候的惨叫都是录在视频里的,但跟夏雪平
对话的时候,根据丘康健的声音分析,对方是用的都不是自己的嗓子,而是Ai发
生软件——远离跟谷歌娘阅读翻译内容的时候基本相同:用键盘在软件里把要说
的话敲打下来,然后再点击朗读,这样对方就可以在不引起周围人注意的情况下,
用电脑跟夏雪平进行对话;当然车间内摆放的电脑和信号发射接收装置,除了作
为控制两架安装了机枪的无人机的信号发射台之外,根本就是一个诱饵。

  而在了解到这一切真相以后,夏雪平灵机一动,立刻产生了一个想法:「小
丘,我准备玩一把大的!」

  ——她知道丘康健曾有过一个追求者,那个女人,是Y省电视台的副台长兼影
视中心主任;而在最近这段时间,Y省卫视跟韩国的Sbc电视台正在合拍一部关于
偶像练习生的爱情电视剧——摄制组是现成的、电视台和后期是现成的、道具和
场地是现成的、配角演员以及群众演员都是现成的,由于国内这边的投资占比很
大,因此连韩方的摄制人员也需要完全服从Y省卫视的人安排;「雪平,都联系好
了。」

  「什么时间?」

  「马上!

  「这么急?」

  天时地利人和,夏雪平都占了,当然,除了徐远跟电视台的沟通,丘康健还
不得已答应,跟那个女副台长共度一个周末以做答谢。

  于是,就有了刚刚在网络电视直播上看到的那一幕,那是昨天下午就赶在天
黑之前录制好的,这次连血浆和空包弹都没需要夏雪平自己准备;而电视上的那
个「Live」图标,也根本就是个诱饵,等过后电视台再澄清一下就好。至于造成
的社会骚动,呵呵,夏雪平害怕社会骚动么?

  「很厉害,真的很厉害,」陈月芳笑了笑,心悦诚服地点点头,「雪平,同
样作为一个女人,我对你确实很敬佩。是我输了。」

  「既然你已经知道你输了,为什么还要像现在这样拿枪对著秋岩?」夏雪平
目光冰冷地看著陈月芳。

  陈月芳叹了口气:「因为,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啊……雪平,你也是个女人,
而且也是身负仇恨的女人,你来教教我,如果你是我,现在该怎么做?」

  「如果是我的话,我当然会选择放下手里的枪……」夏雪平回答道。

  「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陈月芳深吸著气,对夏雪平补充道:「我想问的,
不是作为警察的你,如果站在我的立场的话;我想问的是,作为一个想要复仇的
女人,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如果在某一天你找到了一个能帮你复仇的人,
然后那个人要求你帮他杀一个人,他才会帮你报仇,而你需要杀的那个人跟整件
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告诉我,雪平,你会怎么办?」

  夏雪平把手枪握得极稳,但她的眼睛也不由得恍惚了一下;在这一秒,如果
陈月芳想对我开枪,甚至抬起枪给夏雪平一子弹都是可以的,但是陈月芳却也没
这么做,而是放缓了自己的呼吸,等著夏雪平的回应。

  几秒钟之后,夏雪平重新注视著陈月芳,对她反问道:「你是想听我作为夏
雪平的回答,还是想听假如我是陈美瑭的回答?」

  「有什么区别么?」陈月芳说道。

  「当然有区别。」夏雪平坚定地看著陈月芳说道,「如果我是陈美瑭,我还
是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放下枪。」

  陈月芳听了夏雪平的话,不禁嗤笑著。

  「你先听我说完再来反驳我。」

  「愿闻其详。」

  夏雪平也深吸了一口气,对陈月芳说道:「如果我是你,我会从一开始就考
虑这个人对我提出的要求是否过分。现在高澜夫妇死了,作为条件,你已经替桴
鼓鸣杀了沉福财一家四口,这是四条命;接著他还要求你找机会杀了我、或者逼
我自杀,这又是一条命——两条命对五条命,黑道的高利贷似乎都比这个要划算
许多,这还不算你间接害死的那些在废弃工厂爆炸中的警察们;更别说你为了杀
了沉福财,自毁了贞操,你为了跟桴鼓鸣一起做戏算计我,让自己在镜头前赤身
裸体,相当于毁了自尊,夫人,你不觉得你对自己著实太不好了么?——为了报
仇二字,作为一个女人,你已经牺牲了这么多,难道还不够么?如果我是你,我
只会去做一命换一命的事情,因为作为一个女人,我首先就不会允许自己吃这么
多的亏。」

  夏雪平这段话说得并不慷慨激昂,但站在我身后的陈月芳至少开了三次口,
但每次一开口都只是叹粗气,没说出一个字来,我想夏雪平应该是说到她心里去
了。陈月芳第四次提气,再呼出气后没反驳夏雪平,而是继续问道:「那作为夏
雪平,你会怎么做呢?」

  「我不会同意去帮谁杀人而达到我复仇的目的,」夏雪平顿了顿说道,「因
为我根本就不会指望其他人帮我复仇。复仇这种事,从头到尾都只是自己一个人
的事情,完全没有必要把别人牵涉进来!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如果能做到就以
血债血偿,如果做不到就自认遗憾,这难道不就是复仇的意义么?做著看似为了
情爱和母爱伟大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把自己和毫不相干的人带进危险和麻烦
的泥潭里,夫人,你告诉我这算什么!你口口声声说你不知道、你没选择了,是
因为你从头到尾都把『作为女人』四个字看得太重了,以至于你从一开始就认为
自己就应该是弱势的、你认为『作为女人』靠自己不行!可是凭什么,凭什么
『作为女人』所做出的任何事,就一定是要作践自己呢?我告诉你夫人,作为夏
雪平,如果我是你,我从一开始就不会答应桴鼓鸣、我从一开始就不会给那个南
港富商趁虚而入的机会,我只会自己拿著一把刀去找高澜拼命,这就是我的选择——
而且,我一定会成功地让高澜死在我的手里,绝不会有其他的可能!」

  「夏雪平,你在说什么?你还是不是警察!」在一旁的沉量才看著陈月芳拿
枪抵著我的后背,本来又急又怕,满脑门都是虚汗,半天大气都不敢喘;一听夏
雪平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突然间就怒了,举著手枪转头就对夏雪平呵斥道。

  在场的其他人也俱是愕然,脸上都写著,夏警官怎么和犯罪份子切磋起犯罪
的理论和心德了;但是夏雪平语气犀利,表情冷峻,所以其他人也都不敢说什么。

  但夏雪平说的的确是真心话。就我所知道的,从夏雪平跟父亲离婚之后,在
她的追求者以及想对她用强硬手段进行占有的人渣里面,有至少八成人都对她说
过,如果你跟了我,我会帮你找到杀了夏涛和夏雪原一家的凶手,然后帮你报仇,
但是夏雪平对他们所有人都是视而不见的,我理解她,她知道无论最后是否做到,
她最终倒是有可能因为太过于依赖他人,而迷失自己。

  陈月芳沉默了片刻,然后开了口,语气也要比之前风轻云淡了许多:「雪平,
这就是你跟劲峰离婚、故意抛弃秋岩和美茵的原因吧?」

  陈月芳的问题,和她手中稍稍离开我身体的枪口,以及夏雪平突然望向我的
那双明眸,同时拨动了我的心弦。

  「是。」夏雪平没有掩饰、没有隐藏,直接回答道。

  「你为了你信仰的复仇方式,放弃了家庭带来的安稳踏实,你觉得值么?」
陈月芳仍然有些不甘心。

  「没有值不值,只有自己觉得对不对。」夏雪平向我的眼睛注视了片刻,又
对陈月芳说道,「复仇的过程一定会带来无穷无尽的算计,与不可预期的杀伐。
我知道他们一定会为我分担一切,但是我并不希望他们因我而置身危险当中。我
对他们最好的爱惜,就是对他们的漠视,只有我跟他们之间相互远离,离得越远,
他们就都会越安全。所以,我宁愿让他们永远恨我。」

  「但是秋岩还是当了警察。」陈月芳低沉地说了一句,话说到最后,语气也
放轻了。

  听了这话,我不禁笑了笑,「呵呵,谁让我是个不听话的混小子呢?」

  陈月芳也跟著笑了笑,然后把手枪重新狠狠地顶在我的后背上。但她握著手
枪的手,正在不停地颤抖。

  「夫人,该让自己放手了。」夏雪平依旧皱著眉头,警惕地盯著陈月芳的一
举一动,「高澜已经死了,慕先生和你的儿子也不会死而复生,你也一定杀不了
我,就别再给更多人带来无谓的伤害了。」

  「放手么……」陈月芳在这一刻哽咽了,她长吁了一口气,继续对夏雪平问
道:「雪平,就像你刚刚说的,为了替丈夫儿子报仇,我已经亏得太多太多了;
你告诉我,我放手了之后,还能有什么,是可以让我继续活下去的?」

  「还有我,月芳!」

  在我面前正对著的远处,传来了父亲的喊声。

  「好啊,何劲峰,你竟然自投罗网!」沉量才看见了父亲后,龇著牙得意地
笑著,斜眼瞪了夏雪平一下之后,对身边的警员命令道:「先把何劲峰抓起来,
再对付这个女人!」

  数把枪瞬间对准了父亲的头部,父亲立刻举起了双手。

  「住手,姓沉的!你别轻举妄动!」夏雪平用枪对著陈月芳,却焦急地对沉
量才喝道。

  「我看你们谁敢对他怎样?你们是不想让何秋岩活命了是吧?」陈月芳见状,
也立刻抬起手枪对准了我的后脑勺。沉量才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父亲,咬了咬
牙,对著父亲周围的那几位警员摆了摆手,不情愿地作罢。

  父亲看著周围警察虽然把枪放下,但仍然把自己为在一个圈内,警惕地盯著
自己,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扯著嗓子对陈月芳喊道:「月芳,你不是说好要跟
我一起搬到国外生活么?你怎么可以食言呢?」

  「我没有食言,劲峰,但是你我注定过不到一块去……」陈月芳看著头发凌
乱、双眼浮肿的父亲,揪心而决绝地说道。

  「那就努力去过啊?你过去是陈美瑭,与我无关;你现在是陈月芳,你是我
的妻子,你不努力试一试,又怎么能知道我们俩终究是过不到一块去的呢?哪家
过日子是容易的呢?」父亲看著陈月芳,轻松地笑著说道,「你忘了么!你跟我
一起说过的:我会用我的所有积蓄,在印尼或者泰国的小岛上买一座靠近海滩的
小房子,每天清晨起床,你我都可以站在海边晒著初升的阳光;早上你做好热气
腾腾的咖啡和甜美可口的早点,吃过了饭,我去当地的华人报社、电台上班,你
待在家里做家务、看电视,在小房子的后院游泳、种种花、种种蔬菜,或者什么
都不用干,欣赏海边的风光;下午我再去陪你逛街、逛逛当地的集市,逛的累了,
就去找一些当地的小吃,吃遍所有我们这辈子还没有吃过的美食,然后一起去找
一个小酒馆喝喝酒,跟著当地的人唱歌、跳舞;等到入了夜,我和你就一起在沙
滩上生一堆篝火,什么多余的话都不用讲,喝著刚从树上掉落的椰子,吹著夜里
的海风,看著夜空数星星……」

  「劲峰,你别说了。」陈月芳低下了头,开始哭泣著。

  而父亲却仍继续说道:「每年春节和中秋的时候,秋岩和美茵可以趁著放假
来看我们——你不是还跟我研究过,要送美茵去国外念大学么?澳大利亚还是新
加坡好?我觉得新加坡不错,这样美茵坐船就可以来看我们;或者我们坐船去找
她,我们一起去玩遍新加坡的所有的花园,还有你最想去的动物园;我们说不是
每年都要去旅行的么?如果你愿意,我们俩也可以生一个属于我们俩的孩子啊……」

  「别说了!劲峰!你还不知道我之前都做过什么吗?你还说这些实现不了的
事情干什么啊!」

  「我知道。」父亲依旧憨厚诚恳地看著陈月芳笑著,「但是我对你是有信心
的,你也应该对自己有信心才。犯了错误,改正不就完了么?你配合著警方的调
查,我相信法律也会好好对待你的,你这辈子才不会就这么完了的!我可以等,
我今年46,你才36,现在实现不了的,以后再慢慢实现呗!月芳,以后的日子还
长著,好日子还在后头。」

  陈月芳流著眼泪,又叹了一口气。

  接著,在我的左脚边上,我的那把手枪被陈月芳丢在了那里。

  在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楞住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做什么。

  我迟疑了片刻,蹲在地上捡起了手枪,退了子弹,默默地别回腰间的枪托里。

  陈月芳低著头,对谁都不敢看一眼,流了一会儿眼泪,才说道:「我愿意配
合你们的调查,我愿意将我知道的所有的关于桴鼓鸣的事情,以及我所知道在你
们警察局内部的卧底的事情,全都交代出来。」

  在场的好多人都听傻了:他们里面很多人是第一次听说,在咱们市局内部竟
然还有桴鼓鸣的内线,四下里一时间交头接耳。

  「这样最好,夫人,谢谢你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夏雪平说著,从自己
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了手铐,把陈月芳的双手紧紧铐起。

  「我应该谢谢你才对,雪平。谢谢你解开了我的心结。」陈月芳抬起头看向
夏雪平,然后轻轻别过头,望向了夏雪平身后的艾立威。

  另一边父亲也被沉量才的人给按在了地上,把双臂扳到背后去铐著。所有人,
包括站在夏雪平和陈月芳身边的我,都在把注意放在父亲这一边。正在此刻,我
赫然听到陈月芳对夏雪平慌忙说了一句:「雪平,小心!」

  我回过头,艾立威已经走到了夏雪平的背后……

  但就在这时,一个凌厉枪响划破了正片天空——「啪——咻!」

  夏雪平面前的陈月芳应声倒地……

  一颗子弹从她的天灵盖直接贯穿到她的下颚,她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
事,就已经断了气……

  而在夏雪平身后的艾立威,往楼顶上仰头一望,接著立刻把夏雪平往前一推——
刹那间,第二颗子弹射出,直接打穿了艾立威左边的腰肌。

  「啊!」

  一瞬间,原先站在楼门口的警员向四方散去找著掩体,抬手对著楼顶射击;
但见楼顶上正有一个戴著黑沿遮阳帽的蒙面狙击手,架好了了狙击步枪对著楼下
找著目标。沉量才身后的狙击手来不及瞄准,急忙对著楼顶就开了一枪,只见那
子弹也就差一厘米的距离,打在了对方身下的砖沿上。那狙击手一见,迅速缩回
了身子匆忙离开。

  原本趴在地上的父亲立刻撑起身子,用膝盖跪著挪动到陈月芳的身边,看著
倒在地上的陈月芳,嚎啕大哭。

  夏雪平望著陈月芳的尸体和捂著枪眼、嘴唇发白的艾立威,竟有些手足无措。

  我把手枪握在手里,看著夏雪平,紧张地说了一句,「是苏媚珍。」然后,
我等著夏雪平的反应。

  夏雪平咬了咬牙,握紧了自己的手枪,拉开了消防通道的门,自己先踩进去
一步,回头对我说道:「跟我来!」

  我随著夏雪平往楼上跑,到了三楼之后,我和夏雪平都看到了在缓步台处,
正躺著两个脖子各被人划出一条长约七八厘米的血口子、并且割口还在不断往外
冒血的已经断了气的保卫处干事。绕过两具尸体,我还想继续往楼顶上冲,却看
见夏雪平直接推开太平门进了三楼,我疑惑不解,但是只能赶紧调换方向跳下楼
梯,三步并作两步赶在她身后。——紧接著,我和夏雪平便来到了徐远办公室门
口。还没等我问话,夏雪平一脚就将徐远办公室的门踹了开,然后连忙举起手枪。

  我也就迟疑了零点几秒,然后也跟著举枪进了局长办公室,只见苏媚珍正站
在徐远身后拿著两把手枪,一把枪顶在徐远的头上,另一把枪指著我和夏雪平。
而坐在老板椅上的徐远,左边眼角发青,相对应的领子上还留下了一个鞋印,一
股股鲜血还从他的嘴角里不断往外渗著。

  看著我和夏雪平持枪闯进办公室,徐远立刻大声喊道:「雪平、秋岩,等一
下苏媚珍说什么你们都别答应她!大不了你俩让她打死我,局长的位置留给量才
来坐,让他替我报仇!」

  苏媚珍听了之后大笑,然后用手枪顶了一下徐远的后脑:「呵呵,我的远哥,
你可真是要笑死个人!你也真是高看你兄弟那个猪脑子!让他找人看住我这种事
都做不好,你还指望他当局长?更何况你把他当兄弟,他那你当什么你想过么?」

  徐远瞪著苏媚珍,嘴硬道:「在被窝里的悄悄话。别放在台面上来说行么?」

  「苏苏,」夏雪平想了想,放下了握枪的双手,撇了撇嘴对苏媚珍努力用著
平静的语气说道:「你把徐远放了,用我换他行么?反正你想杀的那个人也是我。」

  「你还挺有担当的呢,雪平!」苏媚珍狞笑著看著夏雪平,又看了看我,对
我奸笑道:「嘿呦,小狼狗你也来啦!怎么样?昨晚上跟阿姨在一起快活吧?是
不是这么一会儿又想阿姨了?」

  「你瞎说什么?苏阿姨,请你自重!」我硬著头皮对苏媚珍说道,实际上我
心虚得很。夏雪平却也没回头,也没对我说什么,只是在默默地看著苏媚珍。

  「哈哈!小伙子害羞什么呀?」接著苏媚珍横眉冷眼地看著夏雪平,对她问
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该不会是因为这小子告诉你的吧?」

  「我猜到了,从美茵刚失踪那天我就猜到了。」夏雪平浑身颤抖著说道,
「但其实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你就是桴鼓鸣背后的主谋!你我
认识二十年,我一直把你当好姐妹……」

  「不敢相信?」坐在椅子上的徐远冷笑了两声,「其实从香青苑的老板仲秋
娅被杀的时候,你就应该怀疑她了,雪平!她是早晚要找仲秋娅复仇找回尊严的!」

  原来杀了仲秋娅的那个人,竟然也是苏媚珍——怪不得现在躺在消防通道里
的那两个保卫处警察的脖子上,跟仲秋娅身上划出伤口的手法如此相像。

  「仲秋娅?她跟仲秋娅什么关系?」夏雪平对徐远问道。

  徐远无奈地摇了摇头:「呵呵……也是,你不知道那些事……不知道也就算
了;我只想说,雪平,我们俩呀,都太心软了……」

  苏媚珍先是一楞,然后哈哈大笑:「哈哈哈,原来你们俩各自知道关于我这
么多东西呢!又都这么爱我,没有往下深究?嘿,我怎么就没把握好这个机会呢!…
…也罢了!是与不是、信还是不信,对于我俩之间的事情一点区别都没有。只是
我真的很羡慕你,雪平,咱们都已经是40岁的人了,以前上高中时候的小姑娘的
天真劲儿,你居然还留在自己身上呢?还能去相信什么狗屁感情?」

  夏雪平面无表情地看著苏媚珍,难过地咬了咬牙。

  实际上,苏媚珍并不是一开始就准备杀了陈月芳的,在夏雪平的临时改变的
计划里也没预测到会节外生枝。

  让丘康健帮忙找电视台摄制组的人配合夏雪平演戏,只是夏雪平计划里的第
一步;对于第二步,她原本的设想是在今天的环球广场重演昨天录制时候的景象,
但把围观路人从群演替换成市局自己的警察,她原本推算,如果绑架美茵的罪犯
足够谨慎,那么她一定会带著美茵先去环球广场确认一下,然后再把美茵送回家。
夏雪平的预判是正确的,但就在她组织警员对广场进行布置的时候,她接到了一
个神秘的电话:「夏组长,美茵与秋岩都被绑架了,就在我们局地下室。具体在
哪我也不清楚,赶快回来吧。我向您保证我说的是真的,信不信由您。」

  对方用的也是变声器,夏雪平听不出来这人是谁,但凭借直觉,她认为打电
话的人应该是局里的一个警察。夏雪平一时之间无法判断真假,只能跟柳毅添协
商留重案二组的人在广场待命,自己带人返回。而在返回来的车上,夏雪平又接
到了一个电话:「请问是市局重案一组的夏组长么?我是F市发展银行管理投资部
总监,我叫陈玮琪。」

  「我认识你,你是我们局经侦处廖韬的女友。」

  「之一,呵呵。」

  「你有什么事么?」

  「廖韬临时被他们胡处长调去出差,不能回来,他让我给您打个电话:昨天
您家公子、也就是风纪处的何处长托他求我帮忙,查一下首四位为4502,末四位
为1031的银行账户持有人资料。」这正是前天晚上叶莹给转汇三千三百七十五万
新政府币的收款人账户。

  「嗯,你说吧。」

  「很巧,这个账户是我们银行的账户。持有人的姓名为:苏媚珍。」

  当切切实实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夏雪平难过得险些晕了过去。

  在一旁的沉量才知道这件事之后,立刻炸了毛,在埋怨夏雪平不及时把怀疑
通报给徐远和自己后,也终于冷静下来听了一下夏雪平的计划,于是他便打电话
给保卫处,找了两个他的亲信去默默监视苏媚珍——为了不打草惊蛇,沉量才还
特意强调了一下要小心谨慎。可不知道最后因为什么,两个人还是漏了馅。

  苏媚珍也不是马上就发觉自己的身份暴露的,就在电视台播放夏雪平「自杀」
的画面那时候,她依旧十分安心地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默默地看著「自杀直播」。
直到后来楼下响起了两声枪响,楼里好多人跑到对著楼后的窗户旁围观的时候,
她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首先,夏雪平没死,这让她有些惊讶,但勉强也算是
在自己的预料之中;其次,在她看来,陈月芳的意念摇摆不定,很有可能被夏雪
平争取转为合作;如果她选择了合作,自己的身份早晚会被陈月芳揭露——必须
杀之,予以灭口。

  因此,在把那两个保卫处干事引到三楼的消防通道再割了喉咙之后,再上了
天台,戴上了早就藏好的遮阳帽和面罩,迅速组装上事先藏好的狙击枪——她早
就料定,自己会有这么一个机会,在市局大楼天台对著夏雪平开枪。

  而徐远也是在听到楼下警员冲著楼上还击、又看到了三楼太平门里不断往外
流著血的时候才觉得事情不对,于是自己一个人端了手枪上了天台,却被苏媚珍
打了个伏击。

  于是,就到了现在这一步。

  「行呀,大家都卸下面具,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我对你也就没什么负担了,
雪平!」苏媚珍对著夏雪平灿烂地笑著,然后恶狠狠地说道,「一直以来想至你
于死地的就是我!我老早就想毁了你了,雪平!我老早就把你恨之入骨、恨得透
透的!我每天看到你、我都恨不得扒了你的皮、吃了你的肉、砸烂你的骨头!」

  「……为什么?」夏雪平横著眉毛,脸色阴沉地看著苏媚珍,极其失望地问
道,「你究竟是为什么会这么恨我?」

  「为什么!哈哈,你好意思问我为什么?二十几年前,你每天在学校门口你
跟于锋搂搂抱抱、晚上在被子下面滚在一起的时候,你怎么没有想过为什么啊!」

  徐远坐在椅子上冷笑著,闭著眼睛说道:「时隔这么多年,原来在你心里,
一直都忘不了他……」

  「对啦,远哥,我的大宝贝儿!但你可别误会呀,我是爱你的——只是你跟
他相比,就是个为我解闷儿的!」苏媚珍用手枪枪管敲了敲徐远的额头。

  夏雪平惊愕地看著苏媚珍;

  而我也同样惊愕地看著夏雪平……

  ——原来父亲,不是夏雪平的第一个男人;——原来那个人人避讳的神秘人
于锋,真的与夏雪平的关系,曾经非同一般……

  只是现在这当口,不是讨论这个事情的时候。

  「原来你……你才是……」夏雪平有些语塞道,「我……我一直都还以为是
欧阳……」

  「哈哈哈!欧阳雅霓那个小娘皮,她喜欢的可不是于锋;但你知道她一开始
为什么会对我的话言听计从么?——给你一点提示:你猜在学校的时候,为什么
有人会故意管她叫『欧蕾雅霓』?哈哈哈哈!夏雪平,你跟她的绝交,纯属是你
自己疑心太重!你怨不得我!你活该!」

  「怪不得,你那个秘密银行账户的末尾四位,是他的生日……你竟然因为这
个恨了我一辈子!可你从来就没跟你说过你喜欢他啊!如果你告诉我,或许我从
一开始就会把他……」

  「省省吧,省省好么雪平?我太受不了你高高在上的样子了!从我认识你的
时候,你就永远都摆出一副高贵的姿态、你从一开始就把自己摆放到了公主的位
置!我再也、再也、再也忍受不了你对谁都是一副『女呼保义』的样子啦!」苏
媚珍说著,瞪了我一眼,接著骂道:「夏雪平,你把你的道德看得比水都清,但
在精神上,你就是个婊子!什么好事都被你占过了,你却还要拿出一副你看淡一
切的姿态、还反而来可怜我?婊子!你还想往下说什么?『或许』你『一开始就
会把他』怎么样啊?夏雪平,我的家庭比不上你、我父母早亡、我从小就是个小
胖墩,但我告诉你,我苏媚珍不需要人来!尤其是你!是,于锋跟你家里人的关
系都特别的要好,但是你有没有关心过我?你从来都没有关心过我!从来就没有
照顾过我对于锋的感情!是你!是你,夏雪平!是你把于锋从我身边抢走了!你
说,我该不该恨你一辈子?夏雪平,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当成过朋友!」

  「可是我有……」

  「那是你自己的事!」

  苏媚珍话音都没落地,就对著夏雪平举起了手枪开了一枪——「砰!」

  ——在苏媚珍抬起手枪的一瞬间,徐远把身子往左一扭,避开了苏媚珍左手
里握著你的手枪,踏著自己的桌子往身后猛地撞了一下,于是苏媚珍这一枪射歪
了。

  子弹贴著夏雪平的左边颧骨擦了过去,在她的眼睛下面留下了一道血痕,打
在走廊的墙面上;而在那一刻,夏雪平并没把手枪举起,只是脸色阴沉地看著苏
媚珍,表情木然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见状,立刻对著苏媚珍站著的位置开了一枪;但因为我怕误伤了徐远,特
意往她的肩膀上方偏了一点,但经由徐远一撞,苏媚珍的身子斜了一个趔趄,又
在起身的时候,徐远把她的胳膊一抬,正巧让我打中了苏媚珍的左大臂。

  然后,徐远从自己的办公桌面下摸出一把手枪,对著摔在地上的苏媚珍就是
一枪……

  子弹打在苏媚珍的胸膛正中央。

  当苏媚珍闭上眼后,徐远如梦方醒,又连忙丢下枪,嘴里念叨著苏媚珍的名
字,把她的头搂在自己怀里,连连拍打著苏媚珍的脸颊:「别睡!别睡!小珍,
别睡!」然后又连忙对我叫道:「去叫老薛!送医院!快去叫老薛——」

  我尴尬地看著徐远和躺在他怀里的苏媚珍,只好转身撒腿就往楼下跑去。

  在我转身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从夏雪平的左眼里,掉出一滴泪珠;泪珠滚罗
的痕迹,正好与她脸上的那道血痕,画出一个十字。我想在她的世界里,正有一
部分,正在慢慢褪色、慢慢腐烂。

[ 本帖最后由 龙葵 于 2022-7-28 00:28(GMT+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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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19)

  「何秋岩,小溷蛋!快起床!都跟我答应好了,怎么能这样呢……」

  我感觉有人在抚摸我的额头、并摇着我胳膊,于是我睁开了朦胧睡眼。

  在身边竟然是夏雪平,她此刻微笑着看着我,还故意用刚洗过的手往我脸上
掸水珠:「小溷蛋,你怎么这么能睡呀?哈哈!你说我以后是该继续叫你」小溷
蛋「还是叫你」小懒虫「……」

  「哎呀,夏雪平你干嘛呢?你怎么在我房间里……而且我这才睡着没一会儿
啊……」我把自己的头埋在了枕头里,对夏雪平牢骚地说道。

  「才睡什么一会儿?这都下午七点钟了!你从中午午睡到现在还不醒呀?再
不醒来,八点钟的位子可就要错过啦!而且你睡煳涂啦?不是你说好了要跟我一
起过节的嘛?快点、快点!」

  夏雪平不由分说,居然揪着我的耳朵就把我拽了起来;于是,我就这样被迫
害式地去了洗手间……

  过节?过什么节?

  可恍惚间,我就跟夏雪平来到了一间西餐厅——怎么来的,我实在是找不到
半点线索,彷佛我把洗手间们打开了,就是一个新世界……

  到处都是明亮的烛光;

  洁白的餐桌上,水晶瓶里正摆着一束用洁白满天星点缀的红色虞美人;

  旁边有一位金发碧眼的女小提琴手,正演奏的悠长婉转的《卡农》,并用着
艳羡的目光看着身着整齐的西装的我,和坐在我对面穿着黑色低胸长摆晚礼裙、
白色貂绒披肩的夏雪平;

  侍应生也用同样的目光看着我和她,从冰桶里拿出沁人心脾的起泡香槟,缓
缓把那冰凉清甜的液体倒入玻璃杯里;

  「还真没看出来,你这小溷蛋,居然还有这么好的眼光呢?我很喜欢!」夏
雪平幸福地笑着,主动把自己的胳膊跨过整张餐桌对我伸了过来,紧紧握住我的
手。

  ……现在这一切,竟是那么的甜蜜美好。

  眼看着侍应生捧着菜单过来,可是没过一会,在我左侧的小提琴演奏声,逐
渐变了调……

  「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五行大山,压不住你/蹦出个孙行者……」

  ——我无奈地看着自己眼前的「夏雪平」,然后彻底清醒了过来,完全睁开
了眼;

  我其实从进到那个西餐厅里那一刻,我就意识到刚刚眼前遇到的是梦了,但
我就像多贪恋一会儿梦里的甜美;

  而偏偏,李晓妍却让我不得幻想——那个可恶的美女死胖子!

  从我手机里传出来的这首歌,我估计差不多都应该是徐远、丁精武那一辈人
上小学时候的动画片主题歌了;这段音铃,是我宴请风纪处全体烤涮两吃那天晚
上,李晓妍当着所有人的面,借着酒劲,非要给我设定的她的专属铃声……我当
时挺想吐槽的:我是猴哥、你给我设置这么个专属铃声,那姐姐您是谁啊?八戒?
只是碍于怕戳上李晓妍的痛点,我没把这么个不好笑的笑话说出口。

  「喂,八……咳!小妍姐,那个……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

  「我刚听老丁说,你要给艾立威那绝户东西设局,准备办他了?」李晓妍抽
了一下鼻子、哽咽了一下嗓子,要么是太激动、要么是想起之前悲伤的事情了。
她一个、莫阳一个,神经上面都跟有个开关似的,只要一按下去,这两位绝对会
发疯;丁精武有没有,我到现在至少还没看到。安装开关的人,就是艾立威,如
果他们说的那个情况的确是事实的话,所以,他们三个迫切地想让艾立威死。

  「小妍姐,你可能理解错了……我确实有个计划——但那是调查计划,不是」
设局「……」我解释道。

  李晓妍确实理解错了,或许丁精武在告诉她的时候就解释错了。我的计划本
来是这样的:首先第一步,就是先从艾立威的那个老相好Yuki嘴里撬出一些有用
的东西来;风纪处去查一个带有卖淫性质的同性恋酒吧,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而从那个Yuki与艾立威的对话里听得出来,他跟艾立威认识,绝对不是一天两天
的事情,很有可能他已经与艾立威保持了好几年的姘头关系——人最有可能把自
己的秘密透露出来的时候,就是在床上,所以这个Yuki不可能对艾立威的事情一
丁点都不清楚;

  第二步,是要去找到一个地下整形医师;这个资料是张霁隆给的——张霁隆
按照警局内部他安插的其他人提供的艾立威的档桉,分别派人前去调查了艾立威
小学、国中和高中,调查的结果简直让人咂舌:在国中和高中一共六所学校,虽
然在过去的学生档桉里,不仅有艾立威的电子资料,还有纸质资料,并且所谓的
「转学手续」也都齐全还很符合当时的申请步骤和格式,但是从资料上标注的所
在班级的班主任老师、到曾就读该班级的同学、到教导处当年的负责人的叙述来
看,他们全都并不知道自己班里还有这么一个人;唯独他资料上记载的小学里,
所有相关人士的描述都与艾立威的自述相符,只不过,在那个小学里那名叫「艾
立威」的同学,是个女生,相貌与在夏雪平身边的这个艾立威大不相同,并且张
霁隆的手下还找到了那名艾立威——一个K市的家庭主妇;

  因此,张霁隆怀疑艾立威的资料从头到尾是经过严密设计伪造出来的,他便
想到了整容这件事;说巧不巧,在这期间他派出去调查艾立威的人,看到了艾立
威出入俄蒙商业街——去的时候脸上还贴着绷带、鼻子上套着夹板,出来的时候
绷带和夹板都不见了;于是,张霁隆的那份资料上,除了记述了一下调查艾立威
过去的经过以外,只给我提供了一个地址:普希金大街二十三号——「忽必烈汗
百货大楼」地下一层,B101,负责人姓叶,外号叫「海力布」;

  第三步,我准备派几个人按照父亲说的那样,再跑一趟J县,去细细探究一下
二十多年前发生在马老爷子家里的事情,毕竟作为记者的父亲的探寻角度跟我们
警察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我们有遗漏的东西父亲能查出来,同样,父亲疏忽了
的事物或许对我们来说正是敏感的关键资料;并且,我还要派人再找一下马老爷
子那儿媳的妹妹,把有的事情再多问一问——我总有种直觉,二十几年前发生在
马老先生家里的桉子与艾立威有一种神秘莫测的联系,而且从时间上来讲,马老
先生是跟被怀疑成父亲杀死的那些警察是死在一起的,父亲被桴鼓鸣的人设计、
桴鼓鸣被认定的主谋目前是苏媚珍、艾立威又与苏媚珍有勾连,那么马老爷子和
那些警察的死,也完全可以与艾立威划等号;

  最后一步,在我刚刚睡前我已经完成至少三分之一了:我联系了胡晓芸约她
明天见一面,恰好明天她轮休;我想从她那了解一下,她手上那枚和艾立威拥有
的几乎一模一样的戒指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或许认识艾立威也说不定。

  ——我本来想著明天一大早,再把这些事情跟我预想的去调查这一系列事务
的人员开小会进行解释,但听着李晓妍如此情绪激动,为了给她吃个定心丸,我
便把所有思路都跟她说明了一遍;如果能够搞清楚这些,我相信艾立威这次绝对
翻不了身了;如果材料足够、证据确凿,那就不用弄成像丁精武之前说的所谓的
「靠着风纪处的力量搞死艾立威」那么显得十分的个人恩怨、预期又会棘手又龌
龊,还会带来一系列不必要的麻烦。

  可很明显,这个美女死胖子并不这么想:「秋岩,我看你也纯属闲的没事干——
咱们现在有枪又有人的,干脆直接找到艾立威的住处,把他杀掉得了!还搞这么
麻烦干什么?」

  对着电话,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很快,李晓妍自己也沉默了。这不是一个
警察该说的话,一个上了两三年警专的学警都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更别提李晓
妍也算有一定资历的女警察;哪怕是我当初以为艾立威睡了夏雪平那次,我想到
的也是找张霁隆「想想办法」——当然,那也一样见不得光;但是带着下属提着
家伙什去暗杀跟自己同一个单位的同事,能这么做的貌似除了小说里明朝的六扇
门,也就未开化时期日本的新选组,现代人于情于理于法,都不应该这么做。不
能拉扯自己的同僚和属下搞得太江湖做派,确实是身为一个警察的原则和觉悟。

  「算了,小处长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只是我觉得这么做我不见得能处
得下这口气……」我猜测,经过了这么一会儿的沉默,李晓妍自己也想明白了。

  「谢谢小妍姐理解,能听你这么说我很欣慰。」

  「谁叫你每天一口一个」小妍姐「地叫着呢?能拿现在这么个又丑又胖的我
当姐,我应该谢谢你。不说了,睡觉吧。」李晓妍说完,挂了电话。

  我这边刚躺下,正想着还能否在梦境里与夏雪平把那顿浪漫晚宴继续进行下
去的时候,手机又来了微信,拿起一看,消息是莫阳发来的:「小处长,已睡否?」
我现在确实困得要疯,我寻思着就这么把他晾着算了;可怎奈何我这个人有一定
程度的强迫症,如果手机里有未读讯息,我不回复的话,便总会觉得有什么鬼东
西在缠着自己。

  「刚准备睡,怎么了阳哥?」

  「方才丁精武告诉我,小处长准备用法律方式对付艾立威,是也不是?」

  「没毛病,哥;是有啥指示不?」我回复了一句方言式的热络语句,外加一
个睁大了眼睛微笑的表情;可在我按下发送键的时候,我却是满心的起床气——
可恨的老瞎子,您多大岁数了,遇到点事情就往外宣扬,怎么就不能内敛点呢?

  「指示不敢当,但愚兄有一言不吐不快。」莫阳半文半白地说道。我其实很
害怕跟莫阳用文字聊天:平时在办公室的时候,莫阳只能打手语。手语这东西,
如果不看交流人的表情,仅凭手指运动是表达不出语气的;但是轮到下了班以后
聊文字,平时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莫阳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他习惯用半文半白古
装剧台词式的语法,并且字里行间透露着一种不容讨论的气魄,于是每一次跟他
用短信或者微信这样的聊天App进行文字交流之后,我一闭上眼,在我脑海里变会
出现一个类似金庸笔下的霍都或者梁羽生笔下的王龙客这样的,拿着把折扇文绉
绉,可说起话来永远咄咄逼人的书生。

  「阳兄但说无妨。」——好嘛,搞得我也跟着半文半白起来。

  「小处长那个计划,我大致知晓了;只是有一件事,我想小处长应该是没考
虑周全。」一条信息过后,莫阳又是一条跟上,「艾立威对你我而言,无论用何
种手段,势必除之后快;但是,那厮现在正是省厅胡副厅座面前红人,而除胡副
厅座本人之外,据我所知,此人在其他钧长面前亦破手欣赏、风评正盛,小处长
与我等一同查办此人,如果查出来些许一二倒好,若是查不出来,我等这班曾如
丧家之犬的人也就罢了,胡副厅座与众钧长那里该如何考量小处长?即便查出些
许一二,万一胡副厅座与众钧长那边想要保他,到时候改何如?」

  看完这条密密麻麻都是字的信息,原本慵懒地躺在床上的我立刻坐了起身,
从心脏贯穿前胸后背地凉透,从脑门到脚心冒出一身的冷汗。

  ——莫阳说的对,这件事还真是我疏忽了;甚至急于找艾立威报仇的丁精武
和李晓妍也疏忽了。

  如果胡敬鲂铁了心要保他,而同时为了争权夺利、发展自己的势力也着了魔,
对艾立威既往不咎,那该怎么办?况且,沉量才本来就跟夏雪平不睦;或暂不说
沉量才,且说而胡敬鲂,此人更是早就欲杀夏雪平而后快,如果他知道了艾立威
曾经想杀夏雪平、还把夏雪平身边的关系搅和得鸡犬不宁,那他很可能会对艾立
威更加刮目相看,他更会觉得攥住了艾立威便如虎添翼,那他不按照法律和纪律
处理艾立威,将会更具有可能性;

  那么到时候我可真就被动了,说不定还会拖了夏雪平的后腿……

  见我半天没回复,莫阳继续给我发了条信息:「我倒是有个办法,只需在小
处长的计划上稍加改动,便可让胡敬鲂和众钧长对艾立威避而远之。」

  「且说无妨。」我飞速在屏幕上敲下这四个字,然后回复道。

  「我知道小处长想从」星闪亮「的男公关方面调查,是因为跟艾立威相好的
那个男公关很可能知道些什么;小处长仁厚,但是为了消弭省厅诸钧长对艾立威
那厮的好感,咱们可别动恻隐,就在这上面做文章——咱们把跟艾立威相好的那
个男人抓到了之后,将那个男公关的口供录音、艾立威跟他在一起时候的照片,
外加他在」星闪亮「的消费账单记录给省厅重要的几位钧长寄过去就好了。之后,
咱们的事情该怎么办就照样办,绝无后顾之忧。」

  我突然又有些犹豫了。

  按说把Yuki控制住后录下口供、再把录音或者笔录加上艾立威在那间Gay吧
的消费记录拿给胡敬鲂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莫阳所说的「在一起时候的
照片」是哪来的?他怎么知道艾立威和Yuki一定留有照片?只有两种情况:莫阳
看见过或者他会算命;还有就是莫阳准备让咱们风纪处玩一把无中生有,也就是
伪造证物。伪造证物的罪名,可不比像李晓妍说的那种直接带人去袭击艾立威住
所这种行为轻。不过,只有录音和消费记录没有照片的话,即便胡敬鲂到时候不
帮着他,艾立威还是很有可能去翻桉的。

  如果有机会,在一面白墙上遇到一只不知道从哪里爬出来的蟑螂,要么别去
管它,要么直接抄起拖鞋对它勐砸,并且还要多碾几下。

  「阳哥,就按你说的办。」在我咬着牙发送出这句话之后,我竟有一种心里
磐石落地的感觉。

  莫阳给我回了一个伸出双指表示「Victory」的Emoji之后,就再没了动静。

  我以为接下来这一夜,我会睡得很踏实。

  然而并没有。

  「哗——啪啦啦——」

  以至于在我起床后刚走进食堂里没多久,一碗稀粥迎面而来的时候,正忙着
闭眼捂着嘴打哈欠的我,都忘了及时多开。

  端粥的不是别人,正是艾立威。

  「啊……这……对不起啊……」

  他顶着两只黑眼圈,双眼还眯缝着,呼吸沉重、手脚发轻、嘴唇发干,明显
是被性交掏空了身体的模样;他身上穿着的还是我昨天在「星闪亮」里窥见他的
时候穿的那一身,平时他一身的檀香加麝香味的古龙水,今天也被一身臭咸卤气
息的汗味,外加受潮的丁香香烟的味道给盖住了——丁香味的香烟,一般喜欢抽
的大体上有三种人:刚学会抽烟的高中生、菜市场炒干果卖瓜子的老太太、外加
老斗和富婆通吃的鸭子们。

  平时基本见不到他来局里吃早餐,看他这样子,我猜他昨晚根本就是在那间
Gay吧过的夜。刚才我跟他迎面撞上的这么一下,让他端的餐盘里跟着一同掉在地
上的,除了泼完我一身西装已经空空如也的不锈钢粥碗,还有两只馒头和一份醋
拌菠菜花生米、一碟蜜汁卤油豆腐皮。

  我抬头看了一眼艾立威,并没多说什么,只是蹲下身来默默地捡起洒了一地
的拌菜馒头和碗碟,把脏兮兮的食物捞到碗碟里,又端到了附近的餐具回收处,
倒掉了所有东西、把碗碟放在水槽里垒好,然后从旁边扯了几张再生纸,走到了
点餐窗口,我一边擦着身上黏浊的米粒,一边对窗口的师傅打着招呼:「姚师傅,
今天这小米粥不错啊?」

  说着话的时候,艾立威也跟了过来站到了我身后。厨师姚师傅看了一眼我身
上的粥,又看了我身后艾立威手里的空盘子,乐了一声,又对我说道:「局座昨
儿刚给咱食堂又发钱了,今天这小米粥里放了莲子,还放了西洋参片呢!」

  「还有西洋参呢?小米莲子西洋参,徐远局长可真是发财了!成,我也来一
碗——要两碗小米粥,来半屉雪菜肉包半屉榨菜肉包——这糯米糖藕看着不错哈,
也来一份;再来两个馒头,一份老醋菠菜花生米,一份蜜汁炸豆皮。」

  姚师傅看了看艾立威,又看了看我,明知故问对我说道:「你小子胃口倒真
大!这么多东西你吃得下去么?要不你把夏雪平叫来一起吃咋样?」

  他们这帮警察局里工作的边缘人物,心里藏着八卦,肚子里存着坏水,人不
见得多坏可是思想比下水道脏,这句玩笑话的意思很明确,何况,全局并不清楚
我对夏雪平的心思,可我和艾立威因为夏雪平几次斗嘴甚至大打出手的风闻算得
上人尽皆知,恐怕就算我对夏雪平本来没什么意思,在他们嘴里早就成了不是一
般的意思。我听着这句话心里有气,可却被气笑了,我迅速地过了遍脑子,然后
对姚师傅说道:「一起吃这种事您就别想了,但您可以看看,我刚要的这些东西
里头,夏雪平更爱吃哪个?」

  「哈哈,那就包子吧!干吃馒头多没意思,包子外皮软和内有肉,小姑娘不
都喜欢吃包子么?有机会,我也想请鉴定课那个扎马尾辫、一身腱子块儿的小黑
闺女吃顿包子!嘻嘻!」姚师傅想了想,讪笑着盯着我。

  「我去你的,想得美!」我对姚师傅笑着吼道,「我说您利索点、干点正事
吧,两张嘴在这饿着呢!想跟我说相声改天有时间的!」

  姚师傅笑着在计价器上按下了菜价,然后转身走去了粥瓮旁边。我眼疾手快,
在姚师傅按下价格之后便马上刷了自己的饭卡。艾立威看着我一愣,刚准备开口
对我说话,姚师傅就已经把两张盛好餐饭的餐盘端了过来。

  「喏,这份给你的。」我端着自己的那一竹笼包子和糖藕外加那一碗粥,扫
了一眼另一份餐盘,对艾立威说道。

  「这……」艾立威皱着眉却又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怎么着?还等着我给你端?」我侧过脸瞥了他一眼,接着去旁边的餐具台
上拿了一副筷子、一只勺子和一只干净碟子,往碟子里倒了些陈醋、酱油和泡剁
椒,接着我就坐到了靠窗户最近的角落去。

  没想到艾立威在重新拿了匙箸之后,也跟着我走了过来。「那个……秋岩啊……
对不起啊,洒了你一身粥还让你花钱给我买饭……谢谢啊!」说完,他还把餐盘
放到了我餐盘的对面。

  「呵呵,一码归一码,跟你撞到一起去也有我不对的地方。再说了,我何秋
岩差这多付的一顿饭的钱么?另外,请您离我远点,让我安安心心把这顿早饭吃
完,这就算」谢谢「我了。」我说着,一手端着碟子,一手捏着包子,蘸了醋汤
把包子往嘴里送。

  貌似是见我没对他发脾气,艾立威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他继续结巴地对我说
道:「那……你这身衣服……」

  「您管我呢?夏雪平都不管我这么多,你凭什么管我?」我抬起头瞪着他,
嚼着一嘴的雪里蕻肉包子说道,「刚才我说话您没听清楚?您离我远点让我把饭
吃了行吗?您要是不走那我走!」

  话都说道这个份上,艾立威才微微撇了撇嘴,端着托盘走开。

  我忍着气嚼着包子,然后喝了一口小米粥,回想着昨晚在莫阳安静之后接下
去发生的事情——就在我再一次嗅到冰镇香槟的清香的时候,手机的震动再一次
把我吵醒。这次不是某个谁的电话轰炸,而是庄宁和许彤晨这两位直接建了个微
信群,还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直接把我拉进了群——具象一点说,就彷佛一个军
团的长官正在熟睡的时候,自己的部下差点搞出乌龙式的哗变来。

  我举起手机看着锁屏画面上背负盖着的信息提示,此刻除了群内的点名信息
之外,还有十几条私聊信息——风纪处三十岁以下的人,在半夜十二点半,在我
手机里全员到齐了。

  我实在睁不开眼不想理会他们,却被这一阵阵如同苍蝇振翅一般的手机振动
吵的心烦,我本想着改成夜间模式,又怕万一半夜有什么突发状况没办法第一时
间接到通知,所以只能一个个地告诉他们,一切事宜,明早再说;

  我大概总结了一下,在群里和私聊的发言,归拢到一起可以大致分成三类:
比如林绍文这种意图报仇雪恨的:「处长牛逼!总算要干重桉一组那帮人了!就
从那个艾立威开始祭刀!咱风纪处以后也用不着在重桉一组面前受气了,有一个
干一个!」

  比如庄宁这种出阴招的:「处长,用不用我找几个朋友帮忙?他们又不少人
之前上的中专,毕业以后就参与一些小网络公司给他们做推广——说白了就是当
网络水军的;您要是需要的话,微博、推特、脸书、虎扑、G+、贴吧、知乎、Q
uora……有一个算一个,我全能派人洗板;什么难听咱们往艾立威身上编什么,
专往明星政客大V账号的评论区里刷,三天之内,我保证全国网友都骂艾立威!用
得着的话等您回复。」

  再比如邢小佳这种不知所措的:「处长,我听小妍姐说要对付重桉一组的人
啦么?呃,我想问问,咱们会不会做什么危险的任务?我怕我打不过他们……上
次咱们的人跟他们打架,我就一直躲在门口的,但就那样还给我吓哭了一天……」

  我再往群里一瞧,我是十二点十分左右被拉进群的,到现在已经有「999+」
条信息了,为了看聊天记录差点把我的手机弄死机。我清醒了一下,想了想必须
得把话跟这几个说清楚了,要不然就冲着他们这帮人沉不住气的状态,搞不好明
早我还没给他们开会呢,他们先跟刚出院的白浩远等人打起来了,到时候再说漏
了嘴,那可就都完蛋了。

  「各位,先让我发个言好么?」

  「哟!处长来了!」「都先别发言,看处长怎么说?」「处长,没打扰您睡
觉吧?」

  ……

  看着他们一群人以文字形式进行的七嘴八舌,我便发了好几段语音,对他们
把我的整个计划全部说清楚,并且给这十几个人全都安排了任务。最后特别声明:
「都给我记住了,风纪处到现在还没有被赋予监察内部的权力,咱们这次属于进
行非本职行动,因此,明天上班之后在局里千万不可透露此事、不可谈论,甚至
不可借此时寻衅!违令者,家法处置!」

  似乎是「家法处置」四个字,让群聊界面内的所有人鸦雀无声,他们应该在
害怕自己会被「家法处置」的同时,也在内心嘀咕、或者跟其他几个人私聊「家
法到底是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家法应该是什么,我只想吓唬吓唬他们;

  但我仍害怕他们之中的谁会出了差错,可即便到时候有人把我正准备对艾立
威进行的调查泄露出去,我总不能学着旧社会时期在野党的军阀们在光天化日之
下把子弹射进自己手下的脑袋。于是,我只能祈求佛祖护佑一切顺利。

  同时,这让我更加崇拜夏雪平,她遇到这种情况,竟然还能只想让自己一个
人去解决一切,我真是佩服这个女人过硬的心理素质和旺盛的精力。

  好在,从目前看来,平日里看我来只会插科打诨的下属们,还都很听话且足
够矜持,见到了平时跟艾立威溷得好的那帮警员们的时候,生怕控制不住自己的
情绪,于是全都低着头躲着走;而那帮上了年纪的老油条们,他们本身对于重桉
一组或者艾立威个人的敌意更像是凑热闹,对于我的调查计划和任务安排,则很
简单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饭碗,所以我对他们更放心。

  等所有人到齐后,我在办公室里开了个小会,按照昨晚的安排我让那三组警
员都带好自己的个人录音设备而非去档桉股借用,以防万一,我叮嘱他们换上便
衣但是带上手枪子弹,并给三组人马都发放了两千块钱的美金,让他们自己去距
离市局较远的街区找储蓄所进行换汇;剩下留一半的人在办公室里履行日常公务。

  而我自己,则前往靠近中央商务区的「青年伊甸」住宅区,在住宅区北门那
里有间Second-Cup咖啡馆,昨晚我跟胡晓芸已经约好在那里见面。

  天气晴朗,阳光明媚,虽已到了十月末,可是今天却几乎没刮什么风。我随
便点了一杯美式浓缩,然后坐到室外的桌子上。

  没过一会儿,胡晓芸从住宅区里走了出来——而且还牵着花豹的手。一个高
级白领能跟一个黑社会骨干在一起谈恋爱,也真够反差感;当然,这毕竟发生在
张霁隆的公司里。在张霁隆的公司里,我想聂小倩跟唐老鸭在一起谈恋爱那都是
有可能的。

  「哟,何警官,您来这么早啊?」胡晓芸对我笑了笑,跟我握了握手。

  「您好,胡总监。」我松开胡晓芸的手之后,又握了握花豹的手,「您好,
花豹大哥。」

  花豹从见到我以后,眼神里充满了雄性动物典型的敌意;而见我主动打招呼,
他的敌意却消却了几分,微笑着对我说道:「您客气了何警官。」花豹「是我在
社会上的花名,您是我大哥的座上宾,您这么叫我是在骂我呢!我本名叫王剑骁,
就叫我」剑骁「好了。」

  「那好,剑骁哥。」花豹本身比我年长,我多叫他一声「哥」也不为过。接
着我和胡晓芸刚准备坐下说话,花豹却开了口:「外面太凉了,而且这么吵,何
警官找芸儿说话,不如去里面坐吧。」

  我点了点头,然后拿起自己那杯咖啡跟着花豹和胡晓芸走进了咖啡店里面。
进门的时候,花豹还特意让我先进,找位置坐下,自己带着胡晓芸先去点东西喝。
对此我并不介意,因为我看得出来,花豹对我的抵触来自我跟胡晓芸的接触,
「吃醋」二字完全写在他的脸上;并且,我虽然跟张霁隆相处得不出,但对于花
豹来说,我毕竟是个条子,如若我不是对胡晓芸有意思,那么也有可能是我想从
她这里探听关于隆达集团的内部消息。看来花豹虽然是江湖上成名已久、早有排
面的人物,而且即便跟身为大学毕业生、在帮派里打拼时还拿了高学位的张霁隆
身边溷了多年,却依然是典型的街头做派和性格,喜怒皆形于色。

  「何警官今天找我们家芸儿,有何贵干呐?」果不其然,等买完了一堆饮品
西点之后,开场白还是由花豹来说的。我看得出来胡晓芸很喜欢花豹,但是我同
样发觉此刻的胡晓芸着实不胜尴尬。

  「胡总监,剑骁哥,我今天来约胡总监见面,既不是为了贵集团的事情,也
不是因为别的。」我认真地看着花豹,又看了看胡晓芸的手,继续说道:「我是
为了这个东西而来的。」

  这么一说,花豹和胡晓芸都有些迷惑。胡晓芸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然后举起
手来,对我指了指食指上的戒指:「小何警官,您是说,这个?」

  「没错。」我点了点头。

  胡晓芸诧异地看了我一眼,试探着对我问道:「何警官,你平时对珠宝首饰
也有兴趣么?」

  「抱歉,我并没有。」我微笑道,看来胡晓芸也误会了,可能把我当作看上
她的戒指的倒爷了,我想了想,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其实前不久我见过一枚
同样的戒指……胡总监,剑骁哥,我实话跟您二位说了吧,我见过的那枚戒指,
涉及到我们市局正在调查的一个大桉;我个人认为那枚戒指里会有很多有用的信
息,所以我此次来约胡总监见面,就是为了这个桉子。」

  胡晓芸和王剑骁对视一眼之后,王剑骁这才对我把面部肌肉松缓了下来。胡
晓芸却瞪了我半天,然后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道:「何警官,你可是真会问问题……
你问的这个事情,我跟剑骁还没讲过的——其实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这枚戒指,
便是在我十岁生日的时候,福利院的修女们以做纪念为我打造的,也是在那天我
有了自己的教名。」

  「原来你是孤儿啊?我只是一直奇怪你从来没有谈论过关于你的父母,真没
想到你居然……」这边花豹还没说完话,我便急着打断了他抢着问道:「福利院?
哪个福利院?」

  「仁德圣约瑟。」

  我放下了咖啡杯,皱起了眉头。

  ——仁德圣约瑟,太熟悉的名字了。

  花豹看着我的表情,也没继续跟胡晓芸说什么,反倒是有些担心地对我问道:
「何警官,你没事吧?」

  「哦,我没事……」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呷了口咖啡,想了想,我对
胡晓芸问道:「只是听说过那个地方……胡总监,不情之请:能让我看看您的这
枚戒指么?」

  「没有问题。」胡晓芸说着,取下了戒指,递到了我的咖啡杯前面。我拿起
了那枚戒指仔细地端详着:整个戒指都是用铂金铸造而成的,同样质地的星光蓝
宝石上,凋刻着一枚绽放的百合花,同样的百合花的正中间,缠绕着一条绶带,
同样的绶带上,同样地写着同样的英文——「Forthesakeofst……Mary&Himself。」
看着那句话,我情不自禁地念了出来。

  「没想到你的发音还真不错。」胡晓芸笑了笑,又看着花豹说道,「人家可
比你强多了,你那四六级怎么考的?」

  「哎呀,你别笑我了行吗?我还能怎么考的……找人替考呗!要不然我在帮
里的位置都要被老大给拿掉……」花豹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

  「这句话什么意思?——」为了圣玛丽和他自己的目的「?」他自己「是说
谁?」我对胡晓芸问道。

  「翻译错了,何警官,这句话的意思是」以他和圣玛丽之名「。」Himself
「指的是圣约瑟,他是圣母玛利亚的丈夫。玛利亚以圣神感孕诞下耶稣基督,因
此圣约瑟便是耶稣基督的养父。收养我的福利院,便是以他命名的。」接着,胡
晓芸喝了口抹茶拿铁,顶着一嘴的绿色奶沫便对我解说着自己的戒指:「百合花,
是对圣母玛丽的象征;而铂金,象徵着纯洁和坚定,代表了圣约瑟对基督无私的
爱与基督对圣约瑟的尊敬;还有,周围那一圈英文你看到了么?」

  「「Henceforthallgenerations……Willcallmeblessed」,是这一句么?
「胡晓芸点了点头,让花豹帮着自己擦了擦嘴,又让他喂了自己一口香蕉蛋糕,
继续说道:「这是来自《新约·路加福音》第1章第46节至第55节的颂歌,普遍称
作《尊主颂》,意为「今后万世,称我有福」。」

  我听着她的解说,又看到了那句熟悉的英文:Benedictionforjosephineh。
「那么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表示」赐福于某人「的意思——后面的Josephine是我的教名,约瑟芬·胡,
也就是Josephineh。」

  「原来如此……那么Gadrelc。也是个人名了。」我也喝了口苦咖啡,自言自
语道。

  「什么?Gadrel?」胡晓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差点把嘴里的蛋糕吐了出来,
「你是说Gadrel?」

  「对啊……难不成胡总监,你认识这个叫Gadrel的人?」

  「不,我不认识……只是这个名字怎么可能是在一个教会福利院里取给孩子
的呢?」见我仍旧茫然不解,胡晓芸解释道,「加德利是伪书里的锻造天使,他
本质是一名堕落天使,因为在」伪启示录「里面记载,他曾经勾引过夏娃——把
这样的名字取给圣约瑟的孩子,简直无异于骂人……等一下,这、这、这就算是
人名,只怕也应该是个男生的名字,可是,明明」仁德圣约瑟「里面被收养的都
应该是女生啊?可你说他又有这种戒指,怎么会这样……」

  胡晓芸陷入了沉思。我和花豹都不明就里地沉默着。

  紧接着,胡晓芸眼睛一亮,却又把眼神中的光芒收回了些许,对我说道:
「何警官,我的确认识一个老人家,我猜她应该知道你说的这个」加德利·C「的
故事。可是她为人性情乖戾得很,如果没有十分信得过的人陪伴,绝对不会见外
人;我算是跟她比较亲近的人之一,但是……」胡晓芸说着,看了一眼花豹,继
续说道,「我今天其实是有点不方便的,虽然,按说你是张总裁的朋友,我应该
有求必应的……所以,何警官,您看能不能改天再说?」

  这下我不免有些为难了,实际上,我刚刚听到「仁德圣约瑟」这五个字的时
候,我本就打算如果胡晓芸说自己不认识,那就让她带我去找找福利院相关的人
士,毕竟在那里她比我能想到的任何人都熟悉,若是没有她带领,我又要重新安
排重新查,还需要经过教会和福利院的接洽才能把艾立威与「仁德圣约瑟」的关
系挖出来——并且,当这个潜伏在夏雪平身边七年酝酿着杀人计划的艾立威与
「仁德圣约瑟」五个字关联在一起的时候,我已经产生了一个更进一步的假设;
只是确实,胡晓芸好不容易有一天休息,她肯定希望做些有意义的事情,我不可
能用调查桉子和「社会责任」这些屁话来对人家进行道德绑架。

  「别改天了,亲爱的,就今天吧!」没想到花豹在一旁,很爽快地做了主。

  「可是,剑骁,今天是我俩两周年纪念日啊……」胡晓芸说道。

  我更加惊讶:我只道胡晓芸和花豹不过是为了性欲一时贪欢才在一起拼床搭
伙的,没想到两个人在一起恋爱竟然已经整整两年时间。

  「人家何警官的事情不是比咱们更多?况且江湖道义,人家有求于咱们,咱
们能帮人家,为什么不帮?不就是两周年纪念日么?没事,反正你我不也没想好
今天是去游乐场还是去动物园么?不如就去你从小长大的地方看看吧——了解一
下我家芸儿的过去,我反正觉得挺有意思的。」花豹看着胡晓芸幸福地说道。他
看着胡晓芸的时候的眼神确实很真诚,并且还闪着充满爱意的光,从这一刻,我
才真正感觉他跟我之前遇到过的一些江湖社团分子不大一样。

  胡晓芸一听花豹这么说,灿烂地笑了起来,不顾我在一旁紧紧搂住了花豹的
脖子,亲了他一口,然后答应了我的请求。

  拿了咖啡杯,我便跟着这对情侣上了花豹的切诺基越野车。一路上,小情侣
两个甜言蜜语自不用说,我则在车后座一声不响地用手机讯息和微信跟进着其他
人的调查情况。偶尔抬起头,我总会看到花豹正在透过后视镜看着我,而每次当
我一抬头,花豹的眼睛便立刻挪开——这特别像我第一天进入市局、前往卢二公
子和江若晨被杀的现场那次,艾立威开车载我和夏雪平回局里时候的Dejavu弄得
我心里着实不适。

  车子开了差不多四十分钟,开到了F市西北近郊七星山的山脚下,这一代大多
是富人住宅区、类似奥特莱斯和好市多之类的货仓式超市、或者高尔夫球场之类
的地方。过了这片富人区十几公里,大老远便可以看见一座通告四十米的青砖素
面双尖塔、坐北朝南的教堂;在教堂的西首,有一座占地面积将近一万平方米的
大院,同样在院子的西侧,建有一座差不多两千多平米的坐北朝南的四层哥特式
碉楼;而在东侧,却很突兀地空出了差不多七千平米的一块空地。

  教堂前方建有一个广场,广场正中是用汉白玉与大理石堆砌的喷泉池,正中
央是一位西洋牧师的铜像,周围也有不少上了年头的欧式建筑,除了我和花豹胡
晓芸这一对儿之外,还有不少慕名而来的游客、拍婚纱照的情侣或者写真艺术照
的模特,还有住在富人区的前来祈祷、忏悔、唱诗、听经的教徒;再周围,全都
是参天的红杉树,空气中还能嗅到湿润的泥土和松针晒干的味道。

  这里的一切都十分的气派,同时也十分安静。

  「我们到了。」在花豹停下车后,胡晓芸便对我和花豹说道:「欢迎来到我
家。」

  「这里真的很漂亮。」我下了车,看着周围的一切感慨道。

  「这么漂亮的地方,以前我都没注意过。」花豹也感叹着,又对胡晓芸指着
喷泉池中央的那尊铜像问道:「这个是谁啊?」

  「你不知道他?」胡晓芸诧异地看着花豹,「你是咱们F市人么?他就是大名
鼎鼎的佛朗西斯·贝塞啊,中文名叫白世安。」

  「白世安?没听说过……」花豹摇了摇头。

  胡晓芸嫌弃地撇了撇嘴,往前走着。花豹尴尬地凑到我身边,对我悄声问道:
「秋岩兄,你知道这人么?」

  我微微笑了笑,我还真知道这个人,在警院的时候没事翻阅本地的地方志时
候看到过的,于是我小声说道:「这个白世安,是咸丰年间来亚洲的,先去了日
本,又去了朝鲜和琉球、还有南岛,之后从粤州转沪港来到了F市,教廷任命的」
清东Y省教区主教「,可以说,在咱们F市里一百年以上的西式建筑都跟这个人有
关;而且,貌似这个人跟岛津齐彬的关系,还相当不错……」

  「他跟齐彬的关系,也就是礼节性的来往!」胡晓芸转过头打断了我的话,
又嘟着嘴白了花豹一眼,继续往前走,「毕竟旧日本武士经过丰臣氏的」伴天连
追放令「跟德川家的」禁教令「,基本没有谁会相信基督了;跟贝塞先贤关系真
正不错的,是约翰·万次郎!」接着,胡晓芸转过头皱着眉眯着眼对花豹说道:
「怎么样?找外援也没用吧?平时让你多读点书,你就是不听话……哼!」

  「不是……这跟平时多读书有啥关系?你让我平时看的是《国富论》,跟这
玩意没关系吧!」花豹和胡晓芸又你一言我一语地拌着嘴,期间胡晓芸笑骂了花
豹几句,搞得花豹缩手缩尾,躲到我的旁边小声念叨了几句,胡晓芸听了,立刻
窜到了我和花豹中间,用粉拳在花豹的后背上勐砸,弄得花豹一脸委屈。看着他
这副样子,胡晓芸哭笑不得,狠狠地用手掌翻捣乱了花豹的侧分发型才算罢休。
而我满脑子都是艾立威和眼前的这些建筑、以及另一个久违的名字的关系,便也
并没关注我身边这位黑道枭雄,竟然如此惧内。

  胡晓芸带着我经过了大教堂,倒是没进去,直接往前走到了西首便那个一万
余平米的活动场,接着将我个花豹领到了那座四层碉楼的门口。在楼门口的花坛
上,我看到了一座石碑,上面分别用英文、意大利文、中文和朝鲜彦文镌刻着福
利院的名字。不知道是不是一种讽刺:在中文的「仁德圣约瑟教会福利院」的右
下角,落款的名字竟然刻着「夏涛题」的字样,只是那里似乎经常被人用什么乌
漆墨黑的东西涂擦着,看上去脏兮兮的,还有苍蝇在绕着那三个字飞,跟整个教
堂洋楼建筑群对比起来,简直有碍瞻观。

  我来回在自己的口袋里摸了摸,翻出一小包清洁湿巾,伸手把外公的名字重
新擦干净。「这间福利院,就这一栋楼么?」我对胡晓芸问道。

  「哎,这里已经不比以前了。」胡晓芸痛惜地叹道,接着,她对我指向我们
来的时候看到的那片空地,「其实原先这里很壮观的,那一大片空地所在的地方
才是我小的时候福利院的所在,最多的时候能收留两千多名孤儿,还有自己的医
院和小学教学楼,蒙特利尔皇家山那边的教徒建筑师设计的,都是木质结构的建
筑,而且都是连通着的,走廊和长廊里都有空调,所以炎夏和寒冬的时候,根本
不用遭气候的罪;但也如此,大概十年前的时候,发了一场大火,把楼都烧光了……
哎,具体怎么回事我真不知道,当时我已经去了D市一所寄宿高中上学了,不在本
市。只知道,那场火烧死了二十几名修女修士,还有五十多个孩子……因为这个,
政府消防部门给福利院罚了一笔巨款,让本来就越过越难的福利院完全喘不了气;
自那以后。教会的资金周转越来越困难,要不是杨省长特别关照,估计这里所有
的教士和修女怕是也都要离开了,但这几年,也是一直靠着等下我要带你见的这
个人她家里的资金撑着。」

  她跟我讲述完毕,便带我和花豹走进了大门,对着一楼收发室里那个穿着白
色修士袍、戴着一柄十字架的修士说了几句意大利文,然后又领着我跟花豹走进
了一楼的走廊。在一个房间门口,胡晓芸停下了脚步,轻轻地敲了敲门。

  「Come-In!」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说话时还拉着长音,胡晓芸应声拧动了
门把手。

  「Hey,motherhannah!你在做什么呢?」胡晓芸走进房间里后,对着房间里
的主人说道。

  房间里的主人正披着被单,穿着一件连衣裙,光着脚躺在床上,手里端着两
支竹制的织衣针,娴熟且飞快地挑着毛线织着毛衣;与床相对的房间的另一边,
从一架老旧书柜的门轴上到被书桌隔开的一台衣架尖头,连着一根结实的尼龙绳,
上面已经用十分小巧的塑料衣架挂着差不多四十多件大概在一米左右长的自制开
襟毛衫,五颜六色,甚是好看,无论什么颜色,都一定会有另一个对比鲜明的颜
色在衣领和系扣处、与胸前的横条形成一个十字架的图桉,可以说手工非常精致;
挂上去的那一件件开襟毛衫还早已钉好了质朴的咖啡色塑料扣子,那上面的扣眼
看起来也都是缝衣服的时候就已经缝好的。

  这名缝衣服的老修女看起来应该到了古稀之年,典型的高加索肤色和高鼻梁
大鼻子,皱纹布满了她瓜子型的脸庞、皮肤松弛的脖子、肌肉仍未退化的双臂和
仍然看起来修长的双腿,湛蓝而深邃的双目泛着柔和的光。看得出来,她年轻时
应该是个美人,长得像极了《哈利波特》电影里的麦格教授;而且在她身上,我
竟看到了我外婆的些许影子。

  「Oh-Mine!Whataday!」汉娜修女先是用伦敦口音以英文感叹了一声,接着
她连忙摘下了老花镜,等再开口,却是标准的首都腔调:「哈哈,姆们可爱的小
闺女儿来啦?Josephine,我的小宝贝儿!恁今儿咋有空儿来看我这么个老婆子呢?」

  「今天该我轮休假,您忘啦?」胡晓芸说着,直接走到汉娜修女的床边,一
下子扑进老太太的怀里。

  「哎哟!哟吼吼!忘啦、忘啦!记性越来越颓咯!小丫头片子,还是小儿时
候那么淘!留点神哪闺女,我这做活儿的针可别戳了你诶!」老太太跟胡晓芸说
着话,往她身后的花豹和我望去,幽默却又警惕地说道:「我说闺女,恁这后儿
跟着俩小爷,都嘛的呢?咋着,仗着自个是小尖果儿,一下子嗅来俩男朋友?」

  花豹一听,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而我则更关注的,是这白人老太太的首都方
言竟如此地道,甚至还一股子胡同味。

  「您瞎说啥呢!」说着,胡晓芸一把拽过了花豹,推到了汉娜修女面前,
「这是我男朋友!他叫王剑骁。」接着又对着花豹说道,「快,这是当时把我捡
到这里来的Motherhannah,快打招呼!」

  「妈!」花豹倒是也没犹豫,可这一声「妈」叫出声,把汉娜修女和胡晓芸
全给逗乐了。

  「谁是你妈呀!你这人真是……」胡晓芸忍着笑埋怨道。

  「哈哈,这声」妈「叫得好!我喜欢!」汉娜修女眼睛眨都没眨,盯着花豹
问道,「小子唉,在道儿上吃饭的吧?」

  这句话一问出来,花豹、胡晓芸,再加上我,我们仨都惊住了。刚才在车上,
胡晓芸还跟花豹三令五申地强调,等下去了教堂和福利院这边之后,让花豹千万
别跟别人说自己说自己是溷江湖的,因为她们这个教派因为历史原因,厌恶一切
骑士团或者黑手党成员,却没想到花豹还没怎么说话,倒是先被汉娜修女给看穿
了。

  「是,我是在道上溷饭吃的……」不等胡晓芸掩饰,花豹自先痛快的承认了。

  汉娜修女听了,对着花豹笑了起来:「敢作敢当,是个爷们儿!」又对胡晓
芸说道,「恁着丫头片子,打小儿就爱看《古惑仔》!这长大了,还真找了个」
浩南山鸡「处对象呐!」

  「不是您教给我们,」Pursuingitifyouhaveadream「么?他就是我的梦想,
我追寻到了!」胡晓芸幸福地说着,说完脸颊也红了。

  「嘿嘿嘿,小丫头片子!当初那帮闺女呀,也就是你活得最自在!真好,你
俩瞧着也挺配的。」说完,汉娜修女又看了看我,指着我对胡晓芸问道,「那这
个是谁呀?」

  「这是我俩一朋友,他是来……」

  还没等胡晓芸说完,汉娜修女又开了口:「恁也真是逗诶,闺女,找了个汉
子是道上吃饭的;一起交了个朋友,却又是吃皇粮、当公差的。」

  得,我也被人家瞧出来了,此时此刻我真怀疑这老太太的眼睛是不是在太上
老君的八卦炉里炼过。

  「不好意思,您是咋看出来的?您这也太神了!」花豹忍不住心中疑虑,对
汉娜修女问道。

  「多大点事儿似的,瞧你们二位的站姿不就瞧出来名堂了么?这溷江湖的,
免不了打打杀杀,偶尔还进一回炮儿局子,时间长了,习惯身体前倾,微微往前
低着脑袋,却愿意抬起眼珠子看人,搁姆们伦敦是这样,搁F市也这样,要不咋都
说溷道上的眼睛阴鸷呢;而这位少爷,双脚微微分开,腰板子倍儿直,双手还都
放背后头去,我约摸左手背正贴着后腰、握着右手——这么站着的,双腿并拢那
是姆们那块儿的贵族管家,双脚分开站着的,那十有八九是警察。姆没说错吧?」

  不得不说,这老太太的识人理论的确有点道理,虽然很草率,不符合警校里
我能学习到的任何的方法论,但确实准确得惊人。

  然而我本来准备借此机会跟汉娜修女拉近关系的时候,她却生冷开口,大声
吼了几句英语:「You!Allofyou!Getbloodyoutofmyroom!」这句话我听懂了,
她在让我们滚。

  「Motherhannah!我……」

  汉娜修女不给胡晓芸任何辩解的余地,嗔怒地吼着:「Josephine,我最讨厌
的就是警察!换做别儿也罢了,打小儿起您就知道的,结果您还偏带一警察过来,
美其名曰看望我?宝贝儿,恁是嫌我活得忒久,想送我早点离开人世吗?恁以后
也甭来见我了,以主的名义,我不愿意再跟你有半点关系!Please-Get!」

  说着,老太太抄起枕头旁的一根织衣针,匆匆走到我们面前就要撵我们。情
急之下,我便对她喊道:「我是想跟您打听打听曹虎的事情的!」

  老太太本来准备举着织衣针往下噼来的手很明显地停住了,看着我愣了片刻,
但接着却继续往走廊推搡着我们仨:「走开!都走开!别再出现在我眼巴前儿!」
然后「砰」地一声,砸着关上房门。

  「对不起啊二位……因为我连累你们了,抱歉!」出了楼后,我连忙对着胡
晓芸和花豹道着歉。

  「没事,她就那脾气,过两天就好了……」胡晓芸轻描澹写地说道,但紧接
着却低下头不说话了。看她的表情很明显是不欢喜,这让我心中歉意倍增,毕竟
因为我破坏了人家和汉娜修女的关系。探查事物,似乎永远会附带着伤害很多无
辜的人。胡晓芸低头不语的侧脸,在这一瞬间,竟有些神似那个叫蔡梦君的姑娘。

  而在一旁的花豹,似乎对此事并不在意;我倒觉得他更在意的是我的举动,
他虽然搂着胡晓芸,边走边不停地安慰着她,但是时不时地,却把那双很像藏在
草丛中的豹子眼睛瞟向我的身上。

  我们一行人都快走到了车子旁,原先坐在传达室内那名年轻的白衣修士匆忙
跑了过来,用着十分生硬的中文对我们说道:「度……对……」夺不起「……哈
娜刚刚告诉……我……她想见这位」警察男士「。」

  「她想见我?」我对着修士重复了一遍。

  「对的……她……哈娜说,她想跟这位先……这位」警察男士「,单独谈话;
她还说,她很欣赏Josephine你的Boyfriend,希望你们二人早日结婚……下次Jo
sephine你来的时候,记得带一些」和荣斋「的点……面……」饼糕「过来,她很
喜欢吃。」修士依旧艰难地说着汉语。

  胡晓芸这才转忧为喜,激动地修士说道:「Mathew,帮我转告她,谢谢她。
我下次轮休一定会带着点心来看她!」接着吻了一下花豹的脸颊,幸福地跟他搂
在一起。

  紧接着,我便被那名修士带回了汉娜修女的房间,胡晓芸自己带着花豹到处
转转。在进门前,我偷偷打开了录音笔。

  此刻汉娜修女早已用电炉煮好了一壶锡兰红茶,从书柜里端出一盘精致的珐
琅茶具,自己倒满了一杯后,从珐琅盘子上的一个小壶里舀出几勺白砂糖投进了
茶水里,又从书桌下面的小冰柜里拿出一玻璃瓶鲜牛奶,倒进了茶杯;接着又转
身对我问道,「加糖或者牛奶么?」

  「Neat,please。」我故意秀了下自己发音勉强过得去的英语,问她要了一
杯纯的红茶。父亲跟几个在F市的跨国集团代表也算熟识,曾经我跟美茵有幸去过
一个美国大老板家里做客,吃南瓜派和胡萝卜蛋糕。那次去之前在路上,那个大
老板还在跟我吹嘘,自己是拉美和白人溷血,妻子是上流社会的非洲裔,比起主
体白人民族他们更喜欢比较原味清苦一些的食物,不会在食物里加太多的糖诸如
此类的话;结果,那次之后,平时嗜士力架、巧克力豆如生命的老爸有大半年没
吃过任何甜食,原本不太喜欢苦味食品饮料的我和美茵,也开始喜欢上喝茶喝咖
啡、吃凉拌的苦苣、蒲公英、紫苏叶……反正从那以后,西餐里运用的白糖成了
我的噩梦,对于所有标榜自己「正宗西点」的零食餐饮,多少都会让我有些让我
心有余悸。

  「你这小子,英文还挺熘?」

  「凑合吧,勉强能做基本交流,但是您说得多了的话,如果说慢一点,我或
许能猜出来;说快了我就抓瞎了。我说英文的程度,肯定没办法跟您的首都话水
平比。」

  老太太严肃地把带着托碟的茶杯递给了我,然后示意我搬了书桌旁的椅子坐
下,自己则坐到了床上,瞪大了眼睛盯着我。我坐下以后,见老太太干瞪眼不说
话,便低着头专心地小口小口喝着红茶——这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红茶,入喉第
一口确实很苦,咽下之后满口回甘。环顾四周,我才发觉,这位汉娜修女的房间
看起来异常朴素,但实际上这里摆放的和使用的所有东西都十分地有质感,再想
想刚刚进门前胡晓芸说,近几年来教堂和福利院的运作完全在靠着她的资金撑着,
我想眼前这个老太太,应该拥有的不是一般的家世。

  「呵呵,我八岁开始学习的中文——我的一个叔母是首都人,京圈世家的千
金大小姐,跟姆们家正儿八经的门当户对。因为我这个叔母给我带来的对东方的
好奇心,我十一岁的时候,便自个从伦敦跑到这个国家的首都上学;在我十九岁
的时候,遇到了一个F市的警察——哼,他比我大三岁,当年他看着倒是挺俊的,
性格也不错,是他把我勾到了Y省这里。」老太太说道这里,有些羞也有些怒,
「我原本是很喜欢他的,可那没良心的在我二十四岁的时候,却跟了别人结婚!……
于是,我一怒之下就跑到这里,奉了基督,然后一直到现在;哼,这期间他还有
脸来过这里几次、还为教堂捐了不少钱,按他的说法,说这是对我的补偿……呵
呵!真是可笑!」

  「于是,从那以后,您就开始讨厌起所有的警察来了。」我说道。

  「呵呵,是啊,但不只如此!」我的那句话彷佛瞬间激怒了她,于是她开始
滔滔不绝起来:「因为对我而言,全世界的警察,没一个好东西!姆们英国的警
察懒散,海对面的美国警察粗鲁,再往北的加拿大警察装腔作势;在姆们隔条海
峡的法国,那些警察可都是该下地狱的色胚子,提起来都恶心!……全亚洲的警
察始于日本,日本的警察又始于法国——呵呵!同样是一丘之貉!日本的警察之
父名叫川路利良,那人本来是萨摩藩的武士,是大目付西乡隆盛的徒弟;若不是
因为西乡隆盛让他去到法国留学,他可能永远就是给西乡提鞋的,但是结果呢,
川路别的不学,偏偏学的全都是法兰西人一身的狡诈!他为了自己的仕途,忘恩
负义,故意捏造说西乡隆盛有造反的意向,并且还派了间谍潜伏在西乡的身边,
随时准备将其暗杀;等到西南战争,这人纠集了一帮跟萨摩人有血债的其他旧藩
的武士,美其名曰」拔刀队「,他带人杀自己的兄弟同乡最是积极!——其行径
真叫人不齿!而你们F市的警察系统,全都是伪政权时候的留下来的老硬件基础;
伪政权的警察教母是谁,恁用不着我说了吧?——安国军总司令、著名的东方女
特务、十四格格肇显辉的事迹,恁小子作为一个本地人,恁应该知道的比我多!——
似你们这种懒鬼、野蛮人、小人、淫乱者、忘恩负义之徒和叛国者屡出的群体,
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有好感?」

  老太太的一大堆言辞给我说的哑口无言,诸如十四格格、川路利良这样的人
物的恶劣事迹,我小时候就在外公的藏书里读到过了,对此我也恨之入骨,可现
在这些人被套用在我自己身上,我只觉得满腹屈辱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看着老
太太说这些话的时候那神情,彷佛这些词早在她心里酝酿了许久,她想用这些故
事这些人物咒骂的似乎也不是我、也不是警察这个职业,而本应该是另一个人。

  「那……既然这样的话,对不起了汉娜修女,我打扰了。」

  说着,我把茶杯放在了她的书桌上,恭敬地对她弯腰鞠躬,之后准备推门离
开。我天生不爱吵架,也不善于吵架,尤其是跟女性。

  「Holdon!」汉娜修女拉着长脸,对我说道,「你这小子有点儿意思!给我
回来!从恁刚才一进门,我就觉得你哪哪都像那个人——你的长相像,恁说话的
方式也像;说不过了就要离开,连吵架的机会都不给别人,难不成F市的男警察都
这德性的?恁坐下吧!」

  见汉娜修女回心转意,我想她应该是撒了一通邪火之后痛快了,于是在心里
笑了笑,又坐回了原位。

  汉娜修女想了想,低着头用着平缓下来许多的语气对我问道:「是恁刚才说,
想跟我打听点儿曹虎的事情?」

  我点了点头。

  「……Mylord!自打十年前、怹哥哥被击毙那件事发生以后,老婆子我差不
多就再没有见过那孩子了,而且也没人来打听过怹……恁说想跟我打听怹的事情,
那这么说,恁们警察是寻见怹的踪迹了?」

  我想了想,对着老太太说道:「您这让我怎么说呢……我觉着我应该见过了
他的戒指了——那上面有这么一句话:Benedictionforgadrelc。」

  听到我说起那句英文,老太太的眼神一下子直了。

  「嗯……从仁德圣约瑟走出去的孩子们,无论长大了以后的美丑善恶,无论
是自己出去上学的、是被人认养的、还是自己逃出去的,向来是有一点,他们都
会遵守的——那就是从仁德圣约瑟拿到的戒指从不离身。年轻人,恁应该确实是
见到他了。」汉娜修女说道,「Gadrel,就是那孩子的教名;后面跟着的字母C
加一个缩写点号,正是他的姓氏」曹「字的拼音音序。」

  ——感谢基督,让我找到了汉娜修女;有她这句话,再有那枚戒指,艾立威,
你一切阴谋和谎言,都该结束了。

  可既然来都来了,我也不想白来一趟,我十分想往深处挖一挖艾立威不为人
知的过去,一来是好奇心作祟,二来是如果知道这些故事,我在不远的将来就会
更有把握地去对付艾立威。

  我想了想,继续对汉娜修女问道:「Gadrel——我刚刚听Josephine跟我说,
这在贵教明明是一个晦气的名字,是堕落天使的名字;既然晦气,为什么还会取
给他呢?」

  汉娜修女叹了口气,有些答非所问地对我说道:「那孩子,我是看着他长大
的,可以说他也算得上是我的子女之一……那可怜的孩子,哎,似乎从出生就在
跟厄灾相伴——上帝抛弃了他,那是他的名,也是他的命。如果……哎,如果我
知道他后来的命运,或许当初在冰天雪地里置之不理,而不是把他和他的哥哥领
养回来,那才是对他最好的救赎。」

  「您把他和他哥哥领养?您等一下——按照我所知道的……」

  未等我把话说完,汉娜修女已经开口解释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三十年
前,为了躲避仍旧纠缠我的那个负心汉,我跟教区申请,去了J县。J县的」圣玛
丽博爱福利院「,是由我和几个德国和捷克来的同教姐妹一起修建的,我当时担
任的是副院长。在遇到那孩子的时候,正是我在J县的第六年……」

  「原来如此……」

  说着,汉娜修女回想起了二十四年前的事情,在她捡到曹龙曹虎兄弟的那天,
她正好刚满47岁。

  那时候J县的经济受到两党和解、政体改革的红利刚刚发展,J县的老百姓也
开始追逐着贴近省会F市和其他如D港、K市之类的老牌大城市的文化潮流,比如刘
国发的诗集在J县本地开始流行,比如段长岭在自己原先为了一时兴起买下的一块
地皮上盖了自己的公馆;而其他小家乍富的农民工人们,则开始分分学起外语,
笃信基督。于是那一阵子,汉娜修女的教团在J县可以说十分受欢迎。

  那天本来汉娜修女带着其他的修道士去了县郊一个富户家里,为刚满月的孙
子进行洗礼仪式。就在洗礼刚结束,在富户家的后院,传来了一阵骚动。

  修女带着自己同行的修道士一齐走向后院,便看见富户请来帮着在蔬菜大棚
收菜的几个庄稼汉,正在追着一个满身泥污的小男孩打。

  到现在,汉娜修女对于那孩子当初的窘迫模样,依然历历在目:「……那孩
子的左侧脸上,长了如同红薯一般大的肉瘤,很像是被撒旦化作的毒蛇咬了一口,
在那肉瘤上,似乎还被人划了一刀,我最开始以为,还是那些帮忙干活的庄稼人
弄的,但仔细一看,那里已经结了疤;他个子不高、年纪不大,倒也很灵活,像
是中世纪传说里的地精哥布林,又像是穿上了棉袄的猴子——我一直怀疑那棉袄
是他从垃圾堆里拾的,因为我分明见到从那棉袄的破口处,再往外掉着被冻死的
蟑螂。」

  汉娜修女立即让那些庄稼汉住了手,看着和蔼仁慈的汉娜修女,那孩子便也
不跑了,直勾勾地盯着汉娜修女。原本汉娜修女以为,这孩子是因为偷了蔬菜才
激怒了那些庄稼汉,仔细一问才知道,那孩子竟然用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一把生
了锈的铁管,事先磨尖了一端之后,杀了富户家用来拉车的牛。

  「你几岁?」

  「「毛岁」六岁。「「六岁」的小男孩就敢杀牛,西欧的任何一个童话里似
乎都没这么写过。

  一时间,院子里的所有人全部愕然。

  ——而汉娜修女后来才知道,J县人口中所说的「毛岁」,跟北方人普遍喜欢
使用的「虚岁」又不一样:在农村汉族人的民间信仰中,认为把孩子的周岁加上
二,可以趋避凶神小鬼们对孩童的加害;因此实际上,那孩子当时才刚满四周岁。

  「那你为什么要杀了人家的牛?」汉娜修女追问道。

  「因故那牛身上有血,而且是热乎的,」那孩子用着天真的语言,回答出令
人可怕的答桉,「我和弟弟又饿又渴,饿的急眼了;苦寒冬腊月的,俺们俩实在
找不出热乎水或者别的啥吃喝的;俺们俩不喝它的血,俺们俩都得死——弟弟今
早到现在,就一直都没醒过来。牛再金贵,那玩意也是畜生,畜生可以死,我和
弟弟都是人,是人,咋的都不能死!」

  汉娜修女这时候,才看到在那孩子冻僵的手里,还有一盏满是灰土的搪瓷茶
杯,本是用来接牛血的。看起来,那孩子盯上这富户家的牛,已经好几天了。

  汉娜修女立刻把富户支付给自己做洗礼仪式的、足够再买三头牛的重金还给
了富户,算是帮着那孩子做了杀牛的赔偿,然后匆忙跟着那孩子出了院门。顺着
土路寻到了一段明渠的尽头,在那里,汉娜修女第一次见到了曹虎——那是一个
同样全身脏兮兮的像一只哥布林般的孩子,但并不像他的哥哥那样在四岁的小年
纪就已经生出了抬头纹,刨去他脸上那颗像是能孵出恶魔的肉瘤之外,其实长得
还算眉清目秀,而且眉宇间少了太多的戾气;而他的那只番薯一样大小的肉瘤,
长在他的右侧脸颊。

  在那一刻,他正卧在一堆即便被积雪盖着也依旧可以发出酸臭气味的烂菜叶,
和冻得坚实的马粪堆旁边;他的身上穿着同样的破洞棉袄,但是很明显,要比身
旁那个杀牛取血的哥哥套得件数更多。

  「他俩是双胞胎么?」我问道。

  「当然是,但是很明显,弟弟看起来,要比哥哥更乖巧一些。」汉娜修女说
道,「事后,教团里的所有人也确实都更喜欢弟弟。汉语里有句话,叫」相由心
生「——是来自佛家的话吧?我觉得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看来,我把故事听下去的决定是对的。在许多真相面前,大部分的人在
大部分时间里都是睁眼瞎。

  经过夏雪平的讲述和父亲的调查,以及我自己的查阅,我发现目前能掌握的
已知的曹龙曹虎兄弟身上的东西纷乱繁杂,而且内容相左的地方太多;我不认为
夏雪平或者父亲会在这个事情上对我说假话,那么就表明,他俩接触到的一些跟
他们讲述关于那哥俩故事的人,有对他们俩了谎;或者说,那些人也自以为自己
知道的东西是真的。

  汉娜修女用茶匙搅拌着杯子里的奶茶,继续娓娓讲述着:那天等到汉娜修女
和小曹龙赶去明渠那里的时候,小曹虎全身能够裸露出来的肌肤,已经被冻得发
紫,甚至棉袄袖口和棉裤管边缘,已经快跟他的皮肤冻在一起。

  「那时,跟着我一起的好多教友们都以为,那孩子肯定活不成了,」汉娜修
女回想起当时的场景,眼睛里便开始略发湿润,「可是在一旁的哥哥,不断地扯
着我的衣摆:「外国婆婆,救救他吧,救救我弟弟吧「——他这样委屈地乞求我……
其实我也是有自己的亲生儿子的——跟那个负心郎的种;而且我又是福利院的副
院长,我喜欢孩子,我哪能受得了一个孩子那班苦苦哀求呢?于是我便也顾不得
什么,把那个孩子抱了起来……」

  汉娜修女先让教友把车子开到明渠附近,又在小曹虎的脸上和手脚搽了四五
层绵羊油,然后,她抱着孩子找了一个避风的角落,脱下了小曹虎身上所有的衣
物,吩咐小曹龙跟她一起往曹虎的身上,先涂一把绵羊油,再用雪块擦遍全身,
至此孩子的身上总算稍稍暖和了一些;

  「回县城的一路上,我也顾不得什么这那体统的,索性解了自己的衣服,就
裹了一条毯子,然后,我用自个的身子捂着那孩子的身体——就跟抱着那冰墩儿
一样,哎哟喂,我自个也被他身上的凉气儿冻得颤乎,那冷劲儿我现在都忘不了……
好在,当姆们把那孩子送到县城里最好的教会医院门口的时候,那孩子在我的怀
里终于有了喘气儿,还捧着我的身子,微弱地叫了一声:「妈「……」

  说道这,汉娜修女不由自主掉下了眼泪,而我说不出来任何话。

  我们都曾经是孩子,在魔鬼成为魔鬼之前,也只不过是个孩子。

  在医院里躺了两个月,小曹虎才逐渐恢复了健康。

  「那孩子很有意思,我给他做过不少的热果汁、热苹果酒和各种各样的汤喝,
包括英国的奶油马铃薯蘑菰汤、中式的排骨汤和韩式日式的酱汤,但他告诉我,
他最想喝的,却还是方便面汤料包冲泡的汤。」

  「方便面汤?他喜欢喝方便面汤?」我惊讶地看着汉娜修女。

  「爱喝,特别爱喝。他从4岁到14岁这十年间,一直只喜欢喝这种东西,其他
的茶水、乳饮料、果汁汽水什么的,都不喜欢。为了他,我只好让餐厅的配货人
员每个月多买出来两箱方便面;后来在我结实了食品厂的厂长以后,他这孩子的
特殊口味才有了着落。」

  ——他有个在副食品厂做厂工的妈妈,又十分喜欢喝方便面汤……

  原来如此……

  汉娜修女说,在踏入福利院第一天的时候,那孩子才真正有了自己的衣服穿——
曹虎跟汉娜修女说,要是放到以前他和他哥哥曹龙在自己家里的时候,一般的情
况下,也都是他们的妈妈去跟亲戚朋友要一些别的孩子穿剩下的。为了表示感谢,
曹虎取下了一直戴在自己胸前的一个纯金吊坠,想要送给汉娜修女。

  「蠢逼玩意儿,你给我拿回去!」还未等汉娜修女对曹虎拒绝,曹龙却先将
一巴掌拍到了曹虎的脸上:「这是俺妈留给咱的唯一的东西!你把它送人了,你
是想不要俺妈了吗?臭败家犊子!」

  汉娜修女到现在也想不明白,那时候才那么大的曹龙,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脏话和暴力。

  曹龙那一巴掌打的响亮,拍在曹虎那肉瘤上,声音像打雷一般,但曹虎却没
哭,只是低下头,委屈地撇了撇嘴。看起来,他以前就没少受到自己这个哥哥的
欺负。

  曹龙犹豫了一下,又扯过弟弟手里的那只金坠,递给了汉娜修女:「外国婆
婆,你不能拿走,但俺可以把我这和弟弟这借给你看看。等以后俺和弟弟有了钱,
再给你买俩一模一样的,送给你。」

  汉娜修女哭笑不得地看着曹龙,劝着他以后不要再出手打人,哪怕是自己这
个弟弟;接着她又把那两只吊坠捧在手里,曹龙佩戴的,是一只盘踞在一起的小
金龙,而曹虎佩戴的,却是一只展翅高飞的金凤凰。

  「……我还以为,他佩戴的本应该是一只金制的老虎,一龙一虎这才对;怎
么就成了凤凰呢?」

  「有一种说法说,那分明不是母亲送给兄弟俩的,而是富商送给情人的。」
汉娜修女尴尬地看了看我,把茶杯放到了窗台上,想了想,展了一下羊毛线球,
继续织着毛衣,「我一个信教之人,不应该乱说他人的隐私,可我觉得这种说法
还是可信的——那对龙凤吊坠是有说法的:龙舌恰好能塞进凤喙里,而凤凰爪子
正好能用抓握的形状卡住龙尾;那对坠子在当年还有说法,叫做」连理枝」—
粤州商人炒作出来的东西,那哥俩说这坠子是妈妈留下的,可他们家却没有买金
饰的条件,这就很能说明问题。」

  「您去找过曹家的人?」

  「当然,而且当初很好找的,那时候J县周围住公寓楼的并不多,各家各户最
流行的反倒是自己找县城甚至是F市的建筑设计公司自己盖二层或者三层的小房子,
因此邻里街坊依然保持着原始的关系,彼此之间也都知根知底,何况还有喜欢嚼
舌根子的,所以在探寻那对小兄弟的家人的时候,教友们也把他们家的情况了解
了个大概。姆们教友其实对那些风言风语并不感冒,单想着能让孩子跟着自家大
人生活,不是我们不想收留,可有自家长辈专门的关爱,总应该比在福利院里好
一些的。可是这兄弟俩,就剩下一个小姨一个爷爷。实际上,我们很轻易地说动
了这两个家里的长辈,但是无论是哥哥还是弟弟,他们两个谁都不愿意跟他们之
中任何一个人走。」

  不仅如此,曹龙曹虎兄弟的爷爷和小姨分别各来过一次:他们的小姨,也就
是父亲所说的娄大娘来的那次,曹虎差一点就要跟她走了,硬生生地被曹龙拉了
回去,而且曹龙还把小姨送给自己的衣服、水果、糖果全都摔了个满地;而爷爷
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也不说自己是来接两个孩子的,可是两个孩子却全都
吓得躲到了小木头椅子下面趴着,等他们的爷爷离开了以后竟也不敢出来,兄弟
俩都在椅子下面尿了裤子。

  自那以后,福利院正式把他们兄弟俩留了下来。汉娜修女跟着兄弟俩在一起
在福利院里生活了四年,这期间在汉娜修女的努力下,小曹龙对于自己动辄骂脏
话、一兴起就打人的本性收敛了许多,而小曹虎也逐渐地学会了放开自己,跟周
围其他的被福利院收留的孩子快乐相处;汉娜修女说,若是自己能够一直跟着兄
弟俩,或许后来好多事情都会不一样。

  然而,上帝开了个玩笑。

  在小曹龙小曹虎过八岁生日那天,因为家庭变故,汉娜修女必须回伦敦一趟,
紧接着,她又突然接到通知:自己的儿子死在了明斯克;之后再回来的时候又因
为全国的涉外教团开大会,而且所有外籍传教士,无论是佛教、天主教、伊斯兰
教,在那时候因为政治和社会因素,似乎在国内能否待下去都是个问题,于是她
又先去了首都待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来经过地方党团联盟坚持,再加上当时的执
政党与在野党联合政府跟境外宗教组织达成协议,汉娜修女才重新拿到永久居住
权。

  就这样,汉娜修女离开J县,前前后后足足两年。等她再回到Y省的时候,J
县那所「圣玛丽博爱福利院」,早已因为资金链的问题渐渐与F市的这间「仁德圣
约瑟福利院」开始合并。

  「当时主教跟我说明这些事情的时候,我还觉得无所谓——因为毕竟都是从
属于一个教区管辖内的,等自己回到F市以后,我需要照顾的,依旧是当初自己收
留来的那些孩子;因此……在好多事情上,我就疏忽了!Forgiveme,mylord……」

  汉娜修女离开的时候,是曹龙曹虎兄弟的生日,回来的时候,也是他们兄弟
俩的生日。

  「我在离开的时候,那兄弟俩的笑容灿烂得像雨后阳光下的牵牛花,眼神澄
澈得如同经过千万次打磨以后光滑的水晶,他们虽然相貌上有先天的缺陷,但是
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小天使;而我回来的时候……我看见那哥哥额头上的皱纹,
要比他四岁的时候皱得更深,并且他好像早已特别喜欢去长时间凝视某一件东西,
边凝视边露出可怕而狰狞的目光——比如蛋糕上的烛光、比如吃蛋糕用的叉子尖、
比如主教们原先住的这栋楼外面那圈铁栅栏的尖头、再比如……刀刃;我不知道
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他自己不说,主教也不告诉我,我只知道,那时候他性
子孤僻到他都不怎么去理会自己的弟弟,经常一个人偷偷跑出去,需要七八个修
士修女一起找、花上四五个钟头才能把他找回来;

  「至于弟弟,也不是很正常……他看周围那些被收留来的女孩子的时候,目
光极其闪躲——我当时和其他修女们觉得,那可能是情窦初开的表现,于是也没
在意……」说到这里,汉娜修女又懊悔地低头长叹一息,放下了手里正在织着的
毛衣,站起了身,望着窗外那一大片被烧过之后留下的空地。

  十岁生日那天,曹虎和其他被教区收留的孩子一样,由教士和修女们给他举
办了本教派特别的受洗仪式:沐浴、更衣、在耶稣、圣母和圣约瑟面前分别祷告、
然后由主教亲自在身上从头到脚淋下圣水、最后再由最年长的修女对他进行授予
教名的仪式——将《圣经》中出现过得所有圣洁的人名写下,卷成小卷轴,用绶
带系好,放进圣杯里打乱顺序后再由年长修女选中一只,作为曹虎教名。

  但是谁都没想到,连帮着曹虎选教名的那个修女都没想到,拿出来的,竟然
是「Gadrel」这样的名字——后来一查才发现,那天不知道是谁故意恶作剧,在
圣杯里放入了好几个不祥的名字,包括代表暴君的「Sulla」、「Caesar」、「N
ero」、以及代表的恶魔的「Satan」、「Lucifer」,甚至还放入了「Lust」、
「Foolish」、「Pathetic」、「Homosexual」这样很直白的词汇。

  然而,按照教区教会的规定,选名仪式只能进行一次,没法重新启动。于是
曹虎的名字,永远都成了「堕落的加德利」。

  「那曹龙呢?他没有进行选名仪式么?」我疑惑地问道。

  「没有……那孩子说什么都不愿意,甚至都不愿意受洗。我……我不知道他
怎么了……」汉娜修女说完,咽了咽唾沫,双手紧紧地捏着窗台沿。

  我眼珠一转,然后对汉娜修女果断地说道:「我知道这么说有点突兀:修女,
您能转过来一下么?」

  「又什么事?」汉娜修女疑惑地转过头。

  「您转过身,看着我。」

  「嗯,然后呢?」

  我与汉娜修女对视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你其实是知道什么的,对吧?」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汉娜修女略感冒犯地看着我。

  「很简单,无论什么宗教,真正的教徒都是谎言界的笨蛋。您不会说谎,更
不会掩饰;而且照您所说,圣杯里的小卷轴被人做过手脚,曹龙当时又说什么都
不愿意参与选名仪式,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曹龙他知道是谁做的手脚,而且他
也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干。并且圣杯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不相信随便什么人
搜可以接触到的——修女,您当时参与调查这件事的时候,真的没有看出来,那
些带着恶意满满的名字的小卷轴上,是谁的笔迹吗?」

  汉娜修女低着头,紧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又长吁一气,转过身看着窗外:
「你说对了……我在之后才清楚的,而且在我弄清楚整个事情之后,一切都晚了……


  那些写了带着恶意的名字的小卷轴,其实就是教区的主教卡尔神甫自己放进
去的——跟其他正常的名字一样,上面都是他自己用佛罗伦萨制的鹅毛笔蘸着墨
绿色墨水写下的。当时跟汉娜修女一起调查圣杯赐名事件的,还有三位修女,她
们三人都看出了那是主教的字迹,可最终,她们都选择了沉默。离开Y省已久的汉
娜修女只能自己一个人查这件事,可一查居然就是两年,因为整个事情,被包得
太密不透风了。

[ 本帖最后由 龙葵 于 2022-7-28 00:31(GMT+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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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娜修女注意到,自己在在回到伦敦之后,接任的圣玛丽博爱福利院副院长
职位的,是卡尔神甫的侄子,名叫拉斐尔。跟历史上那个著名的同名画家一样,
拉斐尔修士也是一个才华横溢的意大利青年,会画很好看的油画,会画水墨画和
浮世绘风格的白描,还会凋刻,先前在罗马,他还办过自己的个人画展,而且会
用中文和拉丁文写诗。在罗马受到情殇之后,万念俱灰的拉斐尔来到了F市投奔他
的叔父,还成为了一名修士。卡尔神甫很看重自己的这位侄子,于是把教区里不
少要职都交给了拉斐尔,所有人都清楚,卡尔神甫这是在为自己死后做准备;汉
娜修女因故返回伦敦的时候,圣玛丽博爱福利院的副院长的位置,自然是拉斐尔
的。

  当然,拉斐尔也确实没让卡尔神甫失望,他以自己独特的人格魅力和笔下准
大师级别的画作,帮着福利院拉到了很多赞助资金;并且拉斐尔对那些孩子们也
十分不错,他经常会带着孩子们去郊外写生、野餐,每逢佳节,无论是东方还是
西方的节日,他都会带着孩子们去乡村或者县城做义工,或者免费发放礼品、贺
卡、糖果……他还会主动照顾起先天有缺陷的孩子们的个人生活——只是当时谁
也没发觉,包括拉斐尔自己可能都没发觉,他跟一个叫做曹龙的八岁男童的关系,
亲密过了头……

  「他们怎么了?」我隐隐可以感知到那是怎么一回事。

  汉娜修女狠狠地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得惋惜,又有些咬牙切齿。

  「Theysinned!」汉娜修女说道。

  这个句式和这个词,我上一次听到的时候,是我在看《生活大爆炸》;某一
集里谢尔顿的母亲从佩妮那里得知谢尔顿有了个叫艾米的女朋友,谢尔顿母亲追
问佩妮的一大堆问题里就有这么一句「Didtheysin?」字幕组把它翻译成「他们
俩做了么?」结合当时的剧情和人设,那句台词把我逗得前仰后合、不能自理;

  可现在,我却实在是笑不出来,出于一个警察的基本道德底线——当然,介
于我之前青春发育期时对妹妹美茵做出来的种种行为、还有那次我跟夏雪平闹别
扭后在黑旅店遭遇的那名被诱拐来的雏妓,我知道我自己也算不上是什么好东西;
可是对一个八岁的孩童做出这种事,我觉得这更让人无法接受。

  汉娜修女后来在拉斐尔的忏悔书里,发现了他与八岁的曹龙第一次触犯原罪
的记录:在拉斐尔到了圣玛丽博爱福利院之后,他便很轻易地注意到了曹龙曹虎
兄弟,他觉得比起其他具有先天生理缺陷的孩子,这对小哥俩更容易自卑,所以
拉斐尔对于他们的关怀更多。曹虎天真,更喜欢跟周围的男生女生们在一起玩耍
嬉闹,而曹龙则早熟得很、像个小大人一样,虽然和周围小伙伴们的关系相处得
也不差,但他在大部分时间却更愿意找个地方坐在一旁,远远地看着那些游戏中
的同龄孩子,他也嘴上总愿意把弟弟和其他的朋友称为「那帮小孩」,以把自己
和别人区分开来。

  拉斐尔怕他一个人觉得寂寥,便愿意陪着这个孩子聊天;曹龙也喜欢跟拉斐
尔聊天,问他国外的世界是怎么样:罗密欧和朱丽叶是不是真的郎才女貌,阿尔
卑斯山最有名的到底是滑雪还是奶糖,到底是那不勒斯的番茄罗勒肉酱面更好吃、
还是福利院的番茄罗勒肉酱面更好吃,威尼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水,罗马的竞技
场为什么只剩半边墙,圣座的面积是不是真的只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拉斐尔
也在这个孩子的身边,充分地满足了自己讲故事的欲望,甚至他还会给曹龙专门
讲睡前故事,他又怕自己吵到跟曹龙同一个房间的曹虎,于是他便讲曹龙领到了
自己房间里睡;他也开始愈加地喜欢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家伙,一年四季,拉斐尔
还在曹龙的背后画了好几幅以他为模特的写生。在那年的晚春时节,曹龙和拉斐
尔一起去七星山上单独远足,拉斐尔给小曹龙画了好几幅人景结合的油画,一起
捉鱼、一起逮兔子:玩了一天,二人皆是浑身大汗,便一起在拉斐尔单独房间的
卫浴里洗了个澡;

  阳光正好洒在淋湿的二人身上,彷佛给他们俩镀上了金光一样……

  曹龙看着拉斐尔,不知不觉地,在热水的冲刷中便搂上了拉斐尔的大腿和屁
股……

  而拉斐尔在接触到曹龙幼嫩的肌肤的时候,因为情殇践踏过而熄灭已久的内
心火焰突然再次燃起,与此同时,沉睡已久的阴茎似乎也被唤醒了——在悲痛的
折磨和洁白十字架的催眠之下,他似乎早已忘了,自己本是一个同性恋者;

  可是搂在自己大腿上、同脸蛋磨蹭着自己敏感部位的这个孩子太小了,他肯
定经受不起任何的成年人的刺激;可与此同时,内心的欲火也在折磨着自己,胸
前佩戴的基督吊坠,在这一刻似乎并不起任何的作用;

  「拉斐尔,你的鸡鸡好大……」小曹龙搂着拉斐尔,一手抓着那东西天真地
笑了笑,这让拉斐尔有些羞得不知所措。

  「快洗吧……洗完了我们就出……哦!」

  拉斐尔没想到,曹龙这孩子,竟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他主动含住了自己
的龟头,动作生涩但节奏却熟练地吸纳吐出,并且一边吃着自己的不洁之物,一
边用手握成圆环,抚弄着那段没有办法吃进去的肉肠。

  「你……你做什么?这……你是个孩子!而且你……你不能这样做的……」

  「拉斐尔哥哥,其实想这么做很久了。」曹龙吐出了拉斐尔的肉棒说道。

  「为什么?」拉斐尔自己也困惑:按说无论如何,在他这个年纪是不懂得什
么叫做性交的,就更别提对于性取向的认知了。

  却听曹龙说道:「因为我想感谢你——我的妈妈死前,有几个有钱的叔叔伯
伯对她好,经常给我们家钱,给我和弟弟买衣服买好吃的;为了报答他们,妈妈
便经常会对那些叔叔伯伯们这么做,有的时候是在她自己房间里,有的时候是在
家门口,有的时候会在他们的车里;我知道拉斐尔哥哥你对我好,我也想这么感
谢你……」

  接着,曹龙又张开了嘴巴……

  拉斐尔告诉自己不能这样,但是他已经很久没有释放了,他把自己的真实灵
魂,用圣谕训诫压抑着,可那些圣谕训诫的力量,似乎远比自己想象得要脆弱;
在自己的生理需要下,它们是那样的不堪一击……

  于是,在小曹龙的幼滑口腔中释放出一次之后,他抱着湿漉漉的曹龙的身子
上了自己的床,他摁着小曹龙的肩膀亲吻着他的嘴唇,探入了自己的舌头,同时,
也罢自己的粗大阴茎,顶到了曹龙的屁股中间……

  「啊呀……」

  「疼吗?」

  曹龙习惯性地皱着眉头,咬着牙摇了摇头:「……没事,这个我也见过;妈
妈也这样对待过那些叔叔伯伯……拉斐尔哥哥,我不是女孩,我前面没有眼儿,
后面的给你插了,你肯定会舒服;但我不知道,我会不会也像妈妈被插后面的时
候那样舒服?」

  「会舒服的……宝贝……Tesoro!等一下你如果想……你也可以来插我的……」

  「可以吗……啊!……真的可以吗?」

  「可以……我可以教你……龙,你是我的宝贝……Amoremio!」

  就这样,每天晚上曹龙依旧会被拉斐尔叫走,曹虎以及其他孩子和教徒们,
也依旧以为每天晚上,哥哥和拉斐尔副院长做的,只有讲故事而已。

  直到几个月后某一天,卡尔神甫的不告而至,彻底撕开了遮盖着所有人双眼
的窗户纸——意大利人特有的大惊小怪性子和洪亮嗓门,让拉斐尔和曹龙的罪恶
床事在一个晚上,就传遍了整个J县的分教区;恐怕卡尔神甫也的确是觉得气愤又
耻辱,在基督教内部,人们对于同性恋和娈童这种事情的憎恶要远高于普通人——
讽刺的是历史上那些不断强化对于同性恋和娈童者的道德惩戒标准的教宗们,自
己就拥有好些个私人娈童。

  因此,曹龙被关了禁闭,一日三餐倒是照常,甚至还可以接触其他的修女和
自己的弟弟,只是不能去见拉斐尔;而拉斐尔,则被罚苦行——每天一顿饭,一
顿只吃半碗用热水浸泡的生米,除此以外不能喝水;每天要用带刺的藤条绑成的
硬鞭,跪在基督面前抽打自己的身躯,再用自己身上流出的血液写忏悔书、轮番
抄写《新约》中的福音。

  拉斐尔深知自己的过错,他的确忏悔;而且同时他也接受不了自己的教友、
周末来祷告的教徒、和福利院那些同事、孩子们对自己异样的目光。自我的懊悔
和他人的压力每天都在摧残着他,外加每天还要自己虐待自己的躯体,于是在几
个月之后,拉斐尔不堪忍受种种苦痛,找了一条绶带,在自己的房间里自缢了。

  拉斐尔在遗书里说,在苦行的那段日子里,他突然对世上的一切产生了一种
「无知」状态:他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会跟曹龙那孩子发生性关系,他也不知
道身为一个同性恋者,自己当初为什么会轻易被卡尔神甫说动成为了一名教徒,
他甚至不清楚人活着是为什么,情感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他可以确定的是,宗
教里认为被绞死的人是不能够上天堂的,但他同时也怀疑,人为什么非要上天堂,
是否真的有天堂。

  对此我不知道汉娜修女在阅后是怎么想的,但是听了她的转述,我觉得认为
自己一下子变得什么都不明白的拉斐尔,倒似乎是真正大彻大悟了。

  卡尔神甫在看完了拉斐尔的遗书,直接把那封摆在拉斐尔枕头上的遗书焚毁
了,然后秘密地找了平时就专门为教堂做事的民工,趁着半夜把拉斐尔找了个地
方埋了,到现在也没人能够找到他的尸骸,而对外,神甫则称自己是把拉斐尔派
到了琼州岛,再不久会让他去越南。

  「拉斐尔那孩子其实从聪明得很……可惜了!有趣的是,他在死前就知道自
己的叔父一定会像后来那样做,所以他故意在整个J县圣玛丽修道院的建筑群那里,
额外留下了十二封同样内容的遗书……呵呵,在圣玛丽博爱福利院被卖给现在的
西餐厅之前,也只找到了其中的五封,我找到的就是其中之一。卡尔神甫是个合
格的神职人员,但是他确实不是一个有人情味的人;如果他处理拉斐尔与曹龙那
孩子之间事情的态度,能像处理拉斐尔自杀的态度一样低调的话,悲剧也就不会
发生了……」汉娜修女惋惜地说道。

  所有知情的人都认为,以拉斐尔的死可以为这件丑闻画上句号,但卡尔神甫
却咽不下这口气。他执拗地认为,拉斐尔的犯忌以及自杀,全都是被曹龙这个还
不到十岁的孩子蛊惑的,他认为这孩子就是个恶魔,他将要做的一切都是对恶魔
的惩罚。

  恰好,圣玛丽博爱福利院因为资金问题需要被关闭,不少没有先天缺陷的孩
子被J县一些人家领养,而另一些有先天残障缺陷的孩子,则被不少有政治党派背
景、但同时医疗资本积累丰厚的其他福利院接走——他们或许只是政客们用来作
秀的工具,并且一辈子都将如此,但毕竟那些福利院从设施到技术人员,都要比
教会好上不只一星半点,这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件好事。

  各方不予理会的,只剩下曹龙曹虎兄弟二人;没办法,没有人会喜欢两个都
长了像癞蛤蟆一样肉瘤的孩子,即便夫妻俩愿意,却也怕自家原本的孩子或者老
人受到惊吓、更怕邻居说三道四,这是人之常情。就这样,曹龙曹虎兄弟便被送
到了F市的仁德圣约瑟福利院,这间被收留的儿童清一色都是女孩的福利院来。

  这反而成就了卡尔神甫的报复计划。

  人们从来对于外来者的态度,都是不友善的,特别是当那些外来者跟我们拥
有明显不同的时候。卡尔神甫利用这一点,早于曹龙曹虎进入仁德圣约瑟之前,
就已经开始唆使自己身边的一些修士修女们给仁德圣约瑟的孩子们灌输一种思想:
如果有什么东西让你觉得可怕,那你就变成让对方恐惧的东西;上帝会对自己的
女儿们进行试炼,会奖赏那些勇敢的女孩子们,而不会去因为她们做了出格的事
情而做出惩罚。

  ——因此,当脸上长着可怕肉瘤的曹龙曹虎出现在那些经过信条洗脑的女孩
子们面前的时候,每一个女孩都顺理成章地想起了这句训导,尤其当卡尔神甫授
意那些修女和修士透露,她们曾经最喜欢的那个拉斐尔便是被曹龙催眠之后自杀
的时候,那些原本情窦初开的女孩子们,对曹龙曹虎兄弟产生了万分的憎恶。

  所以在欢迎日那天,曹龙和曹虎兄弟吃的那碗米饭里,分别被人埋进了十多
只蟑螂,卡尔神甫知道这件事之后只是象征性地批评了一下那些女孩;当天晚上,
兄弟二人的房门被撬开,一共有是个女孩子偷偷摸进了兄弟二人的房间里,对着
熟睡中的曹龙曹虎尿遍了他们全身,吓得曹虎哇哇直哭,而曹龙气急,直接伸手
搂住两个女孩,用拳头揍得他们哭爹喊娘,卡尔神甫和身边最亲密的几个修士修
女闻风赶到,立刻把曹龙五花大绑,反咬一口判定曹龙欺负女生,并且意图对那
些女孩子做出不轨行为,直接找了个两米左右的十字架,把曹龙放到上面吊了一
天一夜——而三天之后,便是曹龙曹虎兄弟的生日。

  「这件事,彷佛给了那些女孩子们启发……可能是我们对于主的力量和戒条
太过自信,忽视了一点自然的存在——男孩子在十岁前后的年纪,对于男女差异
懵懂无知,而好多女孩子在十岁到十二岁的阶段,就已经步入青春期了。那些女
孩子们在暴力上吃过哥哥的亏,她们不敢再去招惹;但是如果利用自己身体的特
征作为优势来对付文静随和的弟弟,简直绰绰有余。」汉娜修女难过地走到桌旁,
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奶茶。

  「曹虎似乎有种心理问题,」我对汉娜修女问道,「他似乎对于女性的……
的那个地方,特别恐惧。难道就是因为您刚才说的这件事所造成的么?」

  「是的……可惜即便是我,也是在那孩子来到这里的两三年之后才发现……
到现在我仍然痛恨自己的后知后觉,所以无论那个孩子现在变成什么样子,我对
他只有愧疚。」

  在曹龙被吊起来的时候,曹虎便跑去找卡尔神甫求情,希望卡尔神甫能够宽
恕自己的哥哥。其实若不是因为曹虎是曹龙的弟弟,卡尔神甫对这个孩子倒没什
么反感;可是兄弟俩偏偏又是孪生,又都长着那只令人反胃的肉瘤所以卡尔神甫
便也不愿待见曹虎。

  「你哥哥出手打了人家女孩子,我才这么惩罚他的,我是要让他记得从今往
后都不可以欺负女生;你想让我饶了他,好办,除非你可以让那些女孩子原谅他。」

  曹虎听了,立刻跑去,女孩子们的集体卧室,找那些女孩子,不惜跪下对她
们叩头乞求原谅。

  当时那帮女孩子们里有个年纪最大的,英文名叫做May,周围的女孩子们都叫
她「小梅姐」,那时候小梅已经12周岁,个子很高、身体也开始发育,屁股逐渐
变得圆润,双乳也开始渐渐隆起,平时说话做事有些大大咧咧,但是论起整人开
玩笑,这女孩又是最喜欢出坏主意的那个。之前往曹虎兄弟饭碗里埋蟑螂、半夜
去他们俩床上便溺,全都是出自她的手笔。

  「呵呵,想让我原谅你那个畜生哥哥吗?好办!你等我一下!」说着,小梅
起身,走向女洗手间,并让其他女孩子拉扯着曹虎在后面跟着。

  等过了一会儿之后,小梅在女洗手间里面对着外面喊道:「把他给我拉进来!」

  曹虎便被人推了进去,只见小梅脱下了裤子,光着屁股坐在马桶上——在小
梅的阴部那里,已经稀疏地长了几根阴毛;而厕所隔间里,散发著熏鼻的臭气。

  「我忘了带纸了,你看看想办法,怎么帮我把下面弄干净呢?」小梅坏笑着
说道。

  ——如果是成年男人看着这样的场景、听到这样的话,内心的御兽怕是早就
栓不住了;可当时的曹虎才刚满十岁,看着小梅敞开的双腿、光滑且上面还带着
泛黄尿珠的阴壁,还有那一圈残留着黏煳煳的土黄色粪渣的皱巴巴肛周软肉,曹
虎的确有些不知所措。

  「那……那我找纸帮你擦……」

  「你不许用纸!」小梅恶狠狠地叫道。

  「那用什么?」

  「用你的脸蛋和舌头!——怎么着,你脸上本来就长着一坨粪,你和你哥当
年出生的时候怕是钻错了洞,从你老娘的屁眼里跟屎一起拉出来的,大夫忘了给
你俩擦掉于是就长到你俩脸上了,怎么,你还好意思嫌脏?」

  「我……我和我哥哥明明是剖腹产!」

  「谁有那兴趣知道你俩怎么生出来的?快点!弄不弄?不弄的话,你就永远
叫你哥吊在那里干死饿死吧!」

  曹虎实在没办法了,于是忍着自己的生理不适感,从小梅的肛周开始用舌头
舔起……

  ——听到这,我难受地放下了自己的茶杯……

  小梅在曹虎帮助自己清理的时候,把其他的女生也叫进了洗手间;之后。硬
让曹虎把他在自己肛门那里舔到的东西全都含进嘴里,引来了周围女生哈哈大笑,
指着曹虎骂着「屎壳郎」、「舔粪虫」;然后,小梅又让曹虎帮自己清理尿渍,
曹虎也听话地流着眼泪,将自己在嘴里含干净的舌头,抵在了小梅的肉缝上。

  被舔弄了两三个来回,小梅突然觉得身体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她说不清
那到底是舒服还是不舒服,只觉得从下面到心脏有一股又痒又麻的感觉,她突然
搂住了面前这个讨人厌家伙的头,并用腿夹住了他的头,她彷佛爱上了这种感觉……

  紧接着,被她夹在双腿中央的曹虎,吃到了一嘴黏煳煳的液体——又热又腥,
好像还有点酸臭的味道。

  「……梅姐,你……你怎么出血了?」「你被这怪物弄出血啦!」旁边的女
孩子们大叫道。

  那天正是小梅的初潮。

  「没事……我不疼……」小梅喘息着对曹虎命令道,「不是给我弄出血了吗?
好,那就都给我吃下去!嗯……嗯……」

  曹虎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小梅,继续舔着她的身体。

  「梅姐,你……你真的不疼吗?」

  「哦……不……不疼……」

  「那你说话怎么舌头还打结呢?而且还一个劲儿地叫唤?」

  「我……我不知道……我感觉很舒服……我就想叫出来……哦……哦……舒
服……真乖……啊!」小梅流着自己的经血和淫液,畅快地叫着。

  「真有这么舒服么?梅姐我也要!」

  「呵呵,你们一个个的猴急什么!反正他跟他那个溷蛋哥哥一直在咱们这,
以后有的是机会,你们放心……」

  十分钟之后,小梅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流到了小便处,而整个人大脑似乎
都空了,在那一瞬间,她又往曹虎的嘴巴里尿了一泡之后,短暂地晕厥了过去;
等她苏醒过来,正看见那群女孩子正轮流往曹虎双腿间的隆起处勐跺着:「这小
子那个地方居然跟咱么长得不一样……」

  「我听说男孩好像跟咱么都不一样。」

  「是么?」

  「对啊,要么为啥男孩子都站着对着墙根尿尿呢?」

  「昨晚咱们不也站着对他们哥俩的床上尿尿了么?」

  「好啦!别欺负他了——万一一下子欺负死了,以后哪还有的玩?」小梅对
着周围的女孩子斥道,又对着曹虎说,「行了,你表现得不错,我们会跟卡尔神
甫求情的。但你记着,以后我们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要不然,我就去告诉
卡尔神甫,我就说……我就说……就说你强奸我!」

  「强奸?」周围的女孩子面面相觑,她们其实都不知道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
思,甚至有不少女孩在那时候都没听过这个词;但是听小梅这么说,她们也都意
识到,那应该是跟被老鼠咬、被蚊子叮一般,属于一种很不好的东西。

  「果然,在按照May所说的那样做之后,随后曹龙就被Fathercarl放了;但
是,后来那孩子才告诉我,从那天开始,他每天晚上都在做噩梦:他梦见自己被
吸进了一个人的双腿间——有的时候他觉得那人是May,有时候觉得那人可能是他
自己的妈妈,还有时候他觉得那人可能是我;在女人的身体里,他觉得伸手不见
五指,到处都是黏煳煳的,然后不断有人往自己的嘴里、脸上煳着分辨、血污、
以及其他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他害怕那一切……」汉娜修女噙着泪说道。

  在过完生日那天,曹龙从福利院逃跑了,留在这里的曹虎这下变得更加无助;
卡尔神甫没了发泄对象所以更加愤怒,可他又没办法对曹虎怎么样,因为他没有
任何正当的名义,但他似乎直到那些女孩子们在欺负曹虎,于是,他决定对于女
孩子们做出的一切采取置之不理的态度;

  直到四年后的一个晚上,在一次噩梦后,曹虎彻底精神失常,才引起了教堂
和福利院里其他不知情的人士的关注。汉娜修女冒着顶撞主教的指控,连夜紧急
调查曹虎是如何疯掉的,其中一个年龄较小、性格也比较老实的女孩子,因为被
汉娜修女吓到,于是才偷着跑到汉娜修女的房间里,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而
那个时候,当初的「孩子王」小梅已经去了外省上学,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过;在
这四年,仁德圣约瑟的女孩们可谓「来者熙熙,去者攘攘」,一茬新人换一茬旧
人,但她们有一件事情却被传承了下来,即是欺负曹虎;这四年间,被曹虎舌头
舔过的女孩子有多少个,那些女孩子们也说不清,但就彷佛自己的经血没被他吃
过就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一样;她们也习惯了在福利院里住的时候上洗手间不带
纸、却带着曹虎,她们也习惯了去淋浴间沐浴的时候让曹虎擦背,然后看见他的
下身那只小棒子如果硬起来,便上去一顿拳打脚踢……直到那天晚上,曹虎夜里
发疯,那些女孩子们才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事情做的不对,但是具体哪里不对,
她们却说不上来。

  曹虎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的,被注射了安定而终于睡下的时候,阔别四年的曹
龙终于出现了。汉娜修女说,那天的曹龙明显理过了发,头发上还涂抹了带着些
许荧光蓝颜色的发蜡;穿着人造革制的飞行员夹克,还有一件看起来应该很便宜
但却很干净的牛仔裤和一双闽田那边地方制作的运动鞋,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许
多,但是身上仅存的几份天真也彻底没了。

  到了医院,他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付了几千块钱的医药费。

  「Motherhannah,一直以来谢谢您,」曹龙用他自己的刘海挡住了自己的目
光,「但我不想欠福利院的,更不想欠我主基督的。」

  「Myson,你怎么有这么多钱?你是遇到好人家了吗?」汉娜修女问道。

  「操,呵呵!我他妈能遇到啥好人家啊,您说这话您自己相信么?」这时候
的曹龙已然学得满口脏话了,「这四年来,我给人刷过盘子、倒过泔水、去过矿
山、拉过煤、换过矿泉水、修过车、还搬过砖盖过楼,我啥都干过,倒了了,才
赚下这身衣服的钱。」

  汉娜修女呆住了,她问道:「可是……你现在才14岁,你怎么能去做那么危
险繁重的工作?」

  「呵呵,这他妈有啥了?在工地上、矿山上、后厨那旮旯,不少干活的也比
我大不了几岁叻!更何况我脸上还有个这玩意,」说着,曹龙指了指自己的肉瘤
笑了笑,「我从小就恨这玩意,但是自从我去打工以后,我可老爱它啦,因为我
有这玩意挡着,谁都不知道我到底是多大!哈哈!再加上我本人啥都能干、啥都
敢干,哪个老板工头不愿意用我啊?——哦,对了,汉娜老妈,我那一对儿金坠
子可真没办法送你了,我刚跑出去那天,我就都卖给金店换钱花了;呵呵,我弟
弟那只也被我偷走换钱了我估计这小子到现在其实都没发现呢!」

  「那你现在住哪呢?」

  「这您就孤陋寡闻了,自从之前本省有一帮官老爷跟原来黑道四大家族一起
打算搞政变、然后被他们自己内部有个姓张的虎逼大哥给捅破了之后让首都的人
给一网打尽了,黑道现在大洗牌;前两天我从工地上被人叫走,帮着一个大哥跟
人火并打架去,我他妈一连着砍翻了七八个人,然后到头来就左手腕被划了一道
小口子。那大哥看我打架挺厉害,拉我入伙,当场就给我拍了二十万现金——要
不然我能有这钱给虎子付医药费么?」曹龙得意地说道。

  「做黑手党可不是什么长久之计,龙。」汉娜修女担忧地看着曹龙说道。

  「呵呵,你懂啥?汉娜老妈,别嫌我说话难听:你说白了你也就是个英国娘
们,啥都不懂:这在我们国家,叫」杀人放火金腰带「!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大片刀砍人,每天日子都痛快得很!」曹龙想了想,又说道,「等虎子病好了以
后,我要把他接出来,让他今后跟我一起过。」

  「这怎么能行?龙,我不仅不能让你带走Gadrel,我还希望你能留下……」

  「可我留不下!我不属于那里,Motherhannah!我甚至不属于我主基督!」

  「不许亵渎神明!」

  「哈哈,亵渎神明?我他妈说的是事实!不然为啥到现在我连教名和戒指都
没有?因为我主基督和圣约瑟大人压根就没想留下我!」

  「那是因为你自己拒绝……」

  「那我不拒绝我能咋办呢?那我该叫啥?」Lust「、」Lazy「还是」Lucife
r「啊?」曹龙愤怒地对汉娜修女喝道,「更何况……更何况拉斐尔死的时候,我
们敬爱的伟大的基督,他在哪呢?我每次跑出去想去找到他的尸身的时候,我主
基督又在哪呢?虎子被福利院里面那帮小娘皮们欺负的时候,我主基督又在哪呢?
汉娜老妈,现在咱们的福利院,早不是当年的」圣玛丽博爱「了,我也不是当年
的我了……放过我吧,汉娜老妈,您也帮我跟我主基督说说情,求他放过我和我
弟弟吧!」

  汉娜修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她很想留下曹龙,但她又明白,自己根本拦
不住他。

  没过几天的晚饭后时间,曹龙果然去福利院里收拾了所有属于曹虎的东西。
在那里,卡尔神甫跟曹龙在教堂门口见了最后一面。他俩说了什么,没人知道,
但是几分钟之后,卡尔神甫被修士们发现,他的左胸口被曹龙用匕首捅了一刀。
送去医院后经过抢救,卡尔神甫才醒了过来,他的心脏没有大碍,但是他却被扎
成了血气胸。

  自那以后,卡尔神甫一直卧床不起。两年以后,卡尔神甫在医院去世。

  汉娜修女也自此好久都没见过曹龙曹虎这一对儿兄弟;后来在卡尔神甫去世
后不久,汉娜修女成为了Y省教区的新任主教,在某天她去市中心为孩子们订做新
床架的时候,在商业街上她看到了从自己身旁走过的曹龙和曹虎——曹虎也打扮
成了曹龙当初的那副模样,并且两个人逛街的时候,曹虎紧紧地挽住了自己哥哥
的手臂,完全是一副小鸟依人的姿态;本来就因为脸上肉瘤很扎眼的两个人,以
那样的姿势走在街上,使得路人的回头率更高,可他俩却并不在意,兄弟俩满脸
都是幸福的光辉。

  汉娜修女看一眼便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她能做的,只有站在兄弟二人的背
后默默祈祷……

  接着,便到了十年前,汉娜修女从报纸和电视上看到了曹龙被夏雪平击毙的
新闻。那个时候,整个福利院和教堂里,能记住曹龙和「Gadrelcao」这两个名字
的人,已经不多了。

  在那天之后的第二个晚上,曹虎回到了仁德圣约瑟。

  「那孩子是夜里十点钟来到的教堂,恰巧那天晚上我在做打扫。他见到我后
一句话也不说,但我看得出来,他应该是徒步走了一天,脸上没有血色、嘴唇又
白又皴。我连忙带他去我的房间,从厨房拿了牛奶、面包和炖的豆腐蔬菜给他,
他狼吞虎咽地吃了小半盆菜。吃过了以后,他才对我问道:能不能让我帮他找那
个女警报仇。」汉娜修女叹了口气说道,「那一刻开始,我觉得被那个女警击毙
的,是曾经那个可爱老实的Gadrel,而在我面前的,却是用自己弟弟身躯还魂的
哥哥曹龙。」

  曹虎觉得汉娜修女是Y省教区的主教,人脉广泛,应该有这个能力——事实上,
汉娜修女如果想的话,的确可以很轻松就让夏雪平活得不自在,宗教的力量不容
小觑;

  但汉娜修女只是对曹虎说了一句:「Gadrel,我记得你并不喜欢看武侠小说
的。」

  「您什么意思?」

  「我不能答应你。宗教把人团聚在一起的目的,是为了爱跟和平,不是为了
任何个人的仇恨!」汉娜修女义正言辞地说道。

  「可他也算是您的亲人,您的儿子!您也应该看到了他被杀的新闻了吧?当
他被那个无差别杀人的女警察打死的时候,您就不心疼吗?」

  「我当然觉得心疼;但当初我没留住你哥哥是我的错误,让他把你带走也是。
你跟他在一起,真的与他耳濡目染!你跟我四年不见,见了面开口就要我帮你报
仇杀人。Gadrel,龙的死,我也无法接受,但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是他犯了法,
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哼,他只不过是拿回了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他就应该被那
个女警打死吗?她代表得了法律吗?她才该死!」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是」该死「的,Gad,但是人人有罪。你哥哥已经罪
孽深重,他被射杀是死于法律之下,其实对于他来说,应该算是一种报偿和救赎……


  哈哈哈!你听到你自己在说什么了吗?「Motherhannah,我日行千里来找您,
就是我觉得您跟当年Carl那老家伙不一样!可是您看看,您现在这个主教当的,
让您开始不像您了,你都学会帮着国家机器打官腔、为了个您这辈子最讨厌的警
察说话!」

  「我是厌恶警察,但我不厌恶正义。」

  「她那叫正义吗?那个女警我知道,她是前任警局局长的女儿!她自己的父
亲死了她自己找不到凶手,就到处开枪杀人以泄私愤!您难道也变得不辨是非了
么?」

  「你也不像你了,Gad。」汉娜修女说道,「吃完饭,你就走吧。」

  曹虎狞笑着,喝光了整碗牛奶:「行啊……呵呵,哥哥说的没错!这人啊,
只能靠自己!别的都他妈是假的!Motherhannah,后会无期!」

  曹虎说完,丢下了碗就离开了。

  「然后在当天夜里,福利院就发了一场大火……死了很多人,包括当年欺负
过Gadrel的那些女孩子……起火的原因到现在也是个谜,但我宁愿相信那不是他
干的,其实他也没必要这么做,徒增罪孽而已;当然如果真是他做的,当初我就
在想,他终将自食恶果。」人种的是什么,收的也是什么。顺着情欲撒种的,必
从情欲收败坏;顺着圣灵撒种的,必从圣灵收永生。「——只是因为我自己对他
和他哥哥的某些仁慈和忽视,让我在无意中把他们俩变成了两个恶魔,这是我的
罪过,我对不起他俩,我也对不起因为他们俩而受到伤害的那些人,所以一直以
来,我自己也在忏悔……然后一直到现在,我便再也没见过他。」

  「您也不必过于苛责自己,修女。整个故事我听得明白,您没有什么罪过。」

  「谢谢你了,年轻的警官。」汉娜修女想了想,然后说道:「其实当时我还
有个事情没有跟Gad说明——我不会帮他找那个女警察报仇,还有一个原因。」

  「是什么?」

  「是因为我那个故人求过我,他在去世之前找过我,他让我答应他,保护那
个女警;当然,因为我跟他之间的嫌隙,我其实到现在也不愿意去接触一切跟他
有关的人,即便我想;所以,到现在为止,我也没有去主动跟那个女警察见过面,
即便她不止一次来过我们这里。」

  「我能问一下吗?是谁让您保护她的?」汉娜修女又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你问这个干嘛?」

  「实不相瞒,修女,」我说道,「我就是那个女警的儿子。」

  「Ohmygod!」汉娜修女立刻瞪圆了眼睛看着我,情不自禁地用英文感叹道,
「Yeah,sure……Sure!That」Swhyyoudolooksolikehim!「她说得太快,以至
于我没听清也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您刚刚说的是什
么?」

  她看着我,一时间有些喜极而泣,但又转过身抹了抹眼泪,然后对我说道:
「没什么,只是……能见到你真好!孩子,过去的事情、过去的人,你没必要再
问了。你属于你自己的年代,因而纠结过去对你来说只会是一种无聊的折磨。」

  我仔细想了想:难不成他说的那个「故人」是于锋?但是从年龄上来说貌似
对不上,之前我听丁精武提到这个人的时候,从老丁的语气上感觉貌似于锋应该
是跟丁精武相当;而眼前这位汉娜老大妈已然71岁,而她那位故人比她年长几岁,
不太可能是那个于锋……若再想想,我外公夏涛倒是很符合她说的一切,但问题
在于我外公似乎从来没提过这些事,外婆和舅舅也都没说过,并且信佛的外公似
乎也不大会跟天主基督教方面的人士有什么渊源。

  「Well,so……曹龙曹虎兄弟的故事我已经讲完了,年轻人,你还想听点什
么?」

  「不了,这些就够了。」我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然后站起身,对修女礼
貌地说道:「谢谢您了,有这些故事已经对我帮助很多了。时候不早了,我想我
这次真的该走了。」

  「Excusemeforonemoment!」汉娜修女又一次叫住了我,然后对我问道,
「所以……你们现在是准备要抓捕Gadrel么?」

  「是的,修女。您还有什么指教么?」

  「没什么。」修女感慨道,「就像我说的,那是那孩子的命,Destiny。等
他被你们抓捕后,我想去看看他。」

  「嗯,没问题。为了表示对于您的感谢,到时候我会帮您安排。」

  「Alrightthen……」汉娜修女想了想,又说道,「年轻人,祝你今后一切平
安。也祝你妈妈平安。」

  「非常感谢。」

  再三道谢后,我离开了汉娜修女的房间。

  此时在教堂前的小广场上,花豹正单膝跪地,手捧着钻戒向胡晓芸求婚。胡
晓芸将戒指拿起,戴在手上,然后立刻被花豹搂起拥吻。

  周围的人分分鼓掌欢呼,而我满心都是沉重。

  ——该做个了断了。

  「秋岩,我们俩刚才在教堂里都吃过了:凯撒沙拉、辣椒粉炖欧芹红豆肉碎,
菠萝芒果派,还有蒜香面包和柠檬汁。你好像没吃东西是吧?」上了车以后,花
豹对我问道。

  「要不然咱们找个地方再吃点什么?刚刚他跟我求婚了!」胡晓芸兴高采烈
地说道,「正好再找个地方,我再叫几个我的朋友,咱们一起坐着聊聊,怎么样?」

  我看着这两人笑了笑,刚准备说话,手机响起了消息提示音。我一边掏着手
机一边想着,这俩人求完婚之后怎么显得有点不正常?刚刚明明吃了那么一堆东
西,还要吃!为了救合我,也用不着这么客气吧!

  待我掏出手机一看,派出去的三组人都给我发来了消息,开头第一句话全都
是:「处长,查到了。」之后清一色都是语音信息。

  我不好意思地对胡晓芸和花豹笑了笑,然后从夹克口袋里拿出耳机插在手机
上,听着他们每个人给我发来的语音。

  果然,他们收获不小。在听着他们的汇报的同时,一个渐渐完整的故事线在
我的脑海中愈发清晰,虽然还有几处盲区,但是挑出这条线,对付艾立威绰绰有
余但有一点让我有些哭笑不得:莫阳他们在逮到了那个叫Yuki的男公关之后,不
知上哪找了个小旅馆,并且找了个男警员脱了衣服,然后跟Yuki一起拍了好几张
搂搂抱抱的照片,接着又把艾立威的脸用Photoshop修补到了那男警员的头上,但
若不是莫阳主动打字跟我说明,我还真看不出来照片是P的。

  「躺在Yuki旁边那个是谁啊?」我刚把这行字发送出去,便又看到庄宁给我
发来的语音信息:「那个……处长,这个月能跟财务处说说给我点精神补助么?
我为了帮着各位老大拿下艾立威……我……我今天自己出卖色相,演了一把艾立
威……」

  庄宁还说,那照片拍到最后,那个叫Yuki的男公关似乎对他都有点动了情,
说什么也不想放开搂着庄宁的怀抱,把庄宁整个人魂都快吓没了。

  「财务处的精神补助不可能有,」我发送道,「但是我这里可以给你我们处
自己的补助。你别声张就好。」

  「我疯了我声张!又不是什么光荣事情!……谢谢您了处长。」庄宁给我发
来了一条语音。

  举着手机,我忍不住窃笑着。笑归笑,闹归闹,莫阳这种做法还是让我有些
觉得不妥,于是我又准备跟他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想点别的办法;然而莫阳却告
诉我,照片已经通过快递寄到省厅了,还给我发来了快递公司物流进城记录,最
新一条写着「已送达/已签收」。我放下手机,看着车窗外叹了口气,只能作罢。

  又响起了了一阵嘈杂的信息提示音,我点开一看是风纪处的微信讨论组发来
的:那三个组的人大部分已经回到了局里,而不知为何,重桉一组办公室里此时
此刻居然就剩艾立威一个人。

  「处长,现在正是绝好的机会!抓么?」林绍文发了这么一条信息。随即,
又有五个人问了相同的问题。

  我把浮躁的心沉了沉,陷入了思考:确实,此时此刻看起来是抓捕艾立威最
佳的时机,然而艾立威不是一般人,抓捕他可不像之前抓捕市一中那两个人渣校
长那么轻松;从地形上来讲,重桉一组的办公室在二楼,算不得低但也算不得多
高,在办公室的窗子旁正好有一颗两三米高的杉树,腿脚上有点功夫的人铤而走
险,还是可以跳到树上去的;而在经过走廊后,办公室的斜对过两个洗手间窗子
正对着的位置,是楼后的花坛,那里的土壤松软,人从那里跳下,如果能及时打
个滚卸力,有至少60%的概率会一点事情都没有、可能最多也就是手腕脚踝脱臼而
已;何况楼后还是停车场,警局的轿车、冲锋车、摩托车应有尽有,而且油箱几
乎全部满仓,随便抢到一辆,只需要把火线一对,我们就算是有《水浒》里神行
太保戴宗的脚力,怕是也追不上。

  所以,选择此时在重桉一组办公室拿下艾立威,真不是一个好选择。

  「所有人不许轻举妄动,等我回来安排!」我对群里所有人说道。

  我的想法是,最好找机会能够给艾立威堵在市局大楼一层,如果所有人荷枪
实弹,只需要十个人把守住上下楼梯口,再派八个人堵住前后门,艾立威就算插
翅也难逃。

  我在心里不断盘算着自己的布置,就在我从花豹的车子上下来、跟他与胡晓
芸道别后刚上了自己的车子,夏雪平突然给我打来了电话,噼头盖脸对我训斥道:
「我的计划全都被你毁了!」

  「不是……啊?怎么了?」

  「徐远刚才给我打电话提醒我,他说你也在调查艾立威,我还真没放在心上。
可你的手下倒真好,演了出打草惊蛇!」夏雪平愤怒地说道,「艾立威逃了,就
在刚才!」

  「啊?」

  我瞬间觉得自己脑容量不够用:首先徐远是怎么知道我在调查艾立威的?

  其次,夏雪平的计划?她也在准备抓捕艾立威?她不是去做上面派下来的任
务去了吗?

  并且,艾立威跑了?怎么回事?

  「你现在在哪呢?」夏雪平喘着气,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我正准备回局里呢。」

  「你快回来吧……」夏雪平语气冰冷,又有些委屈地说道。说完,她便挂了
电话。

  我飞速赶回局里。一到办公室,但见所有人都低着头,站在自己的办公桌后
等着我。

  「怎么了啊?」看着他们这群人的状态,原本已经知道结果却来不及愤怒的
我,也不禁有些咬牙切齿。

  「艾立威从办公室跳窗户跑了……还打死了林绍文……」李晓妍厚着脸皮抬
起头,看着我说道。

  等她把话说完,办公室里不少女孩子已经泣不成声。而那些大老爷们儿,全
都只剩下叹气的份儿。

  「「不许轻举妄动,等我回来安排」——我真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当我这个代
理处长在跟你们过家家!「我心里十分泄气地说道。接着,我推门便去了局长办
公室,我知道夏雪平和徐远肯定在那里等着我。

  我高估了我自己所有下属的耐心:留在办公室里的老油条跃跃欲试想参与些
事情,年轻的实习学警们着急为自己的履历增光添彩,剩下那三个,与艾立威和
重桉一组积怨已久,所以他们纷纷以为,有枪、有证据、有一股子必胜的劲头就
肯定能把艾立威逮住;但他们不知道、或者忘了,艾立威是一只给自己准备了三
个窟窿的狡兔成了精:他早就算好自己可能会有事发东窗的一天,因此他在办公
室的所有窗子外面都安装了好了挂钩和看上去像是电线的绳索,关键时刻只需要
手里握着一只滑轮,就可以稳稳地降落在地上;而且他早就配了一把可以拧开局
里所有警务摩托的万能钥匙,只要是警局里配有警标和警灯的摩托车,他就能用。

  而在他飞出窗子的那一刻,还很挑衅地回过身,朝着想要抓住自己肩膀的林
绍文开了一枪,正中林绍文的眉心;在他的双脚还未踏稳的时候,林绍文的尸体
已经摔在了地上……

  从此风纪处的人们得到了教训,不可对自己过于自信,不可意气用事;可是
这教训,来得太不值得。

  自我进了徐远办公室的门后,夏雪平一直在瞪着我;徐远看了看我没予以理
会,仍旧打着手中已经发烫的电话:上午他去参加了由警检法与各个大学联合举
办的一个座谈会,之后在得知夏雪平准备对艾立威进行逮捕的时候已经及时下了
通缉令,所以很万幸,跑出F市现在对于艾立威来说,要比让他自己伪装成苍蝇还
困难。

  「您是怎么知道我在调查艾立威的?」我对徐远问道。

  「这是你该问的么?」徐远怒目圆睁,反过来对我问道。

  确实,我问这问题不应该,而且也多余:摆明了这是徐远在张霁隆身边藏的
扑克牌透露给他的。

  徐远看了我半天,最终只憋出来一句,风纪处没有及时跟上峰沟通擅自行动,
然后对我予以了严重批评,除此之外,他确实也不知道该不该对我发火,毕竟如
果不是在苏媚珍病房里,夏雪平对徐远说出了她曾在自己设置的监控录像里看到
了艾立威闯进自己房间里、端着手枪指着自己的脑袋,徐远自己怎么都不会想到
艾立威也会有问题。

  而夏雪平,从昨天晚上我给她打第一个电话的时候,也就在对我说谎。实际
上她不但在叶莹的学校查到了一些东西——她跟我说的什么「上令」是她自己瞎
掰的,她之所以这么说,就是怕我追问下去。

  在我听她带着怨气简要地对我说了她在叶莹的学校查到的事情之后,我觉得
在我脑海里的那个故事线,好多扣子都被解开了;并且,曹龙当初图谋来自地下
赌场的那笔黄金,也有了下落;而就在今天午饭之前,被经侦处羁押的陈赖棍也
终于松了口。

  本来把这些证据汇总之后,夏雪平便把重桉一组的所有人安排在了艾立威家,
对他的住处进行地毯式的搜索,然后她拨通了艾立威的电话,等着艾立威回家。

  「喂,小艾。」

  「雪平,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事情,我突然被叫去检察院了,有公务……那个,你看到我办公桌
上有本黑色的文件夹了么?」

  「黑色文件……看到了。」

  「哦,在是吧。那就好了,没事了。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也没什么事情,就写一下这段时间的工作总结。」

  「哦,这样啊……那没什么事你可以回去了。看你这段时间挺累的,好好休
息一下吧!」

  「可以吗?但办公室里现在就我一个人,不用值班?」

  「我把他们都派出去了;等一下白浩远他们应该快回去了,你不用管别的了。
你回家好好休息休息吧,这是命令。」

  「好吧,哈哈,没想到你能这么关心我,真是让我……你等一下,风纪处找
我……你们干什么?什么意思?抓我,我犯了什么罪啊?……呵呵,何秋岩让你
们来的吧?好吧,我配合……我当然配合!」

  ——在艾立威说完这番话后,电话里便传来了枪声,接着电话就挂断了。

  「本来我老早就想让风纪处配合工作了,」徐远摆弄着自己手里的金属打火
机,看了一眼夏雪平,对我说道,「奈何,雪平从头到尾都不想让你参与进来;
却没想到你自己倒打起了算盘,秋岩啊秋岩,我们可真是低估你了。」

  我能理解徐远对我阴阳怪气的讽刺,在夏雪平跟前,他是又当上司又当哥哥,
要考虑到整个市局的大局,也要照顾到夏雪平的感受,他试图一碗水端平。当然,
如果没有我、没有风纪处诸位的掺和,艾立威现在或许已经被押到局长办公室旁
边的审讯室里了。

  「我就一个问题,」我看着咬着牙低头不语的夏雪平,「夏雪平,你为什么
要把所有的事情都一个人扛着?」

  夏雪平抬起头,依旧瞪了我一眼,但这一次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委屈的波光,
接着她又转过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徐远的办公室。

  「你小子,说话可真让人下不来台啊!我们都没办法苛责她,秋岩。」徐远
把打火机甩得铮铮作响,「已经有一个人,从头到尾一直就没有放过她了。」

  「是谁?」

  「雪平自己。」徐远说道,「其实每次开枪杀人,她都难过得要死;她一开
始认为只要不饶过这世上每一个罪犯,这个世界就会更清净一点,距离她找到你
外公你外婆还有雪原的命桉的凶手也就更加靠近一步;可到头来,因为那一枪又
一枪,她反而看到也遭受到了太多的悲剧和痛苦,于是她把那些悲剧和痛苦都归
罪与自己。她不想伤害何劲峰,所以她选择离婚;她不想伤害你和你妹妹何美茵,
所以她选择用冷漠伪装自己。还有就是,她认为艾立威的事情,也是因为她自己
酿成的,她固执地相信解铃还需系铃人,她想自己一个人,在最后跟艾立威做个
了断。」

  坐在沙发上,我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夏雪平出了徐远的办公室,直奔丘康健的秘密小屋,甚至本来躲在屋里捧着
一瓶Ad钙奶看着《Jojo的奇妙冒险》的丘康健本人也被夏雪平赶了出来。虽然夏
雪平给自己所在屋里,但是重桉一组那些人却仍有条不紊地开始陆续出发,我知
道,夏雪平肯定仍然在跟他们保持着联络,让他们准备去搜查艾立威的下落。

  于是我马上叫住了胡佳期和白浩远,带着他们上了三楼。

  「你们所有人听着,现在都给我配合这两位的——都给我记着!任何不听命
令的,我何秋岩保证让他在警察系统里待不下去!」

  没人敢说一个不字。风纪处今天刚死人,艾立威的手里又多了一笔血债,所
以,一直以来相互看不上眼的重桉一组和风纪处,在今天出现了短暂的联盟。

  「这帮人我暂时交给重桉一组了。您二位要是有什么发现,麻烦在告诉夏雪
平的时候,也提前告诉我一声,行吗?」我看着胡佳期和白浩远说道。

  二人都有点犹豫。

  「我知道,这不符合局里的行政规矩。只是我希望这一次,我能为夏雪平和
重桉一组分担点什么。我求求你们二位了!」

  「别说」求「字,秋岩,」白浩远说道,「我这条命是你救的,于情于理我
欠你的。你就放心在局里等着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看着眼前办公室墙上的F市地图,我
沉思片刻,便提着一支笔走到了地图前面,然后在上面开始画着圈圈——事后丘
康健告诉我,在那天晚上,夏雪平也在他房间里同样的一张F市地图上画着圈圈,
画出的所有位置,跟我画下的位置全都相同:首先,市局和艾立威的住处肯定是
被Pass了;

  其次,那间「星闪亮」酒吧还在被莫阳带着人控制着,艾立威不见得能溷进
去,所以这里也不大可能;

  除此之外,一些他平时经常去的餐馆、书店、健身房也逐个被人排查过了,
全无他的踪迹;

  两个小时之后,各个街道分局和派出所通报,辖区内宾馆和招待所也都没发
现艾立威的踪迹;

  ……

  「所以你们现在准备去哪?」在跟胡佳期通话的时候,我对她问道。

  「雪平让我们去一趟仁德圣约瑟教堂,那里很可能是他的藏身之处。」

  「我知道了。」我说道。

  仁德圣约瑟,倒是很有可能……不过,那个福利院又不是当初J县的圣玛丽博
爱福利院,仁德圣约瑟对于他也好、他哥哥曹龙也好,都没留下什么太美好的记
忆,所以如果跑,艾立威还不如跑到圣玛丽博爱福利院的原址那个地方;但是,
他现在肯定跑不出F市去。

  ——等一下!留下美好记忆的地方……

  「老丁头,当初咱们F市是不是有一片挺有名的棚户区?」我对坐在第一排,
联系着用盲文写着报告的丁精武说道。

  「棚户区……你说的是兰山肃慎遗址附近的兰山城中村吧?」

  「对对对!兰山肃慎遗址……那个地方,现在可是兰山文化会所?」我看着
地图对丁精武问道。

  「对啊,你不知道么?七年前开始修建的,当年在那附近就是在野党光复之
后设立的F市党部,再加上现在那条路的名字,」兰「同」蓝「谐音,符合在野党
的代表颜色……」

  「您用不着跟我讲古了,老丁。」我用笔在那上面打了个叉号,然后放下笔,
看了一眼弹匣里的子弹,穿上了夹克,「我得去那边看一眼。」

  「那你可得谨慎一些,今天在野党的人在那边搞党庆活动。」

  「党庆?呵呵,他们的党庆不是11月24日号么?啥时候变成10月29号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电台节目里说的,还说什么今天是……」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电话响了。

  是艾立威打来的:「喂,秋岩。」

  「呵呵,我还以为……」

  「嘘!嘘!嘘!秋岩,你可千万别说话——你想让夏雪平活命么?想的话,
从现在开始,你一个字都不许说!」艾立威在电话那头说道,「不信的话,你往
楼下看看。」

  我将信将疑地举着电话走到了窗边,我的身子刚往出探去,但听得「轰隆」
一声巨响,楼下的一辆冲锋车立刻爆炸,瞬间浓烟滚滚,烧得只剩下一副车壳。

  「怎么了?」丁精武摸着自己的手杖站起身,走到了窗子边去,侧耳倾听楼
下的状况。

  「哈哈,看到了吧,秋岩。为了今天我准备了七年,在市局里每一处你看得
到的地方,都很有可能被我做了手脚。」艾立威得意地说道。

  「那你还敢给我打电话过来!」我怒吼道。

  「啊,我说什么来着?一个字都不让你说,你偏不听是吧!好……」

  「轰隆——」又是一阵巨响,一辆刚驶进警局大院的摩托车也瞬间爆炸了,
直接把坐在上面那名制服警员炸得飞了起来,整个人仰着撞到了大门口,而且身
上也起了火。

  看着被人前来扑火抢救的那名警员,我深吸了一口气,我确实不敢再多说一
个字,但内心的怒火让我忍不住直捶打窗台的大理石板。

  「哈哈哈,这种感觉真舒服!还是躲在黑暗里好玩啊,秋岩!」艾立威痛快
滴地笑了起来,接着对我问道:「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愤怒特别生气,就像你当时
在雪平的房间里看到我跟你的女神妈妈夏雪平躺在一个被窝里的感觉一样?你现
在是不是特别想找到我、而且还想再揍我一顿?——话说你是不是猜到了我现在
在哪了?如果是的话,你就咳嗽两声。」

  我连着对着电话干咳了六声。

  「哈哈哈!那好,既然你猜出来我在哪里,那你就来见我吧——记住,就只
准你一个人来见我,不准告诉别人;否则,我会让你们一辈子都找不到我不说,
你、夏雪平、徐远、你那两个朋友,现在所有在市局大楼里的人,你们都得死!」

  说完,艾立威便挂了电话。

  我心情沉重地挂了电话,然后默不作声地出了办公室。

  「喂,臭小子,你去哪?用不用我告诉夏雪平?臭小子你去哪!」丁精武在
我身后大声喊道。

  我没去理会他。

  可恶的艾立威……

  只准我一个人去见他,不让我告诉别人……行啊,我就一个人去见你,而且
我就不「告诉」别人!

  我想了想,打开了大白鹤给我安装的那个「大千之眼」软件……

  半个小时后,我来到了兰山文化会所。一楼和二楼是上下相通的画廊,再过
一个星期,一个久居海外、署名叫「Wanimal」的摄影大师将会到这里举办影展,
所以这两层楼都被封锁起来,进行布置;此时此刻,里面还有人在进行着装潢,
艾立威应该不会在那里——说起来,若是不看一楼的展览标题,我之前还真没听
说过这个人,我只是勉强认得出巨幅海报上那个做背景的五官精致的女人体模特,
好像名叫王竹子;

  三楼是在野党包下做宴会厅使用的会议堂,门口保卫森严,连只是路过的我
都被那些保卫特勤紧紧盯住,我猜想艾立威应该是没办法溷进去;

  而当我来到四楼之后,看到了那楼层的黑体字标注,我便毫不犹豫地走了进
去——文化会所的四楼,叫做「宗教文化图书室」,在门口的介绍栏的说明里,
号称这里是全省最大的宗教藏书中心。应该就在这里了。

  于是,我推门走了进去。

  图书室的音响里,在播放着悠扬的怀旧歌曲,我看了一眼接待台里面,在播
放的竟是一盘黑胶唱片,在唱机旁边还胡乱地摆放着一堆碟片:美国的爵士乐,
意大利的歌剧,法国的香颂,以及昭和日本、旧沪港和伪政权时期的或者类似风
格的怀旧流行乐。

  整个楼层是空的,地上到处是被丢弃的书本、瓷杯、饮料瓶,甚至还有几只
十字架吊坠、小白帽和袈裟。图书室里,一片狼藉。

  我缓缓举着枪走了进去,在靠近最里面的一尊圣玛丽石膏塑像旁边,有一盏
仍旧亮着的绿色灯罩黄铜灯管的台灯。

  艾立威正背对着我,坐在长桌前,翻着一本书。

  他似乎听到了我的脚步声,于是,他坐直了身子抬起头,朗声诵着:「我们
在天上的父啊:愿人们都尊祢的名为圣。

  愿祢的国度降临;

  愿祢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赐给我们今日所需的饮食。

  宽恕我们的罪,如同我们宽恕得罪我们的人。

  不要让我们遭受承担不起的考验,要救我们脱离那邪恶者的手。

  因为国度、权柄、荣耀都属于祢,从现在直到永远。

  ——阿门。」

  「呵呵——」宽恕你的罪,如同宽恕得罪你的人「?」我冷冷地看着他的背
影,对他讽刺道:「你何曾宽恕过得罪你的人呢,艾立威?不,我想我应该叫你
曹虎,对吧?」

  「叫我什么都无所谓。何秋岩,你果然比我想象的聪明。」艾立威想了想,
又转过了,「只是就算你再聪明,这场游戏的最后赢家也肯定是我。」

  「游戏?你他妈的就当这是场游戏?」我恨恨地看着他,对他怒吼道,「你
让那么对无辜的生命陪你玩了一场游戏是么?你的游戏最终的关卡,就是要杀了
夏雪平,为你的哥哥报仇是么?」

  「对,你都说对了!」艾立威脸上仍然带着笑。

  「那我倒是想问问你啊,你觉得这一切值得么?」我看着他,用枪口点了点
他的鼻子,「为了你的」游戏「,死了太多的人——周正续、魏蜀吴、段亦澄、
冯媗、陈美瑭、聂心驰……还有好多人,对了,以及刘虹莺,她也是为你而死的——
你身上背负了这么多条人命,你觉得,这一切值得么?」

  艾立威在听到刘虹莺的名字之后,脸上的笑容,便再也挂不稳了。

[ 本帖最后由 龙葵 于 2022-7-28 00:31(GMT+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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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那既然是她介绍的,周六下午咱俩见个面吧。你来驾校还是我去找你
啊?」

  普遍驾校教练会让学员选择在驾校内学习,或者在住所附近联系。

  「您能找我最好。我把地址发给你。」

  于是,丘康健便发过去了一个地址,七星山脚下靠富人区的一个路口,正好
就在仁德圣约瑟教堂附近。

  「小老弟,你这地址有点远啊……那你先交两百块定金吧!」

  「好。」

  丘康健现从水芷茹的手机里转出两百,然后自己又发给了康教练。

  那天晚上,听着水芷茹自慰高潮后的呻吟,丘康健没再跟着手淫,他越想越
恨,越恨就越能下定决心。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丘康健趁水芷茹不备,从家里藏着现金的沙发背后,偷
了五百块钞票,以出门跟同学做作业为理由出了门,接着,他在小卖部买了只二
十块钱的金属打火机,又在加油站花了一百多块钱买了一塑料桶汽油。然后压着
时间,搭了一辆出租车。司机看着他这么个孩子提着一桶汽油,也没多想。到了
富人区,他从某家的花坛里拾起了一块坚硬的石板搂在怀里,然后等着康教练出
现。

  果然,康教练出现以后,等了五分钟,给丘康健打电话,丘康健不接,康教
练自然很不耐烦。

  「您再等会儿,我这边有事,您先抽颗烟歇一会儿,我马上到。」

  丘康健回复道。

  康教练不耐烦地甩甩头,下了车,点上了一根烟。——他不知道的是,丘康
健就在他背后的灌木丛里躲了半天。

  于是,丘康健趁着那康教练不备,跑到他身后,双手握着那块石板就往康教
练后脑砸去。

  但丘康健当时的身高才一米六多,康教练足有一米七五的身高,所以第一下,
丘康健并没砸到那康教练的头上,而是砸到了他后背上,但他也被那块石板砸得
生疼,捂着后背半天没反应过来这么回事;于是,丘康健冲着康教练的脑门砸了
第二下,这时候康教练才有点发晕的意思,但一抬头也看清了,暗算自己的是个
半大的孩子,康教练瞬间一脚抬起,踢中了丘康健的肚子,把丘康健踢倒;可这
一脚过后,康教练自己也因为后背剧痛加头晕倒地不起。

  于是,丘康健最后一次举起石板,奋力地朝着康教练的后脑勺拍去:「叫你
欺负我妈!」

  康教练应声倒地,石板断了,康教练的脑袋成了一个血葫芦瓢。

  接着,丘康健拿出了那桶汽油,往那辆罪恶的、不知道康教练在里面玷污过
多少女人的教练车上倾倒了满满一桶;然后,丘康健模仿着电影里的姿势,把那
只打火机,往车上一丢。

  「我真喜欢车子爆炸的声音,真的。比鞭炮礼花,以及任何的爆炸声,让人
心里踏实多了。」

  丘康健说道。看着叙述着自己小时候制造的一起爆炸的时候,就像是在讲述
一个温馨童话的丘康健,我心中不寒而栗。

  「但好在你没烧死那个驾校教练……」

  「如果杀人不犯法,我会的。但从那年开始,未成年人杀人就已经需要偿命
了。」

  丘康健遗憾地说道。

  而就在那些天里,全国的女公务员和国企女职员被各个驾校教练性侵的案件
被不断爆料,虽然当时还并不是两党和解的政体,但在野党当时在全国也拥有了
一定话语权,而且全国上下对黑驾校的声讨日臻强势,执政党政府无法抵抗民众
舆论,便下发了任何企事业单位不得强制职员、公务员学习驾驶的禁令,并敦促
全国各县市的风纪部门对所辖范围内的所有驾校进行严格排查。于是,水芷茹再
也不用去驾校学车了。

  水芷茹起初,竟然表现得有些怅然若失,而过了两天后,她又恢复了以往高
傲冷酷的气场。只是每个晚上,水芷茹还是会躺在床上,疯狂地自慰着。

  又过了半个月,某一天放学的时候,水芷茹的脸色就十分地难看,一路上也
一反常态地没和丘康健搭话聊天,丘康健看得出是出了什么事,心里便也有所准
备。

  果然,一进家门,水芷茹很正式地坐到了沙发上,让丘康健在自己面前立正
站好:「小健你说,两周之前那个周六下午,你去哪了?」

  「这么久远,我上哪记得……」

  丘康健说道,但他当然清楚水芷茹说的是哪天。

  「你说你去跟同学做作业,但你是跑到七星山那边去了,对不对?」

  水芷茹生气地问道。

  「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康政醒了,就是那个驾校教练。他把你那天的事情都跟我说了。」

  水芷茹严厉地说道。

  康教练虽然没被烧,但是汽车爆炸也让他毁了容,而且那块石板三下重击,
让他昏迷了半个月,醒来之后因为头部神经受伤,被确诊半身不遂,也就是说从
那天起,康教练不能不能开车了,而且连走路都是个问题,大小便也会日常性失
禁。

  但他脑子是灵活的——他清晰地记得那天袭击自己的那个孩子口中说着「叫
你欺负我妈」,巧合的是,在康教练性侵过的女人里,只有水芷茹一个人有儿子,
并且自己还是在约了「水芷茹的老师的儿子」出的事,于是他便找了水芷茹的上
司肖总讨要说法。

  水芷茹一步步为康教练猥亵,也一步步被康教练掌握了把柄,在公司领导、
肖总、康教练面前百口莫辩,所以她只能选择先回家询问丘康健——她其实也觉
得难以相信自己还不满十二岁的儿子能打得过那个四十多岁的老牌流氓,可同时,
她自己也是心虚。

  「没错,妈妈,是我打伤他的,而且也是我烧毁了他的车。这又能怎么样呢?」

  丘康健故意对水芷茹问道。

  「你知不知道这样的话,要赔人家多少钱?而且你这样子还是要去少年犯管
教所的!」

  「但这些跟保全妈妈你的贞洁、不让他继续欺负你,不让他继续抓你的胸部、
用尿尿的地方刺激你,根本不算什么,不是吗?」

  丘康健说,当时他说这些的时候,一心想的就是什么都无所谓了。

  这时候,轮到水芷茹装傻了:「你……小健你说什么?」

  于是,丘康健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点开了那两段视频和八张照片。在播放着
视频的时候,他对水芷茹质问道:「这些东西,妈妈难道也想否认么?是不是下
一个视频和下一组艳照的内容,就是妈妈要把那个男人的鸡巴放进自己屄里?」

  「不、不是的!你……你怎么知道……你从哪学来的这些污言秽语,这么难
听!不许再说了!」

  水芷茹惊慌失色地说着。

  「不,我就是要说!」

  现在回想起来,丘康健都不知道一时间自己的脸皮为什么可以变得厚了起来,
而且自己从头到脚充满了一股力量,仿佛是刹那间被什么东西上了身,「妈妈是
爱上了那个男人,才会跟允许他那么做的么?

  我之前只是想看看妈妈的乳房,就被妈妈打了一巴掌,而且两天没跟我好好
说话,还像防贼一样的防着我——防着你自己的儿子!

  但是一个陌生的又丑又老的男人就可以对妈妈的奶子又吸又舔,还在上面抹
下了看起来那么脏的精液!

  你还允许他用自己的鸡巴隔着你的内裤蹭着自己的花穴,还允许他录了像!

  妈妈以为每次你被他吃了豆腐、晚上都要摸自己,我对这些一点都不知道吗?

  妈妈被这样欺负居然真的没有报警,然后到现在竟然还来像审犯人一样质问
我!

  还说要给我送进少管所……我明明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妈妈!

  结果妈妈还是要骂我……呜呜……妈妈你是爱那个陌生男人不爱我了吗?」

  丘康健说着说着就哭了。

  水芷茹看着丘康健声泪俱下,自己也哭了。她一把抱住了儿子,安慰道:
「不是的……妈妈没有……妈妈是爱小健的!小健是好样的!妈妈之前说小健是
担心小健的学习……都是妈妈不好……妈妈也讨厌那个男人,但是妈妈没能力……
小健乖……我不是个好妈妈……妈妈太软弱了……」

  水芷茹其实不是太软弱,而是她太愿意争强好胜、太功利了。

  两党和解之前,执政党党委的权力大过天,又有安保局和警察局风纪处这样
的铁腕部门,要对付一个或者几个像康教练,还有比如肖总这样与康教练搞勾结
的人,只要用对方式方法,可以说轻而易举;然而,人最怕就是两种心态,一个
是息事宁人怕麻烦,另一个,就是觉得,这件事我做了我会保住自己现有的、说
不定还会有所得,但是我如果不做我就会失去很多,以至于自己可能永远无法翻
盘的患得患失心态。

  而这样的心态,正会给诸如康教练这样的人创造更多的机会。

  被水芷茹搂着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丘康健,做出了一个自己在心中早计划好
的大胆行为:他搂着水芷茹,稳住了她的嘴唇,而且伸出了自己的舌头。水芷茹
只道是儿子心疼她,要跟她亲昵而已,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结果等再回过来神
的时候,却觉得胸前突然一亮——眼看着自己的高领衬衫和胸罩,全被儿子解开
了。

  「小健!小健……别这样……小健你这是要干嘛?」

  水芷茹突然有些慌张,她连忙握住自己儿子正准对自己双乳摸下去的双手。

  「妈妈的乳房本身是属于儿子的,可是在咱们家,别的男人可以,偏偏我不
可以这样,是么,妈妈?」

  丘康健思路清晰地对水芷茹问道。

  「唉……那……那你摸吧……但是要轻点……啊……妈妈这里很敏感……而
且,只可以摸胸部,不可以做别的……啊……而且……仅此一次……啊……你把
妈妈弄得好痒……」

  水芷茹放开了丘康健的双手,放弃了对儿子的控制。丘康健如愿以偿,触碰
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母亲的双乳。妈妈告诫儿子仅此一次,儿子也这样答应了;
可明明之前自己被康教练占便宜的时候,水芷茹也说过「没下次了」,第二天明
知道康教练会在自己身上动手动脚,或者做些更出格的事情,她还是去坐上了康
教练的车子。

  所以在丘康健解开水芷茹的皮带、为她分别脱下休闲西裤和内裤的时候,水
芷茹只是把丘康健抱得更紧,紧得让丘康健觉得呼吸有些不顺畅而已,但他顺着
妈妈躲避的双腿一拽,再往相反的方向一用力,水芷茹的内裤,便很轻松地被自
己脱了下来。水芷茹很害羞地夹紧了双腿,但看着自己儿子到处乱盯却不下手,
水芷茹的心也乱了,突然打开双腿让儿子把自己的阴部看得一清二楚,等丘康健
把脸凑近了,水芷茹却又不好意思地用双手把下面那里挡上。

  丘康健当然觉得不过瘾,他灵机一动,对水芷茹问道:「妈妈,你把手放在
这里,是要表演自慰给我看么?」

  「小畜生、坏孩子!你也会拿妈妈开玩笑了呀?」

  水芷茹哭笑不得地地说道,「妈妈才不会这样呢!这样把整个身体露给你看
已经够难为情的了!」

  「那妈妈非要捂着被坏叔叔用肉玩具蹭过的地方,不自慰那要干嘛啊?」

  丘康健机灵地问道。他故意用着自慰的行为和康教练臊着自己的妈妈,以至
于水芷茹一着急,还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

  因此,水芷茹索性抬起了双手,还分开了自己的阴唇瓣,对丘康健说道:
「那……好吧……看了就看了吧,反正你也是从妈妈这里出来的,就让你看看,
当做性教育了,妈妈让你认识认识女人的构造,但是小健,你不可以用手摸哦!」

  「哇,妈妈,好棒!」

  于是,丘康健趁机把自己的脸凑得距离妈妈的阴穴更近了。

  「嘿嘿,坏小子……儿子看好了,这里叫阴毛,男生会有,女生也有。你还
没长大,但是应该已经在长了,对吧?」

  「对的妈妈。」

  「这里叫外阴唇,像妈妈之前给你买的马卡龙派,对吧?

  也叫大阴唇,保护女人阴部不受到别的地方摩擦的;里面这一层,叫做小阴
唇,妈妈的这里想不想一对儿蝴蝶的翅膀?

  这是帮着女性挡住外面的灰尘、并帮助身体内保持温度的;这上面夹着的这
一颗小球球,叫做阴蒂,刺激这里,女生的身体会觉得舒服,酥酥麻麻对我,身
体里会因此里会流出液体,就跟你们男孩子会流出精液和前列腺液一样;这里就
是阴道,也就是男人想插入女人的地方……跟你说这些好羞啊……男人插入女人
这里,也会让女人舒服,也会让女人怀孕;之前……之前那个姓康的就想用他尿
尿的地方插入妈妈的这里,妈妈其实很讨厌他,但是他隔着内裤刺激到了妈妈的
阴蒂,妈妈确实有些把持不……啊!」

  水芷茹平躺着,又因为在说着一系列羞耻的话,不好意思盯着自己儿子看,
却没想到突然间,一条湿漉漉热乎乎的东西,直接探进了自己的身体里,并且儿
子的小鼻子正顶在阴蒂上,不停地用鼻翼拨弄着已经坚硬发红的那颗玛瑙。

  水芷茹连忙制止道:「小健!坏儿子,妈妈不是说不许碰妈妈那里么?快停
下啊!」

  「妈妈只是说不许『用手碰』,我用的舌头,没用手啊!」

  「别这样啊!小健!妈妈尿尿也是用这个地方的……这里脏啊!」

  「妈妈不脏!主要是妈妈身上的都不脏!而且妈妈不是也喜欢被舔么?那天
那个祝阿姨被那个坏男人舔了之后,妈妈不也是受不了吗?妈妈也是喜欢的,对
不对!」

  「我不是喜欢啊,小健……我只是想要……哎呀我在说什么哟……」

  「那妈妈被儿子舔,总好过被别的男人舔弄,对吧?」

  「哎哟哟……你怎么又提这个……那……那好吧……那里多骚多臭啊……」

  「妈妈的不骚,妈妈的很香!有股妈妈身上特有的体香味道,我好喜欢!」

  「啊……啊呀……好……好吧……你喜欢就舔吧……轻点……小健轻点啊……
妈妈一下子受不了……」

  于是,水芷茹彻底迷失了。

  丘康健第一次舔女人的阴穴,其实他一点技巧都不会,后来在跟妈妈相处的
那几年里,他查找过无数性学方面的书籍和视频才逐渐锻炼起来的,而在第一次,
他只知道要用舌头把外部自己舔几遍,然后适时地把舌头插进阴道,在里面舔弄
几下再吸回来,弄得自己最后舌头都僵了,害得水芷茹事后以为自己莫不是得了
什么妇科病,传染到了儿子嘴里;而水芷茹在此之前的三十多年,从未被人舔过
下面——虽然她后来坦诚自己在大学期间交过一个男朋友,并让那个男人破了自
己的处,并且与丘康健的父亲比起来,那男人很持久也很会用力道,但是他对于
用嘴巴和女性的阴部接触,也是有种天然的排斥——所以经过儿子几番尽管很生
涩的舔舐,自己一下子经历了一次重叠高潮,并且一股尿液忍不住从自己的膀胱
里倾泻而出,全都灌进了丘康健的嘴里。

  「啊,小健!妈妈不好……妈妈尿进小健嘴里了是么?快去厕所吐出来漱漱
口!」

  水芷茹高潮余韵未尽,连忙焦急地摸着丘康健的头;但出乎她的意料,「咕
嘟」一声,丘康健把那潮喷液体直接喝进了肚子里,幸福地跟水芷茹说道,「好
开心,我终于可以喝到妈妈的尿了!」

  「傻孩子!这有什么好开心的,别这样好么?妈妈对不起你……」

  「不,妈妈,我爱你!我想这样!好喝的!」

  丘康健说,他真的觉得好喝,即便那是尿液,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水芷茹太注
重保养,还是因为自己的心理作用,他竟然觉得,而且是每次都觉得,妈妈的潮
水要比世界上任何一口山泉都甘甜清冽。

  ——他的这种感觉我懂。

  于是,水芷茹也不管不顾,搂着儿子,对着儿子刚刚喝下自己尿水的嘴巴,
亲吻了上去,主动伸出了自己的舌头。母子二人浑身滚烫,在妈妈的帮助下,丘
康健也脱掉了一身的衣服,挺着自己还在发育的阴茎,由妈妈扶着,顶到了阴道
口——后来水芷茹跟儿子承认过,丘康健自己的阴茎,要比那个康教练的、比他
爸爸的、以及水芷茹那个初恋男友的都大得多。

  就在母子二人要成就鸾凤之美的时候,那什么都未经历过的龟头一触碰到湿
润弹软的小阴唇的时候,丘康健就在水芷茹的手里射了精。

  水芷茹会心一笑,看着满手的带着儿子体温的纯白精液,信念一动,把自己
的手舔了个干净——这算是对儿子喝下自己尿水的精神回报。

  在发泄过后,赤裸相拥的母子都清醒了许多,丘康健认为自己确实太冲动了,
他还是想做那个对水芷茹一切命令都听话的儿子,他觉得那样才踏实,安心;而
水芷茹也觉得自己不能没了做母亲的尊严。

  于是,母亲当时就对儿子约定:水芷茹保证,自己不会再给任何男人机会,
等父亲主动与水芷茹联系的时候,水芷茹会选择跟父亲离婚,带着丘康健一起生
活——反正母子俩现在的生活就是这样;每天晚上母子可以同床,但是在丘康健
发育成熟之前,不可以让儿子插入自己的阴道;而且在学校有期中期末考试的时
候,不可以做这种事情,不能因为这件事影响学习。

  ——在十二岁生日之前的日子里,母子二人真的一丝不苟地按照这些内容遵
守了。可是欲望这东西,完全就是拦截洪浪的闸门一般,一旦打开,便再没有回
旋的余地。

  在两个人保持这种亲密关系一个月后,为了奖励丘康健听话、并且在当年的
期中考试考进了年组前二十,水芷茹按照学习了好久的视频,为丘康健进行了口
交,后来在二人的夜生活中,口交和69互舔成为了日常节目——但真的是因人而
异吧,丘康健本身反倒觉得口交对他的刺激不如手淫舒服,舌头对他来说没那么
大魅力,而牙齿的存在反倒是个麻烦;自那以后,母子俩还经常会一起学习各种
除了本身都没办法接受的肛交和约定好不做的阴道性交之外的可以相互取悦的技
巧;偶尔水芷茹也会主动玩玩小情趣,跟着儿子一起洗澡、在儿子面前表演自摸,
为儿子进行乳交,和儿子相互手淫。

  时间长了,母子二人其实都很想进行实质的阴道交合的,但是两个人谁都不
愿意触碰到底线,有的时候,丘康健和水芷茹两个还会玩一个游戏:母子二人故
意相互试探,看谁先忍不住想要让阴茎插入阴穴的,谁就要给对方交五十块钱的
罚金,并接受格尺打五下手板的惩罚——丘康健默默地在心里统计着,他们母子
俩被打手板的次数,都是两百次。

  两个人就这么忍着,互相试探又互相让对方打消念头,欲望越积越旺盛;但
最后摧毁彼此理性的不是欲望本身,而是一封在丘康健12岁生日前一天,庆皖警
方寄来的丘博雅的死亡通知书——并不像祝思琪之前为了引诱水芷茹时候所猜测
的那样,丘博雅不联系水芷茹是因为他在外面有了女人,实际上丘博雅在两个月
之前就已经被杀。

  杀人犯倒是个女人,而且是参与当地技术峰会暨商业竞价的另一家工业设备
公司的销售经理,当时这个女人和丘博雅的公司都在争取庆皖地区某三线城市的、
预算为三个亿资金的改制稀土采炼工厂设备供应。

  起初丘博雅了解到,自己公司和对手公司各有优劣,而且从系统工作原理上
讲功能互补,因此跟那个女人提出了合作;可那个女人之前在南方就是业界销售
冠军,根本看不上来自东北的这个销售公司和产品,不过她倒是对丘博雅颇感兴
趣:「睡了我,然后放弃这个单子」——这是那女人对丘博雅的开价。

  可是那女人误判了丘博雅对她的兴趣,丘康健说,若说父亲常年在外奔波,
没有一两个红颜相伴他是不信的,但是在看到了那个女杀人犯的照片之后,丘康
健自己觉得,父亲肯定不会对那种女人感兴趣,她的气质和长相都比不过水芷茹;
况且,三个亿的单子与一夜情相比,孰轻孰重,丘博雅还是能掂量清楚的。

  结果,在无法保证自己的商品处于绝对竞争优势的情况下,同时自己的姿色
第一次受到轻视,那女人恼羞成怒,气急败坏中砸碎了酒杯,直接用碎玻璃给丘
博雅割了喉——丘博雅不是第一个被那女人杀的,也不是最后一个,所以等丘博
雅被害两个月时候,南方的警察才找到了他的尸身。

  「说实话,在得知父亲被杀的那一刻,我的心理竟然产生了一种一劳永逸的
感觉……我竟觉得,真是个很好的生日礼物。

  我想的很简单:因为从那天开始,水芷茹便只属于丘康健一个人了。」

  ——丘康健说着,然后半低着头对着自己微笑着。

  在这一秒,他眼神里的那种笃定、那种决绝、那种肃杀,让我浑身上下起了
一层鸡皮疙瘩。

  拥有伊底帕斯情节的人都是这样的么?

  我说不清楚,虽然我也是。

  夏雪平早就跟父亲离婚了,所以我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而丘康健之前在我的心里,一直是一个充满反差萌点的技术宅和长不大的孩
子的形象……我从未见过这样让人觉得可怕的丘叔。

  丘康健这样觉得,但是水芷茹却哭得肝肠寸断,毕竟十几年的夫妻,并不是
因为身边多了个儿子情人就可以将其抵消的。结果,本来早已答应好应允儿子的
各种安排和生日礼物,随着这一纸死亡通知书全都泡了汤,乃至一个最基本的生
日蛋糕和肯德基的汉堡炸鸡水芷茹都忘了买。母子二人各怀心事,于是向来懂事
听话的丘康健,在生日那天跟妈妈大吵了一架。

  「我埋怨妈妈没给我准备一个令我满意的生日,妈妈控诉我不懂事、毕竟是
父亲死了,还质疑我为什么不难过——可我想的是,父亲已经遇害很久了,又不
是在当时的近几天才去世的,为什么偏偏要在我生日这一天难过……我跟妈妈就
这样,又吵到不说话了。那时候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现在想想,我确实是
太任性了。」

  丘康健说到这,眼神中还是透露出浓烈的悔恨来。

  他说当时年龄小,觉得只想永远自私地享受一个人对自己的好,可是历经沧
桑后,一转身发现自己却是孑然一身,于是他便后悔,当时没对自己身边的每一
个人都多关心一些。

  说着说着,丘康健感叹,他突然想念父亲了。

  可当时那个少年,就是任性到见不得心爱的妈妈为已故的父亲流眼泪。

  所以那天他自己拿了手机和零花钱出了门便泡上了街,任性地丢自己的水芷
茹一个人在家——可刚跑出没多远,又有些后悔,于是就近在一条街之隔的超市
里买了一只蛋糕,让糕点师用果冻酱写上了一句:「妈妈,别伤心了,我陪你。」

  然后在附近的小菜馆点了一份溜肉段,一份鱼香茄子——这些都是水芷茹平
时爱吃的菜;又在街边一家很普通是炸鸡店买了两对炸鸡翅和一份汉堡回了家。

  到家以后,丘康健见到水芷茹还趴在床上哭,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并且
一想到母亲是在为父亲哭,自己仍旧嫉妒,于是丘康健把蛋糕和那两盒炒菜放下
之后,就早早地进了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直到半夜,妈妈不停地敲着自己的房门,丘康健开门一看,妈妈正拎着那瓶
父亲和妈妈当年结婚时候藏的一瓶红酒,站在自己门口流泪;水芷茹手里的那瓶
酒,就剩下差不多两三口的量了。

  水芷茹一边哭着,一边醉醺醺地问道:「小健……你会离开妈妈么?」

  「不会的,妈妈……我今天只是因为妈妈说好的给我过生日,你却没给我……」

  「小健,妈妈是不是很差劲?你心里是不是很嫌弃妈妈啊?……妈妈之前被
人占便宜……妈妈没事就总说你不优秀、总骂你不努力……你是不是恨妈妈?」

  丘康健懵了,他从未见过水芷茹如此脆弱。

  「妈妈不好……从小到大就不好!妈妈的爸爸妈妈就嫌弃我……总是我自己
的弟弟比我出色……他们从来就没把我当做自家的女儿看待……妈妈努力工作……
却还是被自己的周围人排挤……呜呜呜……甚至之前的朋友也都背叛了妈妈……
妈妈只能强硬……所以也没办法对小健温柔……小健原谅我好不好?」

  「妈……妈你这说什么呢?小健喜欢妈妈,小健不需要妈妈对小健温柔!小
健喜欢妈妈说小健不中用!妈妈你要是心里不舒服就骂小健吧!妈妈别这样好么?」

  丘康健跟着也哭了。

  水芷茹搂着丘康健,泪眼婆娑地问道:「小健以后会不会不要妈妈?会不会
像你爸爸一样抛下妈妈不管?」

  「妈,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抛弃妈妈的!从今往后,生,我跟妈妈一起生,
死,我跟妈妈一起死。」

  水芷茹呆呆地看着丘康健,接着她举起瓶子把剩下的红酒灌进自己嘴里,然
后捧着丘康健的脸颊,嘴对着嘴,往12岁的丘康健嘴里送出了半口酒——那是丘
康健第一次喝酒,他很快就醉了。

  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妈妈摁着丘康健,三下五除二就把丘康健剥了个精光,
然后一甩她的长发,也把自己身上的所有衣服都脱光了:「想要么……想要妈妈
的身体么?」

  「想。」

  于是水芷茹吻住了丘康健的嘴巴,抬起屁股,扶着丘康健半勃起的阴茎,用
小龟头对准了湿漉漉的阴道口,直接痛快地坐了下去。在那一霎那,丘康健感动
得流出了热泪,他觉得世界上再没有什么地方,要比自己妈妈的阴道更温暖更柔
软……

  「我……我是不是讲得又有点多了,秋岩?」

  我听得早就入了迷,想象着那时候的小丘康健和水芷茹在一间狭小的卧室里,
在床上裸身相拥,水芷茹把丘康健的头部搂到自己的双峰之间,用那硕大爆满的
臀肉撞击着丘康健的阴囊——然后这画面周围,飘满了桃红色的雾气和亮晶晶星
光,那场面应该是既淫靡又唯美的。

  我很想让丘康健继续讲下去,但转头一看,丘康健的脸上通红,他竟像少女
一般低头不语,却满脸回味,我便也不好意思让他继续描绘他和自己妈妈的性爱
场景,毕竟这是人家的隐私。

  「还好吧……那个……于是从那天起,水姥姥就跟您,开始了七年的母子之
恋吧。」

  「是的,开始了长达七年的『白天是母子,夜晚是夫妻』没羞没臊的生活。
作为过来人,我想说这种生活确实很美好。」

  说完,丘康健看着我,对我点点头笑了笑。

  我也跟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想了想,又说道:「呵呵,话是这么说,而且我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
我和妈妈每天也都在做情侣夫妻之间做的事情:我们一起去约会、去影院的情侣
座看电影、一起去以男女朋友的名义旅行,可我们却从来都没向对方以『夫妻』
相称——连一句『亲爱的』都没叫过。

  其实,随着我慢慢长大,我也总幻想过,妈妈可以说一句『我爱你』,管我
叫一生『小老公』,希望妈妈可以满足一下我的小虚荣心;可实际上,她连一次
都没有这样过——从我刚跟她睡在一起的时候就那样,在我跟她发生实质的插入
之后也是那样。

  妈妈永远是妈妈,她或许在心里把儿子当成一个可以排解孤寂的小男人,但
是她依旧会保持自己的某种尊严和底线;母子之间的肉体关系乱了,可是精神上
和心理上的地位结构还是不能乱的。

  每次在我跟她在床上做爱的时候,哪怕快到高潮的时候,妈妈嘴上说的却还
都是『小健要好好学习哦』、『要记得努力读书知道吗』这样的话。」

  ——照这么说,我跟夏雪平第一次隔着内裤产生性接触的时候,她嘴里那些
迷乱的呢喃,堪称「魔幻」二字了;我似乎还得感谢当时那些没在她身体里被透
析掉的生死果咯?

  可我无论从心理,还是接触上,我真的很少把夏雪平当做妈妈看待了,「妈
妈」对我来说已经不是一种关系对象,而是一个职称,我总觉得我管夏雪平叫
「组长」也好、「夏警官」也好,跟管她叫「妈妈」,已经没什么区别了;但同
时,我又确定我很渴望,我能够回到我小时候跟她相处的那种状态。

  「欸,对了丘叔:那么最后那个姓康的,你和水姥姥最后是怎么处理的?」

  我突然想起这一茬,便对丘康健问道。

  原本有些兴奋、回味又羞涩的丘康健,在这一刻情绪突然无比低落,他缓缓
说道:「当时,在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我和妈妈觉得还是要去看看的,毕竟我
对人家做出了伤害,这是事实;二来也是我跟妈妈一起去警告一下、震慑一下这
个人,少利用自己认识那个肖总就对妈妈耍手段。

  于是我们就去了。

  在病房里,我和妈妈都表示,如果他再骚扰我们家,我们就拿着那些照片和
视频报警——照片和视频我现在还存着,当然就不给你看了……我还拿你外公夏
涛的名号吓唬他来着,当时我已经认识雪平了,我也是虹光中学的,但是当时我
和雪平算临班,刚认识、说过话,但还不算熟。

  一听你外公的名号,那人确实怂了,也不提他那个安保局的表哥了——后来
我才知道他那表哥,是安保局后勤处,也不是什么能人……」

  说到这,丘康健又开始咬牙切齿起来:「但就是这么个人……嘶……我现在
真后悔我对他太仁慈了!唉……其实也怨我和妈妈,我俩都应该守住秘密好的——
秋岩你记住,如果你以后跟雪平发生了什么,知道你们的事情的人,越少越好……
可我当时,真就应该把他一起跟车子浇上汽油烧死的!」

  结合水芷茹的结局,我似乎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

  水芷茹在丘康健上初中的时候,某一次跟同事聚餐,回家的时候对另一个女
同事把自己和丘康健的关系说漏了嘴,于是很快,水芷茹和自己儿子的事情,便
在石油公司一部分女职工之间传开了,自然而然也就传到了祝思琪的耳朵里。

  谁都没想到,当时已经过了差不多四五年,祝思琪还在跟已经坐在轮椅上、
大小便不都能自理的康教练保持着性关系;而上了高中之后,丘康健便被一个女
孩不断地追求,那个女孩品学兼优,为人善良文静,很受班里男同学的欢迎,可
唯独自己心仪的丘康健就是不用正眼看自己。

  在她的死缠烂打之下,丘康健一激动也说漏了嘴,但他说得很含蓄:「我这
辈子只跟我妈妈过,康婷芮,你就别在我这耽误了。

  你如果觉得可以,我们俩还是做朋友吧。」

  ——「丘叔,你等会:追你的那个女生,姓……康?」

  「是吧,你也想不到世界上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吧?」

  丘康健含泪摇了摇头。

  丘康健高中时候同班的班花康婷芮,正是那个被自己弄得毁容又半身不遂的
康教练的女儿。

  「这么说,夏雪平也是认识这个康婷芮的?」

  「不止认识,当初她一个、雪平、苏苏、小媗,号称我们高中『四大美人』,
后来高中毕业,虽然雪平和苏苏去了警院,小媗跟着那个外国佬跑到欧洲去,我
和康婷芮一起去了Y大,但是除了小媗,那时候我们几个还经常在一起玩的——呵
呵,我妈妈当时的评价是:她认为雪平将来还是会做家庭主妇、或者去做阔太太,
警察的苦不是雪平这种漂亮女孩吃得了的;苏苏肯定没办法减肥,而且胖乎乎的
一看就没什么心眼;小媗看着最老实、最有心机,将来一定是我们几个朋友里活
得最好的;而康婷芮跟自己最投缘,她都想过认康婷芮当干女儿。

  现在想想我妈当时的这段话,可真是绝了。」

  丘康健痛苦地自嘲道。

  「那……那她知道她爸爸那么坏么?她是不是故意接近你的?夏雪平和苏媚
珍她们,都不知道康婷芮她家的事情么?」

  「她从来没跟雪平苏苏她们说过自己家的事情——不过这些重要么,秋岩?」

  丘康健面如死灰地说道。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无论康婷芮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是一开始就被自己那个邪恶爸爸唆
使,还是因爱生恨,康婷芮还是做了一件永远都让丘康健痛苦的事情:从高中起,
她便总借着让丘康健为她辅导物理化学习题的由头去丘康健家里,有的时候还会
把夏雪平和苏媚珍等人一起往丘康健的家里招;面对那么一个知书达礼的姑娘,
水芷茹也没对康婷芮产生怀疑,每次还都留康婷芮在家吃饭,一来二去的,水芷
茹还挺喜欢这个姑娘。

  某一天,夏雪平、苏媚珍、康婷芮三个在丘康健家重聚。等聚会结束后,康
婷芮竟然把自己的一个放着零钱、证件和化妆品的小背包落在了丘康健的卧室里,
说巧不巧,那天水芷茹和丘康健又是在丘康健自己的卧室里睡的:母子二人照惯
例做了两次性爱,聊了几句学习和工作生活,便相拥而眠。

  「妈妈的奶子真美!」

  「去……又笑话妈妈!妈妈都快五十了,年老色衰了……」

  「谁说的?妈妈明明被我保养的越来越年轻了不是么?」

  「臭小子!被你搂着身子、身子里还往外淌着你的东西呢,结果你嘴上占妈
妈便宜呀!行了,快睡吧,明早还要上课呢!上了大学,也不可以懈怠哦!别忘
了把小包还给人家婷芮去。」

  「我知道了,头两节课我跟她同一门,我会给她带过去的。」

  一切似乎很正常。

  可是三天之后,石油公司的总经理、人事处处长和肖总,便把水芷茹叫到了
办公室去——他们每个人,都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封里除了一只保存了水芷茹
和儿子性交的录音之外,还有一封检举书:举报水芷茹乱搞男女关系、与儿子乱
伦。检举人要求石油公司开除水芷茹,否则就把相关录音放到网上去,同时也把
水芷茹在公司里的相关信息全部公开。

  公司的几个大佬觉得,这事情本身是水芷茹的事情,他们本不该多嘴;但是
现在有人要以你水芷茹的事情来抹黑公司,他们就不得不下狠心。念在水芷茹之
前为公司拼死拼活创造了不少业绩,多给水芷茹留了一个月交接期,让她带带公
司准备提拔的新课长,并给她足够时间让她换工作。

  从那天起,水芷茹的情绪就已经跌进冰冷的深海之中了,但是面对着马上就
要进行省考的丘康健,水芷茹还是一如既往地保持着笑脸,并且每晚继续跟丘康
健享受着母子间的性爱。

  被提拔的新课长,正是那个祝思琪。而在那一个月里,公司里近乎所有人都
知道了水芷茹和自己儿子的事情,甚至当面就对水芷茹毫不避讳地指指点点;这
倒无所谓了,毕竟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了,可是水芷茹很快发现,在自己准备找下
家的时候,自己往哪家公司投简历,那家公司就会收到自己和儿子的性爱录音,
对方会明确说明此事,并表示自己公司绝对不会录用一个私生活混乱的人。

  ——而当时,丘康健对着一切的一切都不清楚。

  在那个月最后一天晚上,水芷茹突然发了疯:在丘康健放学回家之后,水芷
茹就一反常态地开始诱惑着儿子跟自己性交,那一晚上母子二人在家里做什么都
是赤身裸体的,便做着别的事情,便进行着阴道内的抽插:母子一起洗了鸳鸯浴,
做饭的时候水芷茹让丘康健在自己身后扶着屁股,插着自己,吃饭的时候,水芷
茹用女上位上下套弄着,端着盘子和饭碗喂着丘康健,连漱口刷牙的时候,水芷
茹都是直接在丘康健的阴茎上挤了牙膏,用儿子的肉棒代替了牙刷,之后又让儿
子在嘴里口爆了三次;临上床前,水芷茹又给儿子喂了一颗小蓝片——那是水芷
茹唯一一次给儿子买伟哥吃……

  第二天,两个人居然都很早地起了床,照常去上班上学。那天丘康健拿到了
最后一次模拟考的成绩,居然是全校第三名,于是丘康健在放学的时候兴高采烈
地跑到妈妈的公司,想第一时间把自己的成绩分享给这个世界上自己最爱的女人——
可结果自己在还没走到石油公司大门前的时候,就看见从楼顶处,有什么东西掉
了下来。

  那好像是个人。

  还是个女人。

  那女人的正装上,还别着胸签——胸签上的名字,居然是自己最熟悉的三个
字。

  「人总是喜欢假惺惺地,在自己平时不停给予敌意的那个人死去之后,才对
其怀有无比的善意和怜悯。妈妈生前的一个同事,在医院的太平间里看着当时已
经魂飞魄散的我,心中有愧,便把整件事情和盘托出:她向我忏悔,明明在妈妈
跳楼之前,跟她道别的时候,她还在用我和妈妈的事情讽刺妈妈……都说死神可
怕,呵呵,祂可怕么?祂就是个妓女,谁都能上一下,以体现出自己是个追求美
德的人!」

  丘康健咬着牙狠狠地说道。

  丘康健掉下了眼泪,我给他递了张纸巾,他忍着哭泣讲述着:「我后来又去
找了康婷芮,她听说妈妈死了,也哭着承认了那天那个包,她是故意落在我房间
的——我和妈妈的录音,就是藏在包里那只录音笔录下的……她还好意思说,
『既然水阿姨死了,往后的日子就由我来照顾你』这样的话!

  ……呵呵,我也是在那天,第一次看到那个坐着轮椅、满脸烧伤的姓康的男
人跟那个祝思琪在一起,往康婷芮家走……我当天晚上就跑到雪平家里去了,雪
平当时已经怀了你,我其实不想麻烦她的,但是你外公外婆、你舅舅舅妈还是收
留了我……」

  「诶?等会儿,丘叔,夏雪平怀我的时候,她不在自己家,跑回我外公家安
胎?」

  我疑惑地看着丘康健问道。

  丘康健抹了抹眼泪,抽了下鼻子,眼珠一转对我说道:「哦……你父亲当年
在海外……在中东吧?做记者呢,不在家;雪平一个人在家多麻烦?当时接雪平
去你外公家,我和苏苏,当然还有康婷芮,我们还去帮忙了呢……」

  「哦。」

  我恍然大悟,父亲似乎那几年倒是总往叙利亚和伊朗那些乱地方跑。

  丘康健接着说道:「我把事情偷偷给雪平说了,雪平和苏苏都知道我和妈妈
的事情,她们俩没嫌弃过我,所以我一直跟她们是朋友;当天晚上,苏苏和雪平
就表示跟康婷芮决裂了,后来我听说她去了南方结婚了,我也不晓得了……我其
实也特感谢你外公、老局长夏涛,我后边上大学的学费,都是你外公替我交的;
而且他是警察局长,知道我的事情,也是轻而易举,他帮着我,找机会把那个姓
康的男人和祝思琪分别拘留了四五个月,又派人在一年里严查石油公司查了五十
多次——因为当时国情部的探员、安保局的特务、警察局的警员,大都是你外公
的门生,也算是为了我报了仇。」

  「然后作为交换条件,丘叔就放弃了当医生,成为了一名法医鉴识官,对吧。」

  丘康健双眼发直,想了想,对我点了点头。

  「那之后,您又见过康教练和那个祝思琪么?」

  「见过。」

  丘康健沉吟不语。

  「他们就没遇到什么报应?」

  「不是所有坏人,都会受到惩罚的,秋岩。」

  丘康健想了想说道,「我当鉴识官的第三年,F市到D港的高速公路上发生了
一起恶性交通事故,我当时被派去勘察现场和尸体,被撞毁的是一辆黑色奔驰,
死了三个男人,车后座上是一个坐轮椅的男人,头被追尾的大货车上面砸下来的
钢板切了之后飞出去了。我按照痕迹寻找到了人头,那人头正是那个康教练的。」

  「他死了也算活该了。」

  「但是那个祝思琪还好好的,现在改名了,叫祝唯华。」

  「肏!省资源管理局能源办公室的主任?在野党蔡副省长的幕僚?」

  「就是她。我昨晚还在电视上看见她了。她改头换面,踏入了政界,但我忘
不了当时她撩拨妈妈时候,那一脸的风骚狐媚模样。」

  真是刷新了我的三观——我在警院的时候,地方党团就由议员在省行政议会
上控诉祝唯华乱搞男女关系,并质疑其是否滥用职权;祝唯华当场慷慨陈词,信
誓旦旦地说自己行的正、坐得端;第二天就在省高法起诉了那名议员,而且最后
还胜诉了。那时候,所有人都夸赞,祝唯华真是咱们Y省的撒切尔夫人。谁都没想
到,这样一个当世本地铁娘子,真的拥有如此肮脏的过去。

  「行了,秋岩,我跟你说的太多了。

  说了这么多,我是希望你对待雪平的时候,一定要多细心一些,雪平本身很
脆弱的,所以其实一开始我知道你和雪平发生过肉体关系之后,我很希望雪平能
对你们的关系进行冷处理;可我又亲身经历过、体验过母子之间这种关系,的确
美好,所以看到你之前为雪平心痛的一幕幕,我也有些于心不忍;但这种感情,
比起世间其他情感,确实要更加脆弱。

  秋岩,我真的不想看到我身上的悲剧,发生在你的身上——因为作为一个过
来人,作为一个曾经拥有过这种美好的人,秋岩,我真的没办法接受,会有同样
的人因为同样的事情遭受同样的痛苦!

  秋岩,要好好对待雪平,要好好的跟雪平在一起啊!

  秋岩,拜托了!」

  丘康健说着,充满仪式感地一把握着我的手,热泪纵横。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和丘康健,如同把自己扔进沙漠里的两个旅人,去寻找
穿越沙漠后那片美丽的天堂。丘康健自己再也无法见到那片天堂了,于是他希望
我坚持下去,待着他曾经的憧憬和信念。

  我从丘康健房间离开的时候,小屋子里面这个戴着眼镜的男人,已然泣不成
声。

  我刚准备回宿舍看看夏雪平,半路上遇到徐远,结果被他叫住了:「我真想
去找你小子呢!去趟我办公室吧!」

  到了办公室,徐远一个字没多说,递给了我两张准假证明:一份是我的,一
份是夏雪平的,上面还都有局里的盖章和徐远沈量才的签字,都是为期一个月的
假期。

  「夏雪平过两天感冒就好了,我也没请假啊。」

  「呵呵,你昨天在省厅捅了那么大篓子,今天就要给你放假你还不明白啥意
思么?」

  徐远冷笑着看着我。

  一说起昨天我就头疼。

  「那按道理,不是该给我开除么?」

  我厚着脸皮低着头问道。

  徐远说,我最应该感谢的是老天爷,因为老天爷的存在,我才没把事情搞大。

  并且,还把自己的手机拿给我,点开了微博给我看:我本以为,这次被我搞
砸了的媒体招待会,又会引起大批的暴民站在我寝室楼的门口、市局大院门口、
夏雪平公寓门口搞一些示威活动,毕竟这一次所谓的「起义军」首脑陈赖棍先生
还被以「协助破坏社会安定、连环杀人案从犯」的罪名逮捕待审;结果,现实社
会又跟所有人顽皮地喊了一句「Bazinga」——徐远跟我讲,夏雪平的名字在网络
上,从她本人醒过来后的第一天开始发酵,但也就发酵了一天、甚至一天不到就
结束了,各大网站和平面媒体纷纷把带有对夏雪平击毙艾立威的抨击倾向的新闻
撤换,轮番在自家页面的「C位」刷新三条热点消息:首先第一条:新晋女子摇滚
团体「朝露晨光」成员Jessicalin在自己的个人主业公布,已与亚洲人气偶像组
合人气担当、「国民男友」熊文相恋——于是一时间,全国各地舆论原本留给夏
雪平的「第一恶女」的帽子,瞬间被扣到了Jessicalin的头上,举国上下的女孩
子对Jessicalin的厌恶程度,已经盖过了当年的关晓彤,直追工藤静香;而在那
些女孩子们正编辑着各种花式咒骂Jessicalin的朋友圈、推特、微博的时候,第
二条新闻变被刷到了头条:在荧幕上火了十年的恩爱的韩国夫妻河秀俊与卢爱雅,
在昨晚公布了离婚信息,所以那些还没来得及咒骂Jessicalin的女生,开始纷纷
贴出了一张张「爱河夫妇」一起合作过的影视剧的截图,然后开始怀疑爱情与人
生;这还没完呢,快临近十二点的时候,某狗仔队娱记爆料了一个惊人消息:影
帝荊岳影后北堂美婷夫妇,在某高端商业社交活动之后,与影视局副局长、在野
党籍行政议会议员钟莉仁夫妇,在希尔顿国际酒店进行换妻游戏——一条消息同
时引爆了娱乐圈和时政话题,无疑成为昨天社交网络里,网虫们吃到的最大的瓜。

  ——跟着这些劲爆的消息比起来,夏雪平这件事,也就是一个警察击毙了一
个罪犯,确实显得太普通了一些,甚至有人在讨论夏雪平的事情的时候,不少人
都在询问:「一个某城市的小女警,在这个时候出来跟着蹭什么热度」;三条新
闻一浪接一浪,徐远说他到最后都以为,是不是有谁在刻意地帮着夏雪平挡住舆
论的枪林弹雨。

  一考虑到这些因素,省厅觉得事态没想象中的那么严重,便准备对我从轻发
落。

  「你以为胡副厅长不想开除你小子呢?

  开讨论会的时候,他差点没背过气去。」

  徐远坐了下来,玩着手中的打火机说道,「而你现在的状态,是聂厅长跟我
和量才定下的。

  夏雪平是带病休息,你小子是停止性质的休假,对于雪平来说算是奖励,对
于你算是惩罚;你的风纪处处长职权,暂时得交出来了,不过你的警衔保留。

  后面的情况,等你休假之后,再做决定,所以暂时没有什么文书,不过你小
子得有点心理准备:你这回,可是同时被胡副厅长和聂厅长给盯上了,知道吗?」

  「聂厅长?」

  我又想起昨天在我公布夏雪平才是击毙艾立威的那名警察之后,当胡敬鲂愤
怒离去时,聂仕明脸上的那个诡异的笑。「徐局,咱们聂厅座,是不是跟胡副厅
座之间……」

  「这是你应该瞎打听的么?」

  徐远看着我,对我拍桌子反问道。

  我立刻闭了嘴。

  「你啊,就好好陪夏雪平休假吧。等过两天雪平的身体好些了,你还得跟她
帮我到处跑呢。」

  「到处跑?去哪?」

  「嘿嘿,公款度假,愿意么?具体的事情,过几天具体再跟你们俩说。」

  「那好吧……」我想了想,对徐远说道,「局长,我还有个事——本来早就
想跟你申请的。」

  「什么啊?」

  「你得再给我多开三张准假证明。」

  「啥玩意?」

  ——在徐远听了我的详细要求之后,捏着打火机,差点就往我的头上砸来。

  但他最终还是答应了:「行吧,你早先跟人家的承诺,我也不能让你失信于
人、我也不好在这唱黑脸使绊子不是?从今晚开始你就跟雪平好好修养吧。」

  我带着那两张准假证明回了宿舍,夏雪平正好刚刚洗完澡,还找了一件我之
前洗干净的正装衬衫,反着衣领穿到了自身上。我把昨天的情况和徐远对我和她
的安排大致跟她说了一遍,可她却是一副不太想理睬我的样子,对于整件事一个
字都没评价,只跟我说自己饿了。于是我带着她来到了那家我常去吃冒菜吃小笼
包的店,点了两份鸭血粉丝汤和四份小笼包。看着夏雪平吃得香汗淋漓,把自己
的那两份包子和那碗老鸭粉一扫而光,我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吃完了饭,给夏雪平送回家后,我又给张霁隆打了个电话,电话被自动转接
到了宋金金的工作电话上。我跟宋金金表示急需见张霁隆一面,她便安排我直接
来隆达集团总裁办公室。

  于是我开着夏雪平的车,到了隆达集团上了楼,宋金金让我直接进屋。我以
为张霁隆只是单独约见我一个,可一进办公室,我就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气场。

  定睛一看张霁隆的办公室里,多了两张超大号的办工桌,办公室里此刻除了
他在,杨小姐也在,而且在他的对面还坐着三个平均年龄都在五十五岁左右的男
人;而在我跟前,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背对着我坐在张霁隆和杨昭兰中间;而门
口的矮桌旁,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正坐在那里姿态优雅地喝着茶。

  等我一进屋,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我。

  ——看着他们每一个人的面孔,我差一点忘了怎么呼吸。

  「哟,秋岩来了。」

  张霁隆和杨昭兰看着我笑了笑,然后张霁隆示意我在门口附近的榻榻米上先
坐一下,又接着让背对着我坐着的那个男人说着话。

  我小心翼翼地坐到了那个喝着茶的女人对面,十分恭敬地对那个女人鞠了一
躬。

  那个女人没说话,只是温婉地冲我笑了笑。

  看着张霁隆办公室里的这几位,我全身上下都是汗:这几位我可全都认识,
而且至少说生活在Y省的人应该全都认识。

  正对着张霁隆的那个满脸褶皱、又高又瘦的光头,是执政党Y省党部宣传部长
米铭洋,他左手边那个留着板寸头戴眼镜的胖子叫虞孟覃,Y省新闻局的副局长,
执政党议员;而米铭洋右手边的那位梳着中分发型的眉清目秀的男人,是F市商会
的副秘书长、凯莱国际的董事长魏喆,往年执政党在Y省的选举经费,其中三分之
一都是由凯莱国际出资——他们仨的集体出现,基本可以代表执政党在Y省的话语
权了。

  而那位背对着我的留着二八分短发,身材魁梧的男人,他的来头更大了——
他正是之前张霁隆跟我提到过的自己曾经老大陆锡麟的堂兄,Y省大学经济学荣誉
教授陆冬青。

  说他来头大,首先是因为他是陆家唯一继承自己家学的人:陆家祖父陆平是
当年Y省经济学学术界泰斗,英国诺丁汉大学的教授,当初国家以教育部和外交部
名义共同特邀陆平回国任教,后来聘用其为Y大校长;陆平的四个儿子,老二是工
厂的技术总总工程师,老三是曾经的省行政议会副委员长——也是后来因为参与
政变,被自己侄子陆锡麟和张霁隆扳倒的那一个,老四是著名房地产商;但只有
老大,也是陆冬青的父亲,继续在Y大任教,当了商学院的院长,也是Y省著名学
者,但是当年因为跟自己师兄弟争夺Y大校长的职位,陆冬青的父亲积怨成疾,最
终郁郁而故;陆冬青早年也是在海外留学,加拿大西安大略大学的本科经济与社
会科学双学位,多伦多大学的经济学硕士,在著名券商Ec金融工作过七年,其中
加拿大本地一年,新加坡三年,之后又被派回F市成为Ec金融分区的融资部总监。

  在那场政变中,陆冬青发现Ec金融在帮助政变集团洗钱,毅然决然将其揭发
并果断从Ec辞职,并且也协助陆锡麟和国情部扳倒了自己的叔叔。

  再后来,Y省大学聘用其为经济学教授,因为自己父亲和叔叔的缘故,陆冬青
恪守一个原则:只授课、不做行政、不参与政治。

  然而,伴随着陆冬青在学术界的名声越来越大,他本人也成为了三个党派争
相拉拢的对象,大部分人看重的是他的学术水平,小部分人看中的是他在学术界
的影响力。可面对三个党派的衮衮诸君,陆冬青向来敬而远之,就算再令人眼红
的高官厚禄,无论是来自首都的还是Y省的或其他地方的,他都不闻不问,一心只
是上课教书。

  ——可这一次,他居然出现在了张霁隆的办公室里,还跟那三位政客坐在一
起,难不成他这次要打破自己的原则了么?

  坐在我身旁这位喝着茶、穿着深蓝色休闲西装的优雅熟女,是他的老婆,同
是也是布莱德公关公司的高级副总裁黄韵歆,她出名纯粹是因为本地的不少大型
娱乐和商业活动都出自她的手笔,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十四年前和三年前的两届
F市国际奢侈品嘉年华。一个专攻娱乐商业的公关人士,竟然也参与到了政治活动
中。

  面对这些大人物,我真心有点不敢喘气。宋金金看着我如履薄冰的样子,在
一旁忍不住发笑。

  当宋金金刚把茶水端上来的时候,只听陆冬青用着低沉的声音说道:「当初
我在加拿大生活的时候。

  每天都有一个问题在困扰我——如果西方世界的普世价值真的有这么好,那
么为什么同样是生活在多伦多湾街CBD,每天从证券交易所和皇家银行、满地可银
行里出来的那些人,全都是西装革履、披金戴银,而那些人蹲在这三家窗沿下的
找着避风角落、拿着Timhortons咖啡杯索要钢镚的人会衣不蔽体、风餐露宿,偶
尔还要被警察拿着警棍驱赶?

  为什么这些人在这里,会被称为『社会蛀虫』,而在国内,我们却把这类人
成为『扶助对象』?

  而为什么即便这样,在国内依然有人不高兴,而当他们走出国门、来到这里
之后,看到那些每天都饿死、被冻死在联合汽车站的人,却选择视而不见,然后
依旧去称颂金钱至上的美好?

  抛开我所学的那些东西,只用自己的心去感受,我到现在也想不通——国家
已经是两党和解了,三个党派参与竞争,可即便这样,还是有人不满足、不高兴,
在国外原来是怎么骂这个国家的人现在还在继续那么骂。

  所以我要问问你们三位,作为混迹地方政坛已久的政客,你们认为,民主的
是什么?

  ——一点点提示:一个英文单词,字母『C』开头。」

  「C?你是说『操作』吗?」

  米铭洋问道。这里他年龄最大,估计英文水平也最不好。他一开口,我身旁
的黄韵歆便低头忍俊不禁。

  「我说的是『英文单词』,米部长,不是罗马化汉语拼音。」

  虞孟覃想了想,对陆冬青问道:「Communication(交流)?」

  陆冬青摇了摇头。

  「Confidence(信任)?」

  魏喆也说道。

  「Wrong。」陆冬青果断说道。

  「Construction(建设)?」

  魏喆又问道。

  「一点不贴边。」

  「Cooperation(合作)?Compromise(妥协)?」

  虞孟覃连给出了两个单词。

  「Waytofar——您给了俩答案,每一个沾边的。」

  「那是什么?你快说吧!搞得跟在新东方和疯狂英语上课似的。」

  米铭洋有些不耐烦。

  只见陆冬青拿着手里的白纸,用粗记号笔在上面写了五个大写英文字母:
「C h a o S。」

  「『混沌』?陆教授,您认真的么?」

  「我要是不认真,我今天干嘛领着拙荆过来?」

  陆冬青说着,伸出食指点了点张霁隆,「你们真以为,就凭这姓张的小子的
面子能够打动我?在你们眼里他是个宝,在我眼里他不过是个给我弟弟锡麟跑跑
腿、开开车的罢了。」

  面对如此无礼的形容,张霁隆没生气,在一旁反倒哈哈大笑。陆冬青一席话
没把张霁隆惹生气,倒是给那三位执政党幕僚搞得异常尴尬。

  「恕我直言,陆教授,您为什么说『民主』就是『混沌』?我很不理解。」

  魏喆对陆冬青问道。

  「很政治不正确,对吧。

  我只是揭露了一个事实。

  多么美好的词汇,可事实上是在当下这个环境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识形
态,意识形态相似或者相同的人才会报团,而相互包容理解反而更少了。

  表达越自由,社会越不和谐。」

  陆冬青斜眼看着米虞魏三人,待着傲慢讽刺道:「我没记错,执政党从建立
新政府到冷战时期的学生运动,到后来开放国门后经历的几次和平演变,一直是
不相信西方人这一套的,不是一直认为这些东西都是『假大空』么?

  怎么两党一和解,你们反倒相信这一套了呢?」

  米虞魏三人脸上不胜尴尬,刚要反驳,陆冬青便便摆了摆手:「政治主义的
事情我是没兴趣探讨的。

  我想说的是,我说的这件事情,在野党和地方党团也一定是认可的。

  在野党在南岛跟本岛党派斗争了几十年,他们早把选举这一套玩得滚瓜烂熟,
因此也最会蛊惑人心;地方党团更不用说,频繁地国际交流,频繁地从其他国家
和政治掮客那里取经,这一套他们也早玩得滚瓜烂熟,只是他们太过于依赖教材,
所以反而水土不服。

  可是,『越混乱,就对选举越有利』,这句话,我相信他们那两个党派其实
早就心中清明了。」

  「然而您错了,教授!」

  虞孟覃朗声对陆冬青反驳道,「这个社会很稳定、很和谐!失业率水平下降、
教育率上升,犯罪率趋势也处于被控制的状态……」

  「嗯,但你说的这些是政绩,是结果。

  我来这是来讨论起源的。

  这些数字对于你们的选举有什么用?」

  米虞二人刚要开口,陆冬青却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继续说道,「你们知道
媒体对于人群的影响力么?

  你们有相关指标么?

  在面对这些乱七八糟的比率的同时,你们能猜想到你们所面临的样本对象内
心的真实想法么?

  当你看到一个把自己捯饬的干净的工薪族的时候,你能想到晚上回家之后、
他是坐在电脑屏目前是什么样么?

  依旧美丽还是丑陋?」

  陆冬青说着,扫了我一眼又说道,「你们觉得犯罪率可控,可是前几天桴鼓
鸣这个案子才刚刚结束。

  桴鼓鸣的案子是怎么被创造出来的啊?

  为什么那个开枪的女人,就凭记者们的几句提问,就变成了人民公敌、而不
是人民公仆呢?

  ——怎么,人们现在开始不分正邪了么?」

  一旁的虞孟覃压着火喘着气,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台平板电脑,在屏
幕上摁了几下,然后拿给了陆冬青看:「不好意思,陆教授,您说的这些跟我们
选举也没有关系,那只是你个人刻意关注的事情,代表不了整个社会。」

  一旁的米铭洋赞赏地看着虞孟覃,又转过头得意地蔑视着陆冬青。看着虞孟
覃,在一旁的魏喆也很欣慰,又用厌恶的目光盯着陆冬青。

  「这是什么?」

  陆冬青把平板电脑举起,我大概看得到,那上面全是一幅幅柱状图和扇形图。

  「一共五万份调查问卷,上个月开始我们在Y省内五大城市进行的……」

  米铭洋对虞孟覃摆了摆手,然后微笑着,一副准备看陆冬青吃瘪的表情对陆
冬青说道,「而且这些数据,是经过与Y省总人口进行过精妙的假设检验,匹配验
证过的。陆教授,您是学术界人杰,但是Y省又不是您一个人懂大数据,而且您似
乎真的不太懂政治。」

  奚落完陆冬青,米铭洋又对虞孟覃挥了挥手。

  但他没注意到的是,在听到米铭洋第一句话的时候,陆冬青就已经放下了那
台平板电脑,并且再没看那上面的表格一眼。

  虞孟覃却兴致勃勃地继续说道:「对于这五万人的样本,我们给他们发放的
调查问卷上一共有二十道题,四道题为一部分,每一部分分别对Y省过去的发展、
执政党政府政策、杨省长个人印象和对执政党大选中展望进行了调……」

  可这个时候,陆冬青已经听不下去了,他开口打断了虞孟覃:「你们知道假
设检验也会出现很严重的误差么?」

  「嗯?」

  陆冬青双手拄着桌子,十指交叉相握,侧过头看着那三位说道:「你的预期
城门楼子,假设检验的结果是肩膀头子,实际情况是胯骨轴子,在经济学、统计
学和社会科学中,这样的情况屡见不鲜。

  而且五万份调查问卷很多么?

  去年统计数据,Y省总人口四千三百万万,你们做的调查中的五大城市加一起
一共两千七百多万人,五万人在这里,就是整块烧饼上的一颗芝麻粒!

  我真不知道您三位是怎么好意思就凭一个芝麻粒,就能得出这块烧饼是甜是
咸?

  你们就凭这五万人就好意思说社会舆论依旧稳定?」

  「陆冬青教授,请您尊重我们的政治专业性!」

  魏喆有些坐不住了。

  「我一直在尊重你们的政治专业性,因为你们根本就没有这个东西。

  我就事论事,拿这五万份调查跟你们三位说道说道:你们看似做了一个很完
美的问卷,可是你们难道是化妆品公司的市场调查员么?

  没错,这些问题是好的,但是在设计这些问题的时候,你们有没有记得你们
是杨省长的竞选团队?

  ——二十多道题,里面才有几道题是告诉人们『这届大选一定要选杨君实、
一定要』的?

  并且,看看这些图上横轴上面的变量多可笑吧——『非常不满意、不满意、
轻微不满意……』哈哈哈,你们谁给我说说,『不满意』和『轻微不满意』之间
的区别是什么?

  有一个量化标准么?」

  三人均是哑口无言。

  陆冬青接着又拿起那台平板电脑,对虞孟覃问道:「谢谢你们做了无用功——
我会在课堂上用它做反例给学生们讲的。」

  「那您陆大教授有何高见呢?」

  魏喆心气爆棚地对陆冬青质问道。

  「很简单,把这五万份垃圾丢进废纸篓里。我不需要调查问卷。」

  说着,陆冬青又对张霁隆招了招手,杨昭兰刚要起身,张霁隆拍了拍杨昭兰
的大腿,自己站起身,从办公桌上拿了一摞打印纸。陆冬青接过打印纸之后,在
整张纸上直接画了个给一张纸等分成四份的十字,举着那张纸说道,「这就是我
扇形图。」

  「可你这上,什么都没有呢。」

  虞孟覃不忿地说道。

  「您别急啊,这就有了。」

  接着他边画便说道,「我就把Y省的选民分成四份:你们三个党派,在Y省这
张白纸上各占其三;还有1/4的选民,叫做『选票关我毛事、我是出来打酱油的』。」

  「这就完了?这么简单。」

  米铭洋质问道。身旁两位低着头鄙夷地笑着。

  「简单么?」

  陆冬青对米铭洋反问道,「你们从现在开始到明年一月底地方大选结束,除
了要打破了头守住属于你们红党的1/4,而且还要想办法把这黑色的对政治和投票
不感兴趣的1/4争取过来,你们觉得这件事简单么?」

  「那您要采取什么手段呢?」

  「很简单,我已经联系了一家数据分析公司,我、姓张的这小子、还有数据
公司,并且联系国际大公司在本地的企业、比如可乐公司、比如珠宝商,搞一些
简单的问卷加抽奖活动,尽可能搜集全省所有人的详细信息,并且在社交网站上,
通过云计算大量投放广告……」

  米铭洋也跟着其他两人嘲弄地笑了。

  这个时候,一直没说话的张霁隆开了口:「冬青哥,您是想复制英国脱欧模
式,对吧?」

  「没错,知我者,霁隆也。」

  陆冬青对张霁隆欣赏地点点头。

  「但是您这么做,这可不道德。」

  「道德是什么?能吃么?」

  他说着又看着杨昭兰说道,「对于有抱负有才干的政治家而言,道德标准就
一条:成功……」

  「陆教授,我算看明白了:以前有人说您不参与任何政治派系、不参加任何
政治和社会活动,是因为您清高;现在一看,您是真业余!」

  魏喆打断了陆冬青的话。

  「没错,你根本不了解政治。您把一切说的都太绝对了,您认为我们是片面
的,可您自己看到了自己的片面之处么?您说不搞问卷,但是跟可乐公司和珠宝
商搞调查问卷就可以?而且您认为在社交网站上投放广告就能达到目的么?说我
们是化妆品公司的调查员,我看您也不过是一个街头发传单的!」

  虞孟覃也说道。

  米铭洋咳嗽了几声,虞魏两人都安静了。米铭洋喝了口水,接着说道:「陆
教授,你应该忘了,五年前正是因为我们的运作,杨君实同志才当选为我们Y省的
省长。时隔五年,我们仍旧有信心复制当年的成功。我们不需要您对我们策略说
三道四。」

  陆冬青看着米虞魏三人,十分冷静地笑了笑,又点了点头:「那你们三位从
一开始就让霁隆去找我老婆,又让我老婆撺掇我来跟你们见面,非让我做这个竞
选顾问是为什么啊?」

  「还不是因为您有个国际知名社会学家的虚名么?」

  虞孟覃不屑地说着,「您对『顾问』二字看来是有所误解:我们需要的是能
够认可我们的策略的顾问,而不是对我们指手画脚的。」

  「如果您三位足够自信,又为何需要别人来认可?

  直接去做不就完事了么?

  是因为你们对自己的策略根本就没有信心不是么?」

  陆冬青说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农工和广大群众里诞生的执政党变成这
样了——任用一个人,却又不相信他?

  你说你们有信心,好,我给你们看看——「说着,陆冬青摁了下面前那台平
板电脑的Home键,打开了浏览器,快速地输入了一个网址,拿给米虞魏三人看:
「这是两个月前与我合作的那家数据公司做的对三个党派支持度的民意调查——
三千万的样本。

  你们自己看看吧:在野党47.8,地方党团36.4,而你们只有31.9——执政党
现在的支持度连地方党团都比不过,试问你们拿什么跟在野党争呢?

  何况杨君实上位真的是靠你们么?

  杨君实在主政F市期间,就已经有很高的声望了,在五年前的选举之前又已经
做了八年的副省长,自己本身拥有一定的政治积累,而且在当年执政党的支持率
一直是在野党的两倍,杨君实当不上省长那才有鬼了——你们怎么有脸口口声声
说杨省长当选是靠着你们?

  你么也不过是炒菜里的洋葱而已,调味品罢了。

  就你们几位的水平,想让我认可,抱歉,我是不可能对我不欣赏的东西进行
认可的;呵呵,还好意思说什么不需要别人指手画脚,若是执政党的人都像你们
这样一意孤行,不出八年你们就会解散!「魏喆面红耳赤又瞠目结舌,虞孟覃气
得拍了桌子,张口就要对陆冬青开骂;倒是米铭洋最老练也最有涵养,摁住了两
人的肩膀,对陆冬青说道:「陆教授,谢谢您今天的专程赶来,您请回吧。我们
确实不需要您了。」

  坐在我身旁的黄韵歆脸色铁青,放下了茶杯看着米虞魏三人。陆冬青无奈地
摇了摇头,转头看着张霁隆:「霁隆,我说什么来着?就这样了。」

  「送客吧。」

  张霁隆拍了拍杨昭兰的手背,杨昭兰站起了身,于是我身旁的黄韵歆也站起
了身拿了外套准备走。却没想到杨昭兰站起身后,却走向了米虞魏三人:「米叔
叔,虞大哥,魏先生,你们请回吧。」

  米虞魏三人立刻慌了。

  「杨儿,你这是……我说的是送陆教授离开。」

  米铭洋皱着眉对杨昭兰和张霁隆说道。

  「但我是想送你们三位离开。也恕我直言,您三位如此顽固不化,我对您三
位也很失望。」

  张霁隆冷着脸说道,「找冬青哥过来,你们应该知道是杨省长本人的意思。
我不能违背他的意愿。」

  「可……可是这个人就是个欺世盗名之辈,霁隆,他就是个明朝沈惟敬式的
骗子!你可不能让杨省长受到这个人的蛊惑,否则杨省长连任绝对不会成功……」

  魏喆激动地对张霁隆说道。

  「可我怎么觉得按照你们设计了路走,老爷子才不会成功呢?本身是竞选方
法论战,您三位却如此的搞得像私人恩怨一样,是因为冬青哥无情又客观地揭露
了你们三位的无能——人的一切愤怒都来源于自己的无能,这句话真到位。」

  「张总裁,看来您也收到了这个人的蛊惑了!」

  虞孟覃指控道。

  「是的。我是受到他的指控了,虞副局长想怎么样呢?」

  张霁隆想了想,当机立断地说道,「这么说吧,如果三位不能支持陆教授的
策略,我张霁隆也退出杨君实同志的选举阵营,我不玩了。」

  身为杨君实的女儿,杨昭兰的表情十分淡定;可米虞魏三人突然慌了。

  「这……你怎么能……张霁隆,以你跟昭兰的关系,你怎么可以退出?」

  米铭洋声音颤抖地问道。

  「因为我输不起,我是不会跟着必输的队友一起玩的。要么赢,要么放弃,
这是我的人生准则。」

  张霁隆说道,「十四年前我选择进监狱、出卖自己身边的江湖兄弟是如此,
我不想跟不支持冬青哥的你们三位一起玩也是如此。」

  适时地,杨昭兰也说道:「米叔叔,霁隆做什么,我从来都无所谓。我跟他
的关系,与我父亲做什么无关。还希望你们对我俩的关系,别指手画脚。」

  「行了,霁隆、杨小姐,你们也别费心了。我想好了——我还是会支持杨省
长连任的,但是我不想看任何人的脸色;只要杨省长本人支持我就够了,至于这
三位也好,执政党的其他人也罢,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支持。」

  陆冬青说完转过头,把那台平板电脑推回了虞孟覃面前,「所以你们记住,
不是你们三个连自己都骗的家伙炒了我,而是我炒了你们三位。」

  「同意。」

  张霁隆说道。

  「我也同意。」

  杨昭兰也说道。

  米虞魏三人各自叹了口气,站起了身。

  「那再联系吧,霁隆。」

  米铭洋垂头丧气地对张霁隆说道。

  「杨儿,去送送吧。」

  张霁隆对杨昭兰说道。接着,杨昭兰便跟着米虞魏三人乘电梯下了楼。等杨
昭兰带着米虞魏三人彻底下了楼,张霁隆当即抚掌大笑:「精彩,冬青哥,精彩
绝伦!」

  「从明天起,下午四点以后,我需要在你的大厦找一层写字间,作为我的战
略指挥室。」

  陆冬青说道。

  「您具体需要什么,可以说说么?」

  陆冬青转身看了看我,对张霁隆说道:「我们的事情等下细聊,你可别让你
的小朋友久等了。」

  「哦,对!聊得兴奋了,把这孩子给忘了,哈哈!」

  张霁隆说着,把我拉到了陆冬青面前,「我来介绍一下……」

  「F市警界的新秀,何秋岩警官是吧?」

  陆冬青站起身,很正式地跟我握了握手,「我在报纸上关注过你的报道,主
要是因为我对社会各种热点新闻的传播感兴趣。」

  「我认识陆教授,很荣幸见到您……」

  我很战战兢兢地和陆冬青握了握手。刚要说几句逢迎的话,陆冬青却又放下
了手,走到了自己妻子黄韵歆身边,转身对张霁隆说道:「你们先聊,我先带着
拙荆去你们大厦三楼的茶吧坐一坐。」

  「冬青哥自便。韵歆姐,明天您和您公司的人也开始受累了。有什么需要,
尽管跟我公司的说。」

  「霁隆客气了。」

  黄韵歆客气地说道,跟陆冬青手挽着手,进入了电梯。

  于是办公室里就剩下我和张霁隆。

  「刚才他们之间的谈话,你听懂多少?」

  张霁隆让我坐到了他自己的办公桌前。

  「懵懵懂懂。」

  我如实说道。那些什么数据、调查之类的东西,给我弄得云里雾里。

  张霁隆笑了笑,又对我问道:「这么急着找我干什么啊?夏警官身体好些了
么?」

  「好些了。」

  我对张霁隆说道,「霁隆哥,我和夏雪平要离开市局一个月。」

  「嗯?怎么回事?」

  张霁隆疑惑地看着我。

  于是,我把昨天在省厅新闻招待会上捅了娄子、得罪了胡敬鲂,然后徐远让
我休假的事情全都跟张霁隆说了。

  张霁隆叼着电子烟斗,皱着眉低着头半天没说话。看他凝重的表情,我也不
好问什么。

  他安静了一阵,转过身看着我认真地询问:「你确定你和夏雪平的休假,是
聂仕明安排的么?」

  「徐局长是这么跟我说的。」

  张霁隆歪着嘴笑了笑,摇了摇头,又对我说道:「看来他也是想出奇招……
他说是,那就是吧。你安心和夏雪平休假,过一阵子好好去外地旅旅游,散散心。
你也不用太着急我这边,丁精武的眼睛和头发、李晓妍的吸脂手术和莫阳的耳朵
和嗓子,都包在我身上了,明天我就会安排人去接他们去咱们F市最好的医疗机构。」

  「那我有什么需要帮你做的么?我觉得一直以来都是您在帮我,我却什么都
没帮您做过的说。挺不好意思。」

  我感谢地说道。

  「那就帮我做一件事——外出旅游的时候,把当天你和夏雪平去过的所有地
方告诉我就好了。这个忙简单吧?」

  简单归简单,但是张霁隆为什么会对我提这么古怪的要求,我有些想不通。

  「好吧,没问题。」

  既然张霁隆已经帮了我这么多,这点小忙还是不成问题的。

  「谢谢,秋岩。祝你和夏雪平假期愉快。」

  说罢,张霁隆靠在了自己的老板椅背上,一脸胜券在握,高枕无忧。

[ 本帖最后由 龙葵 于 2022-7-28 00:36(GMT+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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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14)

  「这一行能看清么?」

  「勉强吧……」

  「嗯,那请您跟着我的手指杆,读出E字母所朝向的地方可以么?」

  「可以。」

  「这个?」

  「上……欸?不,是左。」

  「这个?」

  「下……左?不不不,右!」

  「……唉……这样,我给您换一个:在这个视力表上,这几个图案分别是雨
伞、剪刀、茶杯、花朵、小鱼、鸭子、苹果,请您按照我所指出来的,说出图案
名称好吧?如果看不清,请告诉我。」

  「可以。」

  「这个?」

  「不像鸭子……雨伞?」

  我忍不住侧目看了眼:护士指给丁精武的那个图案,分明是一只四四方方的
小茶杯。

  原本对着视力检测室门口的穿衣镜照了个不停的李晓妍,见到这令人哭笑不
得的一幕,再看着镜子里重新变得亭亭玉立的自己,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而站
在一旁的徐远也是气馁得不行,他最终忍无可忍,把张霁隆拽到了一边,小声对
张霁隆问道:「我再问你一遍:他的眼睛就真没办法了么?」

  「进来之前我不就让你做足心理准备了么,你以为我是故意诓骗你玩?这已
经是给他想办法移植过眼角膜之后的状态了!」张霁隆真诚地说道,「馨亭最好
的眼科团队专家会诊,却也都治不了——视网膜脱落加上视神经损伤,华佗在世
治不了,现在的最先进科技也治不了。他现在的状态,跟其他同样或者类似症状
的病患相比,已经算不错的了。」

  「那他的头发呢?」

  「这个我也不太懂,好像叫什么什么『规模组织损伤』还是什么……反正是
能给他的头部做植皮手术,但是想让他长出头发也是很困难的。」

  徐远听着张霁隆讲述完,苦恼得连连咂嘴,站在原地直跺脚,接着他又对张
霁隆问道:「你……你就不能再想想办法?给老丁做手术,局里和我个人,拿多
少钱都行!」

  「哼……真他妈不想理你!」张霁隆也有些急了,「你以为我不想帮着治好
他么?我上高中的时候也没少听说过这个老丁的名号,我知道他是咱们F市的全国
武术冠军,特警队的英雄——我也重英雄!而且这也是我答应秋岩的事情,我也
想说到做到!可是徐兄,这是钱的事情么?我知道你有钱!但是这么多年,秋岩
没求上我张霁隆的时候,你徐兄怎么不拿钱去给你这几个下属治病呢?」

  张霁隆的一番话,给徐远说得有些哑口无言。

  正在这时候,隔着大老远,就听到老丁头中气十足地用着他那副老嗓子朗声
说道:「哎呀,好啦好啦!局长,张总裁,咱们F市黑白两道,没必要因为我这么
个老瞎子打口水仗……都是快奔六十的人了,还啥英雄不英雄的;谢着顶、长着
疮、摸着瞎糊走道上班,倒也这么过来了这么多年,老瞎子我早就认命了。治好
了、治不好,又如何?

  把我这癞头疮换成锃亮的『地中海』,让我这之前啥都看不见的『老瞎子』
变成能看得到光亮和人影的『睁眼瞎』,已经是老瞎子我上辈子积德了!」

  徐远和张霁隆一并回过头,都有些惊讶。张霁隆不由自主叹道:「老丁先生
的耳朵,可是真灵敏!」

  「这就灵敏了啊?哈哈!」丁精武云淡风轻地笑了笑,笑中还带着十分的豪
迈,而完全听不到任何的自怜自艾或是颓堕萎靡,但听他十分正经地自夸道:
「老瞎子还没瞎的时候,耳朵就这样!可能就连咱们局长都不知道:不信,你们
现在就去,随便去找任意规格的100枚硬币,随意地往这间屋子里撒一把,我能把
每一枚的位置、面值、朝上还是朝下,全都用耳朵听出来——这个绝活,当年老
瞎子还年轻的时候,除了我师父,咱们市『猛虎』特警大队的奠基人索真教官,
也就有两个人会了。现在用的都是高科技的什么电子狗、探测仪,之前可都是得
用人肉来观测作战的!」他还对我问了一句:「怎么样,小处长,这个功夫想学
么?」

  「你愿意交,我当然愿意学!」我捧场地说道。我更没想到,实际上从当年
到现在在曾经的「风纪股三条丧家犬」里最惨的老丁,居然也是他们三个里面最
为豁达的那一个。李晓妍的肥胖和莫阳的失语耳聋,再加上他们俩偶尔会发作的
癔症都是因为心理出现了很大的问题,而老丁,也就是为人懒散了点,却完全是
一块滚刀肉,根本让人看不出他的脆弱。可越是这样,我就越会想起他档案寸照
上那张年轻俊朗的脸庞,心理也越是觉得他才是最可怜的。

  「哟,那你可得有点心理准备啊秋岩:老丁教人学点东西,那可唠叨啦!你
可别被他烦死!」李晓妍故意开玩笑道。

  「嘿嘿嘿!」丁精武咧嘴一笑,「妍丫头走路听着比以前轻快了,说话时候
的气口也比以前顺当了,但是这张嘴啊,还是贼损!」

  一句话引得我和徐远、丁精武还有李晓妍自己哄堂大笑,那个护士和一直跟
着我们的那个制服警也跟着在一旁捡笑。就在大家都沉溺于笑声当中的时候,张
霁隆好奇地问道:「老丁先生,您是会这『天耳聪』功夫的两个人其中之一,那
么另外一个,敢问姓甚名谁?」

  老丁那枯槁的双眼眨了眨,眯着眼睛望向我们这边,我看着他那空洞无神的
目光,似乎并不完全都是在往张霁隆的身上看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太多心,老
丁的干涸双眸,竟然像是在冲着我的脸上一样。老丁竖起了耳朵,耳郭稍稍一摆,
然后随着微微紧皱的眉毛一松,那双耳朵也稍稍耷拉了下来,他又笑了笑,笑得
有些事不关己:「呵呵,那也就是个平庸之辈而已,除了那双耳朵,那个人似乎
也没什么本事了。估计……现在在给哪个琴行做调音师罢了。」

  「哦,原来不是你们警务系统的同袍啊。」张霁隆回应道。

  「呵呵,张总裁真有心。倘若那人是个警察,张总裁意欲何为呀?」丁精武
笑着对张霁隆问道。

  张霁隆咬了咬牙,尤其是当徐远和李晓妍一齐转过头盯着他后,他额头上的
青筋都紧张得爆起。可他在深吸口气之后,却仍然十分大方地看着丁精武,毫不
保留地说道:「那我当然是想见见了。能人异士、英杰怪才,我张霁隆向来都是
敬仰的。『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若是这人得不到重用,我张霁隆还会想方设
法让他来我隆达为我所用。」说到这,张霁隆又转过身看着徐远,开口问道:
「徐兄,如果我没算错,老丁先生还有差不多六年时间就退休了吧?到时候,我
想聘用老丁先生为我们隆达集团保安部的名誉总监兼任顾问,这个想法可以吧?」

  「可以与否,不在于我。我知道你们隆达集团的福利甚好,丁大哥有地方去,
那当然是好事,但是你得亲自问问丁大哥,看看到时候,把一生都贡献给正义事
业的他自己,愿意不愿意,去你们隆达集团那块『宝地』?」徐远讽刺地笑了笑,
又望向丁精武。

  丁精武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闭上了眼睛然后又握紧了自己手里那支探路用的
文明棍,缓了片刻之后微微一笑,向徐远和张霁隆说道:「老瞎子我还有六年呢,
现在您二位就盼着我退休啊?哈哈!……老瞎子前半生披星戴月,活在刀枪拳脚
之中;后半生在风纪处,也尽是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后来也丧失了斗志好一阵
子,临了临了,糟老头子孑然一身,父母俱逝、无妻无子。索性,后来局长还让
我遇到了何秋岩这个没啥心眼、没啥经验、满心冲动,但也没啥包袱、没啥架势、
不嫌弃当年我们这『三条丧家犬』、为人处世还相当痛快的孩子,是这孩子给了
我信心让我重新活一回!——但是老瞎子累了,估计我还有可能提前退休,找个
静谧点的地方休息休息。我现在想要的生活,那也就是找个山间地头,弄个小屋
子,泡上一壶茶、听着相声评书或者京戏了。至于张总裁您要聘我去您集团,实
在是抱歉,老瞎子真是一身疲惫,不大中用了,我也基本无欲无求了。」

  「那无妨。老丁先生没有这个想法,我张霁隆也不勉强。」张霁隆坦然地笑
了笑。

  「但是我会记得,张总裁,我老瞎子这辈子永远欠你一个人情:谢谢你给我
移植了眼角膜,还帮我这脑袋上,给重新装修装修。」

  「别了,这份人情你就算在何秋岩身上吧——是他帮了你。他帮你,应该算
做你跟他的事情,他求我是他跟我的事情。你欠他的,他欠我的,这可不能直接
划等号。」张霁隆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我,也不知道在他心里究竟在酝酿着
些什么事情。

  「你能这样想甚好,」徐远看着张霁隆说道,「要不然,我可不会同意让你
拿人情裹挟老丁大哥给你做点什么。」

  「哈哈,徐兄跟我交手这么多年,竟然还是不了解我!」张霁隆爽朗地笑了
笑,接着说道,「我不仅不会对老丁大哥那样,我还会想着继续帮他解决点其他
问题呢——咱们隆达集团,从清洁部到总务财务,有不少跟老丁大哥年龄相仿的
单身大姐们,有离异的、也有从未结过婚的,都是貌美气质佳风韵徐娘,性格也
都不错;只是她们的出身差了点,年轻时候的一些经历有些为人不容,倘若老丁
大哥不嫌弃,单纯愿意找一个照顾生活起居的伴儿……」

  「我说张霁隆,你别坑老丁了行么?别人不知道你说的这些老大姐是怎么回
事,我还不知道么?——当年的『歌仙俱乐部』的『红姐青妹九金凤』,全都在
你们大厦里做清洁工;『神州大饭店』的那几位头牌,都在你们隆达做会计吧?
还有龙昌街和老天后宫剧院那边,现在是你们隆达集团开发的住宅区,你要不是
断了人家原先的那点不干净财路,哪会这么好心给她们一个个安排工作……」徐
远贬讽着对张霁隆说道。

  ——我这也算是终于明白为啥张霁隆的办公楼里,居然连扫厕所、擦窗台的
那些看起来十分老实热心的阿姨们都长得那么标致,过了中年的她们身材虽然走
样、但是依旧前凸后翘,而在她们劳苦的脸上,竟然偶尔会流露出让人心乱的春
情来;甚至在写字楼里工作的那些男白领们,有些还愿意跟这帮做着卑微工作的
阿姨们约会呢……敢情这隆达集团的清洁部、总务部和财务部的「卧虎藏龙」程
度,也真不亚于「喜无岸」和「香青苑」!

  「你说什么呢?徐远,你是不是认为她们做过一时那种工作,就得肮脏一辈
子?他们现在做的可都是正经的后勤账目,还有清洁卫生的工作;我是在给他们
另一种生活!你一个市警察局的局长,说出来这种话……」

  「行啦,你们俩别吵了——我也算是老大哥,听我一句行吗?」丁精武急火
火地对着徐远和张霁隆说道,「——我那什么……能一下给我找两个『照顾生活
起居的伴儿』不?」

  「我的个天!」李晓妍在一旁哑然失笑道,「你这糟老头子坏得很!刚说完
自己无欲无求,就一下子想要俩?

  你还真是贪!」

  「嘿嘿,『人生得意须尽欢』么!老瞎子我现在虽然这样,但是我年轻的时
候,那也是个帅小伙!而且老瞎子我也就是眼睛瞎了,身上其他地方的零件还都
硬实呢!嘿嘿,对她们来说,咋的不也是个香饽饽么?我还怕他们抢呢!嘿嘿嘿
嘿……」

  「说你胖,你老丁还真喘上了!」

  李晓妍和丁精武这你一言我一语的,把张霁隆和徐远之间赤裸裸的敌对气氛
给消融了,他们俩互相看了两眼,也都不好意思再来一局唇枪舌剑,也就都跟着
我和李晓妍、丁精武一起笑着。今天本来是接老丁、阳哥和小妍姐回局里的日子,
算得上是喜事,于情于理,徐远跟张霁隆都不应该吵起来,但是谁又有办法呢,
黑白两道的天然对立、徐远张霁隆两人这么多年的恩怨,不是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可以化解的。而与此同时,我却发现我算是彻底被夹在了徐远和张霁隆的中间,
而且还如同被水泥夯死一般被套牢,我觉得这两个人都有各自不大讲究的地方,
因而当他俩用辞藻过招的时候,我的心里却觉得矛盾十足;而明明最开始,我曾
告诉我自己我只是个他俩之间送信的,我不应该对他们俩的事情掺杂进我的任何
感受。于是,我也对自己觉得颇为无奈。

  等老丁这边的护士帮他填完了报告,又给他送了三副每只镜片都堪比啤酒瓶
底的眼镜,嘱咐他没事的时候可以戴上,试着练练眼力,或许会对视力恢复有所
帮助。再然后,我亲自帮丁精武穿上了一套张霁隆专门为老丁订做的阿尔帕卡羊
驼绒的西装,我们一行人便告别了馨亭美悦医院。

  临走前,徐远仍旧不示弱,给张霁隆撂下了一段话:「别以为你给我们局里
的人这点恩惠,我就能放过你。实际上我会比以前对你更加警惕:张霁隆,你倒
卖军火的事情、非法集资的事情、你跟你身后这馨亭医疗集团偷税漏税的事情,
我会跟我在税务局和检察院的朋友打招呼,让他们对你倍加关心的!还有你在背
后暗算徐靖江的事情,我也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要我说几遍你才相信?徐靖江落马的时候,我还在笆篱子里呢,这事跟我
没关系!江湖上不都传说,那徐靖江是被他自己一个什么私生子到处搞政治献金,
被人联手点名告发才出的事么?况且,不是都说徐靖江逃亡海外了么,官方是说
他生死未卜,下落不明,这个是需要国情部和国际刑警去查的。」

  「你当时确实是在监狱里,所以外人看来,你跟这个事情的关系最小,但在
我看来正因为这样,你的嫌疑才最大!多说无益,张霁隆,还是那句话:我会盯
着你的!」

  「呵呵,徐兄,恕不远送!」

  回去的路上,坐在副驾驶上的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我抬头透过后视镜看着
坐在后侧后方的徐远,哪怕弄得我脖子酸眼睛疼:我总觉得,当徐远看着李晓妍
身上的这套风衣外加羊绒连衣裙还有名牌高跟鞋、莫阳这一身琉璃白的Boss,以
及丁精武身上这一套阿尔帕卡羊驼订制西装外加那副防辐射树脂镜片做的眼镜,
都让徐远的心里十分的不痛快。

  「『搂丁』,『做是几』(老丁,这是几)?」莫阳笑着对丁精武伸出一根
手指。

  「感觉像是『一』。哎呀告诉你们两个了,我就算戴上眼镜我也看不多清楚!」
丁精武苦笑着摇摇头。

  「还真是『一』!没事,你慢慢就能看清了!」李晓妍说完,自己也顽皮了
起来,「喏,老丁,这是几?」

  「看着像『五』,又像『八』……」

  「哈哈哈!一个人一只手哪来的八个手指头啊!」

  「你等会儿啊……你弯过去了一只手指头……是『四』不?」

  「对喽!那这个呢?」

  「哎呀,『一百』!给你俩美得,你俩身上都修好了就拿我开涮啊?不玩了!」

  「哈哈哈!老丁,这叫『弯的four'(WONDERFUL)!」李晓妍大笑道。笑过
了之后,李晓妍一转头看到徐远那张表情阴暗的脸,才终于收起了满身的喜不自
胜:「局长……」

  「唉,比你老丁大哥都老的梗了,还拿出来开玩笑。」徐远这才转过头,眨
了眨眼松开了眉毛,「重新变得漂亮了,高兴么?」

  「我……」李晓妍转过身低下了头,又抬起头望向了转过身的我,我猜测她
确实不知道,在徐远这样的表情前面,她应该怎么跟徐远回答。坐在徐远身后的
丁精武跟我一样也没有说话,而李晓妍身后的莫阳,则有意无意地咳嗽了两下。

  「呵呵,小妍,你刚进咱们市局的时候,可不像现在这样拘谨,那时候你也
漂亮,对我可是有什么说什么;怎么现在,倒不敢说真话了?」徐远嘴上笑得和
蔼,但是脸上的颜色依然腾着一股严肃,这让李晓妍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徐远
闭上了眼睛,看着窗外这阵不知从何时起悄然而至的鹅毛大雪,吸了一鼻子冷气,
坐在我身旁那个制服警司机也很警觉地伸出手,把车里的暖风加了一档风速。沉
默了好一会儿徐远才继续说道:「我要是你,一个曾经『艳绝市局』的大美女,
一度变得体态臃肿、人见人嫌,然后遇到了何秋岩,接着又变回了原样甚至变得
比以前更漂亮,我的心里肯定也会开心,这是人之常情;但同时,我也会记住,
自己应该感谢的是谁——这件事情,对于你们仨都一样。」

  一句话,让丁精武和莫阳也都不禁正襟危坐起来。

  徐远也转过身,对他们三个郑重地说道:「张霁隆这个人,我很不喜欢,但
他刚刚有一点说得对呀:你们仨这个人情,是欠你们的小处长何秋岩的——这很
客观:是何秋岩求的张霁隆,他才会免费给你们送到与他有资本往来的医院去治
病,他才会给你们三个买如此贵重的时装华服,而这些事情都是让秋岩欠他的人
情、或者是他在还秋岩的人情;换句话说,如果没有何秋岩,你们得不到这种重
生的机会,而如果不是局里一直在养着你们三个,你们也必然遇不到何秋岩。我
说的没错吧?」

  今天外面的气温差不多零下二十度,此时车子里面的温度也最多只有零下四
度,可听了徐远的一席话,李晓妍和莫阳的额头上全都是汗。

  老丁摘下了眼镜,捂着嘴咳嗽了一阵,然后清着嗓子对徐远说道:「呼……
局长,我们仨其实一直想跟您说一声,我们是真诚地感谢局里这些年对我们的照
顾和不离不弃。『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局里对我们如此至好,我们仨对
于市局……还有徐局长您,也必然是一片赤诚。刚在医院里,我们跟张霁隆那家
伙,也只不过是客气客气,毕竟我们这三个狗不理、猫不嗅的东西,也是给人家
添麻烦了,说几句中听的话、做做样子,也不给咱们市局丢份儿,对吧?」

  徐远听了丁精武这番话,脸上才终于露出来点轻松之意:「嗯,老丁大哥是
体面人,我能理解。」接着,他又看向李晓妍和莫阳,绷着脸问道:「那你们二
位呢?」

  「我也会对局里鞠躬尽瘁,全力以赴。」李晓妍立刻屏着一口气说道。莫阳
憋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发音标准又清晰的话:「我……我……我也一样!」

  徐远表情严肃地转过身,但很满意地拍了拍李晓妍的肩膀,也拍了拍莫阳的
膝盖,然后幽幽说道:「你们能有今天,也是你们的造化。老丁戴上眼镜勉强能
看东西了,莫阳现在能听见别人说话、自己也能发音了,李晓妍你更不用说,人
变回漂亮的样子了,身体和脑子也应该比以前更灵活。从今往后,我会给你们风
纪处派去的任务更加繁重、艰巨,你们必须有信心、无借口地把这些任务完成。」

  三人全都先后叹了口气,旋即齐声答道:「是!」

  「哦,对了,跟你们公布一个事情:从今天起,何秋岩就不在风纪处了——
重案一组今早刚刚提交上来的申请报告:我已经同意让何秋岩暂代重案一组组长
的位置了。」

  「哦,是么?」丁李莫三人全都有些惊讶,不约而同地望向我。

  「是这样的,」我对他们三个点了点头,「从今天往后,三位前辈真的就别
再叫我『小处长』啦,还是叫我『秋岩』为好。」

  只见莫阳连连吸了好几口气,然后对我满面笑容地说道:「恭喜!秋岩!」

  「哈哈,谢谢阳哥。」我连忙对莫阳感谢道。

  「秋岩你暂代重案一组长,那雪平哪去了?她还在休假没回来?」李晓妍睁
大了那双妩媚的丹凤眼,看着我好奇地问道,并且她还有意无意地摆动了一下双
肩,于是那涨涨的胸部也跟着轻微地晃了晃。

  我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地不敢与李晓妍对视,便急不暇择地把目光往身子右边
的车窗外望去。我一见那双闪着亮光的双眸,我的心便忍不住感受到一种怦然心
动,这对于已经拥有夏雪平的我而言,是一种错误的行为;而且,现在的她赫然
变成了窈窕性感的加强版田丽,但我一闭上眼睛,总觉得在我面前的这个尤物,
本来还是个全身都散发着馊味的邋遢女胖子,这总让我觉得心里有些别扭,总让
我在潜意识里认为是李晓妍对我做了障眼法、而不是张霁隆带她去做了吸脂和整
形手术。于是我一时言语掉了线,完全没说出一句话来。

  徐远看了我一眼,似乎是以为因为夏雪平转到国情部情报局上班涉密、我不
知道该怎么跟李晓妍讲,他便对李晓妍说道:「你这么说倒也没错,因为现在在
省警察厅和咱们市局这边人事部门留的通报,是夏雪平的假期延长;但是雪平具
体去干什么了……反正她现在肯定不是在休假。」

  「哦,这样子……明白了。」李晓妍对徐远说道,但是她的双眼却在不住地
看向我。

  顺着李晓妍的视线,徐远瞟了我一眼,然后又转头对李晓妍问道:「问夏雪
平回没回局里,李晓妍,你想干嘛啊?」

  「啊?」李晓妍错愕道,「我?我就是问问而已……」

  「哼哼,你过了这个月,就快37了吧?对女人来说是一个挺不错的年龄。看
来,我应该承担起顶头上司的责任,帮你物色一个像样的男朋友了。」徐远二郎
腿一翘,双手自然地搭在了膝盖上面。

  「我……局长,我不着急!37怎么了……雪平都40了不还是单着呢么?我这
好不容易整个人变回来了,我还想再自由几年呢。」李晓妍低着头,玩着自己身
上的衣角说道。

  「你是自由了,咱们局里的那群狼呢?那一个个有家的、没家的,有伴的、
没伴的,平时就风流的、只是看着老实的……要不是我坐你身边,就现在给咱们
开车这位小姜,你说他是不是都得回着头看着你往前开车啊?」徐远对李晓妍说
道。车里的人瞬间便全都看向我身边这位姜师兄,正往后视镜盯着李晓妍的姜师
兄——我没记错李晓妍之前还跟我讲过的,就是这个还曾经朝她身上吐过痰的姜
师兄,立刻战战兢兢地收回了目光,专心致志地看着前方的路况。姜师兄眼睛一
落,所有人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徐远身上,只听徐远说道:「『单身公害』这个词,
对你来说不算老土,你应该听过吧?你现在变回漂亮的样子之后你就是,但我是
不允许市局出现一个单身公害玛丽苏的——你难道想让局里这帮男的,全都为你
打起来?现在咱们市局某些警员的个人生活问题,已经被下面的几个分局给反映
到省厅去了,我可不想再让我最信任最看重的这几个人,再给局里添乱了。」说
到这,徐远还用余光扫了我一眼,接着对李晓妍说道,「我是想收收你李晓妍的
心,懂么?你要是自己能管得住自己,别把这一出脱胎换骨弄成放飞自我,那你
愿意什么时候恋爱结婚我便不管了。」

  「局长,您放心吧,我会严于律己的!」李晓妍又低下头,认真地对徐远说
道。

  「用不着跟我表决心——藏着掖着、收敛一些,你愿意怎么样我绝对不干涉,
那是你的隐私。咱们局里现在,哼哼,生活多姿多彩的人有的是。」徐远又看了
我一眼,继续说道,「这女人,尤其是女警,虽然美艳动人,但彰而不显,方是
女神——这是我的一点拙见。」

  「明白了……」就这么一会儿,李晓妍已经被徐远的这些话弄得喘不过来气
了。

  「那……秋岩就这么离开风纪处了,」丁精武沉吟许久,终于开口道:「咱
们处里的事情,局长你看……」

  「风纪处的事情,你们商量着来吧,有事情给我打报告……哦,量才副局长
也得了解。」

  「咱们自己商量着来?」丁精武叹息着对徐远说道,「我们仨其实倒是无所
谓,咱们风纪处内部问题也不大;听说沈副局长又给咱们招上了几十个小年轻,
我们也有信心把他们调教得规规矩矩的……只是问题在于,咱们跟其他部门的关
系,还需要协调。我们仨休病假这段时间里,处里是由伍育明和修德馨两个主事,
他们俩都是派出所民警出身,一个是一身老油条的江湖气,一个脾气太冲,他俩
做事倒是踏实,只不过时间长了,风纪处跟其他部门的关系恐生嫌隙。」

  徐远听了,肯定地点了点头,转而对我说道:「这倒是……秋岩你还不知道
吧:在这一个月里,就在那伍育明,还有那个刚当爹的修德馨的看管之下,风纪
处的几个人,居然又跟白浩远和他的那几个铁哥们,在咱们局里的体育馆篮球场
上差点打了一架——呵呵,要不是咱们几百年都不运动一次的量才副局长,穿着
背心短裤带着一帮保卫处的警察准备一起打球去,那天风纪处和重案一组的人,
怕是又要见血哦!」

  「还有这事儿?他们一点都没告诉我。在他们的朋友圈里,还是一片岁月静
好的说,根本看不出来他们跟别人闹矛盾。」我惊愕地对徐远说道,「那看来我
在重案一组这边,是得给他们多做点工作、谈谈话了。」

  徐远也对我肯定地点了点头,又无奈地转头望着车窗外的鹅毛大雪:「唉,
这是艾立威留下的贻害啊……秋岩,这事情你是怎么想的?你认为,你走了之后,
风纪处该让谁来当处长?」

  我思忖片刻,对徐远说道:「要是问我的话,我提名小妍姐。」

  「啊?怎么是我呀?」李晓妍听了,受宠若惊,那看着我的火辣眼神,让我
心乱又胆颤;而原来的她,只会对自己抽屉里包芒果干露出这样的眼神。这整容
变美,看来变得不只是外表。

  此时我是真的有点不敢跟她继续对视,我只是扫了她一眼,然后回过头,但
紧接着我又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一瞬间皱着眉头、低着头叹着气、仿佛车子里再接
下来的话都与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而气恼的莫阳,再一想平时莫阳在网络上讨论
组里发言时候的语气,我的心里便也能猜得到,重新恢复听觉和语言能力的他,
肯定也有想要实现自己志向的期望。我停顿了片刻,继续对徐远说道:「局长,
我是这么想的,首先老丁操劳了一辈子,然后目前他的视力还是问题,维持原来
的职责可以,太繁重的担子也别让人家去挑了;阳哥虽然语言能力还在恢复,但
我觉得就目前来讲他在与别人沟通方面,还是个障碍,阳哥的工作能力没的说:
有拼搏精神、又一定的技术水平,这以后咱们风纪处除了扫黄和相关工作之外,
不是还要开展内政监督工作么,阳哥绝对可以委以重任,只是组长让他来当的话,
现在还有很大难度。而小妍姐,我查过小妍姐的档案,其实她也是个很优秀的女
警,在很对方面都胜过我,而且女人心细,更容易把事情处理得有条不紊;况且,
就像局长您说的那样,小妍姐重新变得漂亮了,局里肯定会有一大帮人倾慕她,
那么重案一组的那帮糙汉子们,看在小妍姐的面子上,之前就算跟风纪处又再大
的嫌隙,还不得忍忍?」

  徐远略带惊诧地看着我,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你这小子可以的,会用心
琢磨事情了。」

  「那还是老狐狸你栽培得好。」我打趣地说了一句,又接着叙述着我对修补
风纪处和重案一组之间矛盾的想法:「而且这只是人事安排。至于修补每个人之
间的关系,局长,我觉得咱们还应该把现在风纪处和重案一组的所有人都叫到一
起,大家一起坐下吃个饭。没有什么事情,不是在一起喝一顿酒、推杯换盏解决
不了的,如果不行那就两顿。在我接触这么一圈下来之后,我觉得咱们风纪处和
咱们重案一组的全体,也都是喜欢直来直去的痛快人儿,都挺好打交道的。大家
是战友、是同事,坐下来喝两杯,说说交心话,也就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了。
您说呢?」

  「坐下吃饭……由头是什么啊?」

  「简单,风纪处欢送我卸任,重案一组欢迎我回归。」我对徐远自信地说道,
「我觉得这两个理由,对于把他们拉到一块去,是再合适不过……」

  未等我说完,徐远刚刚送给我的还很开怀的那张脸,又一下子拉得老长,而
且脸色还有些黑,他打断了我的话说道:「你知道现在重案一组有多少人么?」

  「呃……算上沈副局从警校抽调来的实习警,再加上从制服警大队考核扩充
的,加上以前的建制,差不多83人——准确来说应该是84人,还得算上夏雪平。」
我回答道,「说实话,局长,人有点多。重案一组是主要负责凶杀案,也不出去
反恐、反黑,人这么多没必要。」

  「那风纪处呢?」徐远追问道。

  「……风纪处的人我还没见过,看原来办公室,办公桌已经增加到五十七个,
再算上这三位,应该正好六十人。」

  「那加在一起,就快将近一百五十人了。这么多人一起出去吃饭,上哪吃?
钱哪来?——每人均摊还是公款报销?」徐远严肃地对我问道。

  「这……」我仔细掂量了一下,顿时发现自己之前想得有点不周到:「局长,
对不起了,是我疏忽……」

  「没什么可对不起的。」徐远表情凝重地说道,「司法调查局的人还没走呢,
这样的事情就先放一放吧。不过风纪处的人事就按你说的,让李晓妍接任风纪处
处长。回去我就跟量才知会一声,然后全局发通告。」在祝贺了李晓妍一通之后,
徐远又对我问道:「风纪处的事情就不用你小子操心了,接下来,重案一组的事
情,你打算先怎么处理?」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那当然是先就手查查佟德达的命案了。然后有机会,
查查苏媚珍……查查苏阿姨的下落:她从警务医院逃走,我觉得她一定得找一个
地方落脚,哪怕是往境外逃的话,也不可能全凭一己之力……」

  结果我的话,又被徐远无情地打断了。而他此刻,已经在吞着气咬着牙;我
头一次见到徐远如此出离愤怒,我一时间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说错了,但同时我又
觉得自己似乎就没一个字说对的地方。

  「这两件事,我昨天告诉你和雪平,是让你们两个稍稍留神!……苏媚珍的
事情,安保局在查,而至于佟德达……」徐远说着,又看了一眼身周三人,「都
不是外人,也没必要搞得这么保密——佟德达的事情,现在是F市情报局在负责,
他们把雪平叫过去,就是要她帮着查这个案子的,毕竟那些不幸丧命的老警察里,
应该有看着她从小长大的。」

  听到这,一直没说话的丁精武不住地吸了吸鼻子。

  徐远转过头看了丁精武一眼,接着对我说道:「这些事情你就别管了。我看
过最近重案一组的工作报告,白浩远和王楚慧手上各有两个比较麻烦的案子,你
去跟进一下吧,顺便再重新熟悉熟悉重案一组的情况。在重案一组当组长,从来
不是儿戏,你接下来的任务甚至要比你在风纪处,困难几百倍!可别大意了。」

  「我懂,您放心。」说完,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话音刚落,车子一转弯遇到了一个红灯,而在道路的右手边却嘈杂无比。但
见路旁一帮人在一个工厂大院的门口正举着牌子进行示威集会,那大门俨然被那
帮集会群众围得水泄不通,以至于坐在车上的我们几个全都看不到挂在那工厂大
门门柱上的牌匾。而那些前来维安的民警们,正不停地承受着那些示威者们的推
搡和高分贝的大喝大吵,还一边似乎正对所有人进行着苦口婆心的劝说。

  以前上学的时候,我还一直觉得游行示威这种事情,在两党和解以后是一种
很正常的事情;但自从上一次那些受到「桴鼓鸣」和陈赖棍那帮人的煽动、在市
局门口发生的恶行闹事之后,我对这种所谓的「符合人权」、「自由发声」的事
情越来越反感。一时间沉不住气,我便对徐远问道:「局长,要不要下去看看?」

  徐远也实在有些不明就里,而在他身旁的李晓妍与莫阳早就是一副跃跃欲试
的样子。就在这时候,开着车的姜师兄开了口:「局长、小何警官,没必要下去。」

  「他们在干什么呢?」徐远想了想,「这个位置,应该是『香肴肉食公司』
的地方吧?」

  「欸?……嗯,没错,就是这。九年前在这门口闹过一帮兜售假冒伪劣壮阳
药的,我来过这。」李晓妍说道。

  「一帮人在肉食厂门口示威干什么呢?」我观察了片刻,故意开玩笑道,
「火腿肠午餐肉不够吃了?」

  「搞不好,给人吃坏了身体?」丁精武也好奇道。

  「都不是。」姜师兄摇头笑笑,瞟了一眼那些集会的人后说道,「这『香肴』
不是一直在跟美国人和法国人合资,并且跟环保党联合推广,搞了个『人造肉生
态』产品链么?结果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网上平地风雷地开始铺天盖地对着参
与生产人造肉的厂商,还有环保党的那些党员们开骂,并且集体要求食品药品监
督部把全国的人造肉都给收回并且销毁。这算好的,上网搜一下话题『拒食垃圾』,
那比这还热闹。前两天,K市的一个环保党籍的批评家,就在自家门口被人砸了砖
头——那以前都是他们环保党的人这么收拾别人,这些年头一次听说他们的人被
收拾,嘿嘿,也真是『天道好轮回』!」

  「人造肉?人造肉这点事情至于么……」看着那帮亢奋异常、热血沸腾的示
威者们,徐远坐在座椅上不禁犯嘀咕。

  「谁知道呢?反正这段时间,说什么的都有,有说人造肉吃了其实能增肌、
但主要说人造肉吃完了,女的不孕、男的不育,小孩吃了长不高还会变傻,老人
吃了容易骨质疏松还会得糖尿病;就这段时间,那满屏幕满时间线的带流量节奏
的营销文、辟谣的和反辟谣的科普文,分分钟刷爆各大Sns主页。」姜师兄说道。

  「那到底有没有因为吃人造肉进医院的啊?」我继续问道。

  「这倒是没听说。」

  「……那没有的话,如果说这个东西不好吃、对身体无益,直接不买不吃不
就完事了么?至于非要来示威集会么?」我不解地问道。

  「呵呵,没准就是闲的呗?」姜师兄说完,一加油门把车子驶向了十字路口
左边。

  说起人造肉这东西,我其实也没少吃过;之前住寝室的时候,就喜欢买香肴
牌的蜜汁人造猪梅肉和香辣素肥肠当零食和夜宵,泡方便面的时候还愿意放上一
两颗;再后来,环保党跟国外几个所谓国际认证过的动物保护组织一起发起了舆
论战,打出了人类「应该用每一口改变地球」、「拒绝蛋奶肉、拒绝温室效应」
的口号,并且还请来了不少的男女偶像做了所谓的「环保倡议人」,于是在那段
时间里几乎是一夕之间,人造肉在全国都大肆流行——我没那么大的环保觉悟和
对普世价值的敏感性,单纯是因为好奇和嘴馋,在那段时间也跟着吃了几次人造
肉汉堡和人造肉意大利面,只不过每一次「享用」,虽然没觉得这从英文直译为
「超越肉类」的仿肉食难吃,但是那些用豆粕和玉米糖浆制造出来的高压海绵状
物体,里面满满的味精味道和香精味道,实在是让我的舌头承受不起这改编世界
生态的历史重任。从那以后,尽管普遍还有不少追捧的发烧友,可我是再也没吃
过人造肉。而如今,原本被大众追捧的东西突然被大众反噬,这倒是有些让人匪
夷所思。

  倍觉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时,顺着「吃人造肉环保」、「拒绝蛋奶肉、拒绝温
室效应」这几个短语,我之前参加的那个七星山妙酸乳在线有奖问卷的第一个问
题,猛然间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您是纯素食主张者还是非纯素食者?」

  ——「Alea iacta est。」

  这个集会,跟张霁隆有关么?跟这个调查问卷有关么?可是如果有的话,关
系是什么呢?而我明明记得张霁隆似乎暗示过,这个调查问卷是陆东青教授他们
搞得一个帮助杨省长连任的招数,但现在我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出来,在一家生产
人造肉的肉食厂门前示威集会,会和政治选举有什么关系。

  夏雪平现在会在做什么呢?F市突如其来下了一场大雪,她究竟会在国情部情
报局的办公室里,还是跟着那帮探员们跑外勤?情报局的办公室,会比重案一组
的办公室暖和还是稍凉一些?这么冷的天,我腿上的那处枪眼周围的地方在隐隐
散发着酸痛的感觉,而她呢?她身上的那些旧伤,会不会让她疼痛难忍?快到了
中午,情报局的午餐会合她的口味么?情报局的那些特工们,会找她的麻烦么?

  周荻呢?那个周荻师兄,对夏雪平的心思究竟如何?他一个结了婚的人,会
对她做些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么?

  「你好,请问您是来……」我正盯着屏幕发呆,只听见那个染了黄毛的杨沅
沅正对着站在夏雪平办公桌旁的一个人问道。

  而回答她的那个女声,听起来久违的熟悉:「哦,我是找许常诺警官签字的,
他之前负责了一个关于我朋友的案子……我帮我朋友去民政局办些手续,死亡证
明被我不小心遗失了……」

  「许警官跟我们白师兄出去了……哦,我们代理组长在,你……」

  我一抬头,竟是那白皙的皮肤、高挺的鼻梁、那双动人的柳叶眉与水润的大
眼睛,以及那枚可爱的樱桃小嘴,只是当初的短发已经留长,并且还扎了条长马
尾,发梢上还挂着几叠未融成水珠的玉沙。

  「梦……蔡小姐,好久不见。」我惭愧得有些不敢看她。

  蔡梦君先是瞪大了眼睛,接着撇着嘴巴低下了头,看着自己身上这件胜雪洁
白的狐绒连帽派克大衣,又忍不住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有释怀地笑了笑,平静地
说道:「这才多长时间,你就做了代理组长?看来你确实挺优秀的……」

  我抿了抿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组长,你们认识?」杨沅沅无辜地看着我。

  「嗯,」我点了点头,对杨沅沅说道,「你去忙吧……你去帮楚慧师姐整理
一下她手头案子的简要报告,要是到了饭点,你们就先去食堂吃饭吧。」

  「是。」

  我又看向蔡梦君,对她礼貌地问道:「给你找一间休息室或者会议室,去坐
一坐吧?」

  「不用了,何大警官。」蔡梦君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何大警官日理万机,
我就不麻烦了。」

  我知道她一方面因为心里真的对我觉得讨厌,于是不想跟我说话,另一方她
也是在故意激我,我感受得到在她体内有一种叫做「悲愤」的东西已经压抑许久,
她想找个机会发泄。我明白,我和她这两个彼此的路人,此刻最好的相处方式是
装作谁都不认识谁,可我一看到她,便会让我想起,在「桴鼓鸣」这一系列的案
子里面,我经历了太多的东西,即便最后我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夏雪平的肉体与爱,
可这中间,又有太多让我觉得不甘心和不平衡的东西。

  所以一时之间,我又觉得心里藏着太多的话想要说,因此,我还是自先走到
了走廊里,而本来已经说过「不麻烦」的蔡梦君,却也跟在了我身后。

  「你最近过得……还好吗?」我也没想到我一开口,却是这样的土得掉渣的
人开场。

  「呵呵,都过了这么久,何大警官,还这么会假惺惺的关心人呀?」蔡梦君
讽刺地说道。

  听她直接把接下去能继续把话题聊下去的梯子彻底拆毁,我也一下子变成了
哑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开口。

  「何大警官,看你这春风得意的样子,是有女朋友了吧?」

  我凝视着蔡梦君那充满憎恶和贬损的眼睛,对她点了点头。

  「你的那个女上司,她好像叫什么……夏雪平?」

  「是她。」我直言不讳地说道。

  「嗯。挺好的。她那枪时候的样子,确实很帅气,女孩子看了都会心动。」
蔡梦君笑了笑,「你也挺厉害的,自己的额头就那样被人家拿枪口对着,你倒是
一点都不害怕。」

  听了这番话,我不免有些好奇:「你看到了?你那天也在兰山会馆?」可那
天除了我和艾立威,在兰山会馆的也就只有在野党的那些人了,难不成蔡梦君跟
在野党有什么关系么?

  蔡梦君听到我这样问,紧张地咽了咽唾津,然后立刻说道:「对啊……那天
蓝党不是在搞活动么?我是蓝党的礼仪志愿者。你被那个叫『曹艾什么』的那个
男人挟持的时候,我就在楼上。」

  「原来是这样。」我想了想,对蔡梦君反问道,「那你呢?你交了男朋友了
么?」

  「没有。」蔡梦君脸上依旧挂着笑,「男人里面,有太多骗子了。要是被我
再遇到一个假装成警察、实际上就是哪家土老板的儿子该怎么办呢?」

  「……」我揉了揉鼻子,又问道,「那你从隆达离开之后,现在还有再去找
实习工作么?」

  「没有。我连课都不上了。」

  「怎么会这样?」

  「我没心思上。」蔡梦君决绝地说道。

  我用舌头舔了舔牙齿,停顿了片刻对她说道:「那看来,你最近过得挺不好
的。」

  「一个月以前,我在这世上唯一的、最好的朋友自杀了,你觉得我能好到哪
去?」蔡梦君讽刺地对我笑着说道,而说到最后,她的眼睛又情难自抑地一红。

  「对不起……」我再一次低下了头。

  「『对不起』?嗬!」蔡梦君咬牙切齿地看着我,倒像是我把段亦菲肚子里
的孩子撞得流了产、又是我把段亦菲从岸上推进了燕江里。她情绪激动地说道:
「呵呵,你哪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啊!你骗我、通过我来接触亦菲,是为了破案,
伟大的借口不是么?就好像整件事情,你说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了结一样……
亦菲已经死了!看着跟自己……看着跟自己朝夕相处的朋友,变成了一具冷冰冰
的、不会说话、而且再也不会笑出来、没有了喜怒哀愁的尸体,嗬……这种感觉
你能明白吗?」

  看着从蔡梦君眼中流出的两行清泪,我也跟着发自内心觉得悲怮,但是她口
口声声的控诉,却愈发地让我决定要把自己柔软的内心横下来,即便蔡梦君是这
样一个温情又善良的女孩,即便我确实辜负过她。

  「你说话啊,何秋岩!你怎么不说话?」蔡梦君低声却愤怒地看着我,依旧
试图让我觉得愧疚,「你是不是觉得心虚所以……」

  「我明白你心里的那种感觉。」我抬起头对蔡梦君冷冷地说道。

  「哼!你好意思……」

  「段亦菲尸体被发现那天,虽然我还没回归重案一组、我还是风纪处的处长,
但是因为段亦菲涉及『桴鼓鸣』连环杀人案,所以我也跟着出了警,我也能算是
第一时间见到死去的她的人之一。我不确定她有没有把她跟我最后一次见面时候,
我跟她的谈话内容转述给你,但是对于很多事情,我们俩都释怀了。」

  「我不信!你纯属……」蔡梦君继续对我大动肝火地叱责道。

  「由不得你信不信!」一时间,我也十分激动,但很快我意识到自己有些失
态,于是我又住了口,调节了自己的呼吸,接着放缓了心态和语气对她说道:
「你以为在过去这两三个月里面,失去生命的只有她么?他那个名义上是哥哥、
血缘上是父亲,实际上是男朋友的人,为所谓的复仇,利用了一个无辜的女人、
又把她从几百米高的山崖上给推了下去;我们重案一组有一个警察,他生前算不
得什么好人,但他为了保护自己的同事,在工厂里遭遇到了爆炸,被活活烧死,
他留下了一个女儿,而他的妻子对他们的女儿并不好;还有我的一个手下,他话
痨、说话没正形,有的时候还有点胆小,结果被人当着眉心一枪毙命……他们生
前也有他们的喜怒哀愁、他们的情感,你以为就你一个人难受么?」

  「可这些人又跟我有什么关系!」蔡梦君哭着对我质问道。

  「那你又为什么要因为段亦菲的自杀,对我如此愤怒?是她选择了个告别这
个世界,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在这一刻,我也总算清楚了自己心中对于「桴鼓鸣」这个案子一直残存的不
甘心究竟是什么——我在追求一种所谓「果报」的东西。努力了应该得到收获,
怯惰就应该双手空空;善良的人和正义之士就应该得到鲜花和掌声,作恶多短的
人就应该受到唾弃和惩罚。然而事实上,我偶尔在网上看到某些人一提起曹虎这
个名字,还是会提出所谓的道德拷问,永远觉得是社会欠了他什么;而再一想起
夏雪平,虽然没了陈赖棍他们的运作,但是还是会有人攻击她、谩骂她是个「只
会杀人的婊子」,甚至明明她在这个案子里的功劳最大,可到现在,连一个最普
通单薄的嘉奖令都没有。可在我本来的印象里,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所以我才
会对蔡梦君的指责如此失态。

  可是说着说着,我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蔡梦君,又对她油然而生出了一
丝怜悯。我觉得有些争论并不一定要论出个是非对错,于是重新和气地对蔡梦君
说道:「蔡小姐,我何秋岩的确欺骗过你的感情,你应该因为这个恨我、并永远
讨厌我,是我罪有应得。如果你依然要把段亦菲的死,算在我的头上,且偏要认
为是我毁了她的人生……如果这能够让你心里好受一些的话,那就请你继续恨下
去吧。」

  「……呵呵,我怎么可能会恨你?」蔡梦君哀怨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恰巧此时,捏着两只拳头、表情抓狂的白浩远,带着愁容惨淡的许常诺回到
了办公室,我便直接带着蔡梦君去了许常诺的办公桌前,签了那两份补办的死亡
证明,以及蔡梦君替段亦菲把那部《浮华遗事日记》的稿酬全部捐给基金会的申
请。办公室里的好些人不知道在我和蔡梦君以及已经亡故的段亦菲之间的事情,
有好几个不长眼的,尤其是那些刚从警院调来的实习学警们,还都以为蔡梦君真
的是我的女友,一开口莽撞地全都在管蔡梦君叫着「嫂子」,我训了那几个瞎起
哄的主儿,他们还偏要说蔡梦君看起来跟我般配得很,弄得本来就悲怒交加的蔡
梦君,脸上红一块黑一块,站在我身后尴尬得很。

  当一切手续都办完,出于礼貌、也出于对于蔡梦君的一丝亏欠,我主动送她
下了楼。不知道是因为所有东西全都处理完毕,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东西,从看到
我就摆出一副戾气十足面孔的蔡梦君,此时的脸上,也终于显露出了一丝轻松。
外面的雪依旧没停,但是这漫天飞舞的顷刻花,却比刚刚那鹅毛大雪略微温柔了
丝许。

  「做警察,很累吧?」在市局大院门口,蔡梦君又连忙回过头对我问道。

  我把双手插进羽绒大衣的侧口袋里,看着前方的静谧街道,又看了看肤白赛
雪的蔡梦君,对她微微一笑:「还行吧,我才干了不到三个月,而且刚刚修了一
个月的假期,人都闲懒了。」

  「跟你女朋友一起去休假的?」蔡梦君睁大了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问道。

  「嗯。」

  「真羡慕她。」蔡梦君深情地看着我,直言不讳地说道,「那我走了。」

  「嗯……诶,你那辆跑车呢?」

  「嗨!被老爸发现了呗,没收以后他给卖掉了。」蔡梦君有些失落地说道,
「何况……而且这都冬天了,就咱们F市的马路,跑车怎么开啊?我是打的士来的。」

  「也好。」

  「那,何秋岩,我走了。」蔡梦君微微嘟着嘴,幽怨又有些期待地看着我,
对我迟疑地招了招手。

  「嗯,路上小心点。」

  「好。」

  或许之后,再也不会跟她见面了吧。

  ——一想到这,我也不知怎么的,那种不甘心的感觉又找上了心房,于是我
忍不住搔了搔后脑勺,踌躇片刻之后对她连忙问道:「那个……这都中午了,大
冷天的,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咱们警局食堂的砂锅、盖饭、汤粉,都好吃得很;
你要是不习惯,这警局周围也有不少不错的小馆子,日料、西餐、川菜、包子饺
子,也都不错。」

  「吃饭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我走了。」

  她留下这么一句,拦下了正经过的一辆空车,上了车之后,那地上两道黑色
的车轮印,逐渐延伸到白茫茫的风雪之中。

  此时此刻,手机突然响起,我沉浸在这漫天寒酥之中,连来电提示看都没看
直接接通了电话。

  「秋岩,你跟你妈妈从外地回来了吧?我记得应该是今天?」来电话的是父
亲。

  「哦,老爸……那个,昨天我和……妈妈就从……已经会来了,」父亲的来
电,恰似一种对于我和夏雪平回到F市后,没意义第一时间联系他的质问,于是一
时间我竟有些口吃,「只是昨天……妈……夏雪平那边遇到点事情,挺复杂的,
就没来得及……忘了告诉您一声。」

  「嗯。老爸今晚,想找你和你妈妈,再加上美茵,一起出来吃顿饭。你跟你
妈妈说一声。」父亲对我说道,语气郑重而强硬,完全没有商量的意思。

  「那个,这事还有点麻烦……」我想把夏雪平换了个地方上班的事情告诉父
亲,应该也不算违反纪律,「夏雪平现在在市情报局呢,国情部那边有个案子需
要她帮忙协助处理。」

  「哦,是这样……我明白,你和她刚回来,一定会很忙……这样,你看看给
你妈妈联系一下,问问她晚上什么时候下班;等她回信了,告诉我,我再跟你们
俩定时间。地点在『麟港渔村』,美茵这边我接她。爸爸等下还有事,先不跟你
多说了,等你消息。」说完,老爸就把电话挂了。

  这突如其来的要请我和夏雪平吃饭,还这么迫切,这是有什么事情?父亲……
难道是想和夏雪平复婚么?胡思乱想没有用,我给夏雪平打了个电话,她没有接,
于是我给她发信息留了言,吃完午饭之后又过了半个小时,夏雪平才给我回信,
说晚上5点45分,要我去情报局门口接她,并且也同意了父亲的请客。我又继续追
问一下夏雪平这一上午过得如何,可她那边一下子又没了任何回应。很多很不好
的想法又突然袭上心头,但我又告诉自己:之前在段亦澄和艾立威的事情上夏雪
平都没怎么样,何秋岩,你应该信任她才对,她是爱你的,她心里爱的只有你。

  吃过了午饭,一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杨沅沅便将那份简报递到了我面前。我
先前就领教过王楚慧做的所谓「简报」有多么的繁杂冗长,而这份简报,我大略
地看了一下,要比王楚慧事无巨细、鸡毛蒜皮的笔法精简很多,逻辑也很整洁,
让人看起来舒服得很。

  「这份简报,是你做的?」我对杨沅沅问道。

  「是我做的……做得不好么?」

  我笑了笑,肯定地对杨沅沅说道:「写的不错。你这动手能力倒是挺快的么?
有两下子,小看你了。」

  「嘿嘿,谢谢学长表扬!」杨沅沅心花怒放地说道,「我这还是赶着时间弄
出来的的!实际上,我午饭之前就做出来了,本想那时候就给您的;但是王警官
告诉我,说什么不着急给你,还要我下午三点以后再给你;但我这马上要去上什
么新安排的培训课,我怕我忘了,这就给您拿过来了。」

  下午三点以后再给我?我又没说我那个时候要,而且我三点钟之前也没什么
事,王楚慧这是什么操作?

  我对杨沅沅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辛苦你了。等一下你们要上什么培训课
啊?」

  「不知道,今天午饭时候手机收到的群发短信,新安排的,还是沈副局长亲
自给咱们上课……他亲自来,咱们都怪害怕的。」

  「没什么可怕的。一个培训课而已,沈副局还能把你们一个个都生吞活剥了
吗?」

  「嘿嘿,那倒不是!」杨沅沅嬉皮笑脸地站在我面前,想了想对我说道:
「那……学长,我这头发能不能不染回去啊?」

  我听罢立刻把那张简报往桌子上一拍,板着脸对她说了两个字:「不行!」

  「我……」

  「你什么你?」我严肃地看着杨沅沅,「都说我是从警专升上来的混不吝,
我看你们这帮小朋友们啊,跟我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命令就是命令,容不得
提条件!」

  「不是……那我……我这么努力,您就不能给我点嘉奖?」杨沅沅委屈巴巴
地看着我。

  「嘉奖可以——口头表扬一次。才整理个工作简报就要求有嘉奖,那你要是
将来破了案,那还不得问省厅给你搬来金山银山?」

  「我不是这意思,学长!我只是……这个发色是我从染头发以来,最适合我
的颜色!你就不能通融一下么学长?

  漫画里还有女警是染头发的……」昨晚还满嘴脏话的杨沅沅,此时说着说着
竟然要哭了。

  「真的不行。」我换了一种平和而耐心的语气对杨沅沅说道,「你知道我听
了你的这些话,也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咱们『警专帮』的名声不好了。妆容仪表
这点事情,在警员手册上的第一页都是有据可考的,咱们警专帮这帮人,靠着小
聪明、还有八百年偶尔从脚后跟里拿出来用一下的脑子,阴差阳错、机缘巧合升
上了警官学院,然后偶尔再出一两个比如你我这样,成绩算的过去的学生,被那
些原本已经对警专生死心了的教官、上峰们夸几句,说『这还真是咱们差点埋没
了的拔尖生』,于是我们就真的没皮没脸地认为我们自己真的优秀——我这不是
骂你,杨沅沅,这也是我对我自己工作两个月的心得。不见比自己优秀的人,不
知道天有多高、自己有多矮,不实打实地着手办案子,不知道地有多厚、摔上去
有多疼。咱们现在是在警察局工作,不是过去在学校上学了:还能遇见好说话的
教员以为巴结几句,就能在评比上拿个高分;还能遇见几个脑子不灵光的教官,
以为抖机灵捉弄人家,就能逃课、考试作弊。这个头不能开,很快,短则几个月
长则一两年,你就会从『杨沅沅学妹』变成『杨沅沅师姐』,你这个师姐染头发,
后面的学弟学妹们会怎么想?他们会不会也去模仿、甚至更出格?打耳洞、打眉
钉?会不会把西装和警服给裁了、一个个穿得像哥特乐队的成员?如果到了那种
地步,那咱们重案一组会成了什么样子?咱们现在要面对的,是随时可能让我们
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匪徒,以及随时随地会盯着你一举一动的大众舆论——咱们
组长夏雪平总在媒体上被攻击,这件事情你应该知道吧?」

  听到这里,杨沅沅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你现在在重案一组,重案一组的组长又是夏雪平,那帮靠着攻击夏雪平为
生的人,是不会放过咱们这间办公室里的一草一木的。你染了头发,他们如果发
现你是重案一组的人,那些人便会用最难听的话写出来发到网上攻击你,并以此
再用百千倍恶毒的语言攻击夏雪平,同样,他们也会因为你是重案一组夏雪平的
手下反过来攻击你。你的头发必须染回来,不染回来,我当然也不会给你把头发
真的全部剃掉,但是你也真的不适合继续在重案一组待着了。这是为了大家、为
了集体,也是为了你自己,明白么?」

  我并不是很清楚在我面前这个张扬得令人厌烦的女孩,到底对我刚才这段听
起来道貌岸然实则发自肺腑的话听懂了多少,但是却见她咬了咬牙,对我十分恭
敬地说道:「学长,今天下了班,我就去找个理发店把头发染黑。我去上培训课
了。」

  「嗯。你去吧。」

  目送杨沅沅离开,我又拿起了那张简报——这是一份匪夷所思的简报。王楚
慧手头这件徐远所说的棘手的案子,居然是一起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车祸:在11
月21日这天晚上7:03,在景玉宫所举办的「爱的奇幻境」嘉年华上,一辆疾驰而
过的大众Polo,将一个三口之家同时撞伤;其中被撞的三岁小女孩当场身亡,当
时站在孩子身后的三十三岁父亲,也在送往医院抢救的路上因为失血过多不治而
逝,活下来的只有一个现在还坐着轮椅的孩子母亲。根据景玉宫分局和市检察院
的调查,那辆大众Polo之所以会撞到人,是因为刹车系统失灵,本来当天路面上
就因为白天的时候下过冻雨所以打滑,并使得车子偏离了车道骑上了人行道,尔
后又导致在汽车冲向购买鲷鱼烧的人群的时候,原本保持60KM/H的车子无法及时
减速,才会导致这一悲剧。

  看完一遍这份简报,我心说这个案子有什么好查的呢;但我刚把简报放下,
我又突然觉得似乎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是了,景玉宫感恩节嘉年华上的鲷鱼烧。

  此时我一下子想起,在几年前还在警专上学时候的我,跟隔壁护士学校的一
个女孩谈恋爱的时候,一起去过一次这个嘉年华。那段所谓的恋情,其实也就是
在警专附近的火锅店与邻桌女生看对了眼,那是一个狗血的故事,因为后来那个
女生跟她的一个任课老师劈了腿,我后来也就在没去过景玉宫感恩节的嘉年华,
而那次被绿,跟我那一年在警专的经历比起来,既不光彩、也没什么曲折的情节,
所以这个事情便被我尽量忘记了,多年过去已经埋没在了我经历过的其他好多事
情里。可现在一想起来,我仍然记得,景玉宫嘉年华上的鲷鱼烧,因为特别受到
小朋友和女孩子们的喜欢,购买的时候是要排一个很长很长的大队的。

  ——60KM/H的车速,一个猛子扎进人堆儿里,只撞到了三个人,这个几率不
是没有;但是若说受害者居然正正好好是一家三口,这事情怎么听怎么让人觉得
有些邪乎。只是看这个简报似乎根本没用,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主要负责这个案子
的王大姐聊聊。

  没想到一抬头,我却看见王大姐正拎着自己的手提包准备离开办公室——她
什么时候进来的我竟完全没有察觉;而且重案一组的办公桌虽然位置都新挪开排
列过,但是她的办公桌的位置依然距离我的很近,从我面前或者背后经过,明明
是离开办公室的最短距离,但此时的她却非要绕道原来属于艾立威、现在被安排
给秦耀的那个位置旁边的过道去,这让我不免觉得她的行为颇为怪异。

  「大姐,着急去哪啊这是?大姐?」我唤了王楚慧两声,起初她还没听见,
但就办公室这么个巴掌大的地方,以我的分贝她若真的没听见也算是出了鬼。

  于是我不得不站起身,准备走向她身后;而当她发觉我站了起来之后,这才
转过身很不自然地朝我笑了笑:「哦?秋岩你叫我?……呵呵,合计事情来着,
走神了。」

  「姐,着急去哪啊?」

  「跑外勤啊,呵呵。」

  「什么外勤啊,这大下雪天的?」

  「案子的外勤呗。」王楚慧眯缝着她的那双细小的眼睛看着我,一笑起来,
她的法令纹也被嘴角扯出一个机械的弧度。

  「着急么?」

  见我也不跟她直接聊正题而一味地试探她,王楚慧也显得有些不自在,「秋
岩,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想跟您聊聊这个案子。」我说着把杨沅沅写的那份简报递到了王楚慧手上,
「我着急看,所以就从这黄毛丫头的桌上拿起来了——就这笔法,看得我云里雾
里的,咱们『警专帮』前途着实堪忧。」

  王楚慧屏息凝神地看着手中的那份简报,便松了口气笑了笑,对我说道:
「都需要摔打么。你是警专生升学警院的拔尖生,在你看起来这帮孩子肯定跟你
差的远着呢。想我当年刚从警校毕业的时候,还没这小杨有水平,那时候连打印
和复印这点事情都做不好呢,呵呵。」嘻嘻哈哈一阵,王楚慧才对我问道:「秋
岩想了解点关于这个案子的什么?」

  「基本上来说,一切。」

  「你看看,我还告诉这丫头等下午三点钟以后再把报告给你,这里面可以说
道的东西不少呢!」

  于是王楚慧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从手提包里拿了出来,并且给我讲了一个更
「细致」的案件描述,一个跟简报上大部分内容都不太一样的案件描述,一个以
幸存下来的那个一家三口的母亲为叙述角度的案件描述:活下来的这位孩子母亲
叫郑玥施,三十三岁,是一个咖啡厅的普通服务员,她的丈夫林攸是个货车司机,
夫妻二人的收入不高,生活也比较拮据,偶尔能靠丈夫帮别人拉一些私活、或者
是在F市郊区的半夜里跑几次违法的城市拉力赛,以及妻子往一些女性情感杂志或
者成人杂志投稿一些文章、小说赚上几笔外快。以往这个家庭的生活还能维持,
可是今年八月末的时候,林攸所工作的物流公司倒闭,老板全家跑路,当月的工
资都没有开出。这让这个家庭开始渐渐连房租都交不起,更别说原本已经为女儿
预定好名额的幼儿园的学费。

  在十月五号国庆节之后,一直帮着林攸找赚外快伙计的朋友「肥胆鼠」给丈
夫找了一个一次就能赚得五百万的机会,至于这个机会是什么,「肥胆鼠」和丈
夫都并未告诉郑玥施,只是信誓旦旦地说,家里很快就会有所改善,但是做完这
一单,全家必须搬离F市。丈夫那边搞得神神秘秘,每天早出晚归,妻子这边虽然
异常担忧,但是出于多年的爱与信任,郑玥施也并未起疑,只是丈夫和那个叫
「肥胆鼠」的社会混混每天密谋的「大业」却一拖再拖。

  终于,丈夫在11月15号这一天把那整整齐齐的钞票带回了家里,看着那五百
万现钞,郑玥施既觉得欣慰,又觉得恐惧,她大致猜到了丈夫所去做的事情是什
么,但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就再没有回头路。于是全家都准备好搬到外地,去南
方的S市打工谋生。临走前,女儿非要去一次景玉宫感恩节的嘉年华,夫妻二人想
着在外忙碌这么多年都没时间陪伴女儿,心中对女儿饱含亏欠的夫妻二人便都答
应了这个小小的要求。

  根据案件详细报告上郑玥施的描述,在他们一家三口刚到嘉年华现场的时候
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等到女儿在旋转木马和碰碰车玩了一圈之后,她就发现在
整个嘉年华现场,有差不多七八个人在紧盯着自己全家,只是当时她和丈夫并未
在意。而就在自己跟着丈夫和女儿去排队买鲷鱼烧的时候,那辆大众Polo朝着自
己全家有目标地驶来,郑玥施分明记得当时丈夫还反应过来那辆车可能会朝向自
己一家三口撞来,于是还想拉着自己和女儿闪躲——可就在这时候,她和丈夫都
没有想到,那条排队买鲷鱼烧的长龙里,突然奔处至少三五个男子,把自己全家
三口人往车子撞过来的方向推搡,然后直到丈夫、女儿和自己被撞到前的那一刹
那,那些人才躲开。

  「这也太科幻了……」我感慨了一句。

  「你看看,这种话你也不信是不是?」王楚慧轻笑了两声,对我问道。

  我对这样的说辞其实是将信将疑的,一方面根据物理学原理,如果真的有人
在故意压迫着身边人往一辆疾驰中的汽车车头撞去,那么施压者也有很大的概率
会让自己受伤;但与此同时,我也看过类似的这种谋杀手段的监控视频,有些人
是故意被安排在受害人的必经之路,有些人则是愉快杀人,等到对面冲来一辆轿
车或者货车、甚至是地铁轻轨的时候,会故意将受害者推向车头将要到达的位置,
而施暴者自己如果反应及时,也会做到完全不让自己受伤。

  「那附近有监控视频么?」

  「有,但是只能拍摄得到车尾,对于车头的情况完全是盲区;这个被害人郑
玥施的说辞也无法证明,因为视频也根本看不到案发的那一刻,她前后的人是否
对她和她的丈夫女儿是否真的实施了推搡,尽管录像上表明,确实在车子驶来之
前不断有人凑到了他们一家三口周围。」说着,王楚慧还给我调出了视频,「喏,
你看。我这里还有现场照片,车轮印、报废的车辆撞击痕迹、以及血迹,倒是跟
郑玥施描述的十分相符,但这证明不了他们一家是被人算计谋杀的。」

  看完视频我不禁感叹,这样的事情可真是有些够老掉牙的:好像我遇到的大
部分监控摄像头,不是在案发的时候突然故障失灵,就是拍到了画面却又因为什
么盲区、光效之类的因素结果拍不到有用的东西。

  「那么她丈夫林攸跟这个叫『肥胆鼠』的混混,究竟去干什么了?换句话说,
如果按照这个郑玥施的说辞,那么她认为,他们一家三口究竟是惹上了什么人?」

  「中兴东路有一家叫『汝海帆』的海产商,秋岩你听说过么?」

  「听说过,挺有名的,中兴东路那家是总店。老板叫蒋帆,主要经营海参、
鲍鱼、咸虾仁这样的干货,也兼卖鱼翅、海马这样比较名贵的东西。他那怎么了?」

  「按照郑玥施的描述,『汝海帆』其实是一家地下钱庄。」

  「她怎么知道的?」对于这个最初看起来再简单不过的案子,我越来越迷糊
了。

  「她丈夫虽然没有告诉她,但是她在家里收拾东西准备搬家的时候,在她丈
夫的背包里发现的——那是一系列的抢劫计划:上面记录了『汝海帆』保险柜的
位置、保险锁的密码、每个时间段的保全人员数量,以及最快的逃离路线。据她
自己推测,『肥胆鼠』和他的同伙应该是认为蒋帆生怕自己的地下钱庄被人发现,
如果前去抢劫对方根本不会报警,所以丈夫才会同意跟着『肥胆鼠』他们铤而走
险。确实,蒋帆现在已经被检察院方面控制,他既否认了自己与这个车祸有关,
也否认自己的海产公司是地下钱庄,检察院方面没在那里发现任何违法融资和抵
押之类的金融商业行为,只不过肇事的那两个司机,倒的确之前都在蒋帆的海产
公司干过运输。」

  听完这一切,并且仔细地研读了王楚慧电脑上的这份报告,我整个人已经是
云里雾里,但我感觉得出来这个案件的复杂性,绝对要比我最开始想象的要高得
多。

  「我想去见见这个郑玥施,她现在是在我们的保护下还是检察院的?」

  「本来应该检察院,现在这个时间应该是在法院。」王楚慧说道,「这个案
子今天三点钟就在市立中级法庭开庭。」

  「啊?这么快?」我一时间惊愕得连喘气都不太顺畅,「今天这才12月1号,
这太仓促了吧?」

  「但是这个案子是在11月21号案发的那天就立案的,到今天正好是满十天的
调查期,可以开庭。」王楚慧对我说道。

  「不是这么回事吧?就算这个案子是案发当天立案,移交到咱们市局是什么
时候?」

  「秋岩,你没看到吧?」王楚慧说着关了视频,桌面上穿着红色低胸礼裙的
艺术照壁纸一闪而过,然后她又打开了那个详细案件报告的第三页,将上面的一
行字指给我看,「这个案子咱们市局都只是监督和协办——这点权力还是徐局长
硬要过来的,真正的办案权力和责任还都在景玉宫分局,从头到尾人家景玉宫分
局也没把案件受理调查权力交给咱市局。」

  「原来是这么回事。」说着我站起了身,拿起了自己的那件羽绒大衣,「事
不宜迟,我跟你一起去吧。」

  「行啊,正好大雪天的我也不太敢开车。有秋岩陪着我,安心多了。」王楚
慧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的电脑关机。而就在这电脑将要关闭的一瞬间,王楚慧
的电脑屏幕上居然跳出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王楚慧正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她
的身体其实也是白皙得很,但从额头到轻微掂起的屁股再到脚趾,全身上下却在
不满了清浅的皱纹的同时透着一股灰白的色调;一双肌肉略显松弛的修长细腿盘
在了男摄影者的结实的腰际,粗壮的肉茎夯实地在王楚慧带着深灰色的肉蛤中插
入半条,双腿间剃过了阴毛的阴穴处,那两片仿佛结了一层茧壳的肉唇血液充盈,
微张着仿佛希望将那条紫红色的阴茎吞下更多,顺着被套上粉红色安全套的血脉
突兀的肉棒,几滴乳白色的阴精正从王楚慧的桃红膣穴中涌出,只是盯着屏幕,
我便能嗅到一股带着咸腥气息的骚味;在她的上半身,一粗一细的两只手正抓握
住她那饱满但下垂得有些明显的乳房,那乳头充血后依然是淡粉色,看起来像是
两颗糖果一般,可那周围的一圈乳晕上却也全是皱纹,看了免不了会让人觉得有
些煞风景;而在她的手里,也正握着那两只手各自主人的肉棒,其中一个肉棒虽
然看起来略短但是粗而硬挺,另一条看起来甚至要长过我一些,但是口径却实在
有些纤细,而且看起来有些耷拉的感觉,还连着些许外包皮;躺在床上的王楚慧
把那两根肉棒的龟头戳到了自己的法令纹上,脸颊上扑红着眯着眼睛对着镜头得
意地媚笑着,同时在她的颧骨处、嘴角上、锁骨窝里、乳沟间还被射满了精液,
并且在她轮廓依然分明的腹肌上,还放着三支已经被灌满了的安全套。

  「哎呀……秋岩,都被你看到什么啦!真是羞死了!」王楚慧斜着眼睛,用
着一副狐媚的眼神地看着我,然后在屏幕熄灭的那一刻迅速合上了电脑放进了背
包里。

  「我……对不起,王大姐,我不是故意的……」看见王楚慧那充满淫荡与得
意的眼神,我瞬间就后悔自己刚才盯得时间太长,即便实际上可能也就二十秒钟
左右,而且她此刻不断斜眼盯着我脸上和我裤裆时候嘴唇露出的扬扬自得,让我
开始感觉她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给我看,仿佛是一个桃色陷阱。

  「啥不是故意的?看得眼睛都直了!姐长得这么漂亮,也顶不住被你这么看
吧?快走,跟姐上车。」

  这下我有点害怕了,我已经同时开始后悔自己要不要跟她上车去法院;但是
毕竟案子的事情要紧,我只能忍着身上的鸡皮疙瘩和心里的不适,跟着王楚慧。

  果然,车子一启动,开出市局大院之后,王楚慧就对我开口问道:「秋岩,
大姐问你个事呗?你觉得大姐电脑上刚才那照片照得好看么?」

  ——据我跟淫娃荡妇类型等女人打交道多年的经验,我判断王楚慧这句话是
个陷阱:我回答「是」或者「不是」,都是给她接下来所说的话和所做的动作的
由头,看着她此时微微解开自己身上这件双排扣大衣的扣子、以及里面毛衫开衫
拉链的动作,我很怀疑接下来她是不是要脱衣服;但别说我现在已经拥有夏雪平
了,就算世界上没有夏雪平这么一个女人,我也不可能对于眼前这个说话口无遮
拦、做事总藏着三分心眼、还有点轻情寡义的女人提起半点「性趣」。看来开到
法院之前这一路上,跟这个肉食女说起话来的时候,我必须得谨小慎微。

  「姐,问一句啊,那张照片谁拍的啊?」

  「……能是谁?那个『死鬼』聂心驰呗!照照片的时候,还非得那他那根鸡
巴插在我身子里……你们男人啊都坏死啦!」王楚慧说着侧过身,对着我把自己
的胸部一挺接着问道:「告诉姐,那照片好看吗?」

  「聂师兄反正已故了,在他身后讲他的不好有点对不起良心啊,但是我必须
说一句:拍照片的水平,实在是太差了!」我故意说道。实际上,聂师兄给王楚
慧的胴体拍得还挺好的,但我为了不让王楚慧以为我是想睡她、或者给王楚慧引
子被她睡,我只能这么说。

  「嗨,一个干那种事情时候的照片,本来就是手机拍的,你还关注这些?」
王楚慧把身体往椅背上一靠,大喇喇地说道。

  「嘿嘿,大姐,这你就不知道了——说起来,姐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人有强
迫症,接受不了看起来不完美的东西。唉,聂师兄这照片照的……我就不跟国内
那些诸如『Wanimal』、『Perryx』、『Misssong』还有『一双人字拖』这样的大
摄影师比了哈,但说他那个镜头角度取得就不好,把你的脸照扁了你没看出来么?
而且还有点双下巴……最可恶的是,他那个角度一照,你身上的那些皱纹全被照
下来了!哎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一个男生看一个女人被照成那个样,我
的天,我都跟着接受不了!」

  「呵呵,」王楚慧一眨眼,一抹怒火从她的脸上划过,但很快她又整理了一
下自己的笑容,双眼直勾勾地对我说道,「听你这么说,你还挺讲究的呢!那要
不然,你给姐拍两张呗?——欸,他们可都说姐长得像那叫什么,北条麻妃的,
你不觉得么?」

  「哈哈,姐,北条麻妃是谁啊?北条麻妃……北条早云……听着像历史人物
是的,呵呵,我真不认识。」我专心地看着路况,昧着良心说道,实际上北条麻
妃是我的AV启蒙老师,而且王楚慧从容貌到身材,还真的跟她挺像的——所以我
就再没看过北条麻妃的片子,可以说是她毁了小百合老师在我心中的形象。

  两番攻势下来,王楚慧见我无动于衷,多少也有些心灰意冷,侧过了头看着
车窗外,从她那边车窗玻璃上的倒影看起来,她似乎在皱着眉头。可紧接着,王
楚慧又似计上心头,嘴角一扬对我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呀,秋岩?你
是喜欢比你年纪大的、还是比你年纪小的?」

  「当然是……比我年纪小的啊。」我搪塞道,「呵呵,在您面前这么说可能
不大合适,但是男人不都喜欢比自己年纪小的女生么?」

  「瞎说!我之前看不少的年轻小女警,好像都约过你出去吧?你怎么没同意
呢?我看你是喜欢年纪大的而不自知!」我倒吸了一口气,刚要辩解,然而王楚
慧根本不给我半点开口的机会,直接对我问道:「那姐问你哦:咱们局……不不,
咱们重案一组里——我还是就这么问你吧:假如让你从我和你胡佳期师姐里面选,
你愿意选谁做你女朋友啊?」

  「我……这……」我不知道王楚慧这又打得什么鬼算盘,只好先装口齿,然
后继续假装客套礼貌地搪塞道:「这让我怎么选啊?我只是把你们俩当成自己的
师姐、当长辈,这个……不好选!」

  「嘿嘿,瞧你那样!还羞呢!姐不就是跟你瞎聊天么?你选一个——你就假
如,有一天上峰非要你在我俩里选一个谈恋爱、约会、接吻、还有……上床,要
不然就免你的职还抓你去坐牢、甚至判死刑,你选哪个?」王楚慧眯缝着眼睛,
笑着对我问道。

  「不是……我就不太喜欢比我年长的女人,怎么上峰就要判我死刑了呢?」

  「不行,反正你必须得选!……哎呀,聊天嘛!随便选一个呗!」

  「那……我……我选胡师姐。」我最终给了她一个答案,反正我是不会说
「我选你」的。

  「哎哟!哟哟哟哟!瞧你那样儿,嘻嘻!」王楚慧嫌弃地看着我,一脸失落
地撇着嘴,接着又对我有些愠怒地问道:「还说不喜欢年纪大的呢?这选胡佳期
这么果断?反正也是,胡佳期一直在你们小男生里很受欢迎,她早就是咱们局的
『小鲜肉杀手』了,不然那个警院学生会的也不可能冒着违反校规和法律的风险
给她下药、迷奸她……

  我说,你盯上佳期多久了?」

  「怎么成了我『盯上』胡师姐了?不是聊天么姐姐?」我无奈地假笑着,
「主要……你们俩里面我真没法选,按照您之前的问题,那我只能选胡师姐了——
我真的只是把您当姐姐。」

  「呵呵,那行呢。那我再问你:如果让你在我和……呃……」

  王楚慧沉默了差不多快一分半钟,在这个时候突然在小路上迎面而来一辆铲
雪车,我正观察着前后车子的安全距离准备变道,心思也并没放在王楚慧说话的
字面上,也就在这时候,她赫然对我问道:「在我和夏雪平里面选一个,你选哪
个?」

  此时的我,心里只是一门心思地想着只要不说「我选你」就无所谓,而起初
一听到「夏雪平」这三个字,我便自然而然地顺着自己的内心想法将思路趟了过
去:「我选夏雪平。」

  「嗯?」听了我的答案,王楚慧如获至宝一般笑着大叫道:「欸?秋岩,你
说你选谁?」

  「我……嗯?」我赫然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一刹那我真恨不得把自己的
嘴唇咬下来、把自己的舌头嚼烂!

  事已至此,我只能玩起最低端的「吃了吐」:「我刚才说什么了?我什么也
没说啊?」

  王楚慧媚眼一弯,没马上拆穿我,反而对我接着问道:「嗳,秋岩,那要是
让你在夏雪平和胡佳期俩人里头选一个呢?你选谁啊?」

  「我肯定选胡……不是,我说大姐,你不带这么套路我的!夏雪平是我妈,
而我又真是打心底去尊敬你和胡师姐,我对你们真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你说我怎
么选?我选择死亡行么?坐电椅、枪决、注射死刑,怎么都行……」

  「哎哟,你激动啥?小伙子火气真旺!嘿嘿!」王楚慧狡诈地笑着说道,
「但我刚才,可真听你说要选夏雪平哦?」

  「不带这样开玩笑的啊,姐姐……」

  「等等,你自己瞅瞅镜子看看,你现在的脸有多红?」王楚慧不说还则罢了,
她这一说,反倒是让我觉得脸上滚烫,接着她又说道:「别跟姐装了,姐一直想
问你呢:秋岩,你是不是对雪平有什么不该是儿子对妈妈的想法呀?」

  「不是,王姐,你这又是从何说起呢?」

  「哼,还从何说起:那我就给你详细聊聊——那个卢公子和那个女高中生裸
死那回,当时艾立威因为帮着周正续清理现场、故意打出租车绕了个弯假装迟到,
雪平为了还原死者死状,没拉着艾立威也没拉着丘康健而是拉上了你,当时那姿
势,可比姐关机画面上被聂心驰那死鬼压着时候的姿势更撩人哦!结果之后你一
起身,小帐篷那叫一个鼓,我和你胡师姐都看在眼里的!再后来,周正续两次准
备狙杀雪平,你两次都把雪平压在你的身下,你是为了保护她,可你两次都很巧
合地把雪平胸前的扣子给挣掉了——你说雪平胸前那点春光,是不是都被你看到
了呀?雪平之前有精神隐疾、也爱撒酒疯,只要是在家,一喝多了就爱光着身子,
这期间你每次去雪平家之后,第二天上班虽然你和雪平的关系表现得时好时坏,
但你们母子俩每次往对方身上看的时候,都会脸红,嘿嘿,雪平怎么想的我不知
道,但你小子那直勾勾的眼神,那可真是犯了佛戒:一个贪加一个痴!秋岩,你
跟姐说说,你是不是对雪平挺有想法的呀?有想法就说么!反正是自己妈妈,长
得那么漂亮,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一个男子汉大小伙子,喜欢就要表达嘛!」

  我表面上尽量不动声色,实际上在我的羽绒大衣下,前胸后背上的冷汗已经
能流满一茶杯了,我没想到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工作业绩平平、也没听说从入
行以来破过什么大案的王楚慧,观察起别人来居然可以这么细致入微,而还记得
那么清楚,我也不禁不由开始害怕起,我离家出走回来后在洗手间门口那一次把
夏雪平按在墙上强吻、还有今早夏雪平跟我在等着徐远沈量才适合在缓步台上的
拥吻爱抚,以及我和夏雪平之前的所有或暧昧或故意的轻浮举动,会不会被这个
王楚慧看在眼里。

  我只好继续硬着头皮,装傻充楞道:「王姐,你这玩笑可就开大了啊!你……
你但凡开玩笑说我跟胡师姐都可以,但是你说我跟夏雪平……我是她儿子我怎么
可能……」

  「怎么不可能?这种事情多着呢!你说你不喜欢年纪大的,要不姐先跟你试
试?姐愿意亲自『开导』『开导』你!」王楚慧边说着边流口水,这让我不禁有
些害怕,我怀疑是不是从我一开始来到重案一组,就已经被王楚慧盯上了。

  你是不知道,白浩远跟胡佳期他俩是怎么开始的吧?其实是因为胡佳期先跟
她儿子有性行为,被白浩远发现了,白浩远借着这个事情威逼利诱她,她才沦陷
给白浩远的你知道么?「说着,王楚慧的脸上也跟着一红,」还有,你知不知道,
我电脑上那张照片里,另外那俩男人是谁呀?「「我不想知道,我没兴……」

  王楚慧也不理会我的反感,直接说道,「当时在我右手上那个就是白浩远,
而我左手上的,可是我们家小飞呢!

  我们家小飞那个小畜生可不是物了,每天晚上都缠着我,哪怕他爸就在旁边!
我啊,没办法,为了尽到一个好妈妈的责任,天天晚上得照顾我们家小飞三四次……


  话说完,王楚慧还很期盼地看了我半天;而我侧过头,回敬了她一个无动于
衷的表情。

  「秋岩,你好像对这种事,并不感到奇怪和反感?」

  「呵呵,我奇怪和反感什么?胡师姐跟她儿子小军、您和您公子小飞的事情,
那都是你们自己的家事,与我何干?欸,王大姐,你知道我何秋岩就这毛毛躁躁
的性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德行,为啥警校里那些校领导、教官、教员们都觉
得我是拔尖生,愿意推荐我到国情部和安保局、还同意把我特招到咱重案一组么?」

  「为啥啊?难不成因为你是夏涛……」

  「因为我从来都不爱多嘴、不管闲事。」我冷冷地对王楚慧说道。

  「呵呵,闲大姐我管闲事了?」王楚慧明明被我噎得七窍生烟,但她却依然
能笑出来,并继续跟进刚才的话题,「大姐不也是关心你和雪平么?你看看你,
二十郎当岁、没个女人好好管管你,对吧?雪平呢,离婚多年,身边也没个男人?
你说你,现在正是精力旺盛、情感过剩的时候;雪平呢,多年得不到情感和男人
的滋润。母亲儿子俩在一起,发生点肉体关系、谈个恋爱什么的,有啥不可以的
呢?一来可以缓解一下彼此的生理欲望,二来也可以增进感情,改善母子关系……
我这以后要是不干警察了,如果参政当个议员什么的,我肯定去提议,让母子性
爱合法化、母子恋爱和婚姻合法化!」

  「呵呵,您还有这雄心壮志呢?」我讽刺地说道,并没有继续往下跟王楚慧
接茬。

  王楚慧看见我这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接着以一种猝不及防的姿态从另一个
角度对我切入:「欸,我这才想起来:你跟雪平这整个11月份,是一起休假的吧?
你们俩在这一个月都去哪了?这一个月,母子俩孤男寡女的,旅行的时候怎么住
的?出去玩的时候没被人当成情侣俩吧?都去干什么玩了?还是说,你已经把雪
平给拿下……」

  「王楚慧警官,你说了一路的话了,歇歇可以么?」我实在忍无可忍,郑重
地对她说道,「我尊敬您是前辈,所以我给足了您面子;但现在我不得不提醒您
一下,我现在是咱们重案一组的代理组长,工作上我是上级,私下里您是长辈。
有些事情我不理会您应该自重,有些玩笑您不不应该开。至于您问的,我跟夏雪
平组长假期的经历,呵呵,那是徐远局长交待给我俩的,」我顿了顿,灵机一动,
对她继续说道,「而且有些话,尤其是关于我和夏雪平这休假一个月的事情,我
得先请示省厅领导才能跟你说。」

  「你……哦,原来你……你和雪平是去执行公务去啦?」

  王楚慧一见我忽然正式发起脾气来,便有些被我震慑住,而当听见我一提起
省厅,她便真的相信了,脸上的戏谑和淫浪也立刻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难以
掩饰的狐疑与焦虑。

  我也就坡下驴,故意煞有介事地说道:「嗯,就是这么回事,我毕竟也是在
咱市局做了一个月的风纪处处长了,曾经还差点去安保局当特务、去情报局做探
员,其实……呵呵,也不怕您笑话,我就这点本事还被上头的人惦记上了!您看,
包括夏雪平现在去情报局,也包括徐局长一点都没迟疑、喯儿都没打就同意我做
咱们重案一组的代理组长,对吧?这里面的事情……嗨,我这口口声声说是不能
跟您说、不能跟您说的,结果这才多一会儿就抖搂出来这么多东西来!唉,我这
嘴啊,藏不住事!真的,姐,我就这脾气,有些话必须找个人说出来才行……欸,
这些事我也就跟您一个人说了,您心里有数就好,可千万别跟第二个人说啊!」

  「呵呵,那不能够!你信任姐,姐还能把你卖了?」王楚慧连忙说道。

  「那,至于今天,我在您电脑里看到的图片、听您跟我说的自己那些跟聂师
兄、白师兄还有您家公子的故事……」

  「嗳,秋岩!这个你可千万别跟省厅的人说啊!姐可求求你……」

  「您放心,我正想说呢:咱们都是自己人,我就权当没看见没听见!所以啊,
我也请您,别再拿我寻开心了。」

  「不会的、不会的……呵呵!」王楚慧满口应承道,默默地把自己毛衫的拉
锁和大衣的扣子全部系紧,脸色也逐渐变得阴沉起来。

  我不知道她此刻究竟在盘算着什么,我只知道,车子里从这一刻开始,总算
是安静了下来;但是随即,看着马上转变成只是缄默地盯着车外雪景的王楚慧,
我我才察觉一件事:从杨沅沅被她阻止立即将案情简报交给我、到在我专心致志
看简报的时候她故意鬼鬼祟祟地绕着办公室的桌椅准备离开、到刚刚她一个劲故
意想要引诱我——可以说她表现得很饥渴地想要让我立刻把车子停在路边跟我车
震一番,再到她故意拿我和夏雪平说事,她的目的,该不会就是不想让我在法院
开庭之前跟这个案子中幸存下来的这位郑玥施见面呢?只不过,这看似很普通的
车祸——当然,顶多也就是个一般程度的仇杀,如果我的推测正确,那么王楚慧
为什么会不想让我跟这个郑玥施见面呢?眼前这个除了男人的粗屌与精液之外什
么都不认的王楚慧,真有她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么?——我希望我是因为苏媚
珍和艾立威的事情之后产生了些许Ptsd的症状而想多了,我实在是没力气在第一
天恢复上班就遭遇到什么光怪陆离的阴谋情节了。

  也真是巧合,我到了市立法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十八,按照一般的规定,
任何人在这个时候都是不能对涉及刑事犯罪的原被告进行探视的,好在这一天值
班的法警支队的分队长居然是当初念警专时候曾经跟我和大白鹤住过一个寝室的
室友,而他手下这支分队里,大部分我都能叫出来名字,大家都是一起吃过饭、
喝过酒兄弟,索性这些法警便帮着我和王楚慧跟法院交涉争取,最后让法院方面
给我俩开了绿灯,允许我和王楚慧跟郑玥施见个十分钟的面。

  于是,在这一年12月一日这个寒冷冬天午后,在这间开着和煦暖风但依旧有
几许如丝如发的冷风从窗框的缝隙中窜入的房间里,我见到了那个形容枯槁的名
叫郑玥施的女人。

  我不是没见过让自己瘦成皮包骨头的女人,九、十月份的时候,我见过了一
个王瑜婕、一个申萌,但她们俩当时一个是因为药效和侮辱洗脑失去自我,一个
是因为药瘾加上恨世嫉俗的精神状态誓与这个世界一同毁灭,她们两个的消瘦,
都是一种很沉沦堕落的消瘦。

  而郑玥施则不然——在我一进门的时候,便看见她举着自己颤抖的手臂、仰
头喝着玻璃杯里的水,而在一旁的护工似乎因为害怕重伤未愈的她喝得太急连忙
劝阻她。当她放下杯子,看着眼前门口熟悉的王楚慧的时候目光是平和也充满信
任的,而当她望向第一次见面的我的时候,颤抖着的无力的身体,依然硬撑着在
轮椅上坐得笔直,我记得她虽然做的工作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咖啡厅服务员,但是
她的坐姿看起来,却像一个女将军,并且她的眼神里还带着十分的警惕和倔强——
这女人身上的消瘦并不是孱弱的消瘦、亦不是沉沦的消瘦,这是一种充满生命力
的消瘦,满身的皮包骨并不是一折即断的细竹竿,而是仿佛坚硬的钢筋石棱。对
于这样的女人我并不觉得害怕,我敬畏她,我也心疼她。

  「景玉宫分局和检察院那帮人怎么想的?就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能上庭么?」
看着眼前的郑玥施,我对于兄弟单位草率的工作态度的不满也不由自主地溢于言
表。

  万没想到在这个时候,郑玥施却发话了:「瞧不起谁呢?我现在能吃饭、能
喝水,如果不是长时间,我能走能站还能跑,能出庭为什么不呢?」转而,郑玥
施又对着王楚慧问道:「王警官,这个人是谁?」

  「妹子,你别急……」王楚慧无奈地回过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对着郑玥施介
绍着我说道:「这一位,是我们重案一组的组长何秋岩。」

  「你的组长?我怎么记得你的组长应该是个女的,我看过她的新闻,应该叫
夏雪平!」郑玥施狠狠地盯着我,对王楚慧说道。

  「他是代理组长,而且他就是我们夏雪平组长的儿子。」

  「哼,怪不得!我倒是没听过你,小小年纪的……马上就开庭了,你们来干
什么啊?」郑玥施依然有些愤怒而紧张地看着我。

  若此时有个放大镜,对着她身上的汗毛比照,肯定能看到此时郑玥施身上的
所有毛发应该都是竖起来的,而且她的汗毛的硬度和锋锐程度必然不亚于刺猬与
豪猪。我既觉得她说话实在太冲,又觉得她的精神有些紧张,因此,我半开玩笑
地说道:「我刚休假结束,回来上班的第一天就赶到这来见您,郑女士,您说我
如果不是对您的案子有兴趣,我还能是来找您干嘛呢?来找您喝咖啡?」

  「你难道不是来找我,逼我撤诉的吗!」郑玥施情绪有些亢奋不定地对我喝
道。这一句话给我问得有些傻了,我看向王楚慧,王楚慧也有点不明就里。

  「我逼你撤诉干什么?」我疑惑地看着郑玥施。

  「你……你不是来找我撤诉的?」郑玥施好像也瞬间没了头绪。

  「郑女士,这是怎么回事?」

  在一旁的护工有些忍不住了,对我和王楚慧说道:「王警官,还有何警官,
你们可能不知道……唉,这几天,已经有三批人来威胁过郑女士,让她别起诉蒋
帆了。」

  郑玥施含着眼泪吸足了气,然后对我与王楚慧说道:「差不多也就这么一周
的时间,最开始是一个叫孟伟鳌的律师找上我的病房,来的时候,病房里很『巧
合』地只有我一个人。我没见过这个孟伟鳌,但我听说过他,他是个挺有名的律
师,起初我还以为他是要帮我打官司,可他一开口,我就明白了:他是蒋帆派来
的人!他跟我说什么,他只愿意帮我与蒋帆和解、不愿意打官司……而且,这个
孟律师还带着一箱子钱,差不多八百万现金,他说如果我愿意和解,我丈夫林攸
拿到的那五百万还是我的,再加上八百万,还有这次住院的医药费……他想让我
息事宁人!

  他还说什么,逝者已矣,让我拿着钱重新开始生活?哈哈,可笑!我的丈夫
只是个开车的,真正砸开他蒋帆金库的又不是林攸!更不是我女儿靓靓!我的女
儿和我丈夫的命,难道就值这几个钱?……我情愿把把五百万还给蒋帆,我也要
让撞死我丈夫的凶手偿命、也要让蒋帆坐牢!」

  按照法律意义上来讲,林攸确实是抢劫的帮凶,但是同样如果真如郑玥施所
说,蒋帆教唆杀人,也是可以把牢底坐穿的;而如若这件事真像看上去那样,只
是一个普通的车祸,那这个蒋帆也没必要心虚了。

  「那么后两次还有谁来找过你呢?」我对郑玥施问道。

  「第二次,是蒋帆的兄弟,那家伙本来就是黑社会,找人闹事我一点都不觉
得稀奇,市立医院的病房有监控,那帮流氓混帐,倒也不敢干什么出格的事情……
只是第三个找我的人,真的恶心到我了!他是你们警察!是景玉宫分局刑侦处的
处长秦彦侠!他也拿着一箱子钞票来找我!——这就是我刚刚为什么怀疑,你这
个何警官,也是心怀不轨。」

  「老秦?」秦彦侠这个人我接触过,假期的时候我曾在他手底下实习过,他
当时并不在F市景玉宫分局,而是在K市辽金博物馆路分局。我跟他的接触也就两
三个月,时间不长也不算短,他这个人给我的印象还是比较刚正不阿、嫉恶如仇
的,所以一听郑玥施说老秦亲自去帮着蒋帆威逼利诱她撤诉,的确挺颠覆我的三
观的,我也真有点不敢相信。然而面对郑玥施这个以受害者身份坐在我对面的工
作对象,且她的情绪还如此不稳定,我不可能过于主观地跟她说我认识秦彦侠、
他人品还行诸如此类的话,于是我冷静了一下,对她说道:「郑女士你放心,你
看我手上除了手套以外,就没有别的东西——我这两只手套也揣不来多少现金对
吧?只是既然秦彦侠枉顾他的警务人员身份,来劝阻你走司法程序,那你为什么
不向市局风纪处、省厅督导处和人事部投诉呢?何况据我所知,协办你这个案子
的,还有市检察院的检察官们,你为什么不向他们告发?」

  「对呀!」王楚慧看了一眼郑玥施身边这个护工,又对着那老实巴交的农村
女人埋怨了起来,「郑妹子行动不便,这护工大姐你怎么也不帮个忙?」

  「我……唉……我……我哪敢啊!城里人一个比一个凶,你说这警察都要找
这妹子麻烦,我万一找错了人呢你说……」那个护工也是满腹苦衷。

  却听坐在轮椅上的郑玥施说道:「哼,怎么告发啊?蒋帆的人不就是在给
『天网』的人进行洗钱么?早就听说检察院的人已经被『天网』透成筛子了!依
我看,那个秦彦侠也是『天网』的一员!」

  ——外面的雪似乎晴了,但我明明感觉在我的身上像刚遭到雷击一样。

  「『天网』?什么『天网』?郑女士你在说什么?」王楚慧一头雾水地问道。

  「呵呵,不就是那个『天网』么!我不知道他们那帮人确切该叫啥,但是咱
们听说过的老百姓都叫他们『天网基金会』——在你们警检法内部和一帮黑社会
组成的洗钱利益链:在警察机关里面工作的贪官收钱,然后找几个黑道头头让他
们洗钱,不就是帮着权贵维持财路这么回事么!」说着,郑玥施还咬着牙白了王
楚慧一眼,「反正都是穿着黑皮的,也不知道王警官你们是真没听过、还是装没
听过!」

  「呵呵,我反正是真没听过。秋岩你听过么?」王楚慧也受不住郑玥施这个
脾气,又对我问道。

  我抿了一口唾液,对郑玥施问道:「郑女士,你怎么能确定秦彦侠是『天网』
的人?你有什么证据么?」

  「证据?……证据就是他在帮蒋帆做事,拿钱吓唬我!我不知道秦彦侠是不
是『天网』的,但我敢肯定蒋帆是!」

  郑玥施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绪,然后满眼伤感地说道,「在林攸和靓靓出事
前的那个晚上,林攸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了:他其实也不知道蒋帆的底细,他也
是听『肥胆鼠』那家伙说的。『肥胆鼠』曾经帮着蒋帆做过运货生意,算是蒋帆
曾经的小弟,他知道蒋帆跟咱们F市几个警察分局的人都有金钱来往,他们那帮人
也很照顾蒋帆的生意,要不然以蒋帆曾经跟隆达集团张霁隆、还有太极会车炫重
都结过仇的过往,他凭自己,也不能做成Y省的鱼翅大王。

  『肥胆鼠』说过,每一次蒋帆跟那几个分局的人吃饭的时候,都会提到『天
网』这两个字——起初我和我老公也都是听别人扯闲嗑的时候说过两句,全当做
『笔仙』、『猫脸老太太』的故事听了;那天晚上,我才知道真有这么个东西。
『肥胆鼠』和他的兄弟,就是捏准了『天网』见不得光、蒋帆害怕自己为『天网』
干脏活的事情被抖露出去,才去劫的那个地下金库。」

  「那么那个『肥胆鼠』人呢?他现在在哪?」

  「不知道……已经失踪了。我和林攸感恩节之前还准备跟他和他媳妇道个别,
他媳妇在外地旅游,但是没联系上他。现在想想,当时我和林攸就应该果断走的。」

  郑玥施说到这里,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咬着牙说道:「唉,反正管他什么
『天网』『地网』的,我郑玥施没多大能耐!但是我就拼了!想让我撤诉,除非
从我身上踩过去。」

  我正想继续问些什么,探视的时间到了。

  从郑玥施的休息间里出来,王楚慧表示自己想透透气,于是去了法院楼门口
抽了根薄荷烟,而我坐在法院一楼大厅的长椅上,心思久久不能平复。「天网」,
这个是我第三次听说这个词,居然还是来自一个普普通通的咖啡厅服务员。今一
人言市有虎,王否信;二人言市有虎,王疑之;三人言市有虎,王信矣,我是越
来越觉得这世上真的有「天网」这么一个东西,尤其是当郑玥施讲述起蒋帆和警
察内部一些人事来往的时候,也不知道缘何而起,我的思绪竟然想到了在为艾立
威赴死之前,那个曾经被一帮在法院工作的人士轮奸后扒光衣服、抢走所有个人
物品、全身赤裸蹲在寒风中桥洞下的刘虹莺。只是这个「天网」难道真的仅仅是
一个为一帮人贪污洗钱谋便利的「基金会」么?那么难道外公舅舅的死,也是触
碰到了某些人的财路?然而,目前看起来最清楚这一切的绰号「肥胆鼠」的家伙
下落不明,听过这个故事的林攸也已丧生,一切成了死无对证。

  那么看来,等我回到局里,只有拜托风纪处的那帮老朋友们,好好查查这个
蒋帆和老秦的关系了。

  「想什么呢秋岩?合计刚才郑玥施说的那些事呢?」从门外带回了一身寒气
和薄荷烟味的王楚慧站到了我面前。

  「嗯,」我看了王楚慧一眼说道,「我有点后悔没早点回来上班了。我总觉
得这个案子的背后,有不少事得深挖。」

  「挖什么,『天网』?子虚乌有的东西?」王楚慧仔细地看着我,在她的眼
里我突然看到了一丝试探的意味。

  我连忙摇摇头,对王楚慧说道:「我也不知道,玄乎乎的。」

  「哈哈,不是有种说法么——国家要定下来的事情,可能首都那些首长们自
己都还不知道呢,千里之外的餐馆服务员和出租车司机们倒是先知道了。什么
『天网』,我都当了多少年警察了都没听过一次?根本就是胡画魂的东西……」

  「『天网基金会』,呵呵,跟科幻小说似的,我也头一次听到。这个观点相
当阴谋论,我不感兴,我好奇的还是她那个案子:到底是车祸还是谋杀啊。」

  「这你就别操心了,十分钟以后开庭,让法官们定夺吧!」

  就在王楚慧话音刚落的时候,在我俩身后的大门被人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
出现在了我眼前。

  「哟,市警察局重案一组的王警官,你好你好!来旁听案子啊?」

  王楚慧连忙一脸巴结地走过去,双手握住了那人的右手:「哎呀,萧公子!
你还能记得我?我这不是协办么,得过来看一眼。您都亲自来,我怎么能不来?
哈哈!」

  「您一个女士干嘛这么累?我也是过来随便看看,顺便慰劳慰劳其他检察官
兄弟姐妹。」接着,那人的笑容一下子变得有些僵硬地,对王楚慧问道:「一切
都还好?」

  「还都正常。」王楚慧莞尔一笑道。

  那人听了以后,笑容中的温暖立刻恢复了,然后他转过身对我定睛一看:
「哟,何秋岩,小何处长。」

  「现在是代理组长了,重案一组的代理组长。」我礼貌地对来人笑了笑,
「见过萧处长。」

  萧叡龄睁着那一双大眼睛,鼓着腮帮子咧嘴一笑:「何代组长居然认识我啊?」

  「前辈的大名旧有耳闻,况且上次,咱们在白京华先生的酒庄见过面的。」

  「哦,对对对!上一次,何警官是陪着张霁隆总裁一起品尝饮料,我记得!」

  「呵呵,上一次萧前辈的手段,也真令在下钦佩。」

  「哈哈!行啦,咱们都别客套了!」萧叡龄对我和王楚慧说道,「赶紧进去
吧,占个好位置!我也很想看看蒋帆哭泣时候的样子呢!」

  然而,法庭上那个又高又胖留着长卷发络腮胡的蒋帆,却一直挂着满脸笑容。
哭出来的那一个,却是郑玥施。

  整次庭审,也让我有些茫然:首先是法庭指派的控方律师,从庭审开始就一
直保持沉默,甚至他表现得比我们这些人在旁听席上的听众还要事不关己,他从
走完正常的陈述控诉人诉求之后,就放弃了对原告被告、以及证人,也就是对于
所有人的提问劝——起初听众席和陪审团还纷纷以为这是一种什么策略,时不时
看向自己律师的郑玥施也表现的很淡定;可当面对辩方律师的咄咄逼人的几处明
显概念混淆、诱供甚至是让主审官都忍不住敲锤的窜供,为郑玥施打官司的控方
律师居然依旧无动于衷,完全没喊一次「反对」,于是郑玥施面对这样的局势也
逐渐有些失控。而所有证人的证词都偏向蒋帆:蒋帆那晚不在F市而是在D港,蒋
帆和自己公司的人也与林攸和郑玥施夫妇没有任何过节,并且蒋帆坚称,自己在
中兴东路的公司从来就没有遭到过抢劫案,周围店铺的老板和住户也十分地统一
口径,表示那条街道的治安良好,别说是抢劫,就连走夜路丢钱包的事情都鲜有
发生;还有那两名涉案车主,在堂上也一直坚持自己与蒋帆无关,再加上把那辆
车销售给这两个车主的二手商也协助检方认定,确实是车子出了问题,于是郑玥
施一时间百口莫辩。

  坐在旁听席上的我,跟着郑玥施感受到了绝望,我总觉得下一秒或许会有反
转发生——呵呵,没想到,确实反转了,但却是以另一个方向进行发展的:辩方
律师孟伟鳌请来的最后一个证人,是郑玥施住院期间为她进行主治的市立医院的
颜医生。颜医生拿出了一大堆医疗报告,并且还拿出了一瓶药,随即,颜医生向
法庭证明:郑玥施本身患有长期的躁郁症,而在车祸当中,郑玥施的头部也收到
了中度偏重的受伤,于是影响到了她的额叶和脑神经,再加上现在她所服用和注
射的药物,会使得她产生胡言乱语和幻觉症状。

  换句话说,郑玥施因为精神状态不稳定,于是她所说的一切都不具备任何法
律效力。

  于是,在郑玥施的疯狂哀嚎中,在蒋帆的欢呼声中,在控方律师的叹息声中
和辩方律师孟伟鳌的笑容中,蒋帆被当庭宣布无罪释放。

  「呵呵,真搞笑啊……努力了这么长时间,居然一点用没有。」看着主审官
身后那个天平图腾,王楚慧长吁而叹。我并不知道她实在感叹自己,还是在说郑
玥施。

  「老狐狸,要不要翻案?」回到局里之后,我把一切重新跟徐远汇报了一遍,
然后期待地对他问道。

  徐远依旧摆弄着那只苏媚珍送给他的打火机,却也不说「要」或着「不要」,
而是对我问了一句:「你知道我把这个案子硬从景玉宫分局掰过来一穗,还等着
你回来,是什么意思么?」

  「什么意思?」

  「你想不明白么?」徐远皱着眉头看着我,然后瞧了瞧自己面前的档案本——
那上边,居然是几十年前,「天网信息工程」的红头宣传文件。

  「你……你难道就是为了知道蒋帆背后的……」

  「还有秦彦侠。」徐远目光深邃地看着我,然后叹了口气道,「夏雪平命都
不要,为了什么?我看得出来她那么不愿意让你为我去各地送信去、一听说我要
给她我能看到的所有机密的操作权限,她也义无反顾地同意了,为了什么?周荻
一句话就抓住了她的好奇心,她克制了自己对情治部门的反感,毅然决然地接受
去了情报局,为了什么?」

  我也忽然克制不住自己,用拇指顶着下嘴唇、把食指指肚放进牙齿中间轻咬
着,焦虑地陷入深思。半晌后,我依旧无法含糊,对徐远问道:「但是那个叫郑
玥施的女人,现在就已经准备被送到精神病院去,她这个案子就算结束了?」

  「我从一开始就不认为这个案子能真正被查个水落石出。」徐远冰冷地说道。

  「你这是草菅人命!」

  「不是我草菅人命,是根本证据不足!」

  「那……那你就让她……」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吗?这就是要负责起整个重案一组的工作的意义,明白
吗?有些事情,能做到的要全力做好;有些事情,做不到的,只能咬着牙承受。
你还年轻得很,秋岩,你还年轻得很!」徐远说完,对我摆了摆手,「行了,蒋
帆和秦彦侠这两个人,交给我了,我会找人查的,别透露给风纪处,也别跟局里
其他人说,除了雪平以外。你可以下班了,去接雪平去吧。」

  听着那清脆的打火机盖子撞击的声音,我灰心地离开了徐远的办公室。

  我曾跟一个性开放的女网友开过这一样一个玩笑:她以散文的形式记录曾经
有个在餐馆与她看对眼的男孩子,羞涩地向她提出一夜情的要求;当时我故意调
侃,回复如下道:「下一秒,男人躺在了桃子的身边,疲惫的慢慢合上了眼;而
桃子却感觉,一切虽然已经结束,但又像从未发生过一般。」如今那句很贱的话,
却应验在了我自己在成为重案一组代理组长后第一个参与的案件上面:我分明感
觉一切还都是谜团,却没想到居然已经结案了。

  这窗外的皑皑积雪,好像也遮盖不住这世上的脏。

[ 本帖最后由 龙葵 于 2022-7-29 21:32(GMT+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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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15)

  下了班之后,漫天雪花再一次漱漱落下,比起上午那场放纵豪烈的鹅毛大雪
轻缓温柔不少,但正因为是临到傍晚的时候,门外的世界,却比上午看起来更加
的接近纯白。

  然而,这打在脸上颈上、从领口溜到锁骨和胸前的冰凉沁脾的琼芳,踩在脚
上软绵绵还「咯吱咯吱」作响的玉沙,以及眼前素雅纯澄的璇花,并不总是给人
带来美好的感触。市政厅的发言人年年都在说抓贪官、改革财政,但是市政报告
上年年却都是财务赤字,两党和解以前总怨执政党一家独大才造成金钱取之于民
而无法用之于民,但两党和解之后,至少就F市而言,这财政赤字的窟窿反而比之
前还大,毕竟执政党一家独大的时候,还有好几年出现过盈余的情况;于是每个
夏天赶上水涝、每个冬天赶上积雪的时节,铲雪车便永远比急救车出现的要慢好
几个八拍;又因为整个十一月我和夏雪平都不在F市,所以她的车子并未及时换成
雪胎,好在车子是全驱,慢一点行驶在洁白道路上并不至于打滑得太狠。

  其实我每年都是盼望下雪的,我对下雪的定义尤为苛刻:我通常会无视天气
预报写的词汇、画出的卡通标识,以及在我眼前看到的零零散散——只要是落在
地上无法堆积出寒酥的,那便算不得下雪,所以之前我和夏雪平前往莲华寺返程
时候邂逅的那一次雪花飘落,最多算作剧情预告。可是,今年这场真正意义上的
「初雪」,给我的印象并不好。

  开着车子,看着眼前的天地同色,我赫然感觉到一种无助、枯燥与迷惘。活
在一片纯白之中,跟处于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似乎是一样的致盲感;只是倘若万
古如长夜,至少还有个对于即便如星星之火般光亮的期盼,但是如果这四周都是
荒芜的白茫茫大雪无痕,能让我期盼的又有什么呢?

  当我把车子停在情报局的门口,看到了那同样穿着黑色羽绒大衣、双手插进
衣侧口袋、高傲地昂着头任由寒风把她长发吹散、大步流星走出情报局大厦门口
的夏雪平之后,我伤感的内心终于释然:至少我还有她。

  在全国范围内普遍的情况都是一样:与独门独院、坐落在临近郊区的重要工
厂经济区、还有卫兵专门把守的安保局不同,国家情报调查院在全国各个省会和
大型城市设立的情报局一般都建立在靠近市政厅的区域,而且一般都会选择在写
字楼比较密集的区域作为据点。执勤驻守的并不是从部队抽调来的士兵而是保安,
不过这些保安也都接受情报局的统一训练,属于在编特勤,但是普遍等级要比情
报局的探员稍低一些,因此,这些特勤人员的脾气一般来讲都不是很好。所以此
时我停车的地方,并不在情报局大厦的楼下,是在斜对过的Gm证券公司门口附近,
我不是很希望遭遇到这些比较好事的家伙。

  当夏雪平一露面,我便连忙推开门朝着情报局大厦大门快步走去,并且一下
车就对着夏雪平猛招着手。只见夏雪平刚从大厦里出门,摘下胸前的胸卡时,脸
上的表情也是阴郁得很,但她转头一见到我,整个人都仿佛在发光发亮一般,无
力聚在一起的眉头和微微眯起的眼睛诉说着难以抵挡的疲惫,可她仍然勉强地对
着我展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见到这个笑,我瞬间感觉在我的世界里已然是阳春
三月。

  我很想快一秒、再快一秒去牵住她的手、搂住她的身体,于是我根本没注意
到脚下正踩在一块洒满碎雪末的光滑大理石甬路上,结果一不小心,整个人都向
前窜了半米,而且还是坐着滑到了夏雪平的脚边。这一出糗,让原本穿着深蓝色
棉大衣、撇着嘴迎着寒风在大厦门口巡逻的那三个情报局保安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本来强挤出微笑的夏雪平更是笑逐颜开,但同时仍然十分担心地侧过身子弯下腰
扶起了我,帮我拍了拍屁股上的雪绒,对我担心到有些絮叨了起来:「你看你!
多大个人了怎么走路还不看着点啊?还着急忙慌的!摔疼了吧?伤到没有?」

  「没事没事……嘿嘿,一天了才见到你,给我激动的!」我不好意思地对夏
雪平笑了笑,但仍不忘斜过眼睛瞪了几下那三个特勤。

  「哼!像个小孩子似的……」夏雪平有些埋怨又嫌弃地看着我,用着戴上我
在Q市俄罗斯商业街给她挑的那副麋鹿皮手套的左手,轻轻捏了捏我的脸颊,对我
悄声说道:「等回家,帮你揉揉!」

  「嘿嘿,我可没要求你,是你自己说的!」

  「嗯?你没要求我啊?那算了……」

  「别呀,我的夏雪平大人!嘿嘿……」

  我正心花怒放,眼见着大厦的自动门再次打开,里面一个穿着一身海军蓝西
装、里面套着白色衬衫的男人从里面匆匆跑出来,且未见其人,却先闻其声:
「雪平!你等下怎……」

  我头还没转过去,就已经从这男人的跑步时候的脚步听得出来赶来的是周荻,
而周荻在看到了我和夏雪平之后,本想问出来的那句话完全折在了嘴里。他张着
嘴看着我们,任由冷风和空中的雪花往他嘴里灌,并且,那件湖蓝色面绒里风衣
还在他提着公文包的手里捧着,而忘了穿到身上。

  此刻夏雪平与我之间的动作,没有缠腰交颈,甚至也没有牵手,只是她在掐
着我的脸颊,这在母子之间应该属于一种十分常见的动作,所以我和夏雪平都表
现得十分的自然。我对周荻抬手打了声招呼:「周师兄,辛苦了。」周荻看了看
我,对我点了点头却怔在原地没说话。夏雪平看了我一眼,把手从我的脸上放下,
然后转头对周荻问道:「周课长,已经下班了,您还有什么事?」

  「哦,没没什么,我……」周荻有些支吾其词,又表现得极其磊落而热心地
对夏雪平微笑着说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你那个数据报告,明天早上等上
班了再发给我就好,不用太着急做……晚上回去好好休息,今天你第一天过来,
不用太辛苦。」

  我站在夏雪平身边,默默望着周荻没有插嘴。

  ——夏雪平刚刚应该是听成了周荻在对她说,「雪平,你等下」,周荻也便
就坡下驴,顺着跟夏雪平聊了下去;可我刚刚分明听到的,是周荻本来准备对夏
雪平问:「雪平,你等下怎么……」

  ——「怎么」。怎么「什么」呢?看着周荻此时已经冻得哆嗦的样子、刚刚
跑出大厦时急切的步伐、再加上看到我之后溢于言表的失落,我猜,他是想问:
「雪平,你等下怎么回家」吧。

  「知道了。」夏雪平只是淡然地对周荻说了一声,转过头来后低下头,轻叹
了口气还有些不屑死摇了摇头,明显是觉得对方无聊又有些令人厌烦。

  可即便夏雪平是这样的反应,我内心的一股争强好胜的心态早已被激发出来,
于是紧跟着夏雪平的话音随着雪花落地,我也开了口对周荻半开玩笑半寻衅地叫
道:「周师兄,你想得美!我是不会让你们累到夏雪平的!——你要是敢欺负夏
雪平、或者对她动什么心思,我可得找你玩命!」

  周荻听了我的话,没有进行任何发言,仅仅低头笑了笑,戴上了自己那副可
以自动渐变色的近视镜,然后这才套上自己那件大衣,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和另
一样细小的东西,然后他才对我和夏雪平摆摆手:「嗯,那我先走了。」也不等
我和夏雪平还礼,他便直接,朝着另一旁的车位一边走一边捧着车钥匙,然后从
掌中取出那另一个小物件——大老远的我没看清那是什么,直到他把那东西戴在
自己的无名指上,我才发现那应该是一枚铂金婚戒。他戴好了戒指以后上了车,
然后已然装作漫不经心地从车里往我和夏雪平的方向看来,而此时此刻夏雪平已
经在拉着我往她的那辆车子的方向走去。

  「看什么呢?」夏雪平眨着她那双迷人的杏眼看着我。

  「嗯?我……没看什么。」我掩饰地说道,但仍然忍不住望向周荻那边。

  我这边话音刚落,周荻便开着自己那辆造型张扬、经过重新喷过光滑宝石质
黑色车漆的奥迪R8,轰着引擎驶上另一条路。

  夏雪平也看着周荻的车子远去留下的轮胎印,接着对我斜眼一笑:「你是真
以为就他也能欺负我啊?」

  「我反正是觉得他对你有歪心思,」我直言不讳地说道,「你没见到,他是
下了班之后才把戒指戴手上么?」

  「我关注他那种无聊的事情做什么?」夏雪平双眼平静而纯良地看着我,看
样子她是真的对周荻一点都不关注,接着她对我莞尔一笑,「赶紧上车吧,小醋
坛子!」

  我见夏雪平对周荻确实并不在乎,也就不执着于此,毕竟艾立威的教训在前,
夏雪平不在乎周荻,我若继续在他身上跟夏雪平纠缠不休,那么我所做的一切都
只是在伤害夏雪平,何况到目前为止,周荻还没做出什么行动,甚至……唉,甚
至我现在也隐隐开始怀疑,是不是我真的太幼稚而且太过于敏感、过于猜忌,才
会如同自己迫害自己这般无中生有。发动车子的时候,我看到坐在我身边的夏雪
平打了个哈欠,眯着空洞疲乏的眼睛看着前方,都没发现左手边还有热乎乎的饮
料,便在转动方向盘、把车子开出车位之前拿起一杯递给了她:「喝吧。第一次
在国情部情报局上班,今天过得怎么样呀?」

  夏雪平抻了个懒腰,眯着眼睛看着我笑着:「就那样呗……要说我今天最高
兴的事情,那就是看到你这个小混蛋来接妈妈下班咯!而且我这也不是『第一次』
在情报局上班了。」抻完懒腰,夏雪平又把胳膊收回,接过了那杯饮料,「这是
什么?闻起来还挺香。」不等我回答,夏雪平便有些心急地喝了一口。一口下肚
之后,又忍不住揭开了盖子喝了小半杯,然后美滋滋地闭起了眼睛。

  「『蒂姆霍顿』的法式香草拿铁,味道可以?」

  「太甜了吧!甜到发腻!」夏雪平故作嫌弃地抿了抿嘴,伸手抽了一张纸巾
擦了擦嘴角,又笑着对我补充了一句:「比你甜!」

  「知道你会很累。人累的时候,应该稍微摄入一点糖份的。」我对夏雪平说
道,然后几米轻踩一下刹车地跟着导航,往老爸预定的餐厅开去。

  「那也太甜了……不要不要,这半杯你喝了吧。以后你要买,给我买不加奶
不加糖的就好——有你在就够甜的了,要是总这样下去,我非得被你弄成高血糖
去。」说完,夏雪平直接打开面前操作台下的抽屉,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一包盐醋
味薯片,撕开了个口子,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两片,二话不说先塞进我嘴里一片,
然后自己又放在嘴里细嚼慢咽起来。很久以前我是很不喜欢这个怪异的味道,但
是现在,这单纯的酸咸味,倒成了我的心头好。

  我看着夏雪平夏笑了笑,接着我又想起刚刚周荻的话,便好奇地对夏雪平问
了起来:「晚上怎么你还得做个数据分析报告?要你做什么报告啊?」

  「哟,小醋坛子怎么还刺探机密呢?」夏雪平嚼着薯片,鼓着两腮对着我可
爱地笑着。

  「你又不是像陆冬青那样的经济学家、也不搞竞选推演,他们调查课让你做
数据分析报告干什么?」

  「这个你就不懂了,数据这东西好像最开始就是为了情报部门服务的。尤其
他们调查课,除了要查这种特殊案件还有一些涉及政治军事方面的情报之外,商
业、医疗、通讯、甚至是矿产资源方面的东西他们也需要了解,所以做数据报告
对于调查课来说是家常便饭。」夏雪平疲惫地叹了口气,又对我说道:「跟你说
了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他们情报处的处长岳凌音认为,那些被害的退休警员干部
们,应该都是有一定共性和联系的——也的确,经过初步分析,那些老警察们从
人格到经历,都有很大的相似性:在很年轻就立了不少功,当然也收到颇丰的嘉
奖;明明都是很优秀的警察,但都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怀才不遇,哪怕是升入警察
厅的,最后却也没担任要职要务;因为各种原因、或者离婚、或者终身未有嫁娶、
或者与子女不睦,总之在遇害之前,他们所有人都是独居状态。根据这样的共性,
岳处长似乎已经有了一定的论断,于是已经派他们的探员,搜集了那几个被害的
老警察在最近三个月内的日常活动地点,我只需要把他们这些人平日去的次数最
多的三个地方找出来,做成报告展示面版就好。」

  「岳凌音……我记得她,50岁不到,但看着像三十多岁,独身,个子快赶上
我高,身材看着苗条但长着男人的肩膀,力气也挺大;人看着很严肃,给人一种
武则天的气质,但是一开口却总愿意跟人说相声,挺幽默的一个人。省厅之前建
立的那个特别反恐对策与审讯室的室长,后来因为胡敬鲂排挤,又被国情部看重
给调走了。」

  「就是她,气场很强的女人。」夏雪平看着我问道,「你也认识她?」

  「她来警院做过报告。」实际上此刻在我心里想的是,那个岳凌音长得也很
漂亮,不知道周荻在情报局平日里会不会对他们这个岳处长也表现得十分殷勤。
可我瞬间又把思路拉回到夏雪平正查的案子上,对她问道:「那岳凌音难道是在
假设,这几个死者,包括佟大爷,一直出入的地方,就能查出他们被害的真相么?」

  「是她觉得这几个老警察的被害跟『天网』有关,」夏雪平说道,「情报处
的人在死者家里取证的时候,除了佟德达的住所之外,他们发现在其他人哪里都
有几箱尘封已久的秘密笔记本:那上面记录了好多关于所在机关单位上峰的言行、
局内事无巨细的工作日常简要叙述、以及一些秘密行动的日志——记录的格式,
也都不是一般的日志,而是如同工作汇报的汇报书,甚至可以看做是一种『刺探』。


  「刺探?」

  「对。很凑巧,被发现的那些笔记上面的格式、甚至是分段和空行都出奇的
一致,而且都是按照月份记录的,每个月一本,全无例外;而在每个月最后一天
昨晚记录之后,他们都会以一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作为结语。于是,岳凌
音认定,这些退休的老警察们的死跟『天网』有关;他们经常出入的地方,或许
是去跟『天网』的人见面;所以,如果按照找到他们经常出入的地方,顺着查下
去,也许会查到杀害他们的真凶,而且也有可能查出『天网』的存在和内幕。」

  「不对!」我听了之后连连摇头,甚至为夏雪平的安全开始担忧起来:「只
凭一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个岳凌音是怎么发现那几个老警察就一定跟
『天网』有关?夏雪平,这不是个圈套吧?岳凌音是不是有问题?实在不行,明
天你别去情报局了……」

  夏雪平倒是很淡定,她的脸上却也没有任何表情,只听她对我缓缓说道:
「岳凌音是单亲家庭,父亲是消防员,在她没出生时候牺牲,所以她是被她的母
亲带大的。她的母亲,曾经K市检察院的副检察长,在她22岁读大学那年,她母亲
被人在家乱刀捅死,在她母亲的尸体旁边,留下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的就是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后来她从大学退学,放弃了学习西方美术史,然后直
接考入了警院。几年之后,她有一次收拾家中杂物的时候,在母亲的早已废弃的
公文包里,也发现了一个笔记本,笔记本是空的,但是里面的第一句话,也是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信得过她。」」

  听了那个女强人的这段过往,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对夏雪平点了点头,
然后另起话题说道:「那看来你今晚有得累了。那你今天除了这些事情,还做了
什么别的事么?」

  「一堆事。不过这些真就涉密了——实际上跟我都无关,也无聊得很,但是
没办法,这个我真不能跟你细讲啦。」夏雪平故意伸手搔了搔我的鼻尖,逗着我
说道。

  「唉,真讨厌!——我家夏雪平大人,还在我这有秘密了。」我接着问道,
「徐远给你的他数据库的权限你也没来得及看?」

  「我在情报局啊,傻小混蛋!怎么看啊?」

  「哦,对对对,我脑子不好使、『洼塌』了。」

  「欸,对了,桂霜晴的手下把咱们得东西还给你了么?」

  「还没呢……那几个畜生,昨晚好像在丘康健那儿喝大了,一组新来的那几
位上午帮着胡师姐取东西的时候,还没到鉴定课门口,就在走廊里闻见一股混着
酒精的酸臭呕吐味;今天咱们那位『小字母c'没上班,我也不知道安保局那帮黄
鼠狼查到什么程度了。」

  「哎唷!真恶心……」夏雪平听了我的描述,看了看手里的盐醋味薯片,皱
眉抿嘴朝着车窗外强压下膈肌的反应,然后卷起薯片袋的开口,把薯片放回了面
前的抽屉里,接着她握住了我的右手对我问道,「你今天过得怎么样?我估计,
我家小混蛋肯定过得比我悠闲吧!」

  「我的天,还悠闲呢……你猜现在咱们重案一组的代理组长是谁?」

  「是你。」夏雪平眼睛眨也没眨地说道。

  「嗯?你怎么知道?徐远告诉你的?」

  「我听你这么一说,恐怕这代理组长只能是你了。而且以我对一组的了解,
你应该是硬被胡佳期、白浩远、王楚慧他们三个摁在这个位置上的。」夏雪平果
真都猜到了。

  「我家夏雪平大人真是神机妙算!」看着她笑了笑之后,我又忍不住叹了口
气,「只是今天,我不只是累,而且挫败感也太强烈了——我当重案一组的代理
组长,遇到的第一个案子,居然是要把受害人变成被告。」

  「嗯?这是怎么回事?」夏雪平万分不解地看着我。

  于是趁着排队等红绿灯的工夫,我便给夏雪平把今天去见那个叫郑玥施的女
人的事情,她身上所发生的事情、案子的简要报告和法庭上所发生的事情都跟夏
雪平一五一十地说了,而且还有郑玥施所告诉我的关于「天网」的那些话,当然
还有孟伟鳌、蒋帆自己的手下和秦彦侠企图拿钱让郑玥施撤诉的事情——除了王
楚慧今天在办公室里和车上对我表露出来的浪荡,我估计对夏雪平说了的话,要
么夏雪平不会信,要么也只是给夏雪平徒增烦恼。王楚慧的事情,只能靠我自己
去处理。

  夏雪平单手放在车窗旁撑着脸颊,闭着眼睛吸收着我说的东西,思忖良久,
又对我说道:「其实我今天也才知道,『天网』的人在进行着洗钱和放高利贷的
生意——周荻这边,抓了几个开设地下钱庄的人,他们还在审。只是,我觉得这
里面有些蹊跷。」

  「怎么讲?」

  夏雪平睁开眼,用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我:「假如在你宿舍的卧室里,
我想跟你玩捉迷藏,我捉你藏,你会怎么办?」

  「哈哈,我能怎么办?束手就擒呗。」我对夏雪平笑着说道。

  「正经点!你好好动脑想想!」夏雪平有些急,也有些哭笑不得。

  「不是……我宿舍因为占了个位置不好,所以在局里算大的了;但即便这样,
那小卧室也就那么大点地方,玩捉迷藏能藏哪?」

  夏雪平咂了一下嘴唇,正经地看着我问道:「我的意思是:如果非要让你藏,
你准备藏在哪?」

  我想了想,对夏雪平说道:「那就只有窗帘后面了,旁边是电脑桌……」

  「对的。那么当你藏在窗帘后面的时候,会把你的手脚故意露出来让我或者
别人看到么?」

  「那当然不会!我肯定蜷曲着身子,怎么可能……」话说到这,我茅塞顿开,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想说,这帮人不一定是『天网』的!」

  「没错,不一定。」夏雪平转头看着前方对我说道,「我心里现在对『天网』
做出来的大致画像,大概是一个神秘组织的形象——如果这是一个组织的话。倘
若它是一个神秘组织,他们所做的事情也应当万分小心,他们害怕被外界了解他
们的存在,同时他们也想用这种神秘感为其他人制造恐惧。那么结合这两点,我
认为,他们应该不会去从事这种一般都是那些比较张扬却脆弱的黑道团体才会去
做的事情。」然后夏雪平停顿了片刻,脸色有些阴沉地说道,「而且我也不大相
信,那些放高利贷和洗钱的人,会有那么大的能力,做到害死你的外公和你舅舅、
外婆他们,还能一点痕迹都不留。」

  一谈到这个话题,我和夏雪平之间的气氛便永远都会开始变得沉重起来,我
只好厚着脸皮、硬着头皮转换话题:「唉,反正徐远说这件事他准备让他在社会
上的人查,连风纪处保卫处都不经手,我也无所谓了。我只是觉得,不能帮着那
个叫郑玥施的女人找出真相挺可惜的。」

  「没什么可惜的。」夏雪平深吸了口气,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刚回来,那
案子就收尾了,这不是你的错。而且办案的权力不是在景玉宫那边么,而且还是
检察院在参与。也是没办法的。」

  「话是这么说……」我抓起头发,然后双手扶着方向盘转着弯说道,「只是
我感觉,我要是没去见这个郑玥施倒也罢了;见了那么可怜的女人,我却一点忙
都帮不上,我心里真的是……夏雪平,你之前也遇到过这种情况么?」

  「当然遇到过,还因为这种事情闯了不少祸的说:不是自己的案子,只是因
为自己同情那些受害人和家属的遭遇就奋不顾身,结果到最后却鸡飞蛋打;我还
见过很多很多自杀的、一瞬间精神失常从此彻底疯掉的,还有一些认为是我没有
做到位、到最后连我一起憎恨甚至要危害你和美茵的——那时候你还小,我跟劲
峰怕吓到你们,都没让你们知道。」

  夏雪平曾经的含辛茹苦,让这一刻的我对她油然而生出无比的怜惜:「所以
你那么拼了命的办案、顶着各种无聊的谩骂无情地击杀那些十恶不赦的犯人,不
仅因为你对外公、外婆、舅舅他们的死心存执念,也是因为你见过太多太多遭遇
到不幸的无辜者。」

  「是的。但是没办法啊:在这世上,确实好人很多,但是大多数的好人都很
羸弱,在那些灵魂阴暗、作恶多端的人面前,他们是那么的不堪一击,而那些喜
欢犯罪的人,又是那样的数不清。在冷风中吹得越久,并不会因为越适应寒冷就
不向往温暖;看过了那些痛苦和脆弱,也并不会因为自己努力去变得冷酷而枉顾
人情。」

  夏雪平再次闭上了眼睛,然后把手轻轻放在了车门的扶手上,按下了按钮,
打开了一点点车窗。细小绵软的雪花随着顽皮的冷风吹进了车子里,掉在座椅上
化成几滴水珠,车子里的暖风又很快就让那几滴水珠蒸发不见;车子外面的空气
着实冰冷,但是嗅起来却格外的清新。

  她又轻松地笑了笑,接着对我说道:「不过这样也好,让你做重案一组的代
理组长也能锻炼锻炼你,也可以让你这小混蛋知道知道,做刑警真的没有在警校
上课、做模拟案件那么简单——其实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不经过分局的磨砺直
接让你来我身边,算不算害了你。」

  「怎么就害了我呢?嘿嘿,我不是『还抱得雪平归』了么!」我得意地说道。

  「哼!把你美得……」她笑了笑,又突然严肃道,「待会见了劲峰,你可不
能表现出来哦……毕竟咱们俩的事情,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嗯,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我对着夏雪平安慰地笑了笑。

  「你知道劲峰为什么突然要这么正式地请咱们俩吃饭么?而且还是去这么贵
的餐厅?他要干什么啊?」夏雪平又一次对我疑惑地问道。

  我倒吸着凉气,按着手边的按钮关上了夏雪平那边的窗户,我怕本来心思就
不稳的我,再一着凉,车子也跟着开不好。我眨了眨眼,略怀忐忑地对夏雪平说
道:「我也不知道,他电话里没说。我觉得要么是美茵的事情,要么……他是不
是,因为上次跟你一起并肩作战,想和你……」

  夏雪平看着我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想和我怎么样呀?你想说
什么?」

  「想和你……『涛声依旧』呗。」我忍着心里的苦,故意借用小品里的话表
达了自己的忧虑。

  「哈哈!」夏雪平忍不住彻底笑出了声,「哎呀,看来有你在我身边,以后
我吃饺子吃包子吃肉饼,都不用蘸醋了——你放心吧小混蛋,不可能的!上次他
帮我引刘虹莺出来,那还不是为了美茵他自己先着了刘虹莺的道?而且,以我对
劲峰的了解,他要是真有那心思,他更可能会选择把我约到家里,而不是饭店!
何况……」

  夏雪平原本一边说一边笑着,但是话说了一半,到这个垦结上,突然卡了壳,
她迅速住了嘴,同时斜着眼睛快速瞟了我一眼,接着就不说话了。

  「嗯?『何况』什么?」

  「啊,没事……」夏雪平含了又含津唾,接着开了口,「我想说的是,『何
况』我跟他都离婚这么多年了,之间的情谊早就淡了;他不也跟陈美瑭领了结婚
证么,之前他忙工作、又受了委屈被抓进看守所,一直没时间为陈美瑭治丧,在
他心里对于陈美瑭,应该还有未了余情。他不可能再对我动心思的。所以小醋坛
子,你就放心吧。」说着,夏雪平还抓住了我的手,「就算是他想要复婚,我也
不会答应的。」

  我的心房一时间,变得比这车里更暖。

  ——只是若不是为了跟夏雪平破镜重圆,那么父亲这么心急火燎地请我和夏
雪平吃饭,又是为了什么呢?难不成是美茵考了什么好成绩了?也不能够吧,上
次他和陈美瑭领了结婚证、给他高兴到愣是把自己灌晕,而且还请了张霁隆全家
赴宴,最后却还只是在饭店大堂摆下一桌、让服务员用屏风隔开的,这次怎么就
预定包厢了?

  夏雪平看着我,仿佛窥破我的心思一般,对我说道:「好啦,别瞎猜了,你
这孩子就是喜欢瞎猜。劲峰为了什么请咱们吃饭,去了不就知道了?反正不会是
什么鸿门宴,你就安心开车吧。」

  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去哪可能一点都不念叨。然而,当我把车子开到靠近这
家「麟港渔村」大饭店的时候,我几乎完全忘了心里的郁结——透过一层的大落
地窗往用餐大厅里瞧去,满眼的金碧辉煌自然不用说,眼见着靠窗子用餐的那些
食客面前的银盏瓷碗中冒着热气的汤羹粥酪、大盘小碟中的青红素肴、棕黄烩炒、
香煎酥炸、生脍熟炙,我直接无视了门童保安的指挥,把车子整整当当压在了两
个停车位之间的分隔线上。上学的时候,我便经常出去打牙祭、填口腹,一般的
餐厅里,大堂点餐无论是否可口,那些菜品的卖相其实是永远都要比包厢上菜低
上一个等级的;而这里的菜品,只是在大堂的看起来就如此可口,那真不知道父
亲预定的包厢里等下要上来的菜品会好吃到什么样。

  「嗳唷,何秋岩代理组长,擦擦你的口水好吗?你都多大人了,总让我见你
这样!矜持点不行呀?」夏雪平敲了敲我的脑门说道。

  我边揉着脑门边调整着车子的位置,然后对她问道:「我啥时候总这样了,
不就这么一会儿么?」

  「哼!还说呢……」夏雪平小声嘀咕式地问道,「你这小混蛋只要见了两样
东西就馋,你自己都不知道啊?」

  「两样东西?什么啊?」

  「一个是好吃的……还有一个是我。」夏雪平双目透着一股小埋怨和挑逗,
忍俊不禁地说道。

  「说的不太准确:还有一个,是脱了衣服之后的你。」

  夏雪平没说话,直接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尖。

  下了车,我和夏雪平都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和呼吸,然后我在前她在后,
相互之间也疏离开一段距离,她保持着平常倨傲冰冷的气质,而我因为心里想着
老爸和美茵可能都已经到了楼上,或者有可能就在我和夏雪平前后脚的距离,最
主要的是我害怕父亲看出来些什么端倪,所以便装出一副礼貌而恭敬的模样,整
个人也跟着谨小慎微起来:我不敢跟夏雪平的位置贴的太近、不敢跟她表现出亲
昵的样子、我甚至有些不敢回头看她。这种状态叫我实在觉得有些别扭,哪怕是
满酒楼的菜香酒醇,也阻止不了我愈发地怀念起几天前,我和夏雪平还能顶着
「龙宇锴」、「荀惠柠」这两个马甲在陌生城市里毫无忌惮地牵手同行的时光。

  跟着服务员,我和夏雪平来到了父亲先前订的那个包厢——一间大过夏雪平
单间公寓的包厢,周围的墙纸、天花板的装饰都是复刻的《创世纪》壁画,挂衣
服的开放衣橱上面,摆了两尊艺术品复制石膏像,一尊大卫、一尊断臂维纳斯;
在包厢的正中央吊着一盏共有二十四只鸢尾花底座灯泡的枝型吊灯,下方是摆了
三盏黑色三叉烛台和两捧什锦花束、铺好了聚酯纤维混棉的纯白桌布的大长餐桌,
对着门口左右个摆了四张百合形状雕花钢架靠背椅。走近了一看,那三盏三叉烛
台无一例外都是装饰品,但全是用煤精制作;而摆在座椅前对应的三碟三碗一茶
杯,全都镶了金箔,摆在两边的点心勺、汤勺、骨叉、水果叉、餐刀和筷子都是
纯银制品,而那只高脚杯,我虽然不大敢确定,但看起来应该是水晶而不是玻璃。

  「我的天……我们家何老太爷是疯了还是发现金矿了?」看着这屋子里的装
潢和桌子上的餐具,我不由得感叹道。

  「是啊,他请我们俩吃饭,用得着把我们弄到『美术展览馆』来么……」夏
雪平也在震撼的同时觉得迷惑。

  我想了想,对夏雪平问道:「该不会还要请别人吧?」

  夏雪平点了点头,接着跟着我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张桌子:「问
题是,他要请谁呢,至于让他这么大张旗鼓的?我了解劲峰,他是个挺节约的人,
这样真有点不对劲。」

  话音刚落,包厢门便又打开了,来人脚还没踏进包厢,便先听到美茵的一声
感叹:「哇——」随后,特意把分头修剪整齐、还抹了发蜡,穿着板板整整的浅
灰色西式加厚毛呢风衣,却留了些络腮青胡茬的父亲,与穿着那件我以夏雪平名
义买的女警制服棉袄、戴着一顶羊毛针织帽的美茵走了进来。小坏丫头的脸颊要
比以前尖了一些,再仔细一看,她整个人都要比之前瘦下来好多了。

  「妈妈!」美茵见了夏雪平,瞬间笑逐颜开,猛地扑进了夏雪平的怀里。

  「美茵乖!」夏雪平见了女儿,当然幸福得不行,搂着美茵的双肩抚摸着她
的后脑勺。

  父亲见了我和夏雪平,也对我俩投来了微笑。看着父亲把自己拾掇成这个样
子,我很难不去怀疑他到底是不是来跟夏雪平求复婚的;只是在他脱下外套挂在
衣橱里的时候,我却见他的面色极其阴沉,堪比外面正在飘雪的天空。

  「爸。」我走到他身边,唤了他一声。

  他对我笑了笑,挂好了衣服才和蔼地笑着对我说道:「嗯。你跟你妈妈这个
假期休息得如何?一起去玩得还好么?」

  「还好。」其实我的心里有些紧张,因此我对他的回答极其简短。

  美茵从夏雪平的怀里抬起头,仔细地端详着夏雪平的脸色,然后又回过头从
头到脚打量着我。

  「说是休息,实际上也是任务,不过我跟秋岩确实一起去了不少地方游玩。
差不多七八年都是不停工作,突然休假一个月,很不适应。」夏雪平抬起头,温
柔友善地看着何劲峰说道。

  「嗯,那就好。」父亲点头笑了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衬衫衣领、领带、袖
口和灰色西装马甲的边角,又抬起头对夏雪平说道:「看你全身上下都投着一股
子轻松的感觉,比之前……比我俩结婚的时候,整个人都好太多了。看来你应该
多放放假。」

  「是么?呵呵。」夏雪平对何劲峰笑了笑,又看了看我。

  「而且我还觉得,妈妈跟哥哥的关系比以前不一样了呢!」美茵双眼直勾勾
地盯着我,装着糊涂故意说道。

  夏雪平和我又相互对视一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倒是在一旁的父亲开了口,
并且直接坐到了长桌靠右边最靠里的那个座位:「那是当然啊小公主,妈妈跟哥
哥都是警察、是战友,经过鲜血和子弹洗礼过得关系,当然跟以前不一样了。」
接着又抬起头,对我和夏雪平说道,「秋岩,雪平,你们俩现在这样,我挺高兴
的,真的——来,都坐吧,一家人别在这傻站着了。」

  我和夏雪平跟美茵听了,自然而然地坐到了父亲的对面:我跟父亲对坐,夏
雪平坐在我身边,最旁边坐着美茵——我们仨坐下之前也没商量,但是如此一坐
下,包厢里咱们这一家四口,相互都愣住了。

  于是,又是父亲看看我们三个,爽朗地笑着对我们说道:「我以为……嗨,
就这么给我一个人留一边了啊?不过这么坐下也行。」

  「要不,我去您那边?」我对父亲问道。

  「算了,没事,一个吃饭而已。」父亲摆手说道。

  夏雪平看了看我,低下头犹豫片刻,对父亲问道:「今天怎么得这么好?穿
得跟个银行理事长似的。我记得你以前上班的时候,最不喜欢的就是穿正装。」

  父亲抬起头看了看夏雪平,又低下头释怀地笑了笑:「唉,你和秋岩都不知
道:我现在已经不在《时事晚报》做事了。」

  「什么?为什么啊?」我惊愕道。

  「还能为什么?他们那帮烂人,趁着老爸被关在看守所的时候,摘了他副主
编的职位呗。」美茵生气地说着。我很明显地感觉到,美茵跟父亲的关系似乎也
有了些许变化:不似陈美瑭使苦肉计之后那般冷战和疏远,却也不再像之前美茵
单恋父亲、引诱父亲、最后从肉体上得到父亲时候那般藏匿地甜腻,倒是真真地
回到了一对儿普通的父女的关系,而且现在的美茵看起来,在父亲身边的表现,
是那种前所未有的理性和懂事,一身的刁蛮任性似乎全不见了,而且在她的身上,
多了许多寡言和忧伤。

  只听父亲对美茵摇了摇头说道:「别那么说,美茵。仔细想想,也是能理解
他们的——谁可能会在那么重要的位置上,任用一个坐过牢的人呢?」

  「可你是被设计冤枉的,而且警察系统和民政部门也不会给你留案底的。」
夏雪平也不禁为父亲觉得惋惜和焦急。

  「嗨,他们那些人,是不会管这些事情的。哈哈,没办法啊,我干了这么些
年,就是写不出一篇他们想要的、所谓的『漂亮精彩』却不实事求是的报道。我
早就预料到有这么一天啦!」父亲对于自己的遭遇,倒是表现得很豁达。

  「爸,要不要我跟霁隆哥联系一下,让他帮帮忙……」我对父亲暗示地问道。

  美茵的眼睛也一亮:「对呀!我可以直接去找昭兰阿姨,她不是……」

  只见父亲再次摆摆手,对我和美茵说道:「唉,老爸知道你们俩,现在都比
老爸有能耐!但是真用不着——没关系,我现在是自由撰稿人了,首都的和沪港,
还有南港、南岛的十几家报社和网站都在联系我呢!我每周给他们每家发几篇对
于不同新闻事件的评论员文章就好,稿费比以前当副主编的时候给得可多得去了!
而且工作时间还变得有弹性了!我很喜欢现在这样!」

  「呵呵,那你不还是总去出差?……躲着谁呢!」美茵低着头,撇着嘴巴说
道。

  「怪不得,看你都比以前瘦了。」夏雪平听了美茵的话,看向何劲峰,有些
心疼地说道。不过确实,现在的父亲比起一个月以前,看起来更加的沧桑。

  「没办法啊,为了写新闻,全国都得跑。」

  「看您这样,我还以为您是在看守所里面被欺负的呢——您在里面真没事吧?
可别是您遇到事情,不跟张霁隆的人和那些看守说?要不然,我还去收拾那个姓
裴的去!」我对父亲问道。

  「别别别!儿子,你这样不好。你刚当警察才多长时间,你就这么对其他人
颐指气使?别这么着,咱该客气还是得客气。我之前在里面,其实真没啥人为难
我;那张总裁也真看不出来,这人挺哏的:为了我一个人,送进去了自己一帮小
弟兄,一个个瞅着凶神恶煞的,进去了以后,也不由分说就开始找我——我以为
我也没得罪谁呢,结果二话不说上来就管我叫『老大』,哈哈!这扯不扯?弄得
原先在那件号子里面的都懵了……本来也没多大事,结果这整得啥玩意?闹到最
后我被证明无罪那天,里头还全都给我开欢送会,哈哈……儿子,这种事以后吧,
也别再麻烦人家张总裁了。你俩关系是,但是,它有些事情该怎么回事就是我怎
么回事,明白么?哈哈,不过这看守所里面,倒是比以前那编辑部有人情味多了。」
父亲把自己的经历完全当笑话讲着,而我、夏雪平跟美茵,看着父亲被晒黑的皮
肤和更深更明显的皱纹,却没有一个人能真心笑得出来。恰逢此时服务员前来为
我们四个没人递上一玻璃杯温水,我和夏雪平交换了一个眼神,便也都没对父亲
刚刚的自述做任何回应。

  等服务员一离开,父亲便又对我和夏雪平问道:「说了我这么多,你们娘俩
呢?昨天刚回来,怎么,就忙到一声招呼都没法打了呢?」

  我看了夏雪平一眼,夏雪平又给了我一个眼神,于是便由我简单地把我跟夏
雪平回F市后的一切遭遇讲给了父亲,并且还捎带着说了些夏雪平和我在出发前和
旅途中被人跟踪的事情,不过就像我给其他人讲的没一个故事一样,在这个故事
里也有一定的隐瞒:我在列车上杀人的事情我没说;虽然我和夏雪平都告诉了父
亲,夏雪平现在在情报局上班,但是周荻要挟夏雪平转职情报局的事情我没说;
而对于我俩所知道的那些关于「天网」的事情,我也一个字都没说。

  「这啥情况!你们俩刚回来就遇到这事情……那你们俩没受伤吧?」;父亲
担忧地问道。

  「没事的。」我说道。

  「我们俩都没事。」夏雪平看着何劲峰,安慰地说道,「昨天那人其实身手
挺不错的,事后想想,如果只是我一个人的话,可能有点难说;但是有秋岩在,
我俩都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那你的公寓被烧了,你现在住在哪?」父亲继续问道。

  「现在局里正和住宅区那边进行沟通,赔偿的事情需要走保险;最近我没什
么精力找房子,在这段时间内,我暂时住到秋岩的宿舍去。」夏雪平回答道。

  「爸,要不然让妈妈和哥哥都搬回来住吧。」在一旁鼓捣着刀叉半天没发言
的美茵说道,「咱们家离着情报局大厦特别近,距离市警察局也不算远。而且,
你不是明天早上就又去出差了么?家里空着也是空着。我总麻烦琦琦去住她们家,
也不是个事,对吧?」

  我听了以后瞬间觉得不对,但还没等我开口呵斥美茵一句「别瞎闹」,夏雪
平便先拒绝道:「呃,不用了吧?这太麻烦……」

  可父亲完全不理会夏雪平的话,只在一边自己琢磨着:「嗯,也对,你这都
在人家张总裁和韩女士家住了多长时间?我更没想到还有位省长家的千金大小姐
在跟着一起照顾你,可折煞我了这是!」接着父亲抬起头,又对我和夏雪平说道,
「你们母子俩住那么一间宿舍,也是真够挤、真够委屈的。家里人少,还有三间
卧室呢,咱们那个住宅区还安静,秋岩现在代理重案组组长,雪平你又去了情报
局,你们俩每天都需要充分休息;市局宿舍那住着一帮小年轻的警察,到了晚上
一个个的精力旺盛,不一定都怎么折腾呢,到了晚上你们俩怎么好好休息?」

  我咬了咬牙,紧张地在桌子下捏着拳头,忍了半天还是决定对父亲说道:
「爸,其实我也不准备住宿舍了……」

  「秋岩!」夏雪平连忙把手放到桌面下,用着她那只温柔的手握住了我的拳
头。

  而我则反手与她十指紧扣,并用自己的五根手指在她的手背上轻柔地敲了敲,
接着对父亲何劲峰说道:「我和妈……我和夏雪平,已经想好,我俩准备再去找
个房子一起住。」

  包厢里一时间出现了差不多六七秒的安静。父亲睁大了双眼,直勾勾地看着
我和夏雪平。

  「……可真敢说!」美茵用着窸窣的声音,带着些许愤怨与嫉妒自言自语地
唔哝了一句,可这句话,至少被我听得一清二楚。

  父亲看了一下美茵,有低头沉默了片刻,接着抬起头对着夏雪平和我微笑着
说道:「好租房的时候一般都在三月份或者九月份。现在这都是年末的时候了,
哪有能租到的地方啊?要想找好一点的公寓,最早的话也得等到明年一月份呢!
而且外面冰天雪地的,你们母子俩还得上班去,忙活得过来么?我这就今晚在家
再待一晚上,明天一大早我就得去秦川那边两周,然后转晌要去一趟南岛,也就
偶尔回来待一两天而已,估计一直到圣诞节以前,家里都会空着。你们也别觉得
麻烦:秋岩自己有房间,雪平你去住一楼主卧,我在客厅睡沙发就可以。」

  「你在客厅睡沙发,也不怕着凉?」夏雪平微皱着眉头,对何劲峰担心地问
道。

  「着啥凉啊?你还当咱家现在跟以前那个小套间一样?客厅里有地暖有暖气,
还有空调和电热壁炉;咱家沙发也挺大的,比一般单人床都宽敞多了!你问秋岩
和美茵,我在家平时也总睡沙发!所以我还是觉着,你们娘俩还是来家里住比较
好,想在外面另找地方,等过完元旦也不迟。咋的,跟我你俩还要客气啊?哈哈!」

  父亲的眼神和说话时候的声音听来十分诚恳,而语气里却容不得半点商量,
弄得我和夏雪平都觉得这要是再拒绝,真心有些却之不恭的意思了。而且确实,
夏雪平跟我一直在寝室里住,人多眼杂的也很让人心烦,宿舍新来的那个牛老太
太又那么古板,况且,这帮新来的警员大晚上的连着闹腾了一周,搞不好今晚还
得继续开Party,充沛的精力让他们玩得起,我和夏雪平的生物钟可都承受不起那
些恼人的噪音。

  我看了看夏雪平,夏雪平也看了看我。

  父亲看了看我俩,沉默地等着我或是夏雪平任何一个给他一句回答。

  「你怎么想的?」我对夏雪平问道。

  「唔……那就按照劲峰说的这样吧。等下吃完饭,你回去收拾一下,把那两
个行李箱放车上,然后运回家里去。」夏雪平的话虽然说得有些勉为其难,但她
也的确同意了父亲的提议。

  父亲听了夏雪平的话,看着我俩,只是诚恳憨厚地笑了笑。我熟悉父亲的这
个笑容,恰如在他得知我和美茵当初回到F市上学后对各自的班级感觉还不错时候
的笑,恰如当初他刚刚「擅自」全款买下家里的那套连排别墅之后才告诉我和美
茵,尔后见到我和美茵脸上兴奋异常时候的笑,恰如在他知道我决定去市局重案
一组、决定在夏雪平手下工作时候他跟我彻夜长谈时候的笑,而根本不会掺杂任
何私心。

  「哎呀!饿死啦!」此刻在一旁一直低着头摆弄着餐具的美茵,突然抬起头,
一瞬间拾起了她有些爱撒泼闹人的本性,红着脸噘着嘴,轻轻捶了一下桌子,
「你们仨就在这干说干聊!说是吃饭,结果连个饮料也不点一杯的!聊完了么?
不是要回家么,不吃饭赶紧走吧!今天物理化学还有一书包的练习册没写呢!」

  美茵的语气让人感觉冒失,但是她这么一说,我倒是也跟着真觉得肚子里空
空如也,而且这么半天也确实只有我和夏雪平跟父亲三人在一起干聊天,根本也
没顾得上这个刁蛮公主,于是我对父亲说道:「那要不,咱们点餐?」

  原本笑吟吟的父亲,脸色突然又变得有些阴沉下来,他担忧地看了一眼美茵,
然后对她说道:「美茵,你再稍微等一会。菜和饮料,我接你之前就跟这的人已
经打好招呼准备好的。听爸爸话,就再忍一会儿啊。」

  「劲峰,你是还请了别人么?」夏雪平看了看美茵,又对父亲问道。

  「唉……」父亲无奈地看着夏雪平,长叹道,「确实还有人要来,不过实际
上不是我要请人家,而是等下的来人请我们。」接着,父亲又低头看了一下手表
说道,「差不多也该到了……」

  父亲口中的「该」字刚从嘴里说出,包厢的门又打开了——随着那扇贴了皮
革隔热层的门的弧度开得越大,父亲的脸色也越来越黑。

  从外面抢在服务员之前,首先进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漂亮、但是气质有
点像一套拼图的女人:染成勃艮第红的齐耳短发搭配空气刘海,耳朵上还戴着一
对儿很好看的蓝宝石耳钉,不只是否经过手术漂白、还是因为化妆或者注射美白
的原因她的那张脸和脖子看起来赛过我面前的这些镶了金边的白釉瓷盘,可同时
她又在眼眶周围大了一圈深紫色的眼影,原本她自己是那种很好看的纯天然的兔
眼,可经过夸张的眼影一勾勒,倒显得她的眼睛长而极细,似乎在故意追求国画
丹青上面的古代仕女妆容一般,而且虽说这女人的五官很端正、看起来平时也应
该少不了保养,但她脸上的皱纹哪怕是在夸张的粉底量,似乎也掩盖不住。而隔
着老远,我果然便嗅到她身上一股浓烈的薄荷烟味道。她身上这一套衣服也相当
夸张,黑白色拼接的毛呢斗篷,就像是在她整个躯体上打了个马赛克一样,在脖
子和连帽周围加了一圈郊狼的尾毛,脚上踩着一双棉靴,但是在靴子的底部脚跟
下面,还加了差不多二十厘米的「恨天高」,腿上穿得那条黑色的休闲西裤,乍
一看跟一般的西装长裤差不多,但等她走了两步进了包厢,只见那上面的纵向条
纹全都是用钻石镶着的,钻石组成的纹路与那西裤的毛料搭配在一起,看起来确
实很漂亮,但是又的确十分扎眼。

  紧随其后的,是一中年一少年两个男人,从面相上来看应该是父子,全都长
着刀条脸,中年男人留着的头发有点像当年李小龙的所谓「狼尾」发型,留着八
字胡,眼睛没什么神采,但是透着一股极其谨慎和精于算计的劲儿;年轻一点的
那位则留了寸头,脸上光洁无须,双目透着潇洒与天真,还有那么三分玩世不恭
的桀骜,他看起来应该比我还小两岁,但应该比美茵年长,且从他的脸上看不出
半点跟刚刚进门那个女人有什么相像的地方,所以有大半可能,这三人不是一家
三口。这父子俩的衣着,说实话也正常多了,穿的都是黑色西装白色衬衫,不过
这位父亲的西装扣子却不是那种普通的玻璃扣、金属扣或者塑料扣,而是用蚕丝
染黑后打的线绳编成的绳结扣:缝在衣服左侧凸出来的扣子疙瘩形状,像极绽放
的梅花、又像首饰店里打造的如意头,讲究的说法应该叫「如意扣」,而另一边
与扣子栓在一起的扣口,是一个口凸出剩下两个口与其他的扣结相连缝牢,中间
一对大正方小四方的绳结,这个叫做「吉祥结」。而这个年轻男生的西装上更有
趣:领子是一条绸布黑色绶带一般,从左手搭到右手一样,但在大概锁骨的位置
上也有两个相对着的三角开口,比正统的西装看起来别扭,但是比起其他衣服来
潮流中又不失威严;并且,在他的领子上还别着两只领徽,那领徽的颜色和样式,
完全是「钢铁侠」胸口的那座「方舟反应炉」。

  可最让我心生厌恶的,便是这对父子俩一进门,便先开始从头到尾十分细致
地「观测」着夏雪平——恨不得在四只眼睛上都安装一台显微镜一般那样,而且
他们很明显,这父子俩的眼神都在夏雪平的胸部、腰肢、大腿和双腿间的地方停
留半天;转而,两人又一前一后地以同样的眼神,用自己的目光上下丈量着美茵。
东北话里面,管这动作叫「飒眯」,这是一种很轻浮的举动,跟他父子俩身上的
体面穿着很不相配。

  我正观察注视着这一对父子,夏雪平看着来人也必然在想着怎么打招呼,眼
见着父亲已经走到了那女人身边刚想对我们一一做介绍,却不想那个那女人从一
进屋就不住地盯着美茵的脸,不等父亲说话,那女人直接一把攥住了美茵的双手,
激动且失控地说道:「『漪漪』……你就是『漪漪』吧!我终于见到你了!姑妈
终于见到你了!」

  说完,那女人直接张开双臂,不由分说地搂住了美茵。

  ——「漪漪」?「姑妈」?美茵的乳名就叫「美茵」的啊?而且哪来的这么
个姨妈?我并不记得父亲还有什么姐妹的说。

  「哎——」美茵明显是被吓到了,先在那个女人的怀里愣了两三秒,随即一
把推开了那个女人,然后往夏雪平的身前退了两部,慌张地看着那女人问道:
「你是谁啊?我不叫『漪漪』!」

  「哎?『漪漪』,你……」女人仍然不放弃地对着美茵如此唤道,而且见美
茵的态度如此决绝,她的眼神中立刻流露出无比真挚的失望。

  父亲连忙走到那女人面前,对她皱着眉态度强硬地说道:「别这样行么?之
前咱们怎么说的?早知道您要是这样,我就不答应过来了!」

  女人一听父亲的话,也有些急了:「我不管!我就想……」

  但她刚说了六个字,夏雪平便上前一步拍了拍那个女人的肩膀说道:「你先
跟我出来一趟,我想想跟你说几句话行么?」

  「你是谁啊?」那女人不屑地看着夏雪平,眼神里的自傲气质要比夏雪平还
更傲。女人的骄傲其实大同小异,只不过这个女人眼神里的傲,是那种不把人放
在眼里的傲慢,而夏雪平的傲则是重视所有人、却又胜过所有人的冷傲。

  「我是劲峰的前妻,」夏雪平语气冰冷地说道,「姐,咱们先上外头聊聊吧。
美茵跟秋岩,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你这么个姑妈,你现在这样,再惊了他们。请您
先出来跟我聊两句吧。」夏雪平也不由分说,看了一眼那个所谓的我和美茵的
「姑妈」,之后直接拉开了包厢的门,然后又对那一对儿父子说道:「您二位也
请出来一下,麻烦了。」接着,夏雪平先出了门,然后站在门口,睁大了眼睛,
以一种凌厉的目光看着包厢里的所有人。

  夏雪平的态度,最先震慑到的是那个来回在夏雪平和美茵身上乱瞟的年轻男
孩,当夏雪平露出那冰冷碓似的目光之后,他那不守规矩的眼神立刻收敛了许多,
牙齿也跟着打颤。他紧张地看看夏雪平,也不知为何又先看了看我,然后伸手握
住了身旁那个中年男人的手臂,轻声唤了一句:「爸,这怎么……」

  那个中年男人直接对他儿子抬起来手,使了个眼神让那男孩安静,随即看了
看夏雪平,然后又看了看父亲,接着走到那女人面前,轻轻叫了一声:「琼岚,
要么我看先这样……」然后他把嘴巴附到那女人耳边,对她悄声细语了半天。原
本女人只是抻着脖子皱着眉头瞪着夏雪平,但却一句话都没还嘴,显然是也有些
拿不定主意;而当这个男人对她耳语的时候,她的神情立刻缓和了下来,并且眉
目之间满是对这个男人死心塌地的信任;等男人说完话,她便点了点头,走到了
夏雪平面前,理了理头发,礼貌地点了下头然后对夏雪平说道:「抱歉,我……
我这么多年没回国,有点失态了,请见谅!」

  「无妨。」夏雪平又严肃地看了父亲一眼,然后对我使了个眼神,回手关上
了门。

  一会儿的功夫,偌大的包厢里,就剩下我跟美茵两个人。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美茵毕竟仍然是我的妹妹,我依然很关切地看着她;但她只是趴在桌上,摆弄着
面前的刀叉、还有筷子下面的白瓷筷枕,完全没有想跟我搭话聊天的意思。

  于是,只能由我来找开场:「……你最近还好么?」

  「好,好得不得了!」美茵把下巴钉在桌面上,语气沮丧地说道。

  「你现在睡觉什么的,都还踏实?不做噩梦了吧?」

  「早就不做了,一个月以前,跟着琦琦他爸一起吃饭那时候就不做了……」
美茵听我关心她,才终于坐直了身子转过头,满眼哀怨地看着我:「还行,你还
知道问一句,我以为你把妈妈给攻略之后,就忘了我的事情呢!不过我每天现在
睡觉得吃褪黑素,要不然还是有点睡不着。」

  我听了之后,看着美茵放心地点了点头:「那就好。不过你自己还是得慢慢
调整过来,褪黑素那个东西还是会产生一定的依赖性的。」

  美茵看了看我,接着又趴在桌子上,把自己的下巴重新钉在了碗碟前面。

  「那你吃饭还好么?我看你比之前都掉了不少肉……」

  「啧,何秋岩,你是我的饲养员么?你跑不脱,就会问吃饭睡觉的事情,接
下来还要问啥?打豆豆?」美茵又坐起身,不耐烦地看着我,把身体靠在椅背上,
然后满眼伤感地看着餐桌,拿起筷子无聊地在光滑的骨碟上划拉着。

  「我看你跟父亲的关系,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整个十一月份,你回家
去跟老爸住的?」我对美茵接着问道。

  「嗯。」美茵对我爱答不理地应道。

  「不再去住琦琦家了?」

  「我跟琦琦暂时掰了。」

  「掰了?怎么回事?」

  美茵噘着嘴,转过头看了看我,然后再次回归沉默。

  「那丫头不是喜欢你么?」我直接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对美茵问道,「她每
回看你的眼神都不大对劲,满眼的爱慕;而且她是一个挺理性的小姑娘,结果跟
你在一起的时候,还能由着你的性子来,连跟踪陈美瑭这种事情都敢跟你一起去
干。」

  「陈美瑭?」

  「就是陈月芳,咱那跟艾立威一起准备杀了夏雪平的后妈。」

  美茵摆弄了两下自己的手指头,然后低着头说道:「我其实早就知道了,琦
琦不止一次跟我表白,我都没答应。前一段时间,在我看到你跟夏雪平那么近乎
之后,我有点想试着跟琦琦谈恋爱来着……」

  「那不是挺好么?」我对美茵说道,「我看韩橙姐挺喜欢你的,她好像也看
出来她家琦琦对你的心思;张霁隆似乎对这事情不太在乎。咱们家,父亲和夏雪
平也都很开明,他俩都应该不会反对。」

  「呵呵,夏雪平她现在在你身边的状态,完全就一副你的正宫女友似的,她
都能同意跟你发生恋爱关系,可不是『开明』么?」美茵讽刺道。

  「你这话说的就没劲了,美茵,」我对美茵严肃又无奈地说道,「那你跟父
亲的事情呢?咱们俩之前从小到大的事情呢?在咱们这个……像个家不是家的
『家』里,谁也别说谁了。还是那句话:要怪就怪月老红娘犯糊涂,搭错了线。」

  一来是听了我的话,二来是她似乎有心事,第三似乎也是因为顾忌门外的这
五个人,因此美茵这一刻并没有发脾气,而是对我娓娓道来:「我试了去跟琦琦
谈恋爱。两个女孩之间的百合恋应该是美好的吧,但在琦琦身上,我找不到那种
感觉,我俩拉手、接吻、甚至上床的时候,我都还只是把她当成我最要好的朋友、
我的闺蜜,但我完全对她没有任何恋爱的感觉,哪怕是我骗自己玩过家家都不行……
然后她其实也发现了,自己虽然很喜欢我,但她更喜欢的是另一个人。」

  「所以借着那个男同学的引子,你俩就把话说开了?」

  「嗯,说开了,而且也不知道怎么着,到最后居然大吵了一架;于是我俩现
在的状态,就是掰了。」美茵忧伤地说完,突然笑出了声,然后转过头对我瞪着
眼说道:「哈!什么『男同学』,琦琦喜欢的是她继父!」

  「什么?你说……霁隆哥?」我仿佛在大脑中打了一个惊天霹雳一般对美茵
问道——但只是「仿佛」,在我心里我不知道为何,居然对这件事丝毫不觉奇怪;
或许是因为,琦琦每一次看着张霁隆、或者提到张霁隆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跟美
茵之前对父亲的表情如出一辙吧,而且每次她在韩橙和杨昭兰身边的时候,眼睛
和嘴角上的反应,又像是吃了几斤柠檬一样。这么一看,还真有比我家更像古希
腊悲剧的家庭,也不知道张霁隆是怎么平衡自己跟韩橙与韩琦琦母女俩的关系的,
何况他还有个合法妻子允许的婚外女友杨昭兰的存在。

  「惊讶么?呵呵,也难怪我会跟琦琦成为最要好的朋友。」美茵略带自嘲地
说道。

  「那你和父亲现在……在家里的话,每天……咳咳……」我的话已经溜到嘴
边,欲言又止。

  「何秋岩,你想问什么?」

  我低下头,承受着满身尴尬摇了摇头:「没什么。」

  「反正肯定没有你跟夏雪平在一起,过得又浪漫又滋润就是了。」美茵对我
说道,「刚才说的你不也听见了么?老爸被他们传媒集团强行劝退了,让他就一
个劲往外地跑;回了家,也基本上是他不跟我主动说话,我也不跟他主动说话……
有的话我还没跟他说开,但是我也没再主动……勾引他。他心里只把我当女儿,
可不像夏雪平对你!而我心里,想要发声禁忌之恋的那个,压根就不应该是他……」

  美茵说到着,眼圈有些发红地看着我,见我又低下头不敢跟她对视,接着她
又把脑袋窝在桌子上,对我委屈地说道:「我跟老爸现在,也不像父女,也不是
情人或者前任情人,完全就跟在一起合租的室友似的。要不是因为今天,我俩连
吃饭都不在一起。」美茵心有不甘地看着我,又对我问道:「何秋岩,你知道今
天老爸这么大张旗鼓地要请你和夏雪平吃饭,还叫来了那三个奇怪的人,是为了
什么吗?」

  「为了什么?」我困惑地看着美茵,「刚才那个奇怪的女人,真是咱们的姑
妈?我怎么没听老爸和夏雪平提起过……」

  「是不是咱们姑妈我不知道,你没见过我也没见过。」美茵看着我,忽然很
悲伤地撇了撇嘴,对我质问道:「何秋岩,老爸不想要我了……这个家不想要我
了,你知道么?」

  美茵的这番话倒是直接把我说得既是一头雾水,又让我对她产生了一种莫名
的心疼:「不是……你这说的什么傻话啊,美茵?父亲、夏雪平、我,还有这个
家,怎么会不要你呢?」出于一个哥哥对妹妹的关心与疼惜,我连忙坐到了夏雪
平刚刚的座位上,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安慰着。

  「哼,你怕是还不知道……也对,这事情本来就是我偷听到老爸跟人打电话
时候说的——那个男生你看到了吧?那是他给我找来相亲的!」美茵又痛苦又恶
狠狠地看着我说道,「先是夏雪平!然后就是父亲!然后就是你!我在咱们家就
这么招人烦,你们就都不想要我了是吗?」

  「相亲?」

  看着美茵的眼泪已经淌了出来,话说得也甚是可怜,我一时间彻底愣住了。

  ——美茵才多大就相亲?按照法律她确实已经成年,但并未达到合法结婚的
年龄,这么早就相亲,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其次客观地说,如果美茵可以忘了
她和父亲的那一段,然后再让她抛开对我的执念,让她去自己交男朋头谈恋爱,
什么样的男生找不到,为何偏偏要相亲呢?父亲虽然是农村出身,但他向来都不
太愿意在这方面的事情干涉我和美茵——也正因为太过于宽松,才会出现美茵在
主动勾引父亲之前、他几乎丝毫都没察觉的事情;这样的他,为什么会想要让美
茵去相亲?难道是就因为怕自己和美茵的事情为人所知、担心美茵以后嫁不出去
所以先给她定下一门亲事?

  ——但是刚才那对父子,包括那个说是我和美茵姑妈的女人,他们三个身上
的着装各有特点,尽管我不是很了解时装方面的东西,不过那三套衣服的看起来
价格都应不菲,想必那对父子所在的家庭也是非富即贵。如果父亲是奔着害怕美
茵与自己有过乱伦肉体关系的事情被人发现、嫁不出去,而因此安排的亲事,那
么对方会同意么?若说父亲是看上对方的家庭,才让美茵早早把这亲事定下来,
那这样的逻辑就更不符合事实了,父亲向来对家世、金钱这种东西不大关心看重,
又怎么会为了攀龙附凤把女儿出卖?况且父亲其实也是相当疼爱美茵的,即便发
生了这样的事情,父亲没有像夏雪平对我这样对待美茵,但也不代表父亲在心里
就会轻贱美茵,相反,在他的心里必然是会更加疼爱美茵的——对于美茵向自己
投怀送抱、让自己做出出格甚至在女儿子宫里内射的行为,父亲一定会认为是自
己的过错,并在心里加倍谴责自己。

  ——那么父亲是为了什么呢?……难道,这是一种托付么?也只有以「托付」
的目的安排的相亲,才既符合父亲的性格和作风,也符合这对父子的形象和家庭。
只不过父亲不是已经被局里平冤昭雪、连公民档案上都不会留下任何不良记录的
么?他还要再「托付」什么呢?父亲一定有事在瞒着我,还有美茵,或许还包括
夏雪平。

  眼前的大事便是要好好安抚这个小坏丫头的情绪,这样的话我才能更方便地
去了解父亲给美茵安排这次相亲的理由:「你听父亲偷打电话,都听到什么了?」

  「……就大半夜的,在客厅里,我听他说了一大堆询问关于那个男生的问题,
最后他说了一句『同意见面』之类的话,还说,『当然希望两个孩子能好好相处,
这样的话等有那么一天结婚了,也会幸福的』。」美茵又气又悲伤地说道。

  「哼,我说小坏丫头,这就你任性了!」我眼珠一转,想了一套说辞对美茵
安慰道。

  「怎么你也……」

  「让我把话说完!——父亲说的是『同意见面』,那就说明不是父亲提出来
的相亲,既然不是他主动提出来,何谈『要把你送走』、『这个家不要你』这样
的话来?你也应该看出来了吧,那个男生和他爸爸都是言谈举止相当气派的人,
他们的家庭背景肯定够强横,能跟父亲提出来跟你相亲,那还不是看上你这臭丫
头的长相和气质了?父亲刚被时事传媒那帮人摆了一道,在这个时候有一个豪绅
巨富式的人物想要约父亲和你见一面,什么话都没多说,拿着钱让咱们一家四口
人上这种挥金如土的地方来——哈,人家拿钱,然后让父亲来充作当主,人家自
降身份作为宾客,你说对方都已经做到这份上了,父亲敢不来?这社会就这样,
礼貌也好、面子也罢,总有一种东西是让任何人对某些事都无法拒绝的。你说夏
雪平号称『冷血孤狼』,她是个不和不群的女人,平时很少去应酬,但是遇到人
家伊尔根觉罗氏集团家那个在咱们重案二组当警察的格格结婚,那赵嘉霖平时跟
夏雪平在局里走对头碰,叫一个『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怎么样,夏
雪平不也去了么?更何况,你这只是个相亲,相亲也不表示就一定要逼同意就跟
那个小子谈恋爱、订婚结婚吧?就只是坐下来见个面吃个饭、聊聊天而已,感觉
不好你连微信都不用加,你就只顾吃饭,吃得差不多了擦嘴就走,以后见了面也
装不认识就好么!又不是马上给你塞到那小子的被窝里去,瞧你这么大脾气……」

  「你说什么呢?讨厌!」美茵听了,直接朝着我的胸口猛捶了两拳,然后又
接着趴在桌上一动也不动,一个字也不说。

  「现在心情好点了么?」我拍了拍美茵的后背,对她说道。

  趴在桌上的美茵眼角含泪,转过头耷拉着眉毛看着我,但也就两三秒之后,
她突然眯起眼睛对我居心不良地笑了起来:「嘿嘿,妈妈和哥哥要回家住了呢!
以后每天晚上,嘻嘻,我都可以……嘿嘿嘿!」

  「啊?」听了这话,我立刻有些慌了,「可以什么?你要干什么?」

  「你怕什么?……反正我没把你和妈妈的事情告诉过父亲就是了,嘻嘻!」
美茵擦掉了眼角旁渗出的一滴泪,故意把脸凑到我的面前,抿着嘴巴调皮地看着
我。

  我刚准备追问,恰巧包厢的门被再次打开。我只得立刻住了嘴,然后迅速地
把放在美茵后背上的手移开。美茵见我的动作如此飞快,对我笑得更加灿烂了,
但旋即她也把自己脸上的任何表情收起,再次用手背擦拭了一遍之后,面部肌肉
木然地看着门口。

  回到房间里的那个所谓的「姑妈」,她的情绪要比被夏雪平叫出包厢之前镇
定了不少,她仍然满怀欣喜地看着美茵,但并不再做出什么过激出格的行为,只
是在脸上堆满了灿烂而幸福、且在我和美茵看来都觉得有点瘆人的笑。她一脱掉
那件风格有些科幻奇葩的外套,身上的这组爆乳、蜂腰加上肥臀,倒真有些让我
的鼻腔里冒火,尤其是她的毛衫,虽然圆领包裹住了她的颈根,但在她胸前却有
个倒三角形状的镂空,那对我形容不出多少尺码的巨胸露出了半边,饥肠辘辘的
我只是看着就有些饱腹感;但紧跟着她走起路来时候的怪异姿势、再加上她坐在
椅子上之后皱着眉头的样子再加上坐下去时候的动作之缓慢,用不着我自己拿对
夏雪平的忠贞提醒我自己,我便已经倒了胃口:这个「姑妈」一身的肉弹,很可
能都是用硅胶和玻尿酸加工出来的「装备」而已——好多女人一出国,就愿意按
照欧美的审美开始整容,这种事情我向来既迷惑又厌恶。

[ 本帖最后由 龙葵 于 2022-7-29 21:32(GMT+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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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16)

  「啪——」

  就像我所预料到的那样,父亲在等着我把房门关上之后,放下手里的那块蛋
糕和那罐咖啡,朝着我的脸颊就删了一巴掌。

  我觉得我活该承受这一巴掌。我跟夏雪平的事情,被父亲知道了,他如果真
的能仅限于追究我的责任、骂我如何大逆不道、如何淫心炽盛、如何无耻乱纲,
而不去苛责夏雪平的话,那么我认打。

  但也不知道是他瞄错了,还是他故意的,这一「巴掌」完全是用四根手指打
过来的,因此打得虽然响,却并不疼。

  「你知道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父亲愤怒地看着我,用着经历了三个多
月的风霜折磨和生死之苦后低沉而沙哑嗓音对我小声质问道。

  我很想说一句「知道」,但在这一刻看着父亲越来越深的眼窝、还有脸上越
来越明显的皱纹,我在这一秒,心里又突然没了底气。

  父亲插着腰,眼睛瞪圆了看着我,咬牙切齿地转身怒哼了一口气,然后又平
静地转过头,凝视着我半天,然后对我招了招手,自己也先坐到了我的电脑桌上:
「坐下吧。」说完,自己抠开了咖啡易拉罐,也打开了蛋糕的塑料盒盖,拿起了
叉子舀了一勺放进了嘴里。

  我从桌上也拿过咖啡,打开了之后,喝着这冰冷、苦涩中又带着浓郁的奶油
甜腻的液体。我记得我从小就见父亲经常在寒冬腊月的时候仍然喜欢吃一口凉的
喝一口冷的,冻秋梨雪糕冰棍自然不在话下,吃剩的东西放在冰箱里之后也不等
捂热了就吃,那时候夏雪平和小时候的美茵还经常因此合起伙来围着他批斗他。
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这么嗜冷,但在这一刻,这冷咖啡灌进肚子里,确实让我头
脑清醒了许多,也轻松了许多。

  「说说吧,你跟雪平……什么时候开始的啊?」在打了我一巴掌之后,父亲
的脸上并没有出现多少的愠怒,这在我看来多少还是有些不大对劲的,尽管他和
夏雪平已经离婚多年;当然父亲向来也都是这个脾气,无论有多大情绪,他都习
惯把事情藏在自己心里,正因为如此,我想他才能像现在这样跟我心平气和。

  「您是指什么?」我对父亲问道。

  「指什么?」父亲听了却有些迷惑,接着问道,「我当然是指你对你妈妈做
的事情!——以我对雪平的了解,她是不可能主动去对你做些关于这方面的什么
事情的,对吧?」

  我深呼吸了一来回,对父亲说道:「您说对了。是我犯了禽兽不如的性子。
真正从……呼……我和夏雪平开始这样的关系,从严格意义上算,就是从11月份
开始的;但之前有一次,夏雪平被那个一直对咱们家很好的叫刘彬的人渣叫去吃
饭,结果酒席上她被人下了春药,她自己没察觉,也多亏张霁隆跟他女朋友吃饭,
正好在附近,打电话让我把夏雪平救下来了,但那一晚上我也被人下药了——事
情很复杂——总之我俩都没忍住……」

  「她被人下药?这种失误不像她能犯出来的……」父亲接着吃了一口蛋糕,
对我说道。

  「对,到现在我也觉得这事情不对劲,但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夏雪
平马失前蹄了一次呗,赶巧被我碰上了……」我说道。

  「我再问你,儿子,」父亲抬起头,脸色阴沉而郑重地看着我,「你知不知
道你在干什么?」

  「爸,您这么问是什么意思?请您直说。」我硬着头皮看着父亲。

  「什么意思?唉……我早就知道,你在警专和警院上学的时候,没少,拈花
惹草:一下子谈了两个女朋友,结果还去外面跟别的小女生去宾馆开房这事情,
是你做的吧?那两个姑娘,一个叫伊倩宁,一个叫贾雨蓉,两个姑娘都跟你有过
肌肤之亲,也都因为你打了好几架,人家俩姑娘的父母都去我编辑部找过我好几
次你知道么?这些年你们警校的德育处领导也找过我很多次,你知道么?」

  我在震惊的同时,哑口无言。

  「当时我就在想,反正你也是个男孩子,青春期荷尔蒙分泌旺盛也是正常的,
只要不去强行欺负人家女生,女生自己愿意,也就罢了。不过你都有了那么多的
可以派遣寂寞的对象,你为什么还要对你自己的妈妈做这样的事情?你是觉得很
刺激么!你好大的胆子啊!」

  「爸,你说错了……」我抿了一下唾沫,看着父亲的眼睛说道,「我对夏雪
平是真心的。」

  「什么?」父亲再次懵住了。

  「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一时间,我激动得有些颤抖、紧张得有些
口吃,「自打我从进了重案一组,重新回到夏雪平身边之后……您也知道,她在
当年杀了艾立威他哥结果让我和美茵在学校里跟着吃瓜落之后、以及她跟您离婚
之后,我是有多恨她;但在九月份我重新见到她以后,我不禁不恨她了,我还莫
名其妙地爱上她了——其实在警校这差不多六年多的日子里,我身边女孩是不少,
但是我对她们从未有过对夏雪平的这种感觉,同时我也很清楚我自己现在对她的
感觉,跟小时候我把她单纯当做妈妈的感觉不一样……我知道您作为我父亲、又
作为她的前夫,我跟您这么说我真是有点丧尽天良了,但是我没办法,如果我把
我这一切隐藏起来,我一秒都做不到,我很痛苦……对她我已经疯狂了,而现在
她对我其实也是——只是,我猜的啊,一个是因为面子、一个是因为对您曾经的
婚姻和感情吧,她一直没想让我说破,其实我昨天晚上,有那么一两次很想跟您
把这个事情挑明的。」

  父亲嚼着嘴里的蛋糕,然后把塑料蛋糕盒放回到了桌子上,喝了一大口咖啡,
然后目光深邃地看着我,眼神里只有两个字:担忧。

  「是,我昨天晚上就看出来了,你跟雪平就像是谈了恋爱一样。你糊涂啊,
你糊涂啊!秋岩!……只是我真没想到,雪平也居然跟着你一起犯糊涂!」父亲
咂了咂嘴巴,长叹一息,又对我质疑道:「你和她是不是都一样,被这种病态感
情的刺激给冲昏了脑子,都以为艾立威死了、『桴鼓鸣』网站被政府关了,她就
没事了?你知不知道,夏雪平到现在在外面,还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就等着
她出洋相或者把自己的脚脖子暴露出来呢?想要他死的人有的是!你知道吗!你
知不知道你们俩这样,就是在把你自己拿出来,成就着她身上最大的致命弱点?
你们俩,可真糊涂啊!」

  我一听这话,虽然父亲并不像我预料的那种痛打我一顿,或者跟我强调一大
堆像是《满城尽带黄金甲》里头周润发那种「君臣父子、忠孝礼义」,但是说到
底他还是想要把我和夏雪平拆散,于是我咬了咬牙,坐直了身子,对父亲说道:
「聪明与糊涂,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在感情面前谁又是聪明的?父亲不也是,知
道陈阿姨不干净、知道她才是利用自己的身子杀了沈福财全家那个真凶,却还是
选择与她领了结婚证了么?」我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不准备拿美茵来说事,这
样的话我心里不舒服也会真的中伤了父亲的心和自尊,我转口继续说道,「我其
实到现,夏雪平对我是怎么想的,有的时候在我心里我自己也打怵,可我只知道,
仅凭我在警校积累的那点泡妞手段,我是没办法打动她跟我保持这样的关系的。
而我自己也想好了:就我现在的能力,说保护她、罩着她,那是在说大话,但是
拿着手枪站在她身边跟她出生入死我是能做到的;我不见得会比她冲得更快、更
往前,说不定我还是会拖她的后腿,但是在默默站在她身后支持着她我是能做到
的;即便真有那么一天,我俩被人围了,我不见得说一定会带着她杀出重围,但
是起码站在她身前给她当做挡子弹的肉盾我是能做到的。」

  父亲看着我,狠狠地舀了几大勺蛋糕,低着头默默地咽进嘴里,然后用手背
抹了抹嘴唇,咬着牙沉默不语了一阵后,睁大了眼睛盯着我:「这些话,你能发
誓么?」

  「我当然发誓!」我坚定地说道。

  父亲茫然地看着我,又低下了头。把嘴里含着的东西都囫囵吞下之后,又对
我开了口:「那我还有个条件。」

  ——我猜该不会,父亲是想要对我发难吧?

  「什么条件?」

  「短时间内,」父亲顿了顿说道,「你还得这样去照顾一下美茵。」

  「啊?」

  ——怎么突然把话题转到美茵身上?

  ——夏雪平这件事,难道就算揭过去了?

  「雪平在家住,她现在去国情部上班,说不定很快就会忙碌起来,雪平是事
业型的女人,又是个女警察,本身她就在持家过日子这方面不是很擅长;美茵这
马上临近期末,这个冬天开始,她们学校马上又要针对高考——也就是现在说的
省联考——上小学期的寒假冲刺,学业肯定也会越来越重,能关心的事情也不多
了;我整个十二月份都要去跑业务、做采访、发稿子,昨天跟你们说我可能圣诞
节才回来,但是刚刚睡醒之后,我一看南方那边的时间表,又有个沪港的自媒体
平台联系了我,于是我很有可能得等到过了元旦才能回来。所以儿子,咱们这个
家,可能暂时就得拜托你照顾了。」父亲语气严肃而凝重地说道。

  什么意思?

  「爸,您这是要……」我摸了摸自己的鼻翼,反过来对父亲问道:「您是不
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父亲擦了擦嘴,仰头喝尽了易拉罐里的几滴残余的咖啡底,放下罐子之后漱
了漱口:「呃……咳,哪有什么瞒着你的?我不过是去出差一阵子么,我刚刚说
的话,就是要交代给你这么些事情。你既然准备好了跟雪平一起承担一些这个社
会必然会强压在你俩身上的责任,你就应该……」

  「您别介!老爸,您只要心里一有事情就愿意跟我唱主旋律,我早摸清楚了,
从小到大您一直就一直愿意跟我这样!」我直接打断了父亲的话,毫无保留地追
问道:「你绝对有事情瞒着我,而且是两件事!——第一件事是你跟夏雪平一起
瞒着我和美茵的,而第二件事,夏雪平应该都不知道,我没说错吧?」

  「秋岩,老爸真的没事……你是不信任老爸么?」父亲愁容满面地看着我,
含着满腹苦水对我问道。

  「不是我不信任您,我是怕您再去做像上次被刘虹莺利用的事情。」我把身
子向前探去,躬下腰看着父亲:「您说您刚刚的话是为了让我承担起这个家,那
您让美茵那么急着跟狄家相亲是什么意思?狄家那爷俩看着虽然是富贵,但谁看
着都觉得那不是什么好人;您刚刚也说美茵马上要面临考学,您就不怕让狄瑞珅
这么一妨碍,会影响到美茵的学业?还有那个隋琼岚怎么回事?她至少,真的是
我和美茵的表姑妈么?还是说,她对于我或者美茵,甚至是对于您有什么别的、
特殊的身份?」

  父亲微微抬起头看着我,用左手抓着我的右手,又用右手在我的手背上沉重
地拍了拍:「秋岩,儿子啊,老爸没有白白把你养大,你确实还是很聪明的!你
能对家里的事情这么上心,爸爸已经很欣慰了——只是有些事情,我和雪平早就
约定过,不到时候真的不能说;而且你所说的第二件事情,也一样:爸爸确实有
些事情,暂时跟你们谁都不能说。儿子,你答应老爸,看在你我二十一年的父子
情深,关于这件事,你也暂时别问,也千万别让雪平跟美茵把这件『虚无的事情』
放在心上。有些事情你也用不着担心:至少目前为止有我在,狄家是不会贸然打
扰美茵的,毕竟这个事情,美茵自己没同意、而且我也没答应;隋琼岚也更不会
了,她有她的自尊,而且你也看到她什么样了,我估摸着这阵子,她最多最多,
也就是会经常到咱们家里,对美茵多溺爱一些,而在跟狄家相亲这件事上,我想
她也应该不会揠苗助长。等到了时候,我和雪平,会把我俩当初约定保守的这些
秘密,都讲给你和美茵听的。爸爸相信你、不干涉你跟妈妈的私生活,那么你也
要相信爸爸,可以么?」

  父亲的这些话让我脚心直冒汗,双手直发凉,而且在心里还产生了一种很不
好的预感:「爸,您这次出远门……您真的是要去做什么自媒体合作和新闻采访
么?」

  「呵呵,傻儿子,就你爸爸我这笨手笨脚的,还能去做什么呢?」父亲看着
我,突然轻松地笑了笑。

  「您别谦虚了——您可不是笨手笨脚的:您可是在我那个身为在野党蓝衣社
大特务的爷爷何天宝身边长大的,虽然在您十二岁的时候他就去世了,但我想在
您小时候他肯定没少用当年蓝党训练间谍的方式折磨您、体罚您;您的枪法跟夏
雪平的差不多准,您还做过五次战地记者——您的能力别人不知道,咱们自己家
人关起门来还不会知道么?」看着低下头,满眼沧桑陷入深思的父亲,我对他说
道:「那我也跟您提个条件吧:答应我,您别再做那种把自己置于危难而不顾的
事情了,尽管夏雪平跟您离婚了,尽管我这个身为儿子的大逆不道、和夏雪平产
生了不该有的感情,尽管……」我咬了咬牙——甚至有点想往自己的舌头和口腔
壁上咬一口——然后对父亲继续说道,「尽管您跟美茵之间也一定发生过一些,
您不想让我和夏雪平知道的、改变了你们正常父女关系的事情,但是咱们四口人,
总归还是一家人。为了这个家,您千万别再只身犯险了,可以吗?」

  父亲低着头闭上了眼睛,由鼻孔长长呼出两注惆怅的气息,接着又抬起头,
抓住了我的右臂,对我笑着说道:「瞎说什么呢?老爸我不会再那么做的。老爸
都想好了:今年咱们家人还要一起在家吃饺子、做年夜饭呢!而且我早想过了,
美茵不是跟琦琦关系不错嘛,他们家算上杨小姐,也总共是四口人,除了杨小姐
以外,张总裁和韩橙他们在F市也都没什么别的亲戚了;咱们家虽然是地方不大,
倒也能在一起热热闹闹过个年,对吧!」

  一提起过年来,我的心里也一下子变得有些暖烘烘的——是啊,至少我有十
年没和夏雪平一起过年了,而夏雪平在这十年里,可能哪年的元旦和春节,都只
是自己一个人过的,顶多再加上丘康健和苏媚珍,还有徐远,可能还会有沈量才
和艾立威。

  而在这个时候,父亲手机的闹铃响起。伴着那熟悉且悦耳的《夜来香》,父
亲拿起了手机,摁掉闹铃,又一丝不苟地把我桌上的所有垃圾全部攥在手里,轻
松地说道:「该下楼了。我收拾一下准备出发,有朋友的车子接我到机场。等下
你直接热热冰箱里的东西吃吧,有昨天从饭店带回来的点心,还有之前我在家里
备下的一些蛋糕、果蔬,还有搭配好的炒菜原料,随便炒一下就可以吃的;还有
冷冻的一些炸鸡翅、鸡腿、薯条、披萨,用咱们家的烤箱和空气炸锅就可以——
空气炸锅还是月芳买的,说明书应该在地下室那个红色纸箱子的里面吧,她的东
西都在那里,你去找一下吧。供暖费我已经交齐了今年冬天的,水电费我交到了
明年六月份的,暂时不用担心。有什么问题,我跟物业公司那个叫游俊迪的小伙
子打过招呼了,你可以直接找他。」

  「嗯,我知道了。」

  「嗯,照顾好这个家。」父亲信任地对我微笑着说道。

  从我的房门里走出,隔着门还能听见美茵模糊的呓语;而下了楼,在父亲去
拎起厨房里那两袋子生活垃圾的时候,夏雪平的房间里也发出着床垫弹簧响动和
随后的拖鞋趿拉声音,接着里面那间洗手间门又被轻轻关上。

  父亲看了一眼房间周围,把垃圾袋放在门口,然后穿好了衣服鞋子、打好围
巾,拖着行李箱背着电脑包,推开了门。我以为这次送别会把场面搞得比较刻意
煽情,或者如同鲁迅、朱自清笔下那种父子之间会在不经意间说出一些初听平常
不过、细品深沉得感人的临别赠言;但是却并没有,父亲只是像往常早上前往时
事传媒大厦上班一样,走到垃圾箱丢掉手上的垃圾袋,然后回过头朝我挥了挥手
让我关门进屋,接着自己摆出一副相当客套的笑容跟自己那个朋友打了打招呼,
然后坐到了车后座去。于是,父亲就这样乘车离开了家里一阵。

  地上的积雪已被清理干净,所以刚刚父亲搭上的那辆红色小轿车,竟然连车
轮印都无法留下。

  一辆车离去,注定会有另一辆车子驶来——而且,还是一辆带着拖挂铁甲架
的白色皮卡。皮卡停在了家门口后,穿着加厚帆布工作夹克的两个工作人员对我
打着招呼:「哟,这个点儿您就起来了!这大清早零下二十七度,您这短衣短袖
的,嫌热啊?」

  「跟客户打哈哈,有没有正形?……早安,请问您是何秋岩先生,还是何劲
峰先生?」

  「我是何秋岩。您二位是……来送车的?」

  我往他们俩身后皮卡的拖挂钢架上一看,那上面是一辆日产SUV,而且更让我
没想到的是,那上面的居然是一款到现在在国内也很难买到的美版顶配Armada。

  「没错啊您内!咱哥俩都是遵从着隋琼岚女士的『圣旨』过来的!而且,人
姐姐还有句话让我们哥俩问您:大哥,您要是不着急,介日本车咱还是给您打道
儿送回去,您先誊个一时半刻的;过两天有一批法国原装的高配雪铁龙运过来,
开着方便、价格也体面……」

  「甭麻烦了,大哥,」一想到隋琼岚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美茵去跟狄
瑞珅那个家伙在一起谈恋爱,我便是打心眼里的不舒服——同时我在这一刻也明
白,为什么昨天父亲无论是让隋琼岚点宵夜、给餐食打包,还是听隋琼岚说要给
我买一辆车的时候,揩油揩得居然如此理直气壮;其实也算不得理直气壮,这里
头还有一种速战速决、不想跟她多接触的心态——于是我对这两个工作人员说道:
「用不着了,就这辆车。您二位,是日产还是雪铁龙对我经销商?」

  「都不是,何先生,我们是海港委员会公共商务董事局驻F市办事处的。」对
方恭敬地说道,接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文件夹,「这是车辆转让证明……这
是保险受益证明——特此说明的是,这台车的保险,受益人是你,但是所有收付
款项直接由『霍格斯私募基金会』承担。」

  「我擦……What?……不好意思,您刚刚说谁承担?」我刚要在那一大堆文
件上签字,立刻停下了笔。

  「『霍格斯私募基金会』啊!美国的那家中型……」

  那是一家在两党和解之后、进入我国的一家具有美国背景的中型私募基金公
司,它在美国的华盛顿特区和纽约华尔街也算得上是久负盛名,但是规模一直都
不大,而且尽管广为人知但是即便是搞金融商业投资的相关人士,却谁也说不上
这个公司到底参与过什么样的商业项目或者投资案,以至于很多人把它传得神乎
其神——有人说它是属于洛克菲勒家族的地位卑微、但重要性很高的「下忍」式
金融集团;有人说它是洗白了之后向全世界帮着古典主义者和走私家族变相扩张
的意大利黑手党;还有人说它是神秘组织「骷髅骨」或者「郇山隐修会」的分舵;
更有甚者直接指控,它就是批了一件羊皮的CIA;它在F市设立分公司就已经将近
二十年,但是,至少就我知道的,这家所谓的私募基金会在市局经侦处于档案股
留存的档案,也只有区区不到五页报告,这比之前段亦澄所搞得那个什么私募基
金要更邪门。

  「用不着你给我介绍,这位相声界前辈,我知道这个名字。」我有些困惑地
看着两个人,「隋琼岚让您二位来的?这车谁买的?」

  「这车是我们公董局买的,转到褀华洋服公司名下的。」

  「那么也就算得上是隋琼岚的,可是你们又说是霍格斯私募基金帮我交的保
险?霍格斯私募基金跟隋琼岚有什么关系?」

  「您不知道么?隋总现在的男朋友就是霍格斯基金的大中华区的高级理事、
苍源集团的狄昊苍先生啊!」

  「就你嘴快!」那个比较严肃礼貌的司机,猛拍了那个满口相声的津港人。

  「别埋怨他,」我对对方说道,「还得谢谢您。我这个人就这样,不把事情
搞清楚,我心里不踏实。」

  「不是,何先生……这都是平时咱们这帮人的谣传,您别放在心上——尤其
别跟隋总那儿说!要不然我们海港公董局的兰局长知道了……这事儿……」

  「放心吧,二位,我就是随便问一听一个过的事情。」说完,我在所有文件
上都签下了字,也成功地拿到了车钥匙。

  ——呵呵,原来我这么个姑妈,跟这位狄先生还居然有这么一层关系。

  让身为自己侄女的美茵去和狄昊苍的儿子相亲,这种「亲上加亲」的情感模
式,除了复杂又有些刺激的情欲元素之外,却只会让我想起二十四史和四大名著
里那些联姻故事——只可能有这种解释了,否则客观地说,不管我昨天在包厢里
饭桌上观察到什么,狄瑞珅也算是一表人才,家庭背景又是那么著名的霍格斯基
金会,凭他自己的资本可能找不到一个女朋友甚至是未婚妻么?鬼才会信。只不
过那么多的政治家千金、F市八大商业门阀的大小姐们不去找,那他干嘛也会同意
去跟自己准后妈的一个多年未见的侄女相亲呢?而隋琼岚又为什么会如此意气用
事?她和狄昊苍各自心里,都在打什么算盘?

  看来美茵相亲这件事情,还真是有点意思。

  不过就像父亲说的,无论是狄昊苍还是隋琼岚,他们俩只要没什么动作,我
也没必要庸人自扰之,我转身看到的这扇门里面,还有我们自己的事情需要做。

  我一推门,夏雪平已经穿好了自己的一身加绒西装站在了餐桌旁的冰箱门前,
从里面拿出了牛奶,我关上了门走到她身边,看着她甩了甩手上的车钥匙。

  「车子送来了?」夏雪平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喝了一小口又放下。

  我连忙捧起那支玻璃杯,转身走近厨房,把里面的牛奶倒进了一只小号马克
杯里,同时又拿出了两只空杯,一杯里面先挤了一些巧克力酱之后,倒了一些牛
奶进去,而另一杯里,则撒了半把毛尖,又从直饮水管中接了一杯过滤水,然后
我把三只杯子一起放进了微波炉里:「送来了,比你的车好。」

  「哈哈,刚才我就在窗边看着来着——有了你人生中第一台车,怎么看你反
而有点不高兴?」

  我从厨房的冰箱冷冻室里找出了一盒夏威夷培根碎披萨,又立刻给烤箱预热
着,将披萨放到刷了色拉油的烤盘上面切开,边切边说道:「能高兴么……开着
这么一辆车,是不是有点招摇了?要不然你开它,我开你的那辆Rogue?」

  「我才不呢,我都跟我的那辆车磨合习惯了。」夏雪平看着我笑了笑,接着
又对我问道,「你是不是已经跟劲峰谈过了?关于我们俩的事情?」

  「嗯……昨晚咱们俩……都太累了,全都躺下就睡着了。我惊醒之后寻思着
赶紧回屋,那曾想跟老爸撞了个正着。」

  「那他跟你说什么了么?」夏雪平听到后,走到了厨房门口,微皱着眉头看
着我。

  「倒是没有什么……指责我倒是肯定有的,可我却觉得他至少没有我预估的
那么生气。然后又嘱咐了一堆让我照顾好这个家之类的话吧。还说他大概得等到
过了元旦之后才能回来,昨天凌晨临时变动的。」我对夏雪平说道,等烤箱预热
好后,我又把披萨饼放进了我烤箱里。

  夏雪平左手背到背后握着右臂,低着头叹了口气。

  「说明白了也好,你我就都不用在这个家里继续伪装些什么了。」

  「嗬,你胆子倒也是真大。」

  「我其实挺害怕的,但是我就是不想受委屈,更不想让你受委屈。」我摁开
了微波炉的门,从里面拿出夏雪平刚刚那杯牛奶,递到了她的手里:「能喝热的
牛奶,干嘛要咬着牙喝凉的?有的时候就是拿出来热一下的事情,要不然喝坏了
肚子,还不是自己委屈?」接着,我又把美茵那杯加了巧克力酱的牛奶放到了餐
桌上。

  夏雪平看着我,眯起眼睛微笑了片刻,又追问着:「那他还说什么了么?」

  我回过头看着夏雪平,发觉此刻在她的脸上,也挂着刚刚跟我在我自己房间
里时,衣柜门上挂着的穿衣镜里反射出来的我脸上的担忧出奇一致。「你是不是
也觉得,他这次所谓的『出差』是有问题的?」

  「嗯。」夏雪平双手抱胸点了点头,「我不是很了解自媒体的工作模式,但
我总觉得他这次出门貌似哪里有点不对劲。」

  「我也问了,但是老爸就是什么都不说。你还不了解他么?——看着挺憨厚、
挺老实的一个人,每天给人的感觉还都是轻轻松松的,但实际上,满肚子装的都
是事,只要他自己不愿意说,全世界各个情报部门的精英刑讯专家,再怎么逼供,
他都不会开口的。」

  「你们俩啊,一个心思活,只要能随了自己心愿,不管用什么办法、哪怕撒
泼打滚都行;一个死心眼,认准了一件事,无论遭受什么恶劣情况、哪怕刀山火
海都无所谓。」夏雪平看着我,对我意味深长地说道。

  「哈哈,本质上是一样的。」我对夏雪平说道,看着烤箱上计时器的时间差
不多了,便把昨天的木瓜雪蛤和榴莲酥都拿了出来,放在微波炉里加热了一下。

  「可不一样:本质一样,但在表象可差着十万八千里,所以你跟劲峰的性格
和为人处世的原则也不一样,得到的结果也自然不一样。」夏雪平用了一句充满
哲学意味的话对我反驳道。

  「嘻嘻,所以我最后,还是跟我的夏雪平大人在大森林里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呀!」我直接搂住了夏雪平的蛮腰,对着她的嘴巴亲吻了下去。

  「行啦!别跟我在这『嘻嘻哈哈』又『亲亲吻吻』的啦!」夏雪平回过头看
了一眼餐桌旁边冰箱上的电子钟,「美茵那小家伙是不是该起床了?」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时间,乍一听以为夏雪平是在提醒和她应该在美茵面前
多少避讳一下的我,心中既惊讶又有些哭笑不得:此刻居然已经是6点整,美茵在
这个时间确实应该起床了,然而,在楼上她的房间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今天本
来就是天冷路滑,路上不见得好走,若是这个时间还不赶快起来洗漱,那么她上
学迟到那是一定的——他们那个新班主任关老师可不像曾经的孙筱怜那么放任自
由,我和夏雪平在整个11月份旅行的时候,我还接到过他九通电话,每天都跟我
反映美茵之前的缺课和补习情况,哪怕韩橙跟我和他早就沟通过在这11月份自己
会全权负责美茵的日常学习生活。从工作态度上来说,我很欣赏这样一丝不苟、
小心谨慎的人;但另一方面,作为一个男人,这人做起事来,也真是够婆婆妈妈
的;而且最要命的是,我当时跟夏雪平的感情,还处于我刚刚把她身体拿下后进
行攻略情感壁垒的阶段,但我却已经明显感觉到,我一下子就由美茵的哥哥的身
份,转变成为美茵的第二个爸爸。

  为了不让这个关老师继续给我打电话来跟我絮叨,我连在烤箱里的披萨都没
有继续等,直接带着夏雪平跑上了楼,在自己的电脑桌抽屉里拿了美茵房门的备
用钥匙,先敲了敲门,叫了叫她的名字,然后又打开了门锁。开门的那一瞬间我
还有些担心,这么半天她在里面不出声,别是出了什么意外;一打开门我总算把
心里的石头放下一半,美茵还躺在床上用被子半蒙着脑袋,脸朝墙侧着身子,还
打着轻鼾,同样我也担心她别是昨天连哭带心急,尤其昨晚进家门之前她对我脱
衣服袒胸露乳来的那一出,我还有些害怕她被风吹凉了身子结果生了病,于是我
走到了她的身边,拍了拍她的后背,又连忙把手按在她的额头上:「小懒妞,快
起床吃早饭了;再不起床,上学要迟到了。」——也不发烧啊,「快点,太阳晒
屁股了啊!」

  见我把手放在她额头上之后,美茵眯着眼睛、斜着眼珠看着我,嘴上露出了
那让人异常心动的微笑,接着直接翻过身子、用胳膊撑着坐了起来:「哥哥在担
心我吗!你真好!」然后她直接搂住了我的脖子,不由分说对准了我的嘴巴就亲
了一口。

  被子从美茵的身上脱离了下来,而她的身上虽然穿着睡衣,但是衣襟扣子,
却是全部打开的,斗笋形状的椒乳直接晃荡在我的胸前;而她的下半身,根本什
么都没穿,微微凸起的小馒头形状、不满浓密油亮阴毛的耻丘,幼嫩的鼠溪和苗
条的大腿以及半只娇翘的肉臀尽情地展露在我面前,在她身上那股掺杂着浓郁奶
香一般的汗水味瞬间完全占据了我的嗅觉神经。

  ……可是,此刻夏雪平就站在距离我身后不足二十厘米的地方;换句话说,
美茵此时给我看到了什么,夏雪平便也可以看到什么。

  「你干嘛啊?别这样……」

  我连忙推开了美茵,但真心非我所愿,我竟一巴掌按在了美茵那只赛过奶油
柔滑的乳袋上。

  「哎呀!哥哥好色!大早上就摸人家胸……嘻嘻!」美茵微微低下头,用上
嘴唇压着下嘴唇对我斜眼微笑着,然后很做作地用双臂在胸前打了个斜十字,假
装遮掩着自己的裸体。

  「我不是故意的……你……你干嘛不把衣服穿好这么睡?」

  「这么睡很舒服的呀,衣服上的毛球多扎人?」美茵嘟着嘴巴对我问道。

  我尴尬地回过头看着夏雪平。

  夏雪平立刻气恼得闭上了眼,眉头微皱、鼻息重重地喷洒出两股怒火,咬着
牙转身欲走。

  可美茵见状,却并没有继续留在床上兴高采烈、幸灾乐祸,她竟然直接裸着
脚丫、光着屁股,一溜烟从床上跑到了夏雪平面前,笑得灿烂地搂住了夏雪平:
「妈妈——早安!」本来明显有些微嗔的夏雪平,被半裸的美茵这突如其来的早
间热情必然是吓住了,她只好机械地搂着美茵的臂膀,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站在原地犹豫了半天,抹了抹美茵的后背和侧腰肌,大概是准备从美茵此时身
上单薄的衣衫切入话题,刚欲开口,却没想到怀里的美茵轻踮了一下脚尖,也像
刚刚在被窝里时把我搞了个面红耳热那样,对准了夏雪平的软唇吻了上去——而
且,她还伸出了她那条调皮的舌头,撬开了夏雪平的湿润牙关……

  这种场景,我至刚刚一秒前仍见所未见,除了三个地方:AV里、H文里,以及
我的梦里。而美茵却毫无顾忌地用手在夏雪平的后背上爱抚着,舌头在夏雪平口
腔里蠕动的节奏就像是之前跟我在一起玩着假装成男女朋友的兄妹禁恋游戏时一
模一样,不,甚至要比和我在一起的那些舌吻加一起都更加投入。

  ——难不成,从小跟我一直在一起、经历过对夏雪平抛弃自己的恨以后又与
她在危难中重逢的美茵,现在的内心里对于夏雪平的感情也和我一样?我的天,
我有点不敢往下想……

  「唔……」夏雪平的脸上顿时通红无比,甚于我那次在局里洗手间门口把她
按在墙上强吻那次还要更红。

  「嘻嘻!怪不得哥哥这么喜欢妈妈,妈妈的嘴唇可真软!」美茵说着松开了
夏雪平,转过身爬上床后拿了自己的短裤和线衣。而在她屁股下方一点的双腿间
的位置上,竟然有些湿答答的。

  「你……」夏雪平的呼吸也有些不匀了,「赶快……把衣服……穿好吧。然
后下楼吃饭……」

  「我——知——道——啦——」美茵嗲里嗲气地对夏雪平笑着说道,然后抱
着一堆衣服和毛巾,直接钻进了洗手间关上了门。

  「这孩子……」

  夏雪平此刻的脸色已经像是被红酒浸染过一般,其实我的脸上又何尝不是热
烈的滚烫。

  「她故意的……」我说不清此刻在我心里是什么样的滋味,但我却像受了气
一般地跟夏雪平告状道:「先对我这样,再对你这样。她是故意的。」

  「唉……走吧,下楼吃饭吧。」夏雪平回过头看看我,又一脸羞涩又诧愕地
低下了头。妈妈被自己儿子舌吻这件事,她自己经历过且正在经历着,她之前想
必也从王楚慧跟胡佳期的闲聊中听到了不少;但是妈妈被自己女儿舌吻这种事情,
我估计对她来说,也是属于冲击人生观的事情。

  转身下楼之后,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厨房已经热成了桑拿房。我连忙打开了
窗子,又慌忙地戴上了隔热手套,取出了在烤箱里捂了半天的披萨——还好披萨
没被烤箱的余温焙糊,但确实已经焖得有些干焦。

  回到家住的第一个早餐谈话,也如这干巴巴的披萨饼一样,闻起来香、看起
来可口,吃起来却是满嘴硬渣:美茵洗漱好之后穿上了冬季校服,跟我和夏雪平
坐在圆桌边正好行程一个诡异的三角形,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被她对我和夏雪平
赞歌式的称颂所占据——一会儿是「哥哥手艺不错」、「哥哥今天看起来好帅」、
一会儿又是「妈妈真温柔」、「妈妈今天真漂亮」,言辞和语气以及表情都假得
像一樽具有录音功能的充气娃娃,而且那些小学生运动会口号式的表扬,听多了
难免不让我感觉到她是在反讽。

  「行了,吃东西还堵不住你的嘴巴?」面对美茵希腊戏剧面具般的假笑和课
本剧台词一样的称赞,我实在忍无可忍,于是我开了个「大招」对她问道:「我
上个月接到你们班主任关老师的电话了,你们是不是准备『预申报』大学了?」

  两党和解之后,全国也进行了一次教育改革,执政党专制时期的东西并没全
部丢掉,过去的升学考试,也就是「高考」制度并没有被完全废掉,但根据某些
政客的提议,西方那种以平时学分申请大学的制度也被引入,高中学生可以利用
自己的平时成绩对全国的大学进行投递申请,每个大学大概有一个自己的申请标
准,这种申请被称之为「预申请」,只要预申请成功拿到录取,那么该生可以不
参加接下来的省联考。原先父亲对美茵的「预申请」很重视,毕竟家里能成就一
个大学生的希望已经全部被寄托在了美茵身上;然而,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家庭和
情感变故,再加上经历了一次绑架,最近美茵的成绩跟她原先相比下滑得有些厉
害。

  「嗯。」

  「『嗯』是什么意思呢?」我严肃地说道,「你原先的三个目标:Y大、北方、
还有东北金融学院,以你现在的学分绩点还够『预申请』要求的么?」

  「不够就不够呗。」美茵吃着披萨饼上面的菠萝碎,喝了口牛奶,「不是还
有省联考呢么,我好好考不就行了。」

  「何美茵同学,你说得倒是真轻巧。省联考的事情那是儿戏,是你在这表个
决心、说好好考,你就能考个好成绩的?」面对美茵的轻浮,我着实有些不快——
这丫头虽然以前对待我的态度甚是刁蛮,后来跟我相处的时候要么是粘人、要么
是因我太过娇宠而有些无理取闹,但是对待学习这方面她还是认真而又理性的;
可她现在却明显一股子得过且过的劲。

  「哟,何秋岩警官,您这真是把官腔打家里来了,」美茵的嘴上也不饶份儿,
「你是在教训我么?我怎么记得某些人连个正经的高中都没上过呢?」

  我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丫头直接一句话戳到我的痛处上了;
不过心里也总算踏实了——能跟我斗嘴互怼,这才是真正的的何美茵,这才是真
正的我妹妹。

  「哎哟好啦!哥哥也是为了你着急,之前你们班的那个关老师,确实把电话
打到秋岩手机上了,说的有些话让你哥心里不大舒服,连我都觉得挂不住面子;
还有你,美茵是个自觉又努力的孩子,你是她哥哥,你还不信任她啊?」夏雪平
对我和美茵各打了一通板子,「都少说两句吧,赶紧吃饭,吃完饭上班的上班、
上学的上学。」

  「哼——你听见没,你女朋友叫你赶紧吃饭呢!」美茵故意把头凑到我面前,
咬着牙扬着眉毛对我说道,接着捧着榴莲酥放在嘴里,就着巧克力奶惬意地吃了
几口,又放下了。她取了一张纸巾擦了擦嘴,得意洋洋地从我身边经过,从冰箱
里拿了一只苹果一只脐橙,撕下一张保鲜袋包好,然后大摇大摆地上了楼。

  「小坏丫头……去哪啊?」

  「我去洗手间『大快乐』,这个你也要问啊?哼!」

  美茵说着,对着我做了个鬼脸。我拿她无可奈何,却把夏雪平逗得乐开了花。

  我看着夏雪平,也无奈地笑了笑,摇了摇头后,把美茵盘子里那块只被抠干
净了菠萝碎的披萨拿到了自己盘子里,加了些千岛酱后继续吃着:「唉,这个臭
丫头……」

  「我离开这个家之后,你俩平时都是这样?」夏雪平笑着对我问道。

  「还有更过分的呢……但每次都能把我气个好歹来。」我说着,咬着稍微发
硬的饼边。

  「那次在『金梦香榭丽』看你俩吃着情侣套餐的时候,我还觉得你们俩相处
的极好呢?」夏雪平收起了笑容,对我继续说道。

  「哦那次……呵呵,」我虽故作轻松,但也能嗅到着满屋子的醋味,「那次
只是满足了一下她的虚荣心而已,而且她一直想去那吃点东西……」

  「这是你跟我解释过、你不用解释了,」夏雪平看着我,认真地对我问道,
「你刚才为什么要故意想要去伤她的自尊呢?」

  「我没想伤她自尊啊,」我无辜地与夏雪平对视着,「我只是不想让她继续
聒噪而已……」

  「但你就是在伤她的心。」夏雪平对我说道,「她刚刚睡醒时候演的那出戏,
其实是在给自己找补,不是么?结果你还那么大动肝火,干嘛呀?」

  「我是觉得……可能是我把美茵给毁了。」虽然我或许有些故作深沉的嫌疑,
但这确实是我的真心话。

  「那你就不能换个好好说话的招么?你对她大吼,就不是毁她了?我刚刚要
是不叫停,她是不是现在就得抹着眼泪上楼去了?」

  我抬头看着夏雪平,都说她不近人情、没有情商,但我却觉得,在她的心里
什么事情都是透明的。

  夏雪平喝光了杯子里的牛奶,又对我问道:「刚才在她房间里,她对你那么
一下子……你彻底慌了吧?」

  「嗯。」我点了点头。

  「唉,该怎么办呢……」夏雪平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自己问着自己。

  我猛嚼着嘴里的披萨饼,却如口含黄连一样地闭上了眼睛思考着:大概大部
分喜好美色性爱方面内容的男生,应该都幻想过攻略母女、或者说这世界上又那
么一对儿母女会一同对自己产生灵与肉的吸引和兴趣;可此时我面对这种疑似的
「天胡」局面,我的第一反应居然并不是如同H文里或者AV里、亦或是我曾经的那
个梦里那样觉得兴奋无比,此刻在我内心中占据更多的,竟然是一种毫无缘由的
恐惧感。因为我明明想好只是与夏雪平展开一段崭新的生活,但是现在美茵突然
像一只快乐的、可爱的、诡计多端的猫鼬一般窜入我和夏雪平的怀抱之间,那么
我和夏雪平应该怎么办?继续这样抱着让如同猫鼬一样的美茵,任由她在我俩身
上窜来窜去、弄得我们极其地不舒服?还是松开怀抱,把这只孤零零的猫鼬抛下、
让她在一旁嫉妒又伤心地旁观着我和夏雪平的拥抱,让她自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应该怎么做,我并不知道。

  「换个话题吧,」我搔了搔后脑勺说道,「最晚后来,你用徐远账号密码登
录警务系统的数据库了么?」

  「登了。」夏雪平双臂叠放在桌面上,躬着身体把双臂垫在自己的下颌处。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么?」

  「嗯,确实查到一些东西——文找到了一份我之前都没看过的调查报告:关
于你外公被刺案的调查报告。」

  听到这个回答,我没插科打诨,等着夏雪平把事情讲给我听;夏雪平皱着眉
头闭着眼睛,沉默了两秒钟才说道:「当年你外公出了事情之后,市局和省厅联
合成立了一个专案小组,一共有二十个人,从名单上和数据库中的档案上比对着
来看,这二十个人都是在当年比较杰出又有经验的警员。当然,报告书的原件影
印本上在调查认定结果里,最后写的也是『他杀,罪犯身份与犯罪手段均无证可
考』,于是在两个多月之后,经过省厅认定,按照『未结案之特殊案件』进行了
『留中不发』的处理……」

  夏雪平把话说道一半,低着头微微哽咽了一下。

  「那么你发现的问题,应该在于这二十人专案小组的名单上吧?」

  夏雪平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擦拭了一下左右两边的眼角,点了点头。「寇经、
齐鸿波、蹇瑞、史智源、蒯滨、皇甫平良……」接着她洋洋洒洒跟我背诵了一大
堆名字,而最后一个名字,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居海之、柔英才,还
有一个,佟德达。」

  「还有老佟大爷?」

  「对。」夏雪平揉了揉太阳穴,然后放下了手,站起了身穿上西装外套,帮
着我拿着仅剩下食物残渣的空盘子,对我说道,「我一个一个比对过了,那二十
人专案小组成员里,其中有六个人在任牺牲,剩下的那十四个,正好就是最近出
事的那十四位退休警员。」

  「然后这里面有四个人失踪……」我念叨了一句,也没怎么过脑子便焦急地
对夏雪平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那照这么说,难道他们十四个,是因为有人要为
了当年外公的事情灭口才对他们下手的么?……要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巧合,就他
们十四个活下来的都遭了灾?」

  「也许吧……」夏雪平听着美茵从楼上走下,连忙调节了一下自己的呼吸:
「在没有更多证据之前,随意瞎猜都是没意义的。」

  「啧,你既然说到这,我就想说两句不同意见。」

  「嗯?」夏雪平疑惑地看着我。

  「你知道无论是现在的国情部还是安保局,还是旧时代的那些穿着西装拿把
驳壳枪的间谍,其实他们都分为两种情报人员:一种叫『战术情报员』,平时干
的事情花里胡哨:刺杀、爆炸、勒索、盗窃、色诱,可以说五毒俱全,但他们做
的事情可能就只对某个时间点的某个事件进行情报刺探和侦查;还有一种叫『战
略情报员』,跟那些战术情报员比起来,他们做的事情可能看起来有些不务正业,
平时也基本不干什么,看看新闻、听听广播、找人摆摆龙门阵,但他们往往可以
通过对一些事情的整理搜集和推理,判断出整个大格局的走向。比如最经典的一
个事情:当初苏俄想迫切知道在咱们这的伪伪政权部队和日本人,究竟会北上进
攻西伯利亚、还是南下向东南亚扩张,佐尔格情报小组给出的判断是至少当初日
本和伪政权不会进攻莫斯科,但是他们需要一个佐证。与此同时,蓝党当时有一
个特工,在读报纸的时候发现了一份伪政权产业部关于当时金阿林地区的地质勘
探的报道,那个人只是简单地从那个新闻报道中判断出,伪政权的石油和橡胶储
备已经完全不够支撑继续进行战争,根据这个,当时还是执政党的蓝党便判断出
日军必然会组织力量南下,而不是前往西伯利亚那个不毛地带。」

  「又来……讲了通评书,你想说什么呀?」

  「我是觉得,咱们刑警查案子跟做特工搞情报应该有异曲同工之处吧?」

  夏雪平看着我,满脸嫌弃地摇了摇头,抿了抿嘴唇后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
脸上的笑容在充满着教育意味的同时,也看起来有些故意挑衅气人:「我说小混
蛋,你又要说些什么有的时候『探案并不一定笃信证据』这样的论调了吧?告诉
你,我是你妈妈,我也不是一般的、普通的女人,但是,我就是要拿出普通女人
的武器来——我——不——想——听。」

  我看着夏雪平,无语地笑着。

  我跟夏雪平在Q市的时候虽然回到温泉山庄后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做爱,但那也
不是我俩全部的休闲生活——比如「办案是否完全要依赖于取证」这个话题,成
为了我俩在浴室里、双人床上和温泉池中达到彼此的「贤者时间」后最常争论的
一个话题:夏雪平一直恪守她自己的原则,认为就应该在得到确凿证据之后再做
结论,哪怕推理完全符合现实情况;而我却觉得对于犯罪嫌疑人,至少应该先控
制住再去论证,否则哪来的「嫌疑人」这一词呢。夏雪平虽然是个破案率奇高的
优秀警察,但是奈何她的嘴巴实在太笨,总是说不过我,所以每次辩论到最后,
她都会对我来一句很典型的小女生跟男生撒娇的必杀技:「我不想听」。

  「这样吧,我猜差不多一组马上就应该有案子交到你手里了,对吧?」夏雪
平对抓紧时间洗着碗的我问道。

  「对,白师兄手头就有个案子,徐远和沈量才都要我跟进一下。」

  「嗯,你可以看看,看看按照你的小聪明、小混蛋思路,能不能把案子破了。」

  我收起了满身戏谑的意味,低头不语。

  ——我不知道她自己是否清楚,在某一次她跟我辩论的时候,说过的一句话
很戳我的内心,虽然到最后她还是没把我斗败。

  她说,对于桴鼓鸣的案子,我之所以能够歪打正着地早早判断出艾立威就是
幕后凶手,是因为在我内心里本来就对他充满敌意,结果恰好他就是曹虎而已。
这一句话,把我说得好像挺没用的;我承认自己刚到局里的时候做的很多事都是
在划水、在发小脾气,但明明从我开始进入风纪处之后,我还是很努力的。

  「我好啦,我们出发吧!」正在我于内心碎碎念的时候,美茵这小坏丫头背
着书包蹦蹦跳跳地从楼上跑了下来,一把搂住了夏雪平,「哥哥,你快点送我上
学去吧!」

  「怎么不让夏雪平送你呀?」我无奈又嫌弃地看了美茵一眼,「她可是十年
都没送过你去上学了;而且正好,你们母女一对儿已经都穿好了衣服,再我身上,
还是短衣短袖呢,并且我这边碗也没刷完,非要来跟我这磨叽干嘛?」

  美茵不忿地说道:「那你就晚上回来再刷呗!你新车都来了,我就不能蹭一
次?再说了,你送我去学校再去市警察局不是顺路么?妈妈先送我去学校再往情
报局那边折腾,多麻烦啊?」

  夏雪平看着美茵,脸上的微笑开始变得不自然起来,但她也并没多说一句话。

  「呵呵,你还挺为夏雪平着想的哈?你知道Y省情报局位置在哪么?」

  「我……就在……哼,我不管!我就要让你送我去学校!」

  「这么着吧,何美茵,要不你就在家旷课逃学得了?你说你上个学去还这么
多事!」

  「你!」

  也是在这同时,夏雪平一手揽住了我的腰,用温柔的手掌在我的侧腰肌处拍
了拍:「行了,你就去送美茵一下吧。而且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跟妹妹吵架有瘾?
就不能让着她一点?」

  「妈妈说的对!你都不知道,何秋岩在家老欺负我!」美茵一听,便在一旁
紧紧抱住夏雪平的腰,借着引子瞪着我控诉道。

  「行行行,我这就送她去。」我把刀叉碗筷都放到碗架上之后,离开了厨房
上了楼。

  「你又干嘛去?你不是送我去上学吗?」

  我心里真是气得痒痒,但是看着何美茵同学脸上摆出的那一副可怜相,又实
在拿她没有半点办法:「大小姐,我就穿着这一身短袖衫和短裤,送你上学倒是
不伤风雅,等下我还要去市局上班卖命去呢!您积点德让我上楼穿暖和点儿行不
行?」

  夏雪平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我和美茵,哭笑不得。

  我迅速跑上楼换好衣服,等我再下楼来的时候夏雪平早已不见了身影,只剩
下背着书包的美茵,站在门口苦大仇深地看着我。

  「夏雪平呢?」

  「上班去了啊,要不她还在家等着干嘛呢?我让她走了。」

  「你让的,不是她自己走的?」

  「嗯。」

  看着对我瞪着一双大眼睛的美茵,此刻我真想把她的鼻子咬掉:「夏雪平的
车上没有咱们小区的进门卡!你让她走了?何美茵啊何美茵,你真能添乱啊你!」
不过也怨我自己,因为太着急,上楼去的时候忘了多说一句让夏雪平别着急出门
了。

  结果就因为我这一句埋怨,美茵嘴里还很不忿地嘟囔絮叨着,害得我出门前
差一点连中央空调的暖风都忘了关;出了门之后,这死丫头还跟我相互推推搡搡
的。可我万没想到等她上了车,在放下书包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往我胳膊上一趴,
还用脸颊不停地轻轻蹭着我的肩膀。

  「你……你又干嘛呀?属猫的?」

  「我就是你的小母猫。」美茵吸着鼻子,继续闭着眼睛在我身上乱蹭着,
「把电热座椅打开。」

  「我这不正找着开关呢么?真是的……」

  「要不然我坐你怀里,好么?」美茵双眼朦胧又充满诱惑气息地看着我。

  「姑娘,违反交规的知道么?」

  「《速度与激情》里韩不是那么搂着吉赛尔开过车么?」

  「第一,电影里那是夏天一望无际的省道上,咱们这是会遇到早高峰的冰天
雪地里的大冬天;第二,那是电影;第三,你也不是吉赛尔,我也不是韩,少来
好莱坞的那一套。」我真心受不了她这前一秒还能把我气得吐血、后一秒就温柔
到黏人的两副面孔。

  「哼唔……」电热座椅打开,美茵总算是可以在自己的副驾驶座位上坐稳,
她把小脑袋别到了一边,主动帮我擦干净了侧镜附近的水雾,但接着又在车窗上
哈了一口热气,然后用手指抵着窗玻璃,在上面画了两颗紧挨着的心,然后画了
一枝箭穿过了心脏。她知道我必然在利用变道的时候看着她,所以等她回过头的
时候又故意对我笑了笑;但她见我并不讲话,于是自己打开了收音机的音乐频道,
又调小了音量在一旁跟着音乐哼着歌——把一首Tfboys《剩下的盛夏》哼唱得仿
佛《猪八戒背媳妇》一样,故意污染着我的耳朵;见我仍不理她,她终于先沉不
住气,关了电台后对我说道:「其实今早你跟老爸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我的小公主哇,那时候才几点你就趴门口偷听?」我听了她的发言,忍不
住对她反问道。

  她所问非所答地说道:「我其实还看到你偷偷下楼去,趁着老爸睡着进了夏
雪平房间里……」

  「所以你一晚上都没睡?」我无奈地追问道。

  而她又所问非所答地说道:「而且其实你昨天在浴缸里手淫的样子我也看到
了……你的性欲多强烈,我比谁都清楚。其实昨晚我卧室也没锁门,你说你如果
进的是我房间,那老爸不就不会发现你和夏雪平的事情了么?」

  「唉……不对,你等会——我记得我昨天洗澡的时候锁门了啊,你是怎么看
到的?」

  「家里其实被陈月芳在各个角落都安装了摄像头,都连到我的电脑上了,而
且一直没摘下来。」美茵眼巴巴地看着我说道,「所以昨天你跟妈妈在做爱的时
候,我也都看见了……馋死我了呢!」

  「那你现在不困啊?你说你现在都这个学习阶段了,还不好好睡觉;睡眠不
足怎么考大学?」我对美茵教训道。

  「困,当然困。所以你就得允许我做点能让我打起精神的事情。」话音未落,
美茵不由分说就直接把手捂到了我的裤裆上,然后轻轻拉开了我的拉链、又解开
了我的腰带。

  「诶?你干嘛……」我连忙瞪了她一眼,就这么分神一下,我差一点就跟前
车追了尾,幸好连忙刹车、在我后面又没有别的车,才没出事故。

  「你干嘛!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就是摸一摸而已,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过分
的坏事,就像你昨晚摸我那样摸一摸不行吗?瞧你这反应!——唔,果然还是哥
哥的鸡巴最大。」结果反倒是她还十分理直气壮似的,话说完之后就直接把她那
满是汗水的温软小手伸进了我的内裤,用手心在我的龟头人字尖处一贴、再朝我
的小腹一盖,用手指盘在我的阴囊上之后,身子朝着另一个方向一歪,整个人躺
在了椅背上开始闭目养神。

  「何美茵,我不是老早就告诫过你,不许说这两个字的么?你还说?」

  然后我没想到,这臭丫头还真的就躺在座椅上睡着了,真的也除了把手放在
我的男性象征上面之外没再做什么更进一步的事情;无法自持的那个,反倒从上
车之后就摆出一副正人君子姿态的我,就这会儿功夫,我的阴茎居然就在美茵温
热的手掌中逐渐充血,发涨到感觉内裤里已经拥挤不堪,还有些希望她此刻其实
是装睡,可以用她这只恼人的顽皮的小手,给我的子孙根进行一下节奏舒缓的按
摩……

  不,这样想是不对的,真的让美茵这样做了的话,我就是在背叛夏雪平了。

  不能够这样,我必须想点什么让自己把注意力从美茵的柔软温热的手掌上移
开……

  或许此刻我最容易能想到的事情,也就是夏雪平早上跟我说的,那个负责调
查外公被杀的二十人专案小组了。

  也真是够让人无语凝噎的,所谓的二十个探案精英,查了差不多三个月的案
子,到最后居然还是一个悬案,那些人是不是有些沽名钓誉、言过其实了一点?——
虽然这里面居然有老佟大爷;我并不是轻蔑佟大爷,在短短的两个月相处的时间
里,他对我确实是很好的,他的人品在宿舍里有口皆碑,但是对于他退休前的探
案水平没几个人知道,我只知道他当初很能打、枪法也很准,只不过在市局里,
枪法准身手也不错的人真的是一抓一大把;对于他的探案水平,我真的不是很清
楚。当然时过境迁,当年的案子对于我这么个后生晚辈而言只不过档案资料上面
的几张照片和只言片语而已,当初真正立案的时候警员们查案时的难度,我也并
没有一个切身的体会。

  我只是凭着我自己的第六感,觉得外公被杀这件事,或许极有可能并不是一
个多难查办的案子,而是有可能被人故意掩盖了一些什么、忽略了一些什么,甚
至当年那个杀害我外公的那个人、或者那些人,在当初的市局也好省厅也罢是有
帮凶帮着隐藏一些线索的——尤其是在我亲自与艾立威对峙,知道他曾经做过帮
着杀了卢纮江若晨的周正续、杀了封小明的段亦澄趁着附近分局和制服大队的员
警赶到之前,以自己在警院所学的知识清理过现场;受到了艾立威的启发之后,
我便开始在自己的脑海中产生了一个越来越清晰的念头:外公的被害现场,那个
看起来连个线头都没留下过的地方,难道就不会出现同样的这么一个「清道夫」
式的主谋或者同案犯么?这样一来,那十四个退休警察,甚至有可能包括先前牺
牲在任上的六位前辈,他们的死或者失踪也就有可能说得通了。

  但是这么一想,好像哪里又有什么说不通的地方:如果按照我这个逻辑,那
么为什么会先死六个人,留下十四个人呢……

  。再回顾一遍之后,我才发觉了一些更可怕的事情:国情部的探员不是在那
十四个人中被害的十个人的遗物里,都发现了一本神秘的、写着一句「天网恢恢、
疏而不漏」的日记簿么?而按照夏雪平所转述的、情报局情报处处长岳凌音的说
法,他们这十个人,包括佟德达,都可能跟这个所谓的「天网」组织有关——那
按照这个比率,当年调查外公夏涛遇害案的二十人专案小组里,至少有一半的成
员都是「天网」份子;而按照艾立威送给夏雪平的那张内存卡中的资料暗示,外
公的死跟「天网」有着莫大的联系……

  我好像明白了,于是我开始害怕……

  于是我的阴茎,也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恐惧中缓缓萎缩了下来。

  ——在厘清这条线索后,当年的这件在我心里单纯只属于一个伤心往事的外
公遇害,终于开始让我有些不寒而栗;

  ——伪装成他杀的自杀、单纯的罪犯复仇,这两个有些捕风捉影的可能性在
我的心里被彻底抹去,而当我想起外公那些曾经在整个东北颇高的声望,曾经在
首都力挽狂澜、参与到并成为每一个重大历史时刻一部分的经历,这让我也开始
真正地相信,这,是一场惊天阴谋。

  但我并没马上给夏雪平打电话或者发信息、发语音给夏雪平阐述我的猜测——
毕竟她现在是在一个情报机构里上班,只要不是我和她面对面所说的悄悄话,都
有可能被国情部的所有人窥察得一清二楚,就像是读者在看小说一样连一个标点
符号都不会被他们放过。

  我只能咬牙忍着,等晚上回了家再跟夏雪平说。

  只是我的猜测好像还有一点说不通的地方:佟德达每次提起我外公的时候,
我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自己曾经做错事的亏心、也看不到其他人在提起外公时
候的唏嘘和遗憾,我只会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种盈满的对于外公夏涛的钦佩,那
是一种所谓「士为知己者死」的信仰——他应该不会背叛外公的,对吧?可是国
情部的探员,确确实实地在他的房间里发现了那本秘密日记簿,这又究竟是怎么
回事……

  「哥哥,你出了好多汗呀。」快到市一中的时候,美茵总算是醒了。果然一
睡醒,她的小肉爪子又开始不老实了起来,我的阴茎便紧跟着在她的手中膨胀。

  「行了,你准备下车吧。」我语气阴沉地对她说道,连忙把车子停在了一个
狭窄的小路旁等着她下车,假装无事一般不去看她。

  「其实你自己都没发现,你想要女生帮你释放出来的时候,你的毛毛这里就
会有很多汗……还有大腿根这儿。」美茵说完,抽回了左手后直接解开了安全带,
同时爬到了我的双腿间,轻轻用手一拨,便将我的内裤翻了下来,朝着我的龟头
上呵了两口热气,然后仔细地从肉棒根部嗅到了马眼处:「唔……好香!上面还
有妈妈的体香!——哥哥的鸡巴好淫荡哦!嘻嘻!」

  「你不许这样,美茵!」我的嘴上在强硬地阻拦着美茵接下来的行动——我
很明确她接下来要干嘛,但是此时此刻我的手却极其温柔而充满渴望地摸到了美
茵的后颈,她的长发真的好顺滑,跟夏雪平的确实有一拼。我突然想起在我十五
岁生日那天,我跟美茵晚上偷偷在一起玩性游戏的时候,我曾经把她的头发卷在
自己手里套弄着我火红的肉茎,在感受着美茵头发的丝滑之中,我射了她一脸白
浊精华。

  ——这一刻的我,又很渴望再一次利用美茵的头发让自己体验一下那种灵魂
直充云霄的自慰。我知道我这么想是不对的,但是我想以夏雪平平素的性格,她
就算跟我一起玩得再疯狂,她也不可能允许我这样带有些许欺侮性质地直接把玩
她……可我又明知道这么想是不对的!

  「我馋了,哥哥……求你,我求下你了……」美茵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水光
可怜巴巴地看着我,然后撇着嘴巴委屈无比地我说道:「让我亲一亲哥哥的『玩
具』好么?昨晚你搞得妈妈那么舒服、那么美,我看了一晚上……也忍了一晚上,
我就想亲它两下!哥哥,求你了,让我亲亲就好行么?求你了……」

  ——哎哟,这可怎么办?此刻我的阴茎已经是很像捅进了蚂蚁窝之后被那些
小生物围绕着乱爬乱咬一般又热又痒,而美茵居然一本正经地求着我让我对她进
行猥亵;我自诩阅女无数,哪怕是在夏雪平和小C那里,却也没遇到过这般软萌的
乞怜啊!该死的何美茵,老爸和夏雪平为什么不把你的样子生得丑陋一些、可憎
一些呢?

  「天啊……哥哥的鸡巴流水了!好漂亮的精水哦……」美茵回过头,看着那
一滴剔透的前列腺滚落在自己的手指背上,自己的眼神瞬间变得痴滞,自己的口
水也忍不住沿着嘴角渗了出来,她红着脸低下头,缓缓用自己的下巴往胸口的方
向画了个半圈,紧接着又很是欲求不满地欣赏着我的全身,然后说道:「真是个
淫荡的哥哥……只是这样就湿了……哥哥如果是个女孩子,怕是早就人尽可夫了,
像孙老师那样的……那么接下来,就当做是我在猥亵哥哥好么?……被猥亵的那
一方都会觉得很羞耻的,羞耻到不敢告诉妈妈的,对吧?」

  这一次,她不再等我回答,而是直接用自己的舌头帮我擦去了从我马眼里滴
出来的汁液。我在这一刻本应感受到的是对夏雪平背叛的懊恼,但实际上我万万
没想到,从我龟头末梢神经处传达到我的大脑的,竟然是一股我无法否认的快慰;
而随着美茵把我的龟头含进嘴里,这股快慰的感觉便更加热烈,这让我的阴茎似
乎变得更硬,而一直被夏雪平调弄的肛门中段靠近盆底肌处那颗栗子形的前列腺
组织,也开始变得瘙痒而活跃,于是从我的龟头、马眼、阴囊、臀部肌肉、身体
内部到大腿根,一整部分的身体全都开始跟着充血、发痒,然后牵引着我的腰部
向上抬起、牵引着我的声带发出令人羞耻的呻吟声:「啊——昂——啊啊啊——」
「坏哥哥……嗉噜……连叫床的声音都那么好听!讨厌死了……坏哥哥叫床把自
己亲妹妹都给听湿了……嗉噜……大肉棒好好吃!妈妈的味道也好香……用肏过
妈妈骚穴的鸡巴插妹妹的嘴巴,很舒服吧?嘻嘻……嗉噜……」

  「啊……不要……美茵不要!」

  「哦……对啦,哥哥昨天好像不是很尽兴的对吧?那哥哥……哥哥……嗉噜……
呜呜呜……」

  ——美茵最后的几句娇柔又甜蜜的话语,我实在没听清,因为她在说话的时
候正故意用着我的龟头和从里面不断淌出的精水在自己的嘴里漱口——不得不承
认,这该死的丫头的口技比夏雪平的要纯熟不止一点半点;

  可我也知道她要说什么:如果真的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她偷窥了我昨晚和
夏雪平做爱的全程,那么她应该看得到,我昨晚其实并没有尽兴……

  夏雪平昨天一直在用着上位控制着我,起先利用着套子被撑破的那一瞬的诙
谐,我和她的抽插过程确实很刺激、而且在相互间不停地压制着对方、不停吸吮
着对方乳头的过程中,我俩也都觉得欢快异常;但就是在我准备射精的一瞬间,
夏雪平突然松开了我的手,而且,她主动从我的肉棒上把自己的美穴膣腔剥离开
来——这是除了我那次故意割腕要挟她之后,第一次这样做;而这种感觉,毫不
夸张地讲,是一种瞬间失重感加上从身到心的温差的结合,无异于把一个在山顶
旅馆中热水池里坐着按摩的一个裸体男性一把从热水中拽出、让他光着身子从温
室中提出门,并且还一脚踹下了冰冷的山涧当中。

  「乖……我的小混蛋,今天射在妈妈肚子上面好么……」

  「啊……啊啊……为什么要这样?」那一瞬间我咬着牙,仿佛用双手紧紧扳
着山崖峭壁边上的磐石一般,忍耐着不让精关放松。

  「你不觉得……这样……妈妈的身体看起来会很美么?」

  ——这是什么鬼原因?我很不能理解。

  但是整个性爱过程已经到了一个高潮的临界点,我不可能、当然我的输精管
也不给我这个时间去多嘴多问几句,浴室我只好将她推倒在床上,我自己朝着她
的方向半跪着立在床上;也就在那一瞬间,半注的精液从她的脖子沿着乳沟一条
线,正好洒满她的半个裸体、并且还灌满了她的肚脐——她说得很对,在她的健
美又饱经摧残的身躯上射出、让她沐浴着自己儿子的浓精,看起来确实很美;

  可正因为这种美,更让我想在她的身体深处释放一下;于是我趁着她陶醉在
精液浴体和精液气息的时候,一个猝不及防,我又把自己的阴茎狠狠地插回了她
的阴道里,把剩下的半股精液扑射而入子宫里面——她也不得不承认,她被我来
这么一下多少有些吓到,于是她自己也忍不住将阴道内壁紧缩起来,一个小痉挛,
引起了她身体的连续高潮,一股又一股的爱汁从花心深处涌出,同时自己也达到
了昨晚的第三次潮吹;所以在昨天后半夜,她才默许我把自己的阴茎浸泡在她的
美穴里搂着她入睡。

  可即便最终的收场以双双同时高潮进行了一个看似完美的结束,在我心中,
也开始为她昨天突然要求我戴安全套、和以一种欺诈的策略手段让我体外射精,
而使我心存芥蒂——她怎么了?怎么一下子会跟她与我在一起旅行那段时间里差
得那么多呢?

  因此,此刻在我身边多了一个可以放任我行为的美茵,我实在是无法控制我
自己……

  甚至在这一刻……

  「啊——哦哼哦哼哦——哦哦哦!」——我没忍几分钟,居然就在美茵湿润
的樱桃小口里肆意爆发了出来。

  而美茵则完全没有抗拒,乃至十分兴奋地弯起眼睛,低着头甘愿忍受着会厌
部位的不适感,把我的龟头尖端牢牢地卡在自己口腔深处,用着她每天晚上做作
业时候的表情认真地将从我马眼里喷发出来的每一滴精液,丝毫不剩地吸吮进自
己的肚子里。

  「呜呜……哥哥怎么射得这么快哟?」美茵淘气地舔着自己还沾着白浊液体
的嘴唇,对我嗤笑道:「哥哥该不会是早泄吧?」

  「你……你在说什么?」

  「哈哈,别生气呀,『何秋岩大精牛』……」美茵眯着眼睛,把自己的衣服
整理好后抓住了自己的书包,笑着说道:「『坏美茵计划』第二步,达成!」

  「你说什么?」

  「——《星座·嘿咻·美丽校园》上说,『早起上学之前、可以帮着心爱男生
口出来的女孩子,一整天都会很幸运的』呢!晚上放学记得过来接我!」

  「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怎么还看那个杂志?」——该死的杂志!
碍于他们杂志社的社长是地方党团的副秘书长家属,新闻出版署稽查处一直没敢
动这本破书!问题是他们就给国中生、高中生看这个?真是后悔,当初我就应该
带着风纪处的人去砸了他们杂志社!

  但当我回过神的时候,美茵已经走在了通向学校大门的路上。

  「快点,高二(三)班何美茵!马上就要迟到了知道不知道?」站在门口穿
着羽绒服的又黑又矮的卷发胖女人、拿着手里的戒尺对正在擦嘴、还不断含着口
中污浊的美茵指点着,「又吃什么呢?什么东西不能在进校门之前吃完?」

  「嘿嘿,芮老师,我在吃您一辈子都不会吃到的东西!」美茵对那个女人笑
着吐了吐舌头,然后欢快地走开了——留下那个老师板着脸站在原地,也不知她
究竟看没看到、看没看出美茵衔在嘴里的东西是什么。

  而留在车里的我,带着满身的空虚和惊恐,提起了裤子,整理好了衣服,有
些懊恼地对着后视镜照了照自己。

  「用嘴巴的话……算不算是背叛呢?」

  刚刚在美茵口中身体有多愉悦,在这一刻在我的心里就有多难过。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这样告诉自己,然后连忙提好裤子、迅速开车逃离美茵的学校门口。

  我迷迷糊糊地开着车,不知不觉中多绕了两公里,才把车子开到了F市情报局
楼下,拜托一个制服外勤把原本留给夏雪平的「枫情豪思」出入卡交给她,随后
我才回到了市局。刚刚一个健步飞奔上大门的石阶,就差点跟来人撞了个满怀。

  「哟……沈副局……」这一早上也真是够让我难熬的,先是被老爸看到了我
钻出夏雪平的房间,然后被美茵稀里糊涂半推半就口爆了一次,再是现在差点一
头怼到沈量才的肚腩上。沈量才身后那几个保卫处的跟班,也纷纷都是一脸「何
秋岩这小子可真不长眼」的表情,幸灾乐祸地看着我。

  「咋还着急忙慌的?也不看着点!都已经是咱们重案一组代理组长了都,就
不能稳当点?」我自然是免不了被沈量才一顿训斥,而且沈量才也理所应当地在
自己的那帮跟班面前再次吹嘘了一下自己曾经身处的重案一组,「从重案一组里
面出来的,那可个顶个的都是好样的,告诉你,你小子可别给咱们丢了脸,知道
吗?」

  与其说是找茬,我更觉得他是在利用训斥我的这番话往自己的脸上贴金,我
还能说什么呢?于是我只好连连点头道:「是,副局座教训的是……学生必当及
时勉励、牢记在心!」

  「嗯,这就对了。毕竟是夏老局长的外孙,错不了。」没想到沈量才还能夸
我两句,看样子他今天心情不错,而且他看了一眼串在我食指上的车钥匙,又看
了看不远处我停着的那辆车,不由得称道:「行啊,你这车比夏雪平那辆还好,
你的工作能力也可得早点超过那个女人知道吗?」他本来皱着眉头棱着眼睛,但
下一秒好像一下子想起来夏雪平和我的血缘关系,于是他又连忙补充道,」…
那个,我是说,你也不想让别人老管你叫做『夏雪平她儿子』而不是『何秋岩警
官』,对吧?」

  呵呵,我心说你刚对我的称呼是「夏老局长的外孙」,这会儿又这么说,
「双重标准」这四个字在您沈副局座这里也算是贯彻落实得很瓷实。我准备跟他
打个哈哈就算了:「嗯,我明白。沈副局这大冷天,这么早就带着诸位袍泽出门,
真是辛苦您了啊!」

  「呵呵,还不是最近你们一组和二组的几个案子闹腾的吗!我这是去省厅开
会去吗——我可告诉你啊,白浩远手里那个案子,你可得上点心!我就明告诉你,
这就是一块烤成红炽状态的土豆块,已经塞进你们重案一组这帮人的嘴里面了,
好不好吃都得给我吃下去!——最好还能嚼出来点味道来!」

  「是。我记在心里了。」我故作诚恳地地点了点头,实际上我目前还并不是
很清楚白师兄跟许常诺师兄正在着手的那件案子的具体情况。

  「哦,对了,」本来往前走了两步的沈量才又突然转过身叫住了我,「最晚
你给徐远办公室打电话跟我说的那个事情,你不用管了,我已经跟王楚慧聊过了。」

  「昨晚什么事——哦,我知道了……诶?」

  ——什么情况?

  我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我重复了一句对沈量才问道:「您跟……您跟
王楚慧聊过了?」

  「嗯,聊过了。她承认自己办事有点问题,没过脑子,完全没别的意思,其
实也是有点着急、犯糊涂了——她那个人,向来就是一个马大哈……年轻时候仗
着自己有点姿色,算是咱们局里的一个交际花,认识几个省厅的官僚;不过她还
是办过不少案子的,现在来说,业务上不出彩、但是毕竟资历摆在那,比你有经
验多了。」

  「那个……沈副局长,」我咬着牙忍着脾气,对沈量才问道,「那这件事,
徐局长知道么?」

  「他啊……他知道,他也跟我说过你跟他汇报过一些事,他说他查,那这事
就不归我管了。」接着,沈量才还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高姿态,拍了拍我的肩膀
道,「秋岩,知道你跟艾立威不对付那时候跟他们几个也都有过节,要我说,那
些事儿就算了!你们都是我的下属,就像你说的,我是你们的『老大哥』,你们
对我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对吧?你们俩现在有了误会,我还能怎么办啊?我听
说那个叫什么『郑玥』的女人跑了,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跑了就跑了吧,反
正也不是咱们市局主办的案子——好好操心操心手头的案子,比啥都强。听话,
你可好好的啊!」

  沈量才说完,潇洒地走在一帮跟班前面,整理了一下衣领,上了自己的那台
专车。

  而我望着他的背影,当真心中又愤怒又灰心:从小到大我没见过这样的人,
我跟他打关于王楚慧的报告,是因为我觉得她和市级法院、还有景玉宫分局的人
都有问题,他以为我是在公报私仇不说,竟然还把一通本应该属于秘密通报的电
话拿去跟王楚慧谈心、过后还要信誓旦旦地跟我说,显示自己能把一碗水端平?
他这不是故意在给我制造问题么?他沈量才究竟是用他的愚钝发扬风格、还是故
意为之?

  算了,毕竟现在那个郑玥施也没被景玉宫分局或者市法院的人抓到,虽然生
死未卜,但是也总比被这帮人抓到的好。至于她是否能够活下去,我只能求老天
爷保佑她的造化。

  「秋岩,早上好啊。」原本跟着王楚慧和胡佳琪围在一起吃着自热麻辣火锅
的白浩远,见了我之后马上拉开抽屉把那碗热气腾腾的火锅放进了抽屉里,然后
勉为其难地对我露出了微笑。放眼望去,整个办公室里十个人里有八个在吃着早
点喝着热饮。估计是有人跟他们说过,我曾经因为艾立威买的奶昔洒到夏雪平办
公桌上,结果我跟白浩远吵了一架的事情,所以一见我进门,自热是一阵手忙脚
乱。最滑稽的是秦耀这小子,抱着两碗市局食堂做的牛丸土豆粉吃得满脸红油,
见我看了他一眼,马上连抽出四张纸巾,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先擦脸还是先用纸巾
把土豆粉的纸碗盖住。

  反而王楚慧表现得极其淡定,用勺子舀着杯子里的牛奶燕麦吹着气,瞟了我
一眼后,头都没抬一下。

  「都在是吧,我说两句。」我说完之后,先把自己的手提包放在自己的电脑
显示器前面,然后我走到了夏雪平的办公桌前,用屁股靠着对着所有人:「第一
件事:最近天气也越来越冷了,大家早上从被窝里爬起来,估计也越来越困难了。
大家都是做警察的,咱们这是纪律单位,虽然没有硬性的签到要求,但是九点之
前必须到岗或者向所在办公室报备,这是是又明确规定的。」我顿了顿,看着面
前脸色都不太好看的所有同事说道,「这样一来呢,每天早上大家吃早餐就成了
问题——就今天这阵势,我也看出来了。」

  说到这,在座的所有人,也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所以呢,我是这么想的,今后可以允许你们各位,把饭带到办公室里来吃,
无论一日三餐还是加班时候的夜宵……」

  话音刚落,新来的那几个便又是鼓掌又是欢呼的,早跟他们几个打成一片的
其他人也都跟着瞎起哄。

  「哎哎哎!我话还没说完呢!——就俩条件:其一,吃完了之后,那些果核、
骨头之类的垃圾也好、方便面汤、剩的果汁酸奶也罢,该往哪倒往哪倒,该清理
干净的给我清理干净,要不然,别说我不讲情面、让各位大冷天的站在风雪里头
吃东西;其二,不准吧唧嘴、注意吃相——秦耀说的就是你!赶紧把你这大花脸
给我擦干净!原来坐你这办公桌的那个虽说是个打进来的『鼹鼠』、还是我最最
讨厌的人,但人家可是个干净体面的人;你再看看你?」

  秦耀低着头,回身冲着已经把头发染黑了的杨沅沅吐了吐舌头——嗬,秦耀
和杨沅沅这俩人,一个又憨又色,一个又倔又呆,他俩在一起,好像还有点配。

  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看着一直闷闷不乐的王楚慧,迟疑了片刻接着说
道:「第二件事:最近咱们组协办了一个车祸案,案情简单,但是对社会造成了
一定的影响。这个案子已经结案……请王楚慧警官和协办的相关人员,写一份报
告交给我,然后给局长、副局长以及档案股抄送一份。」停顿了片刻以后,我咬
着自己的口腔内壁说道:「这事情,就算这么过去了。」

  王楚慧这时候才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然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交给我吧。」

  ——其实本来我是想当众把昨天王楚慧给我打电话时候的那些话一字一句地
说给众人听、并批斗王楚慧一番的——并且我这不是没有准备,自从艾立威在徐
远办公室那次拿着美茵韩琦琦她们体检那回跟我玩了一把「吃了吐」之后,只要
是我跟同事打电话,哪怕关系亲近如李晓妍、廖韬这样的,我必然会在接通电话
之前打开录音软件,所以王楚慧昨天要求我下令追捕郑玥施的原话还保存在我的
手机里。不过既然沈量才一脚把娄子踢会到了我的脚边,对于景玉宫的那个案子,
整个司法机关里也没有一个证据能证明这不是简单的车祸而是谋杀,那么我再怎
么振臂高呼,不明就里的只会当我是在打鸡血,而那些帮着完成这场谋杀的人们,
则会一再否认,然后再在我的背后打黑枪,甚至有可能殃及夏雪平。何况我到现
在,也拿不准王楚慧在整个事情里到底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所以我挠破了
自己手心,还是把自己仗义而起的愤怒强压了下去。反正我昨天给沈量才和徐远
汇报,也是我份内职责,她也没理由跟我撕破脸,要怨就怨她自己张狂到以为可
以很简单地把我像木偶一样操控。

  所以听她话说完后,我是一秒钟也不想多看她,然后便对白浩远和已经忍不
住正在吃着一碗虾粥的许常诺说道:「第三件事:我现在就去找个会议室;等下
二分队的各位同事,吃完东西之后,把最近你们正在调查的案子跟我说一下,大
家一起讨论讨论——对了,秦耀、杨沅沅、傅穹羽、章渤、栾雪莹、陆思恒、申
雨彬,你们这几个新来的,也一起过来开会,从今天起,你们跟着在这个案子里。」

  「我的天……学长?」一听我说的话,刚把嘴巴擦完的秦耀脸上不免有些慌。

  「叫『代组长』!」我严厉地看着秦耀道。

  「『何代组长』……那个,咱们几个也没办过案子啊,您就让我加入到白哥
现在办的那个活儿里头去,咱们也不会……」

  「是啊,这……代组长,而且等下沈副局长还要给咱们上培训课呢……」杨
沅沅也胆怯地说道。

  「要上课,都给我去坐大巴回K市警院和警专上去。而且沈副局长已经去省里
开会了,你们去哪上培训课?」我极其不愿多言、又勉强地督促着这几个比我还
菜鸟的菜鸟说道,「而且,是,你们是没有经验,没有经验你们不得学么?我这
不是给你们一个机会学来么?我就有经验了?我到今天也勉强才算来咱们市局俩
仨月!你们现在不上手,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行了,就这样说定了,都快点吃
东西吧,别耽误了案子。」

  看着每个人捧着香喷喷的一碗吃了起来,我也拿出之前老爸非要送给我的一
只样式有些老掉牙的黑色不锈钢保温杯,泡了一杯铁观音,接着我马上拿起夏雪
平办公桌上那部内线电话的话筒,联系总务处老邵大爷预定了一间会议室;而随
着办公室里粥粉面饭的味道逐渐散去,这个令人有些羞耻又厌恶的早晨总算过去。

  趁着每个人都在清理自己办公桌的时候,我先来到了会议室等着白浩远等人。
跟着我前后脚进来的,是秦耀杨沅沅等七人。第一次在寝室里看见他们几个的时
候,给我留下的印象非常糟糕,但是现在看起来他们几个倒还可以,起码都拿出
了一个认真的态度,每个人都端着自己的笔记本和水性笔、或者平板电脑等着做
记录。

  接下来再进来的,就是白浩远带领的二分队的人了:他主要负责这个案子,
许常诺是副手,还有两男四女共六位师兄师姐。虽然早上的时候每个人都在办公
室里饱餐了一顿,但他们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仍然不大好,每个人的脸上都乌云密
布。

  「唉,秋岩,谢谢你,真的。你不知道这是咱们从上周三以来吃过的最舒服
的一餐。」许常诺坐下之后对我发着牢骚道。

  「但我真没看出来你们各位师兄师姐吃舒服了,看样子这个案子给你们折磨
够呛。」我让开了主席的位置,坐到了白浩远的对面。

  「呼……这个案子,秋岩,之前徐局和沈副局给你说过什么情况么?」白浩
远闭着眼睛艰难地吐出一口浊气,然后揉了揉眼睛看着我问道。

  「没,他俩都只告诉我,这个案子比较棘手。对于这个案子的其他情况,包
括犯罪手法……呵呵,甚至是被害人的名字,他俩都没给我提一个字。」我如实
说道。

  白浩远在我说话的时候,让一个师姐帮着连好了投影,然后关了会议室的灯;
秦耀主动站起身,利索地拉上了遮光窗帘,接着从投影幕布映入眼帘的第一张照
片,就让我差点惊讶地叫了出来……

  那张证件照上面的女人,正是之前红极一时却突然被媒体踢爆性爱录像泄露
的超模罗佳蔓。

  这个女人在被微博推特轮番爆料性爱Vcr之前,网上普遍对她的私德评价就不
是很好,虽然这个女人在几部商业电影和偶像剧里演过不少温柔的大姐姐形象,
但是坊间流传过不少关于她的劣迹事例:比如曾经看到与自己搭配拍摄广告的新
人模特的男友,不由分说直接掌掴;比如曾经当街戏耍过一个喜欢自己的「私生
饭」、让对方趴在地上学狗叫——而那个粉丝还是个孕妇;甚至,比如她在片场,
曾经故意往工作人员的生日蛋糕上泼自己的尿液,并且逼那个过生日的工作人员
把被污染的蛋糕吃下去……而在各种采访中,罗佳蔓对于这些事情不仅是一副大
方承认的状态,而且对于这些事情她还十分无所谓,她曾经公开说过,「为我工
作、还有那些和我工作的人,在我眼里都只不过是我的玩具;想跟我共同相处,
那就必须先成为我的玩物。」一个将近快到50岁的女人,虽然确实容貌令人惊艳——
就拿这张素颜证件照来说,尽管法令纹和眼角的鱼尾纹明显得很,但是她那如连
绵山峦一般的鼻梁、浓眉桃花眼、加上瓜子尖形状的下巴,就是「狐狸精」三个
字的完美体现,若不是因为她的臭脾气,可能之前某个版本翻拍的《封神演义》
中妲己的一角非她莫属——但就是这样的女人,必然不会有好的口碑;可在这个
时代,口碑无所谓,有关注度就会有话题流量。

  只是这娱乐圈的流量对于影视行业和传媒营销专家们来说是蜜糖,对于我们
重案一组来说,可就是砒霜了——我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徐远和沈量才都说这
个案子棘手了。

  ——只不过就在这一刻之中,我还没明白,徐远和沈量才说的棘手难办,不
是指这个。

  「我的天,居然是她?」秦耀在一旁忍不住感慨道,「怪不得她最近怎么在
媒体镜头面前消失了呢!」

  「是媒体镜头、还是偷拍镜头啊?」杨沅沅突然眼睛一瞪,故意放大了声音
对秦耀问道,「没少对着她的那部小短片撸吧?」

  杨沅沅这话说得十分不分场合,但倒也把脸上都抹着黑颜色的白浩远所带领
的二分队全体逗笑了,秦耀一见大部分人都跟着笑了,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努
着嘴对着杨沅沅比了个中指,然后在我对白浩远问话之前插了一句:「不是……
白哥,所以这个『蔓蔓女神』,她真的不是自杀么?全网可是都在传她的色情偷
拍视频啊……她一个女人,虽然活得有点不太要脸,但是被媒体逼成了那一步,
谁能受得了?当年的白智英和钟欣潼不也都得了抑郁症……」

  「呵呵,你装什么好心?都看过是吧?」杨沅沅明显是没被秦耀刚刚那个中
指手势震慑住,接着对秦耀逼问着,而且眼神里似乎还带着醋意,「就这个骚女
人,前一段时间不还趁着这个势头,在网上拍卖了自己视频里穿得那件原味情趣
内裤么?你还跟着去她个人网站上竞价来着……」

  「你!杨沅沅!你就非得把我面子……」

  「你俩都行了!能聊点正经的吗?」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打断了这二人无聊
的对话,对白浩远和许常诺询问道,「所以她的遇害没被公布到媒体上去,咱们
局里不公开,也是她经纪公司的运作?」

  「真要是她们『优艺文娱』的运作,咱们倒也轻松了。」白浩远摇了摇头,
「秋岩,你猜猜,就我们现在确定下来的那个嫌疑人是谁?」

  「谁啊?」

  许常诺咬了咬牙,吐出一个名字来:「成晓非。」

  「唉……」听了这个名字,我便不由自主地把两只手放在后脑勺处交叉着,
斜看着地面叹了口气,「不用多说了,我认识他。」

  这个成晓非,是我之前通过卢纮公子认识的,我跟他在一起吃过不下十次饭;
虽然这个人成天跟卢纮这帮人混在一起,而且为人也很好色,但是他的性格气质
以及学识,都跟卢纮那帮人不大一样——作为一个纨绔公子哥,他最大的爱好,
不是赌博、不是飙车、也不是任何跟挥霍金钱沾边的东西,而是喜欢看各种关于
哲学的书,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还有一大堆我都记不清名字的古典
哲学家们的名言,他确实可以做到张口就来;

  而与此同时,这个人跟卢纮其他的狐朋狗党们不一样的就是,对谁都温柔得
很,至少看起来如此;而且在多情的同时也很痴情:我记得他在某次喝多了之后
曾跟我说过,他把每一个跟自己上过床的妓女,都愿意当做自己的女朋友来爱——
我还一度觉得这人是故意跟我说傻话,但后来据卢纮给我讲,这兄弟曾经在一个
只陪他睡过一次觉的十几岁农村出身的暗娼校鸡身上花了五十多万块钱,直到后
来那个小婊子被他自己发现同时还有三个男友和五个长期嫖客,这对于那些性工
作者们来说似乎再正常不过,但是这的确让成晓非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伤心欲绝;
老早以前他确实在一夜买春之后给「香青苑」的一个「鸨母」级别的女人写过八
封情书,愣是给那个女人逼得辞了职,带着所有家当远走高飞,弄得他也曾肝肠
寸断无比——只不过由现在知道了「香青苑」内幕的我想想,那个女人到底是怎
样离开的「香青苑」都未必;

  对于这样的成晓非,卢纮那帮人私底下对他的评价是两个字:「装逼」;如
果需要再来两个,那一定是「疯子」。

  「呵呵,搞不好啊,『成大学究』今后可能会成为另一个『阎瑞生』。」跟
我讲玩成晓非的种种事迹过后,卢纮对我如是说道。

  「谁?」

  「阎瑞生你不知道?旧时代早年间在沪港杀了当成最有名的『花魁总统』王
元英的那个。阎瑞生几次对王元英求婚,奈何王元英只是个高级妓女;这女人就
是这么回事——良家的人妻艳母、书香门第的乖乖女,欸,引诱一下、调教调教,
那就能心甘情愿地去做公用精盆;但这做惯了破鞋的女人,才过不惯当太太的平
淡日子呢。那阎瑞生就是没看明白着风月场之道,才一时想不开把王元英给杀了。
我看咱们这『成大学究』啊,估计也想不开这个事情。」

  ——可面对这样的「装逼犯」、「神经病」,卢纮等人却还不敢怠慢,还得
毕恭毕敬笑脸相迎,那一伙人里面每一个对他都很客气,只因为成晓非的父亲,
正是F市的成山市长。

  成山这个人不仅是F市的一方长官,而且还是执政党的政治明星,在本地口碑
不错,在整个北方也都有很高的人望,跟杨昭兰的父亲杨君实还有很深的私交,
按照我之前从父亲和他的同事那些记者那边,还有伍育明修德馨这些老民警们那
边听到过的说法,杨君实有意准备把成山培养成自己在红党内在Y省地区的接班人,
而且如果红党在未来能在Y省一直保持执政地位,那么成山早晚将会是Y省某届继
任省长。

  ——就是这样的他,现在自己的三儿子杀了一个女明星,那么这件事必然是
要被进行舆论冷冻的。我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沈量才说,这个案子是一块「烧烤
到红炽状态的土豆」了。

  「好吧……那『学究』……咳咳,那这个成晓非你们抓了么?」

  「呵呵,秋岩你算终于问到点子上了。」白浩远苦笑着对我说道,然后跟许
常诺两人面面相觑,又都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叹了口气。

  「怎么?证据不足?」

  两人都没点头也没摇头,我看了看坐在他俩身后的那几位师兄师姐,每个人
的脸色也都不大好看。

  我深思了片刻,对白浩远和许常诺追问道:「难道说……执政党的人来干预
了?」——成晓非虽然跟我有交情,甚至有点志趣相投的意思,但是他毕竟杀人
就是杀人。我对现在的政治体制不太感冒,甚至有点反感这种遇到个屁大点事就
得用投票来彰显高尚精神风貌的做法,但现在毕竟不是两党和解以前,那套「贵
公子」和「衙内」们犯了发之后、找关系疏通、用各种手段施压就能免罪消灾的
时代了。如果真的是执政党或者市政府的人在干涉,我都准备直接去找张霁隆和
杨昭兰……

  「也不是。」许常诺无奈的回答,把我正把自己幻化成一个律政英雄的意淫
给打断了。

  「那……是怎么回事?」

  「就在我们立案的第三天晚上,我们刚刚查证成晓非就是杀害罗佳蔓的凶手
的时候,」白浩远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接到曼城酒店经理的报案:成晓非
在他们的一间总统套房内服毒自杀了。」

  「自杀了?」我几乎是失声喊出了这三个字。

  「对……而且还留下一封遗书,里面对于自己毒杀罗佳蔓的事实供认不讳。」
许常诺叹了口气道。

  我也跟着叹息了一声,论起来这个成晓非也是个十分潇洒倜傥、气质翩翩、
才华横溢的人物……欸,不对啊?「那你们在愁什么呢?证据确凿、元凶自戕,
而且还留下一封亲笔遗书,这个案子应该就此结案才对吧?」

  「问题就出在这……」白浩远说道,「我们带着那天晚上看到从罗佳蔓的别
墅中逃出来的凶手的证人夫妻去认尸……唉,案发那天晚上本来就在下雨夹雪、
天色又暗,所以当时我们给那对夫妇看成晓非的照片时候他们并不确定;结果认
尸的时候,他们俩才说不是……」

  「……而且还说出了他俩看到的那个人的名字。」许常诺说道,「他娘的,
那个也是个名人。」

  「谁啊?」

  「郑耀祖。」许常诺说道。

  我感觉自己都快窒息了。

  首先,我万没想到这个案件居然还横生出这么一条枝节;其次,郑耀祖……
如果不是夏雪平那天参加赵嘉琳的婚礼时她之前那些警校同学非要给她介绍相亲
的话,我现在就不会这样对这个名字讨厌到快把自己手心用手指甲抠出血的地步
了。

  「我擦叻!」杨沅沅感叹道,「就是《兰花梦》里,演围困女主角朝鲜公主
他们家那个大反派英俄尔岱的金龙奖影帝郑耀祖?」

  「不错,就是他。」

  「郑耀祖这个人不是天天在电视和网络上出现么?那对老夫妻怎么一开始没
指认他呢?」我想了想,对白浩远跟许常诺问道。

  「他们俩说一开始确实没认出来,后来也是赶巧,我们让他们来辨认成晓非
的尸体、临走的时候在咱们局门口路过一辆公交车,那上面有郑耀祖做得『荣盛
斋』方便面的广告,二老就都一屁股坐地上了,这才跟我们说出来。」

  我闭上眼睛不语。

  「对于郑耀祖的秘密通缉,在我们与一周之前得到这个消息后,省厅就已经
批准了,而且还联系了首都、南港跟南岛的警方,并且也通过国际刑警知会了东
京都警视厅和新加坡警察总署;他的经纪公司和他开的那个演艺学校也都被控制
起来了——郑耀祖可能去的地方,已经都被我们堵死了,但只是到现在为止,我
们还没有他的消息。怎么,秋岩,这俩老头老太太也差不多都七十多岁了,你是
觉得他们俩说的话会有问题?」白浩远的言语里,多少还带着些不信任和轻视的
语气,「要不然,我们把他们老两口接过来,去审讯室用测谎仪测测,你来审审?」

  「啧……案发现场就是在罗佳蔓的家里?」

  「对。」

  我想了想,对着在座的诸位说道:「我想去一趟罗佳蔓的别墅看看。」

  「咳咳,那个……何代组长,」许常诺看了一眼白浩远,对我阴阳怪气地笑
了笑说道:「本案发生的时间,是在半个多月以前;证物什么的,一部分在档案
股、一部分在鉴定课。您说您,现在,准备去案发现场?」

  在座的其他人也都觉得我的想法有些不可思议,或者换个更贴切的词:不可
理喻。

  「带我去看看吧。」

  「行——」白浩远拉着长音回应着,拖着疲惫的身体站了起来走到了门口:
「既然咱们秋岩大组长都发话了,咱们哪敢不从呢?大家回办公室准备准备,出
发吧!」

  不只是白浩远和许常诺,这个案子小组里的所有成员,都在用着一双仿佛教
室里学生看着打了下课铃也不放人走的压堂老师的眼睛,无奈又愤怒地看着我。

  我微笑着看着这几位,并没对我的想法做过多的解释。

[ 本帖最后由 龙葵 于 2022-7-29 21:33(GMT+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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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

  ——操,我他妈的还真忘了郑耀祖这茬了。

  不过,郑耀祖为什么要帮成晓非的忙?其二,他被成晓非找去,就只是为了
把罗佳蔓搬到床上去?两个大男人在,如果没有其他人发现的情况下,都有足够
时间和人力把罗佳蔓埋在后院了……

  但不管怎么说,白浩远一提起这个郑耀祖,我刚刚的那些推测,彻底成了笑
话。

  「我还是觉得学长说得对……」杨沅沅用着虽然细如蚊子振翅、但却能被这
整间客厅里的所有人都听到的音量说着,「也没奸尸,毒死之后还拖到床上干嘛?
脱裤子放屁么……」

  「我擦,你也真是脑洞大——氰化钾毒死的人能奸尸么?」

  结果秦耀和杨沅沅俩人说的这一小段相声,弄得白浩远和许常诺二人眼珠里
直冒火。

  「算了,今天来这么一趟,也没啥新的发现。」白浩远郑重地看着我,但他
一字一句里面都透露着奚落之意,「咱们也别打扰彤姐和楚经理的时间了,行吗
秋岩?现在回去的话,估计还能赶上食堂的饭菜。」

  「行,回吧回吧……」做了一次无用功,我只好认怂。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白浩远许常诺的身后,竟出现了嬉笑之声:「嘻嘻,还
挺好玩!」

  「干嘛呢秦耀!」我本来就心烦,没想到这小子还在这添乱——原来此刻,
他竟然蹲在地上,跟杨沅沅鼓捣着那鱼缸的上下水。

  「哈哈,秋岩哥,你看这玩意,上水下水这么快!这玩意也太好玩了吧!要
换我家安装一个这么个东西,我能蹲这儿玩一天,你看这里面这漩涡!多……」

  「啧——多大人了,你以为你是小孩进了科学宫啊?快给我起来!浪费水资
源,你就不怕大半夜环保党的人砸你寝室的玻璃去?」我对秦耀骂道。

  秦耀和杨沅沅对视一眼,吐了吐舌头站了起身。

  不过确实,我没想到这套给鱼缸换水的系统会如此高效率:单独出水的话只
需要用十秒钟,就可以把鱼缸里满满的一缸水排空,而单独进水,也同样只需要
十秒钟就可以把鱼缸注满;而进水管出水管一起开,则只需要十五秒,就足够可
以把鱼缸里完全换上一缸水。这套系统对于常年不在家的罗佳蔓、和平时需要辛
苦清洁的彤姐来说确实很方便;只是就像杨沅沅说的,难道罗佳蔓就不担心换水
的时候把鱼给冲走么?尤其当我看到两支水管同时开启时,在浴缸里形成的大漩
涡,我便更加为那些鱼儿担心了——不过或许在换水之前,提前把鱼捞出也是一
种办法呢。

  呼,我纠结这么无聊的事干嘛……

  做人做事得讲究个有里有面,我这一天徒劳无功,按照彤姐的说法,我们也
耽误了她一天的工钱,于是我按照她一天工钱的数目,又多加了一些,付了她三
百五十块,就算做今天是我雇佣的她。就在我垂头丧气地带着我们这一行人出了
别墅的时候,外面突然稀里哗啦又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声皱,随之而来的,是肆意
踏破雪天静谧的一阵暴躁的吵闹——这帮上了年岁的女人扯破嗓子吵架的声音,
真的很丑陋。

  「怎么回事,去看看吧。」我直接对秦耀和杨沅沅说道,然后带着他们俩就
往小广场方向走。

  在我身后几步远的许常诺已经打开了车门,然后对我不屑地说道:「这种事
干嘛还要管?等下让他们的保全队来不就齐了?最多再让街道派出所民警……」

  「咱们不也是警察么?」

  「可咱们是刑警,管凶杀案的。」许常诺转过头,提高了自己的语调。

  「那咱们也是警察。遇上了,咱们反倒躲开了,许师兄您觉得这像话么?」

  其实我是憋着一肚子气的,要不然我也对这种邻里街坊弄得鸡飞狗跳的事情
不大感兴趣,管还是该管,但直接交给派出所就好。

  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广场,但见一帮穿着貂绒和皮大衣的中年妇女正围着一对
儿用羽绒服和加绒红外棉裤把自己裹成两只粽子的老两口撕扯着,而在外围穿着
皮夹克和貂皮大氅的大叔大爷们,一小撮在声援着那些老女人们,而更多的,则
是红着脸对自己家娘们儿的不顾风度所不认直视。

  「怎么回事!都住手!」一瞬间,秦耀用着差不多十公里以外都能听到的嗓
音大吼着,而我就站在他身边——在那一刻我还以为自己的鼓膜被这小子震破了。

  「你干啥的啊?管啥闲事!」其中一个穿着黑色皮草、挎着纪梵希手提包的
女人扭头瞪着秦耀。看起来这女人差不多得有一米八五,面相凶得很。

  「我们是市警察局的!都住手吧。」我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从羽绒大衣口袋
里拿出自己的警官证。

  「……妈的,这么点事还出动市警察局!」女人骂骂咧咧,松开了拽着那个
白发苍苍老太太袖子的手,往后退了三步。

  等人群让开,把中间那一对儿老夫妇放过之后,白浩远和许常诺、还有身后
那些师兄师姐也都有点愣住。我一问才知道,这一对儿老夫妇就是指认郑耀祖的
那两位,他们俩现在算是罗佳蔓这个案子的关键证人,他们现在便必须要出面维
安。

  「怎么回事啊?」许常诺直接走到活动主席台前,对着依旧拿着话筒却似乎
一点都不想参与面前这场混乱的那个穿着棉帽衫的男人。在这功夫我观察统计了
一下,在这个搞所谓「爱心送温暖」的直饮水过滤器销售现场,活动相关服务人
员一共有二十个,其中十几个都是年轻男子,虽然底下参与这场推销的年上男女
一共将近七八十人,但维持个现场秩序应该不在话下;然而,就在刚才发生推搡
的一瞬间,这帮人没有一个出面劝架的,都是摆出一副看热闹的态度;但是等到
见我们走上前之后,每个人的表情都很不淡定,一看我和其他所有人都亮出了自
己的警官证,他们这些人便更加慌张。

  趁着白浩远和许常诺对站在台上那个负责人问话,我试探着走到一个看起来
跟我差不多大的女销售身边,拿起了一张销售宣传单,对她轻声问道:「大冷天
的,在这站了这么长时间,冷么?」

  「还行吧,有点冷。」女孩脸上看起来有些紧张,但她说起话来却没有任何
颤抖。

  「你们在这搞这个活动,不扰民啊?跟周围住宅区都打好招呼了?」我又问
道。

  「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我们搭台的时候,周围派出所的人过来看了一眼,啥
也没说就走了。」女孩不卑不亢地说道,「帅哥,你们是市局哪个单位的?」

  「重案一组。」我如实说道。

  「呵呵,重案组刑警,咋也管上市容市貌了?」

  我检视了一下女孩全身,看起来这个一米七五左右的女销售气质不凡,看起
来倒是个人物。不过我真没兴趣认识她,所以我也没给她好脸色:「那你信不信
我打个电话,马上就能让风纪处的同事过来看看?嗯?」

  姑娘一听我这么一说,脸上立刻没了刚刚的神采,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呵呵,随口说说。辛苦了。」接着我便也开始低头看着他们摆在桌台上的
那个过滤器和一系列的宣传手册。

  产品方面的我不懂,但看起来面前这款国产的过滤器的质量,从外表上看,
好像倒并不比家里现在用的那款德国伯莱塔的差,即便我之前是真没听过他们的
厂家品牌;不过把那个滤水器放在手里掂掂,却真是太轻。

  比过滤器本身更惹眼的,是他们的宣传册,竟然分出来七摞:两摞版面设计
很整洁的十五题问卷,问卷的形式有点像心理测试,会把结果分出五类,从A到E,
而根据不同的类别也会有不同的奖品:保温水杯、运动手环、无线蓝牙耳机、移
动充电宝、以及分类调料盒一套——这屋样东西看着不同,实际上成本相差不超
过两三块钱;而在答题者去领取相应的奖品的同时,销售人员也会递上去一张相
应颜色的传单;传单中一面是对于这个直饮水过滤器的产品介绍,而另一面,居
然是一篇篇科普文章:《为什么发达国家自己人在吃肉,而却建议我们吃素》
《你怎么还在喝洋奶粉?——牛奶的庞氏骗局》《谁在偷走我们的土壤》《明星、
海外财团、无良政客正在影响您的饮食健康》《杀人的人造肉》。

  「『杀人的人造肉』?」耸人听闻了一些吧?豆糜、麦麸和淀粉,最多加了
一堆可食用添加剂,怎么就成杀人了?怪不得最近怎么老有针对生产人造肉和销
售人造肉企业的示威游行了……

  「呵呵,我以为这套路就会在网上使用呢,没想到还有线下的啊!」秦耀也
凑到了我的身边,看着桌上的小宣传单笑了笑。

  「网上也有?」

  「对啊,秋岩哥你看——」秦耀说着拿出了自己的手机,调出了一个网页给
我,「现在全网都在这么搞,挺有热度的;最开始就是咱们F市这个『七星山妙优
乳』搞出来的模式,扫码做题,给你答案分析之后,让你点这个:「点击了解真
相『;然后再给你看一段科普小短片,内容都跟他们这过滤器宣传单上面的内容
差不离;等看完了短片就有资格抽奖——我这部MATE30手机就是抽奖抽来的。反
正我是不信这些东西上面说的内容。「「你怎么不信呢?」

  「呵呵,秋岩哥,你别看我这样,我老爸是咱们Y大社会科学院的教授;我哥
在美国读经济博士的。我学习不好,但也算耳濡目染吧,对于这种营销文章我是
从来不相信的——因为它们没有学术界经过『大能』认证的科学文章的索引佐证、
自己也不见得去搞什么实验;然后他们写东西的语句和风格都太通俗易懂了,正
因为通俗易懂,所以最不具有科学性、也最容易去骗人。」秦耀得意地说道,转
头他又踌躇了片刻,继续说着,「……只不过,好像人造肉能吃死人这个事情,
我觉得好像还是靠谱的,毕竟那玩意那么老贵、结果大部分都是用化学品勾兑的。
而且对于我这么一个爱吃肉的人来说,那玩意吃一次可能觉得惊艳,多吃几次就
满嘴味精和增味膏的味儿,那玩意让人反胃却吐不出来,一吃难受一整天。」

  ——稍等会儿……问卷答题、抽奖,外加这几个科普文章的中心内容——这
个套路怎么如此熟悉?

  我一瞬间便想起了张霁隆曾经跟我说的话:「记住:十一月份在咱们Y省,关
于市面上你肉眼能见得到的所有品牌所有产品的抽奖,你都别参与了;你想要啥,
直接跟我说。Alea iacta est。」

  我现在,总算有点理解陆冬青和张霁隆的手段了。

  大家都知道那个被在野党雇佣当宣传顾问的骊沫,在利用「女权」、「非暴
力」、「环保」三个话题进行舆论战,她和她的团队所写的字句就是她在进行的
动作,她利用自己的团队深挖着杨省长和任何与杨省长关系亲密的人在网络媒体
上的时间线,并且竭尽全力在把那些无关紧要的言论、行为去与那三个话题绑定,
然后加以抹黑;而在野党的那帮人,则用谈话录影剪接的方式制作成「尊重女性」、
「倡导和平」、「热爱地球家园」的病毒式的短片,在快手、抖音、即刻这种短
视频网站上纷纷被捧为「完人」的形象;

  而几乎没人知道,在霁虹大厦里,有一个经济学教授,在默默地利用人们占
便宜的心理、和语言最简单的文章,来操控着人们对于生活中一些柴米油盐的看
法,他也在进行着舆论战——他甚至在不知不觉中,就引起了人们对于人造肉这
种东西的激烈排斥,并且还不是仅限于F市或者Y省,而是全国性的;陆冬青还让
这种手段成为了一种热点,之前他利用妙优乳来进行文火慢炖式的宣传,而现在,
商家却抢话题一般地纷纷主动请缨去给消费者进行洗脑;只不过没人知道是他干
的,而他又在干嘛。

  只是我其实现在仍旧没看懂,这一系列的营销手段,最后会与杨省长的大选
连任,到底有什么直接关联。

  另一边,经过问话之后,白浩远和许常诺那边才了解到刚刚的情况:这个推
销团队可真是玩了一手好的「饥饿营销」手段,事先准备了三种打折券——「8。
5折」、「8折」和「5折」,个数分别是100张、50张、20张,派发的方式也是完
全随机,而拿到「8折」优惠券的,必须在之前拿到了「8.5折」优惠券才算生效;
同理,拿到「5折」优惠券的,又必须同时持有「8.5折」和「8折」两张优惠券。
刚刚之所以会打起来,就是因为其中一个老阿姨声称指认郑耀祖的那老两口抢走
了自己的「5折」优惠打折券——这里面还有个原因,大致是因为之前上一个环节
中做活动,结果那个老阿姨跟那老两口换了座位所造成的——具体怎么回事,我
听着那个负责人说了四五遍车轱辘话我也没完全听懂,大意应该如此。

  「要么我说,这点事就算了。」许常诺灵机一动,擅自做主对老夫妇说道,
「您说您二老都已经有一个优惠券了,干嘛还要占这个便宜?」

  「欸,小阿Sir,『你港么嘢』?参加这种活动不就是来『占便宜』的么?」
老先生听了许常诺的话,立刻有些不服了。

  「不是……那您家里不就一个厨房么?这个直饮水过滤器在一个水龙头上安
装不就够了,怎么,您想往洗手间里也安一个?」许常诺自觉有理,对老夫妇反
问了两句。

  「点解?我给我家细仔安装一个,不得咩?」那个老太太也很不高兴地对许
常诺质问着,「我家细仔从南港来F市工作多辛苦?我也是为他健康着想,关得着
阿Sir你咩事?」

  老夫妇当仁不让,那个穿着貂绒的老阿姨又势在必得,结果这么一会功夫又
把许常诺给卷进去了。眼看着周围这帮居民又要吵起来,我只能吩咐秦耀等人把
他们两边拉开。

  「我说,兄弟,」我想了想,走到了依旧站在台上拿着麦克风坐山观虎斗的
那个销售负责人,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在他身旁那辆蓝色厢式货车,「商量个
事情行吧?您看,今天外面这天这么冷,这大爷大妈们也都跟您耗了这么长时间;
您自己这不也冻得脸红手僵么,这一帮手下人也都跟您一起受冻,但我看您这,
怎么的也得有七八百件?」

  「一千件呢。等会儿我们还得取个百货大厦门口去卖去。」

  「那你现在这么下去能卖的完么?」

  「警官,我这不也愁呢么……」

  「那我出个主意:你就统一给他们7折优惠,把这个过滤器都卖出去不就结了?
大叔大妈们用不着再打架、都能捞个高兴,您也有的赚,怎么样?」

  负责人掐指一算,立刻急了:「那不成!全都七折的话,我可少赚了三千多
块钱呢!」

  「但你不也有得赚么?先生,就您这款商品,我也不拿人家伯莱塔、三得利
和海尔的做比较了;虽然外表看着唬人得很,但我刚刚用手乘量了,里面顶多也
就是一般的活性炭,什么消毒层、不锈钢清洁颗粒,里面有没有,你应该比我有
数。就您这一件的成本是多少,原价4000块钱,就算是每件都让您打五折,您都
能赚个盆满钵溢的。我是不想让刚刚吵架打架的事情再发生了。」

  「呵呵,那是你们警察的事情了,反正你们管了;就算你们不管,他们打架
也不能影响我做买卖!」

  「哦?是么!那行,你既然不愿意答应我的条件,那你趁早收摊吧,一件都
别卖!我不可能让你在这,成为危害治安的导火索。」我正愁没地方撒火,这个
销售负责人倒是自己往我枪口上撞。

  「哈,就凭你想管我?你知道我是谁么?」那个负责人说完,故意忍俊不禁
地看着我,把自己的话停顿了下来,接着又说道:「你打听打听,我叫周九麟,
我妹夫朴润兴,是太极老大车重炫手下最得力的干将!你就一个小警察,你又几
条命敢得罪太极会?」

  「哦!太极会车老大的朋友啊!失敬失敬!」说完之后,我故意露出一个倍
觉意想不到的表情,并冲那人拱了拱手,接着转身我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拨通了
李晓妍的电话:「喂,小妍姐,我秋岩……嗯,风纪处的人都在是吧?嗯……对,
我带人在这边呢,您也过来吧,您顺便跟——这边的派出所和区分局、还有税务
局那边也联系一下,我这边遇到一个推销团伙,感觉……」

  「哎哎哎!别别别……兄弟!警官!有话好好说成么?」那个推销负责人瞬
间慌了,「您不是说七折么,七折就七折!」

  「给脸不要脸!」我转头对那人骂了一句,接着又对李晓妍说道:「算了,
不用来了,你忙吧。」除此之外,我什么都没说——万一这人真跟车重炫有点关
系呢?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太极会的人再一打听便很容易知道我是谁,而我和
张霁隆的关系似乎已经弄得有点人尽皆知了。我本来是劝架的,我可不想节外生
枝。

  在我们的安排下,那个穿着貂绒的老阿姨第一个用7折的价格买到了过滤器,
推销团队让安装工跟着,直接去入户安装;指认郑耀祖的那两位则是第二个,拿
到了两个过滤器并留下了电话预约了安装时间,虽然没拿到五折的优惠,老两口
还是有些灰心,但毕竟这也算是一个坏事过去了,而且之前优惠券作废的事情又
是我做的决定,碍于我的警察身份,他们二位也不好说什么。恰巧此时,楚经理
也终于把住宅区的保安队叫了过来,我们把现场交给了保安队,便互送那老两口
回家。

  期间,我又对那老两口问了一遍关于郑耀祖的事情。老两口只是说,在案发
当天晚上,他们俩回家去的时候,看到一个人鬼鬼祟祟地从罗佳蔓的院子里翻墙
跑了出来,由于落地时直接遭遇了老两口,他还吓得把头撞到了对面的围墙上,
一溜烟地跑了。

  「那您二位当时为什么没报警呢?」

  「我们两个之前就见到过这个大明星进出她的房子里面;之前有一次晚上,
他离开的时候,也是翻栅栏出去的,里面那个女的,还不好穿衣服……呸!不成
体统!我们这周围前后屋,没有不讨厌那个那个八婆的!」老妇人啐道。

  「您二位,那天看见大明星翻墙出去,大概是在几点?」

  「大概……记不得了,十点钟左右吧!」老先生说道。

  「去干嘛了?宵夜?」

  「对啊,就在前面路口那家『榕港记』——几十年的习惯了,晚上不饮汤睡
不着的。」

  这下我愿意相信,这二位说的话是真的了,南港和南粤人士向来喜欢吃宵夜,
这便也说得通为什么乌漆墨黑的大晚上,二位老人为何会看到罗佳蔓家里有人翻
栅栏逃出来。

  就在我思考的时候,一个警察接了个电话之后,脸上立刻变得紧张了起来:
「郑耀祖有信了——巴山路27号,『北约克阳光』小区,他前妻和他儿子现在住
在那!」

  于是我们所有人立刻把蓝牙耳机戴上,手机多人保持通话状态,上了车后便
直奔巴山路27号。

  而等我们还没到那个叫做「北约克阳光」的住宅区的时候,大老远我们便看
见在巴山路附近,周围的路人已经把巴山路上方横跨街道的那座过街天桥的上下
口围了个水泄不通,并且纷纷站在道路两边拍着照片;在我们把车子停到附近的
时候,我看到已经有咱们市局的几个制服警和附近派出所的民警已经将过街天桥
封锁,只是巴山路这段的交通靠近潮汐车道,车流量巨大,根本来不及封路。

  而那个享誉全国的男影星郑耀祖,此刻用着最丢人的姿势骑在了过街天桥的
冰冷的不锈钢扶手上面。离得大老远,我便可以看得清楚,那个原本把围困朝鲜
南汉城的英俄尔岱,和翻拍版里那个风流倜傥、被誉为超过谭凯和佟大为版本的
文雅总裁应晖演的淋漓尽致的新科影帝,荧屏上的风骨早化为乌有,此刻在他的
脸上尽是恐惧的汗水。而原本在办公室里留守的那两位与白浩远同组的师兄师姐,
正在他面前五部远的位置,苦口婆心地劝说着他。

  「怎么回事!」白浩远一下车,便对制服大队问道。

  「浩远哥、常诺,秋岩……唉!」一个制服警对白浩远说道,「我们和你们
一组的人,本来在他家蹲守,前几天都没见着他;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着,突然先
回了趟自己的住处,我们本想看看稳一稳再联系你们要不要抓人的,结果他在家
没待五分钟就下了楼,一个人开着车。于是我们就在后面跟着——现在想想看,
可能是跟踪的时候就被他发觉了,但他还是直奔他前妻跟他儿子这来了。然后也
就在里面待了十分钟——那时候我们已经联系上你们了,结果他一下楼撒腿就跑,
然后就现在这样……」

  「操……这哥们什么意思呢?」白浩远骂了一句。

  「通知局里叫保卫处对策室的谈判专家了么?」我对那个制服警问道。

  「通知了,但就从咱们局到这里这么长的路,最快也得等二十分钟才能到。」

  这怎么办……

  「只能上去试试稳住他,看看能不能撑过这二十分钟了。」说着,我和白浩
远与许常诺一起上了桥。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真不知道夏雪平那个警院同学觉
得他哪里配得上夏雪平。

  「郑耀祖先生,您别冲动!我们是市警察局……」刚跑到郑耀祖面前,许常
诺便开口道。

  郑耀祖一听许常诺自报家门,似乎更加慌张了,他对着我们仨大声叫道——
他整个人从凌乱的头发到沾满积雪的鞋跟都是慌张的,但他的声音却像念着霸气
的台词时那样透着一股悲凉的果决:「你们别过来!都别过来!——放过我!求
你们放过我好不好?我知道我如果落到你们这些警察手里,我一定会被折磨死!
求你们放过我好不好!」

  「我们不过来,郑先生。您也冷静冷静。」我用着极其缓和的语气说道,
「我们确实是警察,但我们同时也都是您的影迷粉丝,我们都不想您有事,又怎
么会折磨你?——咱们先这样,大家都先平复一下自己,聊两句行么?」

  寒风一吹,骑在扶手上的郑耀祖全身都在发抖,他绝望地看着我和白浩远以
及许常诺,舌头在禁闭的嘴里蠕动着,像是口中含着一颗苍耳种子一般苦不堪言。
等过了片刻,他把自己从思考里剥离出来之后,缓慢而煎熬地说道:「哼……呵……
还有什么好聊的?我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我知道自己贪心不足、咎由自取,就算
是你们不是来折磨我的,我横竖都会是一死!」

  「您不就是从罗佳蔓的别墅里出来的么?就因为这个,您就要像现在这样?
不至于的,郑先生。我们只是想让您跟我们回局里把事情说清楚,整件事情就可
以结束了。您为什么要觉得自己山穷水尽了呢?难不成人是你杀的?」许常诺嘴
巴快,在一旁对郑耀祖问道。其实这也是我心里的疑惑,因为就现在的证据来看,
郑耀祖确实只是从罗佳蔓的别墅里翻墙逃出来被人看到;而就算他是像白浩远说
的,在成晓非杀了罗佳蔓之后他去把罗佳蔓拖到床上,如果单纯只是这样,最多
算同案犯帮凶,不至于判死刑。

  而这时候,郑耀祖却表情凝重地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们,人就是我杀的!」

  ——啥?

  白浩远不解地看了看我,他脸上的表情跟现在的我完全一样,张大了嘴巴,
双目中充满了迷惑和费解。

  「人怎么可能……」

  不等这个嘴快的许常诺再抢话,我和白浩远几乎同时地把他的肩膀给摁住了,
否则搞不好是要坏事的。

  「郑先生,所以您承认是您杀了罗佳蔓女士。」白浩远对郑耀祖问询式地说
道。

  「没错,是我下毒给罗佳蔓的!那个可恶的女人,趁着我醉酒的时候,把我……
把我曾经贪心时做的事情全都给知道了,她那那件事要挟我!还故意气我,拿着
毒药刺激我、说我是懦夫!说我没胆子趁着她不注意给她的酒里下毒杀了她!她
找死!她活该!呵呵,我没想到,杀了她居然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并且当时,我
以为仅仅天知地知……」极度紧张之下,郑耀祖竟把当时的情况一股脑和盘托出;
紧接着,他又很伤感地说道:「但其实,在她倒在床上,我去她卧室里确认她确
实断了气之后,我就后悔了……而且我其实到现在,对这个可恶的女人,心里还
是有感情的,不知道为什么她越是可恶我就越对她沉迷……这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啊!但是我没办法啊!她知道了我做的那件事情,还要公之于众;她如果那么做
了,我和她都会死,而只要我毒死她,就只需要死她一个就好了!——可我疏忽
了,我从最开始就疏忽了,那件事只要被除我以外的任何一个人知道,我就必然
活不了!」

  他越说情绪越激动,说到最后,他的脑门上都暴起了青筋:「落在你们手里
也是个死!我郑耀祖堂堂七尺男儿,还不如自己给自己来个痛快的!嗨——」

  说到结尾,他大喝了一声,不等我和白浩远、许常诺反应,他便朝着自己的
右手边以躺,紧接着整个人倒栽葱地摔到了桥下——在他的肩膀磕在马路上的那
一瞬间他本来还有呼吸、嘴里还有声音、甚至整个身体还在挣扎,但马上下一秒,
便被一辆疾驰而来的大货车撞得往斜前飞出了足足两三米多,直到结结实实地拦
腰撞到了路旁绿化带的铁护栏……

  该死的,从那辆大货车上颤颤巍巍走下来的,除了一对看起来极其老实巴交
的农村夫妇之外,还有个四岁大的、戴着一只白色兔头造型的小男孩。兔子帽上
的小白兔的嘴巴,对着所有围观的眼睛开朗地笑着,而那双兔眼无邪可爱的朱红
色,掐死刚刚从郑耀祖口中内喷射后飞溅到货车前挡玻璃上鲜血的颜色。

  那些围观的人,虽然没人受伤、没人被血液溅到、没人听清郑耀祖死前嘶吼
出的半个字的内容,但那一瞬间,所有人都被吓得四散而逃,似乎每个人都在后
悔刚刚自己为何要凑这个热闹。洁白的路旁积雪、乌黑的柏油马路、柠檬黄色的
马路标记,还有那滩人体迸开之后留下的殷红血液,构成了一副极其残忍的冬日
画卷。

  半个小时后,急救中心和鉴定课的同事紧急赶到;与他们一同赶来的,还有
郑耀祖的经纪人和经纪公司的负责人——我认识这个老总,我曾看过郑耀祖的电
视专访,他在专访中说过这个老总跟自己是过命的兄弟、交情深似海,可现在,
见到郑耀祖血流满地、死得面目全非,这位被郑耀祖当做兄弟的老总眼泪都没流
一滴,只是一个劲地用自己跟Y省地方党团联盟分部主席的交情,告诫我们一周之
内不许把郑耀祖自杀的事情公开。

  一个小时候,省警察厅发布消息:罗佳蔓案宣布告破,真正毒杀死者并将此
事嫁祸到先前自杀的成某身上的犯罪嫌疑人郑某,已在今天中午十一点半的追逃
中畏罪自杀。整个消息,是由胡敬鲂亲自向媒体公布的。

  「你们怎么回事!我一个劲在这里求你们F市警方,千万要保密!千万要保密!
你们为什么背信弃义?你们就教你们的局长、副局长等着接受省行政议会的质询
吧!」老总捂着胸口,义正言辞地说道。

  「不好意思,秦先生,公布消息的是我们的副厅长!您刚才『求』我们的时
候,他不在这!况且您这态度也叫『求』吗?别拿使唤您公司那几个戏子的态度
对我们警务人员说话!他突然宣布结案也是我们意料之外的事情,您要是心里有
气请直接去省厅找胡副厅长!」白浩远也是一肚子气。

  跟白浩远和许常诺接着吵了几句之后,那个秦老板彻底晕了过去,急救车便
顺道把他送到了附近的医院——跟郑耀祖的尸体一起运走的。

  看着面前积雪上的那片已经凝结的鲜红,听着对讲机里录下的郑耀祖临跳桥
前留下的录音,最好跟人放狠话的我确实在没有精力发火,心里只留下了满腹狐
疑,甚至连小C出现在我身边,一边拍着我的肩膀一边问我要不要去吃点午餐休息
一下,我都似没察觉一般。

  ——难道说罗佳蔓死了两次?

  在郑耀祖的自述里,完全没有成晓非的存在,而且似乎在他所说的他杀死罗
佳蔓的时候,旁边根本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真是令人头疼……

  我完全没有想到我的猜测,百分之八十的内容都是正确的,结合郑耀祖的陈
述、老夫妇的证词和我刚刚的推论,整个故事应该是这样的:郑耀祖来到罗佳蔓
的家里,两个人倒酒长谈,接着发生争执;随即罗佳蔓用郑耀祖所谓的自己「贪
得无厌做出的那件事」对他进行威胁,然后罗佳蔓自己给郑耀祖的酒里下毒,刺
激郑耀祖是懦夫不敢趁着自己不注意的时候把酒杯换掉——那么其中,可能罗佳
蔓在为了向郑耀祖证明自己撒进酒杯里的确实是氰化物,应该是自己向鱼缸里倒
了一些毒酒的;随后罗佳蔓短暂离开,郑耀祖调换酒杯,接着罗佳蔓喝下了那杯
酒,然后自己在卧室毒发——她的身体确实不是别人拖到卧室的……

  只是我万没想到,整个故事的男主角从纯情的成晓非换成了这个老道沧桑的
郑耀祖;那么成晓非为什么要自杀、还把所有事情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了呢?

  难道罗佳蔓真的死了两次?

  好,假设就算罗佳蔓被毒死了两次,依旧让人出乎意料的事情是,罗佳蔓居
然会如此找死,故意激怒郑耀祖去把自己的杯子跟那杯毒酒换掉——就算是我听
到了郑耀祖这么说,我还是觉得,是罗佳蔓逼着郑耀祖喝掉毒酒自杀、结果自己
被郑耀祖分了神、扰乱了注意力后才被换了杯子,整个逻辑才更加成立;激怒自
己把毒酒换掉,这件事情怎么听都感觉像一个圈套,而郑耀祖居然顺着这个圈套
往里跳,而这个听起来像圈套的事情反而不是个圈套,郑耀祖又真的成功地杀了
罗佳蔓。

  而在这其后,又出现了新的问题:郑耀祖口中那件「自己贪心不足而做出来
的事情」,到底是什么,能让在被罗佳蔓得知之后,逼迫郑耀祖不惜将其毒杀?
其带来的后果,在郑耀祖的心中甚至有一点超过了杀人之后被判处死刑这件事,
这究竟会是什么?

  而对于成晓非,难不成他也有什么把柄被罗佳蔓握在手里了么?如果真的有,
他所做的事情,会跟郑耀祖做的是同一件事么?

  又两个小时之后,来到了下午,胡敬鲂居然专程带人来到了市局重案一组,
美其名曰「慰问」,亲自表示要给白浩远许常诺二人的专案组放假两星期,而且
还承诺给所有经办此案的警员发放三千块钱的奖金——数目是之前我和夏雪平破
获「桴鼓鸣」连环杀人案的一半,而这三千块钱奖金,连刚接手重案一组代行组
长职权的我,和秦耀杨沅沅那七个菜鸟实习警,竟然也都有份。三千元的奖金加
上半个月的假期,确实让没经手此案的那些同事分外眼红,可是在这个时候,原
本对这个案子的悬而未决有些牢骚的专案组警员们,此事却并不是很享受这些福
利;就连几乎什么都没做就得到了三千块奖金的这七个实习学警,也都因为刚刚
亲眼目睹郑耀祖全身被撞得粉碎性骨折和脑浆炸裂,而既惊魂未定、又并不觉得
满足愉快。

  「好了,辛苦各位了!你们是F市前线的卫士,是Y省警界明日之光!我代表
省厅和我个人,向各位致敬!」胡敬鲂说完,看向身边的沈量才,对他拍了拍肩
膀:「量才老弟,拥有这么多能干的手下,前途似锦!」接着又看了一眼徐远,
笑了笑说道:「你也辛苦。」

  坐在办公桌前的我看了看满屋子的人,大部分的脸上,都透着一股十分复杂
的不甘,只是他们之中每一个敢于表达内心真实的想法。

  「……胡副厅长,您请留步。」

  「何秋岩!」徐远连忙回过头,冲着我严厉地低吼一声,然后对我摇了摇头。

  但此刻,带着一众保卫、已经走到办公室门口的胡敬鲂俨然已听到我在叫他,
顿时一愣,转过头看着在办公桌前站得笔挺的我,眼神里散发着无尽的不屑;但
当着众目睽睽,他还是微笑了起来,重新走到我的面前:「哟,何秋岩警官,夏
雪平转调去了情报调查局,听说你现在代摄组长职权,是吧?后生可畏,前途无
量!」

  「谢谢钧座夸奖。只是学生有一事不明,还请钧座指点迷津。」

  「我就知道你有话,你说吧。」胡敬鲂捏着眼镜腿提了提眼镜,微微板起了
脸。

  「钧座刚刚在省厅直接开记者会、向外界宣布罗佳蔓一案就这么结了……」

  没等我说完话,胡敬鲂却先开了腔:「小何警官,我问你:郑耀祖是不是死
了?」

  「是。」

  「嗯,他是不是承认了,是他毒杀了罗佳蔓?」

  「没错。但是我觉得这件事还有蹊……」

  「都是『是』就好了啊!这不就是已经破了案么?在你们重案一组的白浩远
警官向局里汇报、你们的沈副局长又向我汇报之后,我就已经确认了——不,我
们省厅这边就已经确认了,这个案子已经算是结案了。结案了还不好么?」

  「咳咳,副厅座,其实我刚刚也只是汇报……」沈量才在胡敬鲂身边,一听
对方将皮球踢到了自己的脚下,多少也有些战战兢兢。

  「那钧座是不是忘了,」我压不下心里的气,直接对胡敬鲂质问道,「咱们
警务人员守则上明文规定:一个案子在确定结案之前,经办人需要向上级部门打
报告、局里签字之后往上级管理单位,也就是省厅递交之后,才算结案?学生不
知道,如果不走正常程序,仅仅是在嫌疑人自杀身亡后一个小时就向媒体公开宣
称、且一锤定音,这样是不是有点草率?」

  胡敬鲂的脸色,立刻变得比他身上的警服还要黑。他身后那些省厅保卫部的
便衣警,纷纷握紧了拳头,满满一副随时准备将我摁在地上的样子。

  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在倒吸着冷气,一时间办公室里仿佛开了空调的制冷功
能,搞得比外面的零下二十八度还要更冷。

  「臭小子!怎么跟长官说话呢!」沈量才看着我大骂道,他自己也是满头冷
汗。

  而徐远在一旁,则忍不住作思考状,又不经意地盯着胡敬鲂镜片背后那双凹
陷的眼睛。

  「草率么?呵呵,我觉得并不!」胡敬鲂振振有词,「『凡遇殊事异况,可
夺情而定;凡遇民众之乱语,可用非常之法以正视听』——这是《警务长官训言》
上面的内容,夏涛老长官当年写给全国警察的,现在还挂在我省厅办公桌后面的
墙上,每天我都会转过身看一看,再背一遍。罗佳蔓这个案子出在咱们Y省F市,
从警界到政界,乃至还有娱乐圈,对咱们F市警察的办事效率都颇有微词,但我知
道咱们F市警察局的诸君,可并非如此,你们各位的努力,上峰都是看在眼里的;
可架不住那帮媒体人为了吸引眼球乱写乱编啊!何秋岩,你跟夏雪平去休假,刚
回来没几天,你一个二十啷当岁的毛头小子就接手了F市重案一组这么大个摊子,
你可知道罗佳蔓这个案子已经快过去一个月了?你可知道,你所仰仗的这帮师兄
师姐们,每天都得受到外界多大压力?为了封住那帮媒体人的嘴巴,我这算不算
『夺情而定』,算不算『用非常办法以正视听』?长官做的决定自会有长官的考
量和责任,何秋岩警官,你应该明白吧?」

  胡敬鲂字句珠玑,乍一听又的确属实,尽管我仍然相信他这么做并不正确,
但我又实在辩不过他,只好保持沉默。

  「我看你这样,应该有点明白过来了?」胡敬鲂笑了笑,但眼神里仿佛藏了
两把刀一般,「年轻人,好好干吧。做得好的话,你就是咱们Y省警界的明星。」

  留下了这一句听起来像是夸赞的话之后,胡敬鲂拂袖而去。沈量才无奈地看
着我,咬着牙皱着眉,完全一副「等有工夫再找你算账」的表情,紧接着跑得屁
滚尿流的往前追赶着胡敬鲂。徐远则像吃完饭遛弯一般,走到我面前,轻描淡写
地说了一句:「整理一下,把成晓非和郑耀祖,和今天这件事的报告交到我这,
抄送一份给沈副局。」说着,还给我的桌上放了一张纸片,旋即也离开了重案一
组办公室。

  「『但我知道,咱们F市警察局的诸君,可并非如此——你们各位的努力,上
峰都是看在眼里的——』」等确定胡敬鲂和他的那些保卫们确实离开了这个楼层,
上午跟着我们一起去罗佳蔓家里的一个女警,便开始掐着腰沉着嗓子,撇着嘴巴
模仿着刚才胡敬鲂的话,等把大部分的人都逗得哈哈大笑了,她又自己笑着自己,
又嫌弃地说着,「嘁!个大滑头!今次这么说,以前他们省厅可没少贪了咱们的
功绩!」

  「官僚么,不就这么回事么?」另一个女警说道,「说了一大堆漂亮话,简
而言之:速战速决、完事大吉。他要的是名声、是破案率,哪管咱们查案子时候
的死活呢?」

  「我说二位,你们这回又是假期又是奖金的,还不知足?」一个男警员酸溜
溜地说道。

  「可不么?我觉得『速战速决、完事大吉』挺好的。我这都连着俩月没好好
陪女朋友了,正好马上放假,总算有时间补偿补偿她啦!」许常诺坐在后排心满
意足地说道。

  而另一边,秦耀杨沅沅那头也开始交头接耳起来:「我的个天,学长也太牛
逼了吧?省厅的副厅座都敢怼?」

  「我也没想到,以前也就知道秋岩哥在学校里打架厉害,这没想到……」

  「行了各位,差不多得了,」白浩远站起了身,看着周围的所有人,「都别
议论了,该干嘛干嘛吧。」接着他又坐下,也是一脸复杂地转过头盯着我一言不
发。

  而我则看着徐远留下的那张纸片发呆,那工整地上面写了两个字:「翻案。」

  必须翻案,因为我总觉得这事情绝对不会像胡敬鲂想的那样,就这么结束了;

  可问题是,郑耀祖留下的那些疑云,都随着他纵身一跃死无对证了,要想翻
案,接下来该怎么查呢?

  就这样,重案一组的办公室,在百无聊赖的时光中蹉跎了一下午。

  临近下班,身心俱疲的我先到食堂买了三份雪菜牛肉米线和三份蚝油芥兰,
然后开着车子去学校接到了美茵。一上车,美茵便先将我一把熊抱,但是因为有
了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这些不该发生的错误,我对她的举动故意表现得冷冰冰的。

  「哎呀!你干嘛呀?一见面就跟你的小情人妹妹摆出一副『夏雪平脸』?」
美茵不忿地说道。

  我叹了口气后,只是淡然而疲惫地踩下了脚刹:「唉……就……快点回家吧。」

  「怎么了啊……」美茵失望地看着我,眨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你……
你是生气了么?」

  「因为什么生气啊?」

  「就……今天早上……我对你……那个呗;还嘲讽你说你早泄……」美茵搂
着我的右臂对我问道。

  「啧……不全是。」我看了她一眼,无力地说道,「但也确实因为你这个生
气了,知道么?」

  「嘻嘻,」美茵以为我在跟她开玩笑,于是她又忍不住笑开了花,红着脸说
道,「哥哥的大肉棒还是会让我爱不释手的呢!其实早上我是故意这么说的,我
就想让你在我身上找回自信,你懂吗?」

  「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还是个学生,怎么就喜欢聊这点事情?」我用
左手揉了揉眼睛,又叹了口气。

  美茵一听,嘟着嘴对我埋怨道:「哼!你跟夏雪平谈禁忌恋之后,说话也真
是越来越像她啦!」

  「哈哈,有吗?」听她这么一说,我倒不禁觉得有些高兴。

  「可不么……真是越来越像个大人了!」美茵想了想,又对我问道,「是因
为工作上的事情么?案子的事情让你烦心?」

  「嗯……都快被气死了。」我哑着嗓子说道——不知道一瞬间为何,我真觉
得自己有些快要失声,或许是中午在与准备自杀的郑耀祖在过街天桥上对峙时着
了风寒。

  结果我话音刚落,却发现美茵趁着我不注意,已经把我的皮带解开,把那只
娇滴滴的右手探到了我的内裤里,食指和中指肚已然触碰到了我的龟头尖端……
看来我是真的累了,连她这种小动作居然都未察觉。

  「哎,你干嘛啊?」

  「给你放松放松呀!嘻嘻……」

  我看着满脸扑红、抿着嘴巴卖萌的美茵,趁着前方路过一个小丁字路口,我
直接那车子拐进小路上,把车子停下重新踩了脚刹。

  「美茵,请你把手拿出来。」我灰着脸看着她。

  「呜……我不!」美茵仍旧以为我实在跟她故意取乐,于是依旧对我笑了笑。
还用食指在我的马眼上轻轻刮了一手。

  「你拿出来。我没跟你玩闹。」我转过头,郑重地看着她。

  她这时才终于发现,此刻的我对她的调情进挪性挑逗也好、撒娇卖萌也好,
均不感冒,于是皱起了眉头,有些害怕地看着我,嘟着嘴巴将手从我的裤裆里抽
回,然后对我哀怨道:「何秋岩,你这么凶干嘛!我真的就是想让你放松放松嘛……
哪家的哥哥要是一放学就有自己的妹妹给自己口出来,恐怕还的乐到上天呢!」

  「我今天中午刚刚见到一个、天天在电视剧和电影里活生生的男影星,在我
面前从差不多五米多高的人行天桥上跳下去,然后在那一瞬间被一辆时速80迈的
大型货车的车头正好撞到、整个人飞出去2.25米,人体的脊椎横着撞到水泥柱上,
全身粉碎性骨折、内脏破裂,连脑浆都洒了满地,」我带着颤音、眼睛里翻涌着
不甘心的湿润,看着美茵说道,「然后死去的那个人虽然供认不讳,但我手头的
这个案子仍旧全是疑点;结果省厅的领导却要求我按照结案处理——美茵,你17
岁了,也是大人了,你觉得我现在还有心思跟你弄这点事情么?」

  美茵看着我,脸上不再是委屈而是同情和怜惜,她撇着嘴,不好意思地转过
头去,又忍不住侧过脸低下头:「对不起啊,哥哥……我……我不知道……」

  不得不说,经过如此一爆发,我的心里倒是舒畅多了,这种大吐苦水的感觉
是要比射精的感觉更舒服一些的,尽管在我心中仍然压抑。我平复了一下情绪,
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掏出一片湿巾来递给了美茵让她擦手,接着又重新开动了车子。

  「我……其实我今天在学校,看手机的时候看到新闻了,郑耀祖死了对吧?」
美茵想了想,仿佛没话找话一般地对我问道。

  「嗯。」

  「他真死了啊?」

  「就在我面前跳下去的……全身没有一处好地方,死得不能再死了。」

  「可惜了,我还挺喜欢他演的龙骨大的;那个小鲜肉和那个韩国女团成员演
的锦衣卫和朝鲜公主,我反而觉得油腻……」美茵想了想,又用着极小的声音说
了一句,以至于我以为我是幻听:「看你这么累……回家给你洗个泰式泡泡浴、
好好洗洗晦气……」

  「啊?你刚才说啥?」

  「嘻嘻,没事……」

  把车停在家门以后,美茵又是一开车门就撒欢,像一只小母兔一般直接窜到
门口开了门锁,飞也似地窜上了楼,甚至在我锁车的时候我都能听见家里楼梯上
传来的「噔噔噔」的声音;可这丫头又说对我好、又说什么让我放松,却也不说
帮我提一下那三份汤粉和青菜。我跌跌撞撞拎着公文包和食堂的打包盒,眼见着
家门口的信箱里面塞满了信奉,地上的塑料箱里还摆了两个包裹,但我身上既没
多余力气也没多余的手,只好想着等下如果腾出空来再去看看。

  我把餐食放到餐桌上,迈着沉重疲软的步伐走上楼进了屋,在房间里趴了好
一会儿,我才发现枕头旁多了张字条:「到家之后,出门右转,直接进来~」

  这是夏雪平的字,看来她提前下班回来了——我竟然都没发现她的车子停在
哪里……她这是也要搞什么名堂?出门右转……那不是洗手间么?

  正想着,突然从洗手间里传来了美茵的一声惊呼:「呀!」接着她有些慌张
地说道:「哎呀……好吧,我去楼下的吧!」

  我一听立刻从床上翻身跑出门,正巧跟穿着一件浴袍的美茵撞了个满怀,于
是美茵衣襟一送,两只洁白的肉球和幼嫩的乳沟、光滑平坦的小腹以及长在白皙
的耻丘上的乌黑浓密的阴毛全都在跟我打着招呼;但她却憋了个大红脸,又气又
羞地果断把浴袍穿好,又故意在我面前紧紧扎好衣带,然后努着嘴巴对我「哼」
了一声,然后提着她手里的洗浴用品匆匆下了楼,进了父亲留给夏雪平的那间卧
室。

  我则好奇地走进了卫生间,随着我的双脚踏进温暖湿润的卫生间里,一股充
满水蜜桃香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而洗脸池旁和浴缸边沿上,正摆着几盏加了精油
的香烛。此刻的夏雪平,正双手掩着自己通红的脸颊,把自己小麦色的身躯埋藏
在软绵绵的丰富的泡沫里羞涩地哭笑不得。只是看着她满脸羞红的模样,我的心
又忍不住砰砰乱跳。

  「哈哈哈……」当然除了乱撞的小鹿,我同时忍不住的还有自己想笑的感觉。
「我说我的夏雪平大人,我能问一句:刚才你让美茵看见什么了吗?」

  「你讨厌!……你最好别问!」夏雪平咬着下嘴唇,直接朝着我甩了一巴掌
泡沫。

  看来我是不知道她会提前下班,她也忙得忘了今天我会接美茵一起回家。

  「喂,干嘛啊,这白花花的……我这还穿着毛衣呢。」我一边简单清理着身
上的泡沫一边故意埋怨。

  「哼,你这小混蛋往我身上甩你那些『白花花』的东西的时候还少?而且怎
么,你还准备穿着毛衣跟我一起泡澡么?快点进来——」

  我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连忙跑回房间换了短袖T恤和短裤,又迅速跑回洗手
间把自己脱了个精光,直接才进了如云朵般的沐浴泡沫里;见她也忍不住冲我笑
着,上扬的嘴角和眼神里都带着令人微醺的狂放,我突然觉得以往总是拿冰冷态
度来掩饰自己娇羞的夏雪平,今天似乎有点不对劲,她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夏雪平,你今天怎么……欸!唔呜——」

  还没等我把话问完,她却突然一把将我拽到自己的怀里,我刚搂住她那被泡
沫加持得全身都似锦鲤般湿滑的皮肤,她立刻将自己的柔软嘴唇贴到我的口畔,
随着她舌头顶进我的口中,一股充满辛凉酸涩的液体从她的嘴里送入——这好像
是我和她在旅行时剩下的那半瓶红酒的味道。

  「小混蛋,妈妈想要!给妈妈好不好?给妈妈……」

  看来夏雪平也是跟着我学坏了,此刻她磁性的声线里完全听不出任何的冰冷
与高高在上,且满满的都是令我的听觉神经和主导性欲的末梢神经瘙痒的黏腻娇
嗔;她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张开双腿,用两只脚在我的大腿和屁股上缠着,并且
双手开始轮流在我的阴茎上轮番缓慢地套弄,用着两根大拇指的指肚在我的龟头
两瓣轻柔地打转。单单听着她发颤的声音,我的肉棒已然勃起了一大半,而在酒
精于体内挥发和她手脚动作的刺激之下,想要插入的欲望便愈发地强烈。

  「我给……我都给……」

  「好孩子……妈妈今天真是想死你了……快点弄妈妈!」

  她感受到我下面这只被唤醒的巨大欲兽渐渐躁动不安,便紧接着开始亲手掰
开自己紧凑的贝穴,用拇指和食指轻轻牵扯着两片阴唇,并且微微抬起屁股,主
动往我的龟头上面套着。当我那颗光滑肉枣嵌入她的蜜蛤中之后,口中立刻发出
了一声十分畅快又令我身心无比愉悦的呻吟:「啊——」随着这一声娇吟,我顿
时觉得我已经彻底跟她胸前这摊泡沫融化成一体,再加上酒精的麻痹和体内这种
可以与酒精结合后在身体中燃烧的邪恶物质摧毁了我的理智,并不等我的分身在
她体内去分辨相同温热的阴道体液和浴缸热水的分别,在我自己都没有心理准备
的情况下,我竟已经跪在她的双腿间开启了打桩机模式;在我调整了自己的姿势
之后,我轻而易举地用手托着夏雪平的屁股和后脊,利用水的浮力将她的身体托
平,在我的腰部前后不停摆动、做着打桩运动的时候,身体近乎腾起的的夏雪平
也在反手撑着自己的上半身,并且跟着我活塞进出的节拍扭动着自己的屁股;她
轻咬着的两片朱唇中不断地发出令人魂牵梦绕的歌喉,同时在我的粗大阳具与她
柔嫩阴户交合的地方,不断有水花上下翻腾,热水迸溅而起的旋律与夏雪平的浪
咿,形成了一首奇妙的二重奏,这着实让疲敝一天的我受用无比。

  我没想到人生在世,想要做点事情居然会如此之困难;而一回到家后,夏雪
平如此放下身段地勾引我、让我与她在这温馨的泡泡浴中鸳鸯戏水、颠鸾倒凤,
于我的灵魂而言,就像是沙漠中的绿洲一般令人渴望而又流连。如果人生在世,
不用需要去做什么事情,而仅仅是跟着自己心爱的人做爱,那该多好。

  「夏雪平……」

  「嗯,宝贝……继续……」

  「妈妈……」

  「嗯……小老公……」夏雪平咬着下嘴唇笑着,随着我深深地刺入她的花蕊
深处、用马眼含住她子宫前端那条会充血的舌型软肉,她忍不住翻了下自己的美
眸,然后红着脸颊专心致志地与我的目线相接。

  「我想肏死你……让儿子肏死你好不好?让儿子死在妈妈的美丽裸体上好不
好?」

  在我全身气着鸡皮疙瘩、从龟头开始发热发痒到全身都跟着发热发痒的这一
刻,我也觉得我这样的骚话说出口,实在是有些煞了风景:我明明应该说什么
「山无棱,天地合,江水为竭,才敢与君绝」这样的话,最不济也该是「死了都
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但在这一刻,在生理刺激到我全身加神经都开始颤
抖之后,从我的感受转化而来的,居然是这样简单粗暴的表达。

  换成两个月前刚刚与夏雪平同床时,她若是听到这样的粗鄙之语,必然会一
脚将我踢倒在地,然后拔出她那把QSZ92式顶在我的脑门上吓唬我、并告诫我不许
再说第二回;而今天的她,则在我的身下承欢之时,在微皱了一下眉头后咬着嘴
唇对我承受着满脸羞涩,夹杂着浪呓说道:「坏孩子……肏妈妈……这种话你都
说……啊哼……说得出口……妈妈随你的便了……啊嗯……真作孽!反正从身到
心……妈妈都是你这坏孩子的人了……想一起这样累死……想把妈妈这样弄死……
妈妈也都依你了!」

  听了这话,这即便我和她已经突破母子禁忌一个月、也让我倍觉如此反常的
话,我却很清晰地产生了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以至于险些忽视了她的后半段的
告白:「但是……宝贝……啊啊……妈妈想好了……啊……妈妈今天晚上……随
你怎么弄……你想怎么放纵……哦哦哦……妈妈都陪你……但从明天开始……和
妈妈在一起的时候……你需要戴套子的,好么?」

  我没想到她会对这一连一个月,我跟她在一起交欢的时候,大部分都是无套
零距离接触会产生如此强烈的执念;可此时此刻,在我心里激起的波澜,已经让
我对这种事情不再那么纠结了,因为我对她的爱之深切、她为了我身心都得到满
足而可以对我如此迁就,安全套什么的真的算不上什么了。

  于是我弯下腰低下头,用一个深吻回应着她——我本来想要顺着她的下颌继
续吻向她的酥胸,奈何我俩身前都包裹着一层浓厚的浴沫,继而我只能更加激烈
地用舌头挑动她口腔中的每一处,瞬间,她的阴道里产生了一阵剧烈的痉挛,一
股热流顺着我的输精管涌进我的内心;而不知为何,就在这一刻,我终于落泪了,
当然也说不清先后的顺序,不过也就两三秒的时间差,我身体内精关大开。

  眼泪打在夏雪平的颧骨上,再加上精液在她美穴喷洒得如此之快,正吸吮着
我冰冷坚硬舌头的夏雪平,立刻惊愕地睁开了那双大眼睛;但很快,那双眼又迷
离了起来,因为虽然这一发精液比起我先前每一次都射的太早,但我自己也没想
到,在我的呼吸已经逐渐粗重的时候,射精却还在继续,持续的时长跟我从开始
拥有射精这个能力之后的每一次比起来都长到夸张的地步。

  「……你是哪只狐狸精哟,变成了夏雪平的样子吸干了我的阳气?快把我妈
妈还给我。」我有气无力,又满心享受地搂着她的身躯对她调笑着问道;但同时,
欲望逐渐退却,理智重新占据着我这副我自己都开始讨厌的皮囊,那种孤独、疲
惫,也跟着继续摧残着我的意志。比我欲火更充盈的是我的阳精,比精液更充盈
的是我的眼泪。

  「真的是……里面都被你射满了……」夏雪平本想推开我的身体,但看着我
突然哭了起来,又连忙把我搂住,对我焦急地问道,并把我的头压在她温热的胸
口上:「怎么了,我的小混蛋?你今天怎么也有点不太对呢……」

  「夏雪平……你干嘛非要去国情部呀……」

  她在我面前卸下所有伪装后,表现出的是专属于我的温柔和淫荡;我想,我
在她面前卸下所有包袱后,就只剩下幼稚、敏感和脆弱了吧。我的阴茎依旧插在
她的蜜穴中没有拔出,而这一刻,她就像每一个普通母亲安抚着一个无助、无能
的儿子一样,搂着我的后背摸着我的头发、亲吻着我的额头。

  于是,夏雪平也突然有些动容地,用着温柔而颤抖的声音,说了一句我久违
了十好几年的话:「宝贝乖,跟妈妈讲讲究竟怎么了,好吗?」

  我嗅着她身上的体香,枕在她饱满的乳房和湿哒哒的头发上,感受着她比水
温更温热的体温,慢慢地把今早从进到办公室之后所收到的委屈、猜忌,在办公
室门口听到的那些如芒如刀一样的恶言相向,包括从昨天晚上王楚惠用那极其小
儿科的手段意欲给我下套、再包括沈量才拙劣处理危机但又确实收买人心的安抚
下属的手段,然后是罗佳蔓一案糟乱如麻的疑点,再加上中午目击郑耀祖跳桥后
撞死在我眼前,而胡敬鲂对我的颐指气使——我全都尽数倾诉给了夏雪平。我知
道这些事再在我心里继续埋藏几个小时的话,我想我真的会崩溃。

  「真是辛苦你了,你受委屈了宝贝……」夏雪平搂着我说道,然后又忍不住
亲吻了一下我的额头,「妈妈……唉,好惭愧,妈妈真的不太会安慰人,但又真
的好想安慰安慰你……」

  「没事的,夏雪平,跟你能把这些事说出来已经好多了……真的!」我用她
的胸部垫着自己下巴,抹干眼泪看着她仍带着性高潮后的绯红脸颊。

  她也确实嘴笨,只是对我嫣然一笑,然后目光低垂,陷入了思考——以我对
她的了解,她应该在为自己接下来说的话打着腹稿。

  ——但也就是这一刻,我才突然想到一件事:我今天经历的这一切,难道不
就是她过去这十年间,每天都在经历的事情么?

  甚至还要更痛苦吧——还有父兄的血海深仇,外面那些自以为正义的执笔如
刀的无良媒体泼着脏水,还有如同陈来运那班什么「反抗夏雪平」组织的人会随
时在角落里丢个臭鸡蛋、泼一盆屎尿,还有那些经意或者不经意间得罪过的黑道
人物豢养或聘请的杀手会随时对她进行的暗算,以及……以及自己子女对自己的
误解和不解。

  她考量了一下遣词造句,然后才搂着我说道:「郑耀祖的新闻,今天在情报
局的时候,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他一定是你当警察以来所见到的死得最惨的一个
吧?」

  我把头埋在她的胸谷间,换换点了点头。

  「见到死亡这种事情……你只能习惯,你是一个刑警,以后这样的事情还有
很多。妈妈刚当交警的时候,就见到一起这样类似的事故,于是当天晚上,我也
是这样泡在热水浴缸里很久;你那时候还小,你应该都记不住了,妈妈那一晚搂
着你睡觉的时候,都在哭,但当时小小的你,却给了妈妈好大的勇气,第二天心
里想着你、一定要你平平安安长大的我,还是照常去上班了——一直到现在。」
她摸了摸我的额头,继续说道,「至于一组的那些人……唉,我想你这么聪明,
也肯定看得出来吧,他们其实并不是每个人打心底都服从我的,但是明面上,他
们还不得不服,甚至有的时候……」

  「甚至有的时候,他们还会主动维护你呢。因为他们知道,你受到嘉奖、他
们才会出头,你受到委屈他们也没好日子过活;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很清楚,她想说的是什么。

  「没错。」夏雪平长叹一口气,接着说道,「整个市局,其实都是一个鱼龙
混杂的地方,有些人人脉广、背景硬、树大根深,而没有人脉又没背景的,全都
在拉帮结派。昨天其实我就想提醒你,但看你太高兴也不想打消你的喜悦和积极
性:面对这帮人的时候,你只能用尽量包容的姿态和随时随地都要百倍警惕的注
意力去跟他们接触,让他们跟你协调,让他们知道你的毅力和能力;能闭一只眼
的就闭一只眼,而该把眼光放亮放远的时候,千万不能含糊;除此之外,别无他
法。这也就是我为什么最开始清楚胡佳期和王楚惠、跟白浩远聂心驰四个关系混
乱却装作不知道而不戳破的原因了,你明白吧?」

  我点了点头。

  「王楚惠的事情,我知道了,你暂时心里有数就好,你今早没跟她硬碰硬就
做得很对,但你要时刻提防她之后会有什么动作……」夏雪平思考了一下,又说
道,「秦耀和杨沅沅那几个孩子,虽然调皮了一点,反应和能力看起来也不如庄
宁许彤晨还有你在风纪处遇到的那几个,但他们确实是你可以掌握的对象——没
有谁天生就是优秀的刑警,但他们几个,绝对是你在一组今后最可以依赖的力量。」

  「我知道了。」

  「至于罗佳蔓这个案子,我没有资料,我也不好给你太主观的建议——总之
你就像徐远告诉你的那样,按照翻案做准备吧。徐远问你要成晓非的资料,肯定
是为了他自己的诉求;但你可以试着跳出现在案子的框架,查查成晓非、郑耀祖,
还有罗佳蔓每个人的底细——你不是自己也说么,不能依赖证据。」夏雪平说完,
用食指在我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

  「嘿嘿……」听她说完这些话之后,我的心里确实舒畅了许多。

  「小混蛋,还不拔出来呀……难道还想跟妈妈继续么?」夏雪平眨着眼睛,
突然又多问了一句。

  我这时才想起来,自己的阴茎还在夏雪平下面那两片软唇中含着。其实心扉
敞开后一身轻松的我,确实有点想跟夏雪平再做一次的,结果说巧不巧,随着一
阵合唱式的「咕噜咕噜」声音,我和她都觉得饥饿的感觉如此明显,于是都决定
先把身上的泡沫冲干净、吃了饭后再说。

  「呵呵,我突然想起,之前你那个同学还要给你介绍郑耀祖相亲呢……」放
了浴缸水,冲起淋浴时,帮着她搓背的我对她开着玩笑道。

  夏雪平手持着花洒,冲洗着自己的外阴和我内射进去的精污,回头瞪了我一
眼:「突然说起这个来干嘛?哼,该不是那个『小字母c'又跟你说什么了吧?」

  「跟她没关系……我就想哈,」我憋着一股坏,笑着说道,「你看呐,这些
觊觎或者潜在觊觎你的人,又什么段捷哈、艾立威哈,还有今天这个郑耀祖,居
然都这么……被老天爷收走了,你说说,这是不是老天爷也在帮我守护着你、只
让你属于我一个人呢呀?」

  「呸呸呸!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这种话也是能说的?」夏雪平立刻急了,
「你知不知道你说这种话,我就会往你自己的安危上乱想?……想担心死我啊?
你真是的!」

  「我错了我错了……」看来我开这个玩笑实在是没什么意思,于是我连忙找
补道,「我其实想说的是,你能不能有功夫的时候,把你那个警院同学的联系方
式给我?」

  「那个不是我警院同学,是之前交通队时候的同事。」夏雪平想了想,转过
头正经地看着我「你准备调查郑耀祖?」

  「没错。而且我也很好奇,你说,这一个之前是分局的警察、现在全职做主
妇的女人,是怎么认识得那么打牌的明星呢?」

  若换成别人,肯定会跟我说什么「这应该是巧合」之类的话,而拎着花洒冲
着自己的长发的夏雪平,眼瞳一转,对我说道:「其实我也很在意。总之你要是
联系上她之后,你也要小心一点。知道么?」

  「嗯。」我帮她笼着头发,然后搓着洗发水,转念一想,想起今早上那个突
发奇想,便对她说道:「对了,你觉不觉得,就你现在在国情部侦办的这个案子,
哪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昨天你跟我讲了那些细节之后,有一件事,我很在意。」

  「什么事情?」

  于是我一五一十地将我对于佟德达还有那些被害死的退休警察的身份,加上
他们拥有的日记本的内容、还有当年专案组的猜测,全都跟夏雪平说一遍。

  夏雪平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思考了片刻,冲干净了自己的头发,然后开
始帮我搓着背:「你是想说:当年的专案组成员选拔、到他们侦破你外公的命案
以及最后那个事情被按照『悬案』处理,都是一场阴谋;你觉得他们跟害死你外
公的那个凶手都是一伙的,就像之前艾立威帮着那几个案件的真凶清理现场、段
捷接应刺杀我未遂的周正续一样,从接应杀手、到清理现场,再到故意抹杀一定
的证据,都有明确的分工,是这样么?」

  「听这意思,你也发觉这些问题了?」看来我和她真是母子连心,心意相通。

  「嗯,今早我开车出了这个小区之后,我就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了。只是
当年这个专案组的一些人,他们的一些档案我之前是看不到的。」夏雪平松了一
口气,对我说道,「反正明天去完医院之后,岳凌音给了我一天假,而且还偷偷
给我影印了几份那些被害人的笔记的内容。明天我在家的时候,会结合徐远权限
所及的数据库,好好查一下他们每个人的资料。」

  「嗬,这个岳凌音听起来人好像还不错。」

  「嗯,她挺有意思的。初次见面,感觉她就像个高高在上的女王,接触久了
就知道,这人还挺幽默,说起话来很有意思。」

  「哈哈,比你还女王?」一阵玩笑过后,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落下了什么
奇怪的内容,「欸,你等会儿——你明天要去医院?」

  「嗯……啊,咳咳,」夏雪平说着清了清嗓子,对我说道,「没什么,就是
感觉喉咙有些不舒服……可能是这几天天冷,着凉了吧?」

  我见状连忙摸了一下夏雪平的额头,但无论是现在还是刚刚我在跟她做爱时,
都没感觉她身体过于发热,不过她此刻说话的声音确实要稍稍有些沙哑。

  「那要不要我陪你去?反正目前局里也好、组里也罢,都没啥大事。」

  「算了,我一个人去就好。」夏雪平对我笑着安慰道,「再说,一个喉咙发
炎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万一明天组里有什么突发情况呢?并且你不还要为翻
罗佳蔓这个案子做准备么?」

  「那也无妨,这半天时间总是能挤出来的吧?而且我带你去医院,谁敢多嘴
说什么?」我强硬地说道。

  「你可别了,我的小混蛋。你现在是代理组长,你可别像以前那样浑不吝——
刚刚跟你说的那些话,你现在就忘了?」夏雪平如是说道。

  我实在拗不过她,只好答应她明天照常老老实实地去上班,任她自己一个人
去医院。

  擦干了身体,穿好了衣服后,一打开卫生间门,却没想到美茵正端着一只包
裹、腋下还夹着另一只快递邮件站在门口——也说不清她是刚从楼下上来,还是
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

  夏雪平抿了抿嘴,看了看美茵,欲言又止。

  而我刚想说话,却被美茵手里捏着的信封扇了一下脑门:「大坏蛋,给你的
信!」信封没有「胎头」、没有署名、没有钢印和邮票,只是用纯蓝色墨水写着
一行行楷:「何秋岩先生收。」

  「等下下来一起吃饭?」我对美茵问道。

  「哼,我都消化完了啦!」美茵愤怒地瞪了我一眼,又嫉妒地瞟了一眼夏雪
平,默默地回到自己房间迅速关上了门。

  夏雪平无奈地低下头,又羞愧地看着我。

  我连忙牵起夏雪平的手,给了她一个微笑,拉着她下了楼。

  刚下楼,还没等我打开放在桌上的打包盒,短裤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电话
的是听声音就可知道他应该是还没睡醒的白浩远:「……喂,秋岩。」

  「白师兄,什么事?」

  「徐局长和沈副局长让我通知你,回局里加班——我现在也正往局里赶呢。」

  「出什么事了?」

  「唉……你收没收到一个匿名信:白色信封,没有邮票钢印的。」

  我忐忑地看着桌上被我放在米线旁边的信封,心里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原本在冰箱里拿出一盒剩菜准备放进微波炉里回温的夏雪平,也停下了手上的动
作。

  「收到了。」

  「看了么?」白浩远的声音听起来就充满了绝望。

  「还没呢。」

  「看看吧,看看你就知道了。我、许常诺、徐局、沈副局,外加胡敬鲂那厮,
全都收到了。我在计程车上,不多说了。」说完,他便挂了电话。

  于是我连忙拆开了信封,拿出了里面那张信纸——那是用报纸和杂志上面的
字剪下后,拼成的一封信;若是白浩远和其他人收到的那些信,也都是用这种方
式「写」成的,那这个寄信人也真是有毅力。

  信上如此说道:「F市警察局重案一组何秋岩警官亲启:刚刚得知你们在经办
罗佳蔓遇害一案。

  闲话少叙,特此透露——杀害罗佳蔓真凶共五人:成晓非、郑耀祖、林梦萌、
陈春、______;

  此五人漏一不可。若贵警局有所遗漏,我必将真相同媒体界公开,届时广大
群众舆论所向如何,望您自行承担。

  ——我会跟进你们的办案进展的。祝您愉快。」

[ 本帖最后由 龙葵 于 2022-7-29 21:34(GMT+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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