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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最全] 【风雨里的罂粟花】(1-9.4)【作者:銀鉤鐵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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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1)

  这一夜,我完全没有睡好。

  或许是那一套法餐里的蒜油配龙虾、生蠔配白葡萄酒的缘故,我的那条本钱
一整夜都是半勃起状态。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我还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一把
冷水澡,可是这样一来,就更睡不着。

  於是,这一夜大部分时候我都是迷迷糊糊的状态。而清醒的时候,我则是拿
着我手里搜藏着的两条内裤打手枪:把孙筱怜的那条黑色蕾丝丁字裤盖在龟头上
套弄着、然后把美茵的那件棉质白色内裤放在脸上鼻翼前嗅着。美茵的那件上面
依旧湿漉漉的,上面有她的潮水和爱液的浓厚味道,不亚於几小时前刚吃过的龙
虾的气息。而至於我为什么会拿出孙筱怜的,我自己也说不清,或许是蕾丝的质
感在鸡巴上磨蹭起来确实很有快感吧。

  我在蕾丝内裤上连着射了两泡精液,然后把那东西丢在一边。但过了十分钟
后,下身居然又一次勃起。

  在这一刻我真想用钥匙打开美茵的房门,直接粗暴地把醉醺醺的美茵给办了!
现在这种情况,她酒精上头,我就算是破了她的处她也不见得知道,而知道了又
如何?何况跟她多年相处以后,我也有信心彻底把她撩拨起来让她反抗不能;大
不了我不碰她的阴穴、走后门——前面的处女地不可以让我破坏,肛门的处女交
给我不行么?实在不行,我就在阴阜上蹭蹭、或者让她用屁股沟给我夹射、用那
对对儿小馒头磨蹭我的龟头给我弄射不行么?我就想在她身上再留几发精液!

  ——但这些事情,我最后一件都没有做。

  我确实怂了,而且,我答应过不再碰她。

  一丝苦楚从心底袭来,盖过了灵魂深处的欲火。

  就这样,这一夜,我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

  到了五点多,我再也无法在床上躺着,我便睁开了眼,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
李,把美茵的棉质内裤、和地板上的孙筱怜的那件精液在上面早已风乾的蕾丝内
裤一并放进行李箱的夹层。我把西装重新叠了一下,放进了行李箱,接着从衣柜
里找出了警服穿在了身上。

  我拎着行李箱锁好了门,站在美茵的房门口我,我盯了那扇门许久,最终也
没做什么。

  我紧接着下了楼。

  「这么早就走?」

  「哎呦……您吓死我了!」

  没想到父亲正坐在饭桌前开着自己的手提电脑,一动不动地发呆。

  「我的天,您起这么早干嘛?」我对老爸问道,「然后灯也不开……您这是
等着耗子娶亲呢、还是观察家里有没有聂小倩呢?」

  「你这孩子……说话越来越不正经了!」父亲叹了口气,对我小声斥道。

  「您坐着多久了?」

  「从半夜十二点到现在。」父亲平静地说道。

  「一宿?……不是,我看鞋架上……陈阿姨没走啊?」

  父亲点了点头。

  「嘿嘿……她在你卧室里睡的?」

  「那你说还能在哪?这家里还有别的房间么?难不成我让人睡地下的储物室
去?」

  我笑了笑。其实陈月芳住进这家里,我很安心。她的存在,不会给美茵对父
亲留下任何机会。

  我尽量藏住对父亲的醋意,对他说道:「那……您这身边有美眷相伴,您还
跑客厅来守着?」

  「待不住……呵呵。」父亲想了想,对我说道:「那什么……今天你能见到
你妈妈对么?」

  「嗯,从今以后每天都能见到。谁让我鬼迷了心窍,非要去她的手底下当官
差呢,」我点了点头,「而且实际上,我昨天跟美茵吃饭的时候就遇到她了?」

  「是么?在哪?」

  「金梦香榭丽。我这几年攒了那么多钱,就是因为美茵想去那吃一顿。结果
没想到碰到了她,这顿饭就被搅合了。所以美茵喝得有点多。」我刻意省去了美
茵对父亲倾心的那些话。

  「美茵喝酒了?」父亲问道。

  「对。喝了一些。不过白葡萄酒,也没什么。美茵都已经到了合法饮酒年龄
了,您就别担心了。不过待会儿您可能得去敲她房门叫她起床。她今天不是还要
上课么?」

  父亲点了点头,「你这个当哥哥的也真是有心。我都不知道美茵喜欢什么。
秋岩,我这个当爸的对你俩照顾不周,你们兄妹俩的事情全靠着你,辛苦你了。」

  「这话说的就见外了,老爸。」我心说,哼,您是不知道美茵喜欢什么,您
要是知道了怕是能吓死您。「夏雪平好像在跟什么人约会,我和美茵昨天看见她
跟一个男的去的。」

  「是么……呵呵。挺好的。」父亲笑笑说道,「这么多年了,她一个人生活
也怪孤单的。也该找一个了。那男人怎么样?」

  「我没太注意,看样子倒是比您小几岁。似乎挺有钱的。」

  「嗯……你今天见到她以后,替我跟她问声好。」

  我不解,然后笑了笑,「我说老爸,您到现在还想着她?呼……她当年是怎
么对您的?是怎么对我和美茵的?您都忘了?」

  「我没有……只是毕竟夫妻一场,你去了她那里,我怎么能不问候一下?秋
岩,你妈妈当年性情大变,是因为经历了你外公你舅舅的变故才导致的。希望你
以后别再记恨她。」

  「别记恨她?嗬,她对我和美茵还有您怎样先不说了、我和美茵差点因为她
被人烧死在家里,也不说了;单说就因为她那个酷吏,我跟妹妹当初在学校里被
人欺负成什么样?我打架还手、进了派出所,结果她倒是二话不说直接当着那么
老多人的面儿扇了我一耳光,就这件事,我能记她一辈子。」

  「唉……」父亲叹了口气,「我也没别的意思。这以后她就是你的直属上司
了,我的意思是,让你以后跟她相处的时候,可以稍稍压住点火。她一个女人在
警界独当一面,也不容易。」

  「……这点事情我还是有分寸的。」我说道,「所以您就因为这个,在这儿
坐了一夜。」

  「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还是因为担心美茵对您和陈阿姨的事情有反感?我昨天吃
饭的时候都劝过她了。您放心吧。」

  「也不是因为这个。」父亲说道,「我突然发现我忽略了一件事,关於命案
的事情。」

  「您还在为这个事情纠结?」我有些惊讶,「您别多想了,这件事情交给我。
本来这方面的东西就是应该警方处理的,我会找机会跟夏雪平还有其他局里领导
汇报的,到时候如果需要,还要找您帮忙。」

  「那是必须的。但是有一个漏洞,我疏忽了,你这个警校高材生也疏忽了。」

  「那是什么?」

  父亲说着,把一摞纸交给我:「这个,你装起来吧,这是我昨天复印的东西,
你是看过的,还是杀人预告和推理小说。现在时间还早,你再仔细看看,整个事
情有什么漏洞。」

  我左看右看,都没发现什么。

  父亲说着,用手里的油笔点了点杀人预告上面的两个字,我这才发现,自己
粗心了。

  ——封小明分明是死在燕江里,而不是死在家里。

  「' 燕江' 里……' 家' 里……这个我还真忽略了!」我说道,「这是不是
故意的?按照您跟我讲的,以往都是先发布杀人广告,然后再发生命案。是不是
刊登广告的人有意这么做,想要混淆视听?——明明案子发生在B处,广告上却
说发生在A处,从而达到一种声东击西的目的?」

  「我说不准,只是昨天突然发现的。问题在於如果是声东击西,警方已经立
案了,但是在第二次的预告里,为什么上面还说封小明是死在家里?这我就有点
不理解了。还有个事情让我很在乎,所谓的' 副市长侄子' 和他女伴在车里被杀
的事情,到现在那个推理小说也没提及半点。」

  「或许是写手故意忽略也说不定。」我想了想说道。

  「这就是需要你去查的了。」父亲叹了口气,对我说道,「秋岩,你今后每
天都在跟危险打交道,万事都要小心。」

  「我知道了。」我说道。吃醋归吃醋,父亲这些年来对我的尽心尽力,我也
是一清二楚的。「呵呵,您就别为这些事儿担心了。您还是回去再躺一会儿吧。」

  「嗯。我待会儿等美茵醒了以后,我再去睡一会儿。」

  「睡一会儿?您今天不上班?」

  父亲似乎终於松了口气:「今天上午我放半天假,下午去开一个讨论会就行,
晚上也没什么事。」

  「您这真是奇了。多少年了您都没放过假了,哪怕半天假。」我对父亲笑了
笑说道,然后站起身,拎起行李箱:「那您坐着,我先走了。」

  「这么早?你等一会儿!等你陈阿姨起来,你吃完早餐你再走也不迟。」

  「我还真就得这么早。局里公寓房屋有限,今天报导的警员干部又多,去晚
了,我可就呛不着好屋子住了。」我笑了笑说,「等我先去选了屋子以后,我就
在市局食堂吃。今后就得跟着人家吃大锅饭了!」

  「呵呵,大锅饭最不好吃呢。东西带齐了么?」

  「差不多了,洗漱用具我备好了。剩下的缺什么我再买什么就好,反正市局
隔一条街的地方就是商业区,什么买不到啊?您就别担心了。」

  「嗯。去吧。路上小心点儿。」最后,父亲还是像我小时候,他每天在家目
送我上学一样,对我说着一样的话。

  我叫了一辆出租车,二十分钟后,我到了市局办公楼。在值班室签了个到之
后,值班室的师姐带着我去了接到对过的市局家属院,敲了敲9号楼一楼值班室
的门。

  「7、9号楼、11号楼,都是局里单身警员的住宿楼。都归这个佟大爷管。
你以后有什么事情,直接找他就行。」

  「好的。」我笑了笑,等着佟大爷开门的时候,我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师姐。
她身高差不多一米六三,瓜子脸、身材苗条,气质跟陈嫂差不多,不过她比常人
要多出一种古典美来——睫毛长长的向上弯曲;一张樱桃小口上面什么都没涂抹,
可是嘴唇厚厚得,让人有想要吻上去的冲动;鼻樑很高,但是鼻子很是小巧可爱;
脸上手上肤白如脂,手指长长的,像剥去了硬衣的春笋;胸部隆起得饱满,看上
去十分可人,但是风纪扣却系得严严实实,因此我并不能猜出来她的罩杯。

  虽然穿着一身现代警服,但是我却总觉得,她像是从明清古代绣像画里走出
来的女子一般。

  她话不多,也并不怎么看着我,可她说起话来的态度,却不卑不亢。看着她
的面庞,我感觉似乎是见过她的,可是在哪里见过的,我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我想了想,对她开了个玩笑:「师姐,您住哪的?该不会也是这几栋楼里的
一栋吧?」

  师姐转过头,沖我瞇了瞇眼睛,皮笑肉不笑地对我说道:「还真教你猜对了,
我跟你一栋楼。但一个月以后,我可就搬出去了。你要是想搬出去,别从师姐我
这打主意了。」

  「哦?是么?」我知道她话里有话,对我笑着,心里却开始生厌,可我这人
偏偏就是嘴上不饶人:「师姐因为什么搬出去?难不成是师姐的工资不够后勤处
扣房租的了?」

  果然,她无奈地抿了抿嘴,对我说道:「一个月以后我结婚。结了婚当然就
要搬出去了。」接着,她想了想,对我说道:「何秋岩是吧?你刚来咱们局里,
我也没多余的喜帖,就不请你了。」

  「哎呀,师姐能把这消息告诉我,已经不见外了。恭喜恭喜!」我说道。这
么一说,她脸上的颜色才缓过来一些。「我看师姐您在人事处值班,师姐您是在
人事处听差的?」说实话,万一她要真是人事处的,我还真的不敢怠慢了。所有
的工作单位、部门、企业,管人力资源的都是惹不起的。

  「我不是,只是轮岗值班而已。我是重案二组的。」说着,她对我伸出了纤
纤玉手,「正式认识一下,我叫赵嘉霖。」

  赵嘉霖……这个名字也很耳熟,但我真心想不起来我是从哪里听到过这个名
字,但绝对不是我们警院或者警专,否则我不可能会不记得。

  「您好赵师姐,我的名字你已经知道了,我是重案一组的。」

  「我知道。你以后就是跟着夏组长的了。而且我还知道你是夏组长的儿子。」
赵嘉霖说道。

  「这点八卦师姐都知道?」我想了想,问道,「这件事,局里的人知道的多
么?」

  「不多。我也是从其他途径了解的。」赵嘉霖说道。

  「哦。那……我们夏组长,也住这三栋楼其中之一?」

  「她不住。所有二级警司以上警衔的干部,全住在外面,警员住宿本身就有
限。你们夏组长住在三条街道之外的馨园小区。」

  我刚想再问些什么,九号楼一楼值班室的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身高勉
强一米七、满头花白的老头,穿这件背心、身上还披了一件黑色马褂。他手里还
拄着一根藤木拐棍,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而且咳嗽,咳嗽的声音也很大。虽然他
这样,但是一身的肌肉看起来不比我差,眼睛也是炯炯有神。

  「佟大爷,您怎么才开门?」

  「我不是找钥匙么?小何一大早过来挑房间,我不得先把钥匙找到么?」

  小何?

  「大爷,您认识我?」我看着佟大爷问道。

  佟大爷盯着我看了两眼,说道:「我不认识你。但是总务处把你的档案给我
了,上面不是有你的照片么?我记住你的照片了。」

  「哦。」我答应到。我心里觉得还是有点古怪,但是却不知道嘴上该怎么说。

  只听佟大爷对着赵嘉霖说道:「行了,你回去吧。这有我呢。」

  赵嘉霖跟佟大爷打了声招呼,然后离开了住宿楼。

  佟大爷看着我,笑了笑:「臭小子,跟我来吧。」

  我总觉得奇怪,佟大爷怎么对我有一种认识了多年的感觉,而且他还把我当
做忘年交;但我和他分明今天才见过第一面而已。

  我一头雾水地跟在他后面,他拄着拐棍拎着一圈钥匙,带着我进了电梯。把
我领到了二楼:「喏,二楼这的201、204、206到210,全都是空的。
你自己看看自己挑。看哪间号就挑那个。每一间基本上面积都一样,但是户型不
同。自己看吧。」

  我顺着走廊,便看到一组套间,这套间左边是安全通道,右边是清洁物品室,
对门是一面墙,旁边是走廊,这个套间里面还分成了两个小间,一间是卧室、一
间是书房,卧室向外还有个阳台,虽然不大,但是看起来很温馨,最重要的是,
这个套间跟谁的房间都不挨着。

  「佟大爷,我就要这间了。210。」

  「呵呵,臭小子真会挑地方!」佟大爷说着,把这个房间的钥匙给了我:
「本身咱们公寓的隔音就挺好,你还挑了个这个地方。看样子,你小子是想带姑
娘回来快活呢!」

  佟大爷岁数大,说的话倒是比年轻人都开放。这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佟大
爷……您说什么?我还是单身呢!」

  「单身又如何啊?这一共六层楼,但凡10号的屋子都是桃花位,无论男女
想要走桃花运,就住这屋子就对了。刚才送你过来的小赵,她就住你楼上。这不、
下个月就要结婚了?之前追她的男人也不少!不过这小赵是个格外规矩的姑娘,
老早就有男朋友了,因此也没理会别的男人,就跟了那么一个。」佟大爷看了看
我笑了笑,说道:「倒是你小子,一脸的风流相!」

  「佟大爷,您还会看相呢?」

  「呵呵,什么看相!你小子从警专升学到警院的,就你们这一批警专生,还
以为我不知道?个人生活一个比一个花花!还用看相?」佟大爷说着,带着我走
进了210房,还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了,往里放着新鲜空气,接着佟大爷往沙
发上一座,对我说道:「说起来,干刑警的,大部分私下里的生活也都挺丰富的。
人无完人,谁都不是铁打的,吃喝玩乐、车子、女人,谁都得有点爱好不是么?
只要是别犯原则性错误、别给自己工作和社会造成损失就行。等你开始工作就知
道了,别以为重案组多压抑,实际上,腔调多着呢!」

  听大爷一说,我心里突然觉得有些愕然——难不成市局也像我们警专似的?
不过要是真这样的话,如果被老百姓知道了,还不得跟检察院举报,说市局腐败?

  正想着,佟大爷从自己的黑色马褂兜里拿出一盒烟来,抽出一支放在嘴里,
点燃后抽着,又从书房书桌上拿起一只玻璃烟灰缸,把烟灰掸在里面。接着举起
烟盒,对我说道:「看你的样子还没吃呢吧?等食堂开饭、局里上班还得有一会
儿。来一根?」

  我摆了摆手说道:「不好意思,我不抽烟。」

  我倒是不反感烟味,但是我还真就没有吸过烟。

  佟大爷听了,居然有点愤怒地把烟盒拍在了茶几上,接着对我说道:「不抽
烟哪行?来一根,自己点!」

  大爷的话甚至有点像是命令一般,看着他凌厉的目光,我一点反对的机会都
没有,只好从里面抽出一支来,用打火机自己点上。我对着烟嘴猛吸了一口,接
着烟雾给我呛得不行。

  「这就对了。要不然,你以为局里给你们,尤其是男警员的屋子里配上一个
烟灰缸是为了乾什么?平时喝酒么?」

  「酒可以喝一些。」

  「嗯。」佟大爷点了点头,对我说道:「烟这个东西要抽,虽然不能多抽,
但是也得会抽;酒这东西要少喝,但也不能不喝。你说你一个当刑警的,烟不会
抽、滴酒不沾,你要是真面对犯罪分子和黑社会成员的时候,你怎么跟他们周旋?
你跟他们面前讲健康原则,他们反倒是会笑你未经世事嘞!到时候,你可什么都
没办法从他们嘴里套出来。」

  「你这话说的,我就有点不同意。」看着佟大爷,我说道,「为什么做警察
的,就一定要菸酒俱全才能跟犯罪分子和黑社会进行斗争呢?」

  「嘿,我还觉得菸酒俱全还不够呢!你要是局里做财务或者后勤的,也就罢
了,谁让你是要去现场、去前线的刑警呢?要是想做一个优秀刑警,还必须得心
黑。」

  「心黑?」

  「没错。呵呵,就是心黑。而且要比罪犯和黑社会的心还要黑!这样你才能
有信心有能力战胜过他们。不过心是黑的,魂儿可得是白的。我这么说,你是不
是有点糊涂了?——当警察的,黑白之间得拿捏得当,心黑是给你自己从这个职
业中好好活下去的资本、魂白是给你自己活下去的意义。你们年轻人不总是说什
么' 不忘初心' 么,就是这个道理,知道吗?」

  这种说法,我确实是第一次听说,警校当初可没脚窝这些。我心里依旧对此
不敢苟同,但是也只好点了点头。

  正说着,走廊里传来一阵开门的声音,大爷拄着拐棍站了起身,站在门口看
着。我也有些好奇,跟着大爷站到了门口。202房间的们打开了,从里面走出
两个女孩,这两个女孩全都是普通白领打扮,婀娜多姿。202房间的门口站着
一个光着上身的男人,三个人都在说这话。接着,只见那男人分别跟那两个女孩
舌吻了一番,两个女孩才依依不舍地跟那男人告别。大爷看过了,又回到了沙发
上,对我用大拇指指了指外面说道:「看到没?这就是局里的常态。这小子,是
经侦处的王牌警官;那俩女孩,一个是发展银行投资部的总监,一个是会计事务
所的金牌审计员,都是她的女朋友。」

  「那……局里就这么容忍警员私生活这样?」

  「哼,风纪股的人能管得了什么?现在不像过去,现在得审查制度是只审思
想行为、原则纪律、经济贪腐,至於个人生活问题,早就没人关心了。风纪股的
人,在局里都是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呢,他们管得了外面的风化问题、管得了内部
的?何况这小子,本来就因为这两个女孩给他提供的、从自己单位里拿出来的数
据资料,已经破获了本市的好几起经济犯罪案件了,还得到过上面的嘉奖,这样
的人,谁能说什么?能破案、能保护老百姓的财产和人身安全,能维护国家利益,
谁还管你平时跟几个人交往、睡几个人啊?再说了,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同时有两
个女朋友啊,而且那俩姑娘相处的还跟亲姐俩似的,这也是个本事!」

  「开眼了……」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在警校里我还以为,万事以身作则、
洁身自好,用清规戒律要求自己才是好警察。」

  「呵呵,洁身自好。洁身自好这四个字,很多人都误解了。它这个词语说的
不是要你乾净的像一张白纸,它说的是要让人为人处事对得起良心——只要不危
害别人,都是对得起良心。万事以身作则、清规戒律——要是真正信奉这两个东
西的警校毕业生,那不是去了安保局、国情部,就是去菩提山莲华寺出家当和尚
去了。在市局,优秀的警察都是怪物。」

  「那按您的意思,我能成功被分配到市局来,我也是个怪物?」

  「呵呵,要我看呐,你小子现在还不是;不过有当怪物的潜质。现在你充其
量,也就是小怪物崽儿。」

  「哈哈哈哈!」听了佟大爷的话,我不禁开怀大笑。佟大爷也跟着我乐呵。

  我笑罢,接着问道:「那您说说,我们夏组长也是像那个男人一样,个人生
活风流么?」

  「夏组长?你说夏雪平?」

  我点了点头。

  佟大爷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这么跟你说吧,整个市局里边,
最让一帮打光棍的男人们头疼的单身女警,一个就是今早你刚才碰见的赵嘉霖;
另一个就是夏雪平。这俩女人都一个样,冰冷,像是从北极来的,局里有好事之
人给这两人还取了个外号,赵嘉霖人称' 冰格格' ,而夏雪平,不少人都叫她'
冷血孤狼'.」

  取外号的那个人还真挺有才的,赵嘉霖一身古典气质,确实很像个郡主或者
格格;夏雪平呢,看着漂亮、安静,实际上骨子里也有一股狼性。我很小的时候,
电视上演《神鵰侠侣》的电视剧,那时候父亲就总开玩笑,说夏雪平跟郭襄一样,
都是喝狼奶长大的。

  我这样想着,佟大爷继续说道:「不过这俩女娃子还有不同:赵嘉霖是属於
那种以柔克刚的,无论别人怎么挑逗、撩拨,她都不骄不躁,不羞不怒,该怎样
还怎样,要真是惹到她了,她就直接走投诉渠道,悄无声息的把状告到人事处,
或者局长、副局长那里去——你们刑警队因为这个,不少人都被严惩、下放到周
围县里、甚至是乡镇派出所去了。」

  「天呐……不动声色就把人弄走,这师姐有点意思,」我心想,这女人轻易
惹不得,虽说本来我对人妻或者有男朋友的女生兴趣本身就不大——当然,吴小
曦是个例外,「看来我得离她远点。」

  「有的时候,话在心里想想就可以了,别说说出来。说出来了,搞不好事情
会往反方向走的。」

  「啊?」佟大爷的话说得我心里发毛。

  「哈哈哈哈……」佟大爷看着我窘迫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敢情这老头拿
我开心。只听佟大爷继续说道:「至於夏雪平那个女娃子……嗯……这么说吧,
假如把她们俩比作吃的,那么赵嘉霖就是一碗泰式冬阴功汤,喝的时候感觉有鹹
有酸,还挺可口,喝了之后从食道到胃里才感觉到一股后反劲儿的辣;而夏雪平,
就是一盏四川麻辣牛油火锅,一开始就让你觉得烫口。市局年年从分配来的新警
察不少、从别的地方外派、调职过来的警察也很多,这里面肯定什么人都有,其
中就不乏想要佔夏雪平便宜、吃她豆腐的,但只要对方的不轨行为一暴露,夏雪
平二话不说,不管当着谁的面、也不管那人有没有后台关系、在警界多大的资历,
夏雪平那女娃子肯定是伸手就打;前年国际刑警派来一个白人老外顾问,之前就
听说他外驻东南亚的时候,睡了当地整个警察局的女警,还有男警员的女友老婆,
甚至连局长的老婆和女儿她都没放过,但就为一来这人资历太複杂、二来从外形
上看就不好热,因此没人敢出头;结果这鬼佬色狼来咱们F市,在欢迎宴上盯上
了夏雪平,多盯了夏雪平的屁股几眼、还摸了一下脸,夏雪平当着省厅领导的面,
照着那洋鬼子的裆就猛踢了一脚。第二天一早,那洋鬼子哭着喊着就回国去了。」

  我讨厌夏雪平,但听到她把那色鬼教训了一顿,这种事情我心里极其地解恨:
「那后来呢?」

  「那洋鬼子到现在,下面那玩意还不能用呢,那颗' 筋骨囊' 彻底被夏雪平
那一脚踢碎了,他在社交网站上到处跟人得意显摆的那根' 香蕉棒子' 的血管也
被踢裂了——这不是我瞎说的,这是国际刑警发来的问责函上说明的。」

  好么!我一下子就想起昨天我对着钟扬的一脚来。夏雪平这「断子绝孙脚」,
被我完美地继承了。

  「那她有没有受到责罚?」

  「肯定有啊。」佟大爷说道,「国际刑警一个月以后派来一个美籍亚裔顾问,
对着省厅领导发了一通牢骚,省厅领导其实是不以为然的,但是事情有可能关乎
到外交,所以像徵性地跟咱们市局的正副局长数落了一通。徐局长其实没跟夏雪
平说什么,甚至压根儿当这事情就像没发生;可是沈副局长倒是当着全局警员的
面对夏雪平进行了着重批评。——唉,其实这点事谁心里不清楚呢?事情后来还
传到了东南亚,那个白皮色狼曾经的驻地,当地的警察局还专门发来了一封邮件,
含蓄地表达了感谢。你说说……这事儿弄的!」

  「那这个赵嘉霖跟我们夏组长关系好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老话讲得好啊:一山不容二虎,何况,这是两只
母老虎啊!」

  听了佟大爷这句话以后,我忍俊不禁。

  「话说小子,你到现在还没想起我是谁来?」佟大爷突然对我问道。

  「啊?」我被这句话问懵了。

  ——我真的不记得之前见过这个老头啊!

  佟大爷看着我呆若木鸡的样子,摇了摇头,「唉……也难怪。算了,想不起
来不想了。这会儿时间差不多了,食堂该开饭了。你收拾收拾东西,去食堂好好
吃点东西。今天你刚入职,估计事情多着呢。而且你们刑警队的出生入死,在吃
喝上面可不能委屈了自己。其他的事情没什么告诉你的了,电脑连的局域网,屋
子里还有WIFI无线网;这卧室在里面那间是浴室洗手间,床头旁边那个门是
壁橱住宿楼顶楼是棋牌室,地下室是游泳池和健身房。年轻人,该忙忙吧!老头
子我,也不多跟你扯闲淡了。」

  说着,佟大爷便站了起身,一瘸一拐地往门外走去。

  「对了,」佟大爷想了想,又转过头来对我说,「你要是没什么事了,有功
夫到我屋坐坐。老头子我一个人怪闷的,就想找人聊聊天。」

  「行!有功夫我找您喝酒。」

  佟大爷笑了笑,接着离开了。

              第二章(2)

  佟大爷前脚刚走,大头就给我发来了微信。

  除了强调一下最近一定要跟我和大白鹤、小C一起吃一顿饭以外,还告诉了
我钟杨的情况。医药费是他们派出所垫付的。钟扬的父母在看到了诊断书以后,
全都差点晕过去,钟扬的父亲还说要起诉我、甚至要让我千刀万剐。

  「是么?我真想看看一个教育局的主任有多大能耐!大头,你告诉锺旭民,
我何秋岩就在市局等他。」

  「行行好吧我的何警官!姓钟那小子没醒过来,我和牛牛告诉那钟主任,是
他儿子调戏女同学在先、被人路过见义勇为,钟主任怕影响不好才没声张。再说
了,这个钟扬不是跟你妹妹同学么?你要是这么跟锺家针尖对麦芒,他锺家是没
多大份量收拾你们市局的人,但是万一变本加厉的欺负你妹妹呢?」

  我其实心头一直觉得不安的地方,就在於此。

  「你也不用担心,你妹妹学校正好在我们所的辖区内,他们学校的校警有不
少还是我们所里出来的,跟我这个民警队长也有点交情。我打过招呼了,让那几
个老哥们平时多注意点你妹妹,万一有谁对你妹妹意图不轨,让他们及时照应着,
然后告诉我。」

  「……大头,谢谢你。费心了。」

  「没事……我当年在咱们警专的时候,你和老白、小C你们几个不也总照应
着我么?应该的。」

  松了一口气以后,我便锁上门出了楼,直奔食堂去。

  不得不说,市局食堂的口味,要比警院食堂的高明多了。

  早餐从油条、油炸糕、吊炉烧饼、手抓饼、烤冷面、煎饼果子、鸡蛋灌饼、
热乾麵,到米饭配熏鱼海带味增汤、茶泡饭,到越南牛肉檬粉、肉骨茶、海南鸡
饭、再到素炒蛋配烤土豆、煎培根、煎蛋,可谓琳瑯满目,饮料从果汁到豆浆、
牛奶、咖啡,样样俱全。要不然,怎么不少警官院校类学生打破了头也要往市局
进。

  我点了一份越南粉,端着餐盘子找了个座位坐下了。正往汤碗里泡着生豆芽
的时候,发现对面就是赵嘉霖师姐。此刻她正用手掰着一根油条,蘸一下肉骨茶,
然后往嘴里送着;另一手捏着白瓷汤勺,舀着骨汤,小心翼翼地饮着。果然她的
古典美并非表演伪装,而是一种骨子里的优雅。

  她发觉了我正盯着她以后,突兀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我连忙摆了摆手,对
她点了点头。她才继续吃着,想了想,坐到了她对面的座位上,背对着我坐着。

  「诶呀!你要不招手我俩还看不到你!」

  没想到赵嘉霖刚背过身,我的目光就被挡住了——来人正是大白鹤和小C这
一对儿。小C倒还好,一份海南鸡饭外加一份烤冷面;而大白鹤的盘子里,彻底
被培根摆满。每个人还都端了一杯苹果汁。

  「这傢伙……白警官,这肉让你吃的!公家的肉可算是不要钱了,是吧?」
我故意揶揄大白鹤,一边往汤碗里撕着薄荷叶一边问道:「你们俩咋来这么早?
不是说还要在家睡懒觉么?」

  「我俩是不需要住在局里、不需要选房间,但听说局里吃得好,我俩这不就
来看看么?」大白鹤说道,接着他也不拿叉子,直接伸手抓起一片培根就往嘴里
送:「嗯!味道真不错!C宝,你也嚐嚐!」说着,大白鹤又抓起一块直接塞到
了小C嘴里。

  「味道是挺不错,不腻!而且还有一丝丝甜甜的!」小C吃的很香。接着又
把鸡汤泡在米饭里。

  「秋岩你也来一片!」大白鹤说着,又把一片培根举到我面前。

  「不用了不用了,我这碗粉里的肉已经够多了!」接着,我把那一堆青柠檬
片丢进了汤里浸着,又挤了些海鲜酱和蒜蓉辣酱进去,拌匀之后,一边用勺子舀
着汤,一边用筷子吧粉挑起,卷成一团,放在满是肉汤的汤勺里,然后把汤和粉
一起送进嘴里。温暖而清香的汤粉进到胃里以后,全身从内到外的舒服。

  接着我又问道:「你俩咋知道咱局里的伙食不错的?我这也是刚知道,谁告
诉你俩的?」

  「铁心他处长说的。昨天还特意找铁心视频聊天来着,还跟我聊了几句。他
们处长人挺好,是个女的,人也长得漂亮。」

  我笑了笑,又问道:「诶,那你们女处长,没看到你俩那挂墙上那裸体艺术
照?」

  「哪能让领导看见咱俩隐私啊?」小C说道。此时的大白鹤已经满嘴是肉片
了,根本顾不上说话,小C接着说:「我和老白刚知道他们处长要跟他视频,赶
紧就把照片给摘下来了。」

  「嗬!羨慕啊!关心下属都关心到伙食上面了,看来老白还摊上了个好领导。」

  「他们苏处长还跟我俩问起你来了呢。」小C加了一块白斩鸡放进嘴里。

  「打听我?网监处的处长打听我干什么?」

  这时候,白铁心的嘴里终於空了:「我们苏处长,好像是跟你们夏组长是闺
蜜。她俩好像还是警院的同学。」

  我想了想,没说话,端起碗喝了口汤。

  「聊点别的吧……」小C看着我不说话,立刻用自己的胳膊肘撞了一下大白
鹤:「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接着小C又说道:「对了,老白拿到了那个
什么……什么监控系统?」

  「CADMS,CityAll- DirectionMonitorin
gSystem,城市全方位监控系统。」大白鹤在旁边解释道。

  「对,就这个。他差不多这种就能把这东西跟他自己那个监控软件改装改装,
你这周末来我家一趟,到时候让他安装你手机里?」

  「没错,用不着费多大功夫,我把coding语句merge一下,差不
多今晚就能完成。但我估计你们重案组刚入行的,也就周末有空,周末你来我家?」
大白鹤也问道。

  「看看吧。只要跟你俩时间不冲突就行。」我想了想说道,「对了,我昨天
还见到大头和牛牛他俩了,他俩吵着周末有空一起吃个饭。你俩看看有时间么?」

  「啊?他俩我可真是有日子没见到了!咋见到的?」大白鹤问道。

  「昨天在他俩管辖片区,把一个臭小子教训了——就是那天在孙筱怜家里最
壮实的那个小子。结果来的值班民警是他俩。」

  「那也太巧了吧!」小C想了想,说道,「要不这样,等周六的,到时候我
也叫几个当初咱们警专的姐妹,咱们一起去吃个火锅,热闹热闹,然后一起去唱
歌?我好久都没去唱KTV了。」

  「行!就这么定了。我把他俩微信发给你俩,这个就你俩张罗了。」我笑了
笑说道。

  「我俩张罗?」大白鹤摸了摸嘴上的油,「那你就当甩手掌柜了?我俩可没
组织过『正常聚会』之类的事情。」

  「有什么好紧张的?找个火锅馆子,订个卡座或者雅间,再打电话给KTV
订个包厢就OK了。你这周不是不怎么忙么?我这个在重案组里混饭吃的,有我
那个变态的铁血女警花组长在上头折磨我、压着我,鬼知道我这周能遇到什么事
情?」

  「谁说重案组是让你来混饭吃的?」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后响起。我、大白鹤还有小C都愣住了。

  我回头一看,在我身后站着的正是夏雪平。依旧是一身板板整整的西装和整
齐的黑色衬衫,下面穿着一条亚麻质感的宽松商务休闲裤。她正双手插进裤子口
袋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夏警官早!」「夏警官早!」

  大白鹤和小C是见过夏雪平的,夏雪平虽然到了我们毕业也没跟在警院做过
报告,但这一对儿警专最后一年的时候去派出所当实习警员的时候,跟夏雪平打
过交道。

  夏雪平看了一眼大白鹤和小C,点了点头:「别来无恙?你们两个继续吃。
我是来找何秋岩的。」

  「您这一大早的,找我干什么啊?我还没去组里正式报到呢。」我喝了一口
肉汤。越南牛肉粉的肉汤本来鲜美可口,加了海鲜酱和蒜蓉辣酱以后,更是多了
些甜辣清爽;可夏雪平一出现,碗里的汤似乎变了味道。

  「你会开车吧?跟我去趟现场。」夏雪平轻描淡写地说道。

  「有案子?」我回身看了一眼她,「……那……我不参加迎新大会了?」

  「是迎新大会重要还是案子重要?」夏雪平看着我说道,然后似笑非笑地说
道,「就你这样居然还是警院警专生里的精英?你是白痴么?」

  果然还是当年那个夏雪平,开口不怼人不舒服。她的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在我看来完全是揶揄。

  我还能怎么办:身为警务人员,上级的命令就一切。我立刻拿起桌上的警帽,
对大白鹤说道:「老白,你要是吃完了,帮我把麵碗倒了。多谢了。」

  大白鹤胆怯地看了夏雪平一眼,又对我点了点头。

  夏雪平还没等我站起来,就往食堂外走,我只有在她身后紧跟着的份儿。

  跑到了一辆黑色日产SUV前,夏雪平把打开了车门,自己去了副驾驶,然
后把钥匙扔给了我。而我只有伸手去接的份儿。

  「这是你自己的车啊?」上了车以后我问道。

  我之所以猜到了是夏雪平自己的车子,是因为我看到了车子后视镜上面挂着
一个熟悉的钢制十字架吊坠——我对这个东西印象深刻。据我所知,从夏雪平到
我外公夏涛和我已故的舅舅夏雪巖,夏家人没有一个信奉基督的,但是这条吊坠
夏雪平却一直留着。

  而其他的细节也表现得如此:车上可以说乱得一塌糊涂——驾驶位置之间还
有套了好几层的纸质咖啡杯,后座上不少的档案纸摊成一堆,副驾驶位置的前挡
玻璃处,还有一袋吃完了没扔掉的薯片包装袋,是盐醋味道的;打从我出生的时
候,我就知道,夏雪平特别爱吃那个味道十分古怪的薯片。

  夏雪平没回答我的问题,反而是说道:「话这么多干什么?你小时候我可没
见你有这么多话。快开车!」

  「你自己怎么不开?」我心里有气,但是也只能把车子发动,轻踩一脚油门,
把车子倒出去开上大街。

  「因为我习惯在副驾驶上思考问题。」夏雪平把胳膊肘往车窗上一顶,接着
头一外,盯着车窗外说道。

  「夏组长的架子可真大。」我讽刺了一句,又不禁问道:「昨天跟你一起去
餐厅的那个男的是谁啊?」

  「这个跟你有关系么?」夏雪平想了想,补上了一句:「是你爸爸让你问的?」

  「是我自己想问的。」我说道,「老爸让我给你带个好。」我说道。

  「收到。」夏雪平轻轻拂了下自己的长发,车里瞬间氤氲着她的淡淡发香。
这个味道,我将近十年没有闻到了。

  「昨天后来,美茵喝醉了?」她想了想,又问道。

  「对。」我没好气地说道,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就因为您的出现,本来挺
高兴的她心里不痛快了。半瓶白葡萄酒就被她干掉了。」我把昨天美茵的所有不
快,全都甩到了夏雪平身上。

  不过说起来,她怎么知道美茵喝多了?难道是我们刚从「金梦香榭丽」出来
的时候,她还没离开?不可能……这不像是对我和美茵十年来不闻不问的夏雪平
的风格。

  「你这个当哥哥的,怎么非要把妹妹往醉了灌?她那么喝酒,你也不劝劝?」

  「是我灌的么?再说了,就美茵现在的脾气,家里谁能管得了?」说到这,
我又看了夏雪平一眼,说起美茵现在的事情,夏雪平一脸茫然。「算了不跟你说
了,反正现在的美茵你也不了解。」

  夏雪平哑口无言。她叹了口气,对我问着:「那今天早上跟你坐在一起那一
对儿,是你朋友?我看那个女孩跟你好像挺关心你的,但是跟你对面那个男生关
系还挺亲密。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这个跟你有关系么?」我也用同样的话语回敬给夏雪平。

  「好好开车吧……」

  夏雪平的语气有些不悦。

  「……呵呵,真有趣。小时候您可没开车送过我一次;这么多年没见面,使
唤我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我送你。」我没好气地说道。

  「你以为我愿意让你送?我还不知道你的驾驶技术呢!」夏雪平转过脸来盯
着我说道,「要不是今天艾立威迟到了,我才不会找你。让你开车你就开车,别
废话。」

  「你让我开车也总得把案发现场的地址告诉我吧!」

  我实在忍不住了,对她大声吼道。

  「鹊桥公园。」夏雪平的语气倒是依旧不咸不淡,她又看了看我说道:「你
就用这种态度跟你的上司说话?」

  「什么上司!这就咱们母子俩,谁都别装了行么?」我硬吞了口气,对她咬
着牙说道。

  说完这话,其实我心里也觉得有点不舒服——「母子」,我已经很久都没用
这两个字形容过我和夏雪平之间的关系。

  她不说话了,转过头去。

  我斜着眼往她那边瞟了一眼,正瞟到玻璃有些模糊地倒映出夏雪平的脸。她
似乎斜着嘴笑了一下。

  这个笑,让我心头似乎有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涌了出来,估计换做是任何男
人都会心动吧。

  其实我始终认为夏雪平是个美女,要不然我也不会生的这么帅;

  但问题是她明知道我讨厌她,她也明明在使唤我,她却能笑的出来。

  ——我是哪辈子做的孽,让我在这一世跟她做母子。

  夏雪平不冷不淡地说道。

  十几分钟以后,车子开到了「鹊桥公园」。这个公园位於市区不远,东面是
青竹林和桃花林,气氛浪漫,又因为北面有个红娘庙,被本地的青年男女认为是
爱情圣地——当然,因为这里草木茂密、气氛幽静,是不是也会有不少来这里野
合的莺莺燕燕。

  我一听案发地,便有点好奇,这次这案子的被害者,会不会是正在快活的一
对儿。

  车子开进公园,停在人行道边。

  公园里有一块红娘广场,正常早上的这时间,这里应该是老大妈们跳广场舞、
老大爷们打太极拳的场所。

  甚至这里还有个「相亲园地」——上了岁数却依旧精力旺盛、压抑了自己一
辈子的中老年妇女们,每个人都会手持一个她们自认为文采奕奕、品相很好的介
绍,把自己的子女们像产品展销一样,推广给广场上的同类——月薪、房产、座
驾、学历,再加上身高、体重,这铁打的五项指标成为了这些女士们对自己儿子
女儿未来完美生活的基本参照,就像是赛马场里的赌客或者股市大厅里面的掮客
一般,至於自己子女是否已经有了一段难舍情缘、是否已经怀了孩子、自己的儿
子是否早已是几个人的共享性爱炮机、自己的闺女是否早就人尽可夫,她们从来
不会关注或者透露,反正她们有的是办法拆散后加以包装,然后高价出售。

  鹊桥公园,红娘庙,两处名胜地标,一个是跟牛郎织女有关,一个是跟张生
崔莺莺有关。在这样的场所里面,有这么一个「相亲园地」,讽刺的很。

  而此时这里,早已被警方的隔离带拦上,周围有不少人在围观看热闹,但更
多的是那些为了自己子女来贴出相亲广告的大妈们,对警察把红娘广场封上的行
为怨声载道。

  夏雪平下了车,见到一群围观的人也不说话,伸手就开始推搡着周围的围观
群众,弄得那帮大爷大妈一头雾水的同时有些不快。

  我紧紧跟在夏雪平后面,看这阵势,连忙说道:「不好意思让一下。警方办
案。」

  那帮围观的老头老太,见到我这身警服以后才作罢,但还是七嘴八舌地说道:
「你们这些当警察的能不能快着点咧?我今天还要给我女儿多安排几个见面的指
标嘞!」「可不是,我这一大早就来了,到现在我还没把我儿子的资料贴出来呢!」

  「我说,您几位要不然另找一个地方?警方办案,实在没办法,请几位阿姨
多担待一下。」我回身对那群欧巴桑们说道。

  「我们担待你们、你们担待我们么?我们也是纳税人!养着你们这些穿西装
黑皮的人嘞!结果你们的办事效率还这么差!耽误我女儿30岁前出嫁,你们警
察负得起责任么?」

  我实在是忍受不了这种聒噪,转过身对那个老太太说道:「您要是觉得您今
天非要站在这小广场里给您女儿相亲,您现在就可以从隔离带外面跨过来,我给
您开绿灯。但您别说我事先没告诉您,里面可是一滩血外加一股屍臭,您要是不
嫌晦气、给您女儿的姻缘沾上冤死鬼,您就过来。」

  我这么一说,站在隔离带外面的大妈们全都不敢说话了。

  夏雪平全程回身盯着我,没说一句话,她紧接着从西装里怀掏出警官证,别
在了衣服上。站岗的警员们见到我和夏雪平,纷纷敬礼。

  我站在原地回礼的功夫,夏雪平已经到了案发点,我只能小跑两步,跟了上
去。

  到了案发点中央,我才发现在现场,徐局长和沈副局长居然也都在。

  「……呃……报告!一级警员何秋岩随重案组组长夏雪平出现场,不知道徐
局、沈副局也在,特此敬礼!」——这套说辞,是我在警院里练出来的,专门应
付警官学院一票领导的。

  徐局长看着面向年轻,但是已经是满头花发,身材矮小,差不多只有一米五
六的样子,而且长得也瘦,刀条脸,但是看起来十分硬朗。而沈副局长跟夏雪平
的身高差不多,看起来有些胖乎乎的,一双眼睛看起来十分的鸡贼。徐局长看着
我笑了笑:「呵呵,咱们局重案一组多少年没来警院毕业生了。」

  「我带你是上这打招呼来的?」夏雪平回过头,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怎么说话呢夏雪平?你的组员可比你有礼貌多了知道吗?」沈副局听了夏
雪平的话,马上对她厉声斥道。

  「哼,要是懂礼貌就能当好警察,那大家都回家去抄《弟子规》得了。」夏
雪平白了沈副局一眼,接着就走到了法医身边。

  沈副局长气得眼睛直冒火星,看了看我,然后对我挥了挥手,说道:「好好
乾吧,正好赶上个大案子,跟着局里的前辈好好学。」

  「我知道了……我还以为你们二位在礼堂的迎新大会上……」我说道。

  「开头省厅领导代劳了,我和量才副局长也就是过来看一眼。现在还得赶回
去。」徐局长抬头看着我,然后拍了拍我的胳膊:「重案一组出英雄。别辜负了
警院对你的栽培。」接着,徐局长转头对夏雪平说了一声:「雪平,这案子就交
给你们一组了。」

  接着,沈副局又补了一句:「夏雪平,这都已经是第四起了。第四起案子了!
这个月你们组要是再没办法把案子破得了,我就得跟省厅如实汇报了,到时候你
这组长也当不成!你记着,是你自己没有能力,可别在到处让人说,是我沈量才
排挤你一个女人!」

  「嘴巴长在别人身上,说你什么我可管不了。」夏雪平头也没回,只是看着
现场报告。

  沈量才气得嘴唇直发抖,但是也没说什么,跟在徐局长的身后就上了一辆黑
色轿车。而徐局长似乎对於沈副局和夏雪平之间的唇枪舌剑,已经习以为常了。

  我走到了案发点里面,这里周围三五名鑑定课的同事还在拍着照,仔细一打
听,那个又瘦又高满头卷发戴着眼镜的法医,正是鑑定课的丘康健课长。此时夏
雪平捧着刚记录下来的现场手札仔细看着,后背紧贴着丘康健的左臂。而丘康健
则是一边观察着现场,一边举着一只样式很老的录音笔,录着录音日志。俩人看
起来,十分的亲密。

  我心里有些不太舒服,索性跟鑑定课的同事要了一副手套,然后也走到了案
发点周围观察了一下。

  此时屍体已经被抬走了,地上除了一滩血以外,还留下了一圈现场痕迹固定
线。看起来,应该是两名死者,而其中一名身高跟我差不多。现场没有其他任何
明显的痕迹,周围的地砖上乾净得很,连脚印都没留下一个,似乎是被人刻意清
理过了。

  「小丘,死者当时的姿势是什么样?」夏雪平用后背撞了一下丘康健说道。

  丘康健回过神,提了一下眼镜,放下了手里的录音笔说道:「死者一共两名,
一名27岁男子和一名16岁少女,遇害时两个人都赤身裸体,生殖器官仍然保
持插入的状态。男子遇害后保持着仰面姿势,而少女则是趴在男子身上,呈跪坐
姿势。」

  「跪坐姿势……」夏雪平轻轻念叨了一下,走到了固定线旁边。

  而接下来,她突然做了一个让我觉得有些羞耻的举动:她居然按照固定线的
轮廓也跪了下来……

  「跪坐姿势……生殖器保持插入……那少女的姿势,是不是保持着屁股撅起
的姿态?」夏雪平抬头问了丘康健一句。

  「对……稍稍撅起。」

  夏雪平听了,跟着稍稍撅起了她自己的屁股……

  我的脸瞬间红了——因为我此时就正面对着夏雪平的屁股……她身上今天的
深灰色亚麻质休闲裤似乎还有点薄,因此除了她的翘臀,我甚至还可以清楚地看
见她三角裤的轮廓……

  而周围的警察们,包括丘康健,都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夏雪平,似乎他们已经
习以为常。

  夏雪平保持着这个姿势待了一会儿,又站起身,转过头对我说道:「何秋岩,
你躺在这里。」

  「我?」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对。就你。愣着干什么?快点躺下。记住,身子对准轮廓。」

  我咽了口唾沫,看着夏雪平。然后把警帽摘下,递个了身边的一个警员,然
后把自己的脚、腿和屁股对准了固定线的边缘,然后仰面躺了下来。

  「那个男性死者是保持这样的姿势么?」

  「对,基本是这样。雪平,这次可以再试试。」丘康健说道。

  ——什么叫再试试?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夏雪平突然一脚跨过了我的身体,然后在我的身上跪坐
了下来……

  我的天啊!

  她的前胸首先贴到了我的胸前,然后她觉得似乎不对劲,接着一点一点往下
挪着。

  要知道今天的我,依旧穿着夏装警服。夏装警服的裤子也很薄……夏雪平居
然就张开双腿,翘起屁股,用她两腿之间最中心的地方压在了我的身上……而且
这还没完事,她像故意似的,用她两腿之间的禁区在我的身上磨蹭了一番,似乎
是在故意寻找这我的欲望分身一般……当她双腿间凹陷的那条缝隙正好对准了我
的小蘑菇的时候,她才停了下来……

  我连忙深呼吸着,克制着下面的反应……可是她身上那种女人独有的体香不
断地侵袭着我的感官,而且刚才那一系列的刺激,让我的主静脉那里开始逐渐膨
胀起来……

  「是这样吗?小丘?」夏雪平说了一句,接着把她的整个身子贴到了我的胸
膛。

  「没错……好像还差一点……」丘康健低头看着我俩,手放在下巴上思考着,
又看了一下刚才数码相机里的照片,接着说道:「哦,是了!少女的双臂让绕过
了男性死者的脖子搂着,而男性死者的左手搂在少女的后背上,右手则是抓着女
性死者的屁股,中指还插在了女性死者的肛门里。」

  「搂着我。」夏雪平趴在我身上对我命令道。

  我下意识地伸出左手搂住了夏雪平的腰,而右手则是万万不敢动一下。

  「……」夏雪平无奈地叹了口气,把我的手放在了她左边的屁股瓣上面,而
且还掰开了我的手指,专门让我右手中指戳到了一个地方……在她翘臀深谷中,
一个凹进去的洞口处……虽然应该是隔着两层布,但我的手指肚依旧能够感受到
上面规则的褶皱……

  我的阴茎无法制止地勃起了。

  当一个女人这样压着一个男人,而且还指导他用手紧抓自己的臀肉、戳到自
己的肛周,哪个男人可以压抑住自己的性反应?

  ——但问题是,对我这么做的女人,是我的妈妈!而且还在大庭广众下!就
算不是母子,这么做也未免有些太出格了吧?

  「……小混蛋!」夏雪平肯定也感受到了我那话儿正越来越坚挺,她趴在我
身上对我骂了一句。

  ——我的夏组长,我的亲妈,您嫌我是小混蛋,就别对我这样啊!

  「抱着我,你坐起来。」

  夏雪平的语气依旧是冷冰冰的。

  我想了想,挺起后腰来,依旧一手抱着她的腰,一手托着她的屁股——而且
中指依旧在她的股沟间那个小巧的洞口处戳着;而当我努力直起身子之后,除了
拇指以外,我右手的四根手指全被她的屁股间的缝隙夹住了,而且我的帐篷正好
顶起,说巧不巧,前端完全地顶进了她双腿间的骆驼趾中间……那里似乎热热的
……

  在那一刹那,她紧闭了眼睛一下……然后,她把下巴很自然地放在我的肩头,
搂着我的脖子的双臂搂得更紧……

  除此之外,她似乎再也没有其他反应。

  我此刻一动也不敢动,心里似乎正经历一场冰川崩塌……

  我,吃了夏雪平的豆腐。

  旁边的围观老大妈们看见了这一副场景,都开始交头接耳着,并用一种嘲讽
的眼神看着我和夏雪平的位置,「不要脸」三个字完全地写在她们的眼睛里。

  要是她们知道了,此时正以一种男女交合姿态跨坐在我这个男警察怀里的这
个女警察,正是我的亲生母亲,她们是不是得一边敲锣打鼓、一边指着我和夏雪
平训斥了?

  「嘀——嘀——咚——咚——叮——叮——哒——」此刻,就这样以一种十
分微妙姿势坐在我怀里的夏雪平,却哼起了歌——一首脍炙人口、闻名世界的
《小星星》。我小心翼翼地转过脸看着夏雪平,此刻夏雪平正目光呆滞地目视前
方,一字一顿地横着歌,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而且她的身体也一动不动。这在我
在由下体的刺激感受到全身燥热的同时,也让我不禁对夏雪平的反应突然担心起
来。

  她这是在干嘛?

  这时候,似乎从我身后又来了一个人。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迟到了哈哈!刚打车过来,家里耽误了一些事,路
上还有些堵……」那人对丘康健说道。

  可接下来他不再说话了,我察觉,他似乎是因为看到了夏雪平此时正以一种
难以名状的姿势伏在我怀里,而不说话的。

  突然,《小星星》的旋律停下了。

  接着夏雪平推了我的胸口一下,挣开我的怀抱,站起了身,然后伸腿往前走
去。

  只留下我一个人坐在那里,下面还支着帐篷……

  我也赶忙站起身,要回了我的警帽,我刻意地用警帽挡在自己的身前,防备
着被人看出此刻我正处於勃起状态……我在极力让自己冷静的同时,走到了丘康
健身边:「……我们夏组长这是乾嘛呢?」而此时,我也看到了来人——一个头
发做过软化、抓成个菠萝头,嘴唇上蓄着八字胡的男人,这个人看起来比我大不
了多少岁,从风度上看,有点像古龙笔下的陆小凤。他个头要比夏雪平高一些,
但还是比我矮了半头。这个男人的相貌,完全可以用「俊美」二字来形容,尖下
巴瓜子脸,细眉弯眼,皮肤白皙得估计女人都会嫉妒——要不是嘴巴上留着的八
字胡,我真以为这人是个Lesbian。

  只不过跟一身玩闹秉性和正气的陆小凤比起来,这人的面孔稍稍严肃了一些,
而且他看人时候的眼神,太他妈的像一条困在动物园里的蛇了,我很不喜欢这个
眼神。

  「您好……」我连忙对那人打了声招呼。

  那人盯着我看了看,眼睛里似乎有一种稍稍尖刻的东西闪过,接着伸出手对
我说道:「你就是新来的精英学警何秋岩吧?闻名不如见面,我叫艾立威,夏组
长的助手。」

  嗬——这人有点意思,也有点讨人厌。市局里不说别的部门,单说刑警队重
案组,别说没有「组长助手」这样的职务,就连副组长这个职位都没有,组长一
枝独大、一句顶一万句,组员人人平等,权听组长调遣。结果这个艾立威硬把自
己说成是「夏组长的助手」,在我看来,他倒是有点想要故意轧我一下的意思。

  ——牛气什么?你是夏组长的助手,我何秋岩还他妈的是夏组长的儿子呢!

  我心里这样想,但我嘴上却没这么说。第一次见面,该礼貌还得礼貌。

  「哦,您好!艾师兄是吧。幸会幸会!今后在局里工作,还得多多指教!」
说完,我跟艾立威握了握手。

  「你这声师兄叫的不亏!想当年我也是省警院的,说起来我应该算是你的学
长,不过我估计我参加工作的时候,你还刚上警专吧?我没上过警专。以后咱俩
得互相学习。」艾立威说着,嘴角一扬,连虎牙的牙尖都露出来了。

  看看,果然是故意轧我。

  这里我有必要解释一句:警校系统里的学生也是分派系的。

  本地系和外地系这个就不用说了,有人的地方就分本地外地,而本地系也分
K市系和F市系、还有一堆其他县市的派系,当然K市系和F市系关系还不错,
因为都是城市人,所以有认同感,平时井水不犯河水;

  当然还有一种派系甄别,就是在警院里,分「警专帮」和「考学帮」:「警
专帮」就是像我、大白鹤、小C这样从警务专科高中升学到警官学院的,而「考
学帮」则是一些通过省考之后,申请上警院念书的人,这里麵包括省考失利、无
法申请到其他优秀重点名牌大学,所以来的警院,这些人本身的目标不是当个警
察或者英雄,他们的目标是去省厅工作、甚至是进入中央警察部当官僚;还有一
群人本身的目的就是当警察——无论目的如何,他们确实之前都是在省、市立的
高中上学的。他们这群人来了警院,确实高傲,也看不起从警专出身的校友,认
为警专升学上来的,也都是侥倖走了狗屎运的小混混;而警专生们,则是报复性
地鄙视考学生们,觉得他们一个个都是只会拿笔不会拿枪的文弱书生,平时在警
院选举学生会搞贿赂票选、给警院德育处的主任和督察溜鬚拍马也都是这群人,
并且他们一部分人也喜欢搞乱交、互换女朋友,玩的不比「警专帮」的差,甚至
可能玩得更疯。

  这两拨人的斗争,要比本地外地人的斗争激烈多了:本地人外地人,最多最
多也不过是玩不到一块去、见了面也不怎么打招呼而已,偶有肢体冲突而已;而
「警专帮」和「考学帮」的斗争,那真叫一个你死我活,甚至还会延续到工作以
后,无论实在我们市局、省厅,甚至是安全保卫局和国家情报调查部,只要是有
内部派系的斗争,就一定跟「警专帮」和「考学帮」有一定渊源。我在警院时期
打的架,大部分也都是跟「考学帮」的人打的。

  这个事情,就连中央警察部的首长们都无解,只能每年派各级检察院的人来
给本省的警察部门做工作进行调节和沟通。

  艾立威那句「我没上过警专」的意思很清晰,就是想跟我挑明身份,且秀一
下优越。

  他说完了话,脸上挂着笑。看着他的样子,原本聚集在我小兄弟上面的血,
正慢慢地转移在自己两只拳头上面。这要是换做几年前刚上警院的我,肯定早就
对他一拳头招呼上去了,大家都是肉做的骨头堆起来的,谁怕谁呢?

  可现在毕竟我进了警局,没办法为所欲为,只好忍下来。

  「艾师兄谦虚了!」拳头上忍下来了,可我嘴上怎么可能饶过他:「以后射
击搏击技术上的事情,我愿意多跟您探讨探讨;写报告总结的事情,小弟我文笔
不好,以后艾师兄可要不吝赐教啊!」

  「一定一定!」艾立威依然笑着。他看了看我,走到了夏雪平背后。

  丘康健提了提眼镜,小声对我说着:「其实我也不喜欢他。」

  「嗯?」我看了看丘康健,对他装傻着。

  「早看出来了……你也挺讨厌这个姓艾的吧?」丘康健说道,「我也不喜欢
他。从头到脚一股爱现的样子——表现欲极强的人,心里多少也都有些扭曲。」

  「是么?」我看着丘康健,客套地笑了笑。

  「但没办法,雪平看上的人,我能说什么呢?」

  「……夏组长……『看上』的人?是什么意思?」我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雪平看他能力强呗,因此什么事也都带着他。这个人确实能力不差,而且
特别会说话,油腔滑调的,连雪平这么正直的人,似乎也很乐意被她讨欢心。每
天早上,就是这个人开雪平的车送雪平上班,而且雪平去哪进行些调查任务、外
勤任务什么的,都让这个姓艾的打下手……他说自己是雪平的助手,倒也名副其
实。不过……怎么说呢?我跟雪平算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但是也不至於像这个姓
艾的跟雪平走得这么近。可以说这个姓艾的,除了我和网监处的苏处长以外,算
是整个市局里目前跟雪平最亲近的人了。」

  ——跟夏雪平目前最亲近的人么?哼!不过是个小人罢了!

  接着,丘康健对我略带神秘地说道,「你知道么,今天这要不是他来晚了,
刚才躺在地上抱着的那个应该是他,不是你这个新手。」

  我心里彷彿地震一般……

  就刚才那个姿势?

  夏雪平故意按照死者被抬走之前的姿势,在众目睽睽之下,撅着屁股趴在一
个男人身上,用自己的阴阜找着男人龟头的位置,还手把手让男人抓自己的桃形
翘臀、用手指戳到自己的菊洞口——要是跟这个艾立威一起完成这样污秽的姿势,
而让我在旁边眼巴巴的旁观,我倒宁愿就像今天这样,让我这个当儿子的成为她
夏雪平的胯下男子!

  ——呃,我在想什么……

  不过说起来,这男人,难道跟夏雪平有一腿?

  但我又突然想起来,不对啊,昨天晚上我和美茵在「金梦香榭丽」看到的那
个男人并不是这个艾立威啊?到底是什么情况?

  「您是说,这个艾师兄,跟我们夏组长是一对儿?」我直接对丘康健问道。

  「那倒不是……据我所知,雪平对他并没有男女方面的意思;但是反过来,
我就不好说了。」

  「那……课长,您刚才说要不是他迟到,躺在地上那个应该是他……什么意
思啊?」

  「哦,是这样的,这是你们夏组长查案子的一个习惯——她总想试着找到死
者生前,能看到的最后一眼的景象。」

  「是么?还有这样的?」我不禁十分诧异。

  夏雪平居然还有这个怪癖……

  遇到两个人一起被杀,假若恰恰又是一男一女,她就要跟那个艾立威还原各
种遇害者死前的姿势,今天这个已经够让人面红耳赤的了,我进入市局之前会不
会还有什么类似的案子发生……我真的不敢想……这不是给身边的异性造成了多
大的佔自己身体便宜的机会?正常的女人对这种事情都会介意吧?

  除非夏雪平是故意的,但刚才她在我身上的那个反应,再加上早上佟大爷给
我讲的关於夏雪平的事情,我觉得她不像是故意的,夏雪平看起来,也不像那种
外表冰冷背地里淫荡的女人;

  要么就是,夏雪平是个怪物,为了查案子根本对其他的事情不管不顾,脑子
里只有案子,其他的七情六欲全都被赶走了。

  性冷淡。

  这三个字,突然在我的脑海中浮现。

  这样一个美女,居然是性冷淡。男人们发现了这个事实以后,不知会有多少
人叹惋、或是反而变本加厉的欲火焚身。

  ——我的天,我他妈的在想什么?夏雪平性冷淡与否,不是我应该操心的事
情吧?

  但问题又来了:即便身体力行还原了屍体的摆放位置,看到了死者最期时候
的最后一眼;那么在凶杀案里的被害人,在临死前的最后一眼,究竟能看到什么
呢?

  顺着夏雪平的身影望去,此时她正躬着身子,在一片芦苇丛里到处搜寻着。
正看着,她突然站起身,接着艾立威也凑了过去,伏在夏雪平身边低语着。

  看着艾立威贴在夏雪平身边的样子,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好在夏雪平似乎
并没有怎么理会他。她一边看着那东西,一边转过身走了回来,接着把东西交给
了丘康健:「小丘,收起来。回去看看上面有没有指纹或者其他有用的东西。」

  丘康健接过了那个东西——那是一张纸条,接着丘康健叹了口气:「第四张
了啊!」接着取了一只塑料密封袋。

  「这什么啊?」我也凑了过去,看了看夏雪平,又看了看丘康健。

  「在我们组现在手头案子的案发现场附近,都会找到这样一个字条,」夏雪
平看着我说道,「算上这个,已经是第四张了。」

  「留个字条,到底是要干什么呢?而且还把东西放那么远……」艾立威在一
旁说道,「不过连着四张,也不像是巧合;但是如果是凶手故意这么做,那他的
目的何在呢?」

  「不知道。但是没足够证据,硬猜也没有用,」夏雪平说道,又看了我一眼,
「走吧,我们回去。」接着对丘康健说道:「小丘,现场交给你们鑑定课了。」

  「放心吧,资料整理好以后,我会送到你办公桌上去。」

  想了想,我从丘康健的手里取过那张字条:「丘课长,让我看看。」

  只见那张字条上面,用钢笔一笔一划写着一行规规矩矩的宋体字:

  「桴鼓鸣——谁才是不公平的那一个?」

  桴鼓鸣?

  那不是那个网站的名字吗?

  难道那个网站,跟凶杀案会有什么关系?

              第二章(3)

  坐在车子里,我不停地盯着前面的这两个人。

  当我跟着夏雪平艾立威回市局的时候,夏雪平果然是命令艾立威他来开车,
夏雪平则依旧是坐在副驾驶;我没办法,只好被迫坐到了车后座上。

  一个警察局的前辈开着车,然后一个处级干部坐在副驾驶,拉着一个刚入职
的一级警员——这种事情估计放眼全国都少见。

  一路上,这辆车上三个人谁都没说话。

  夏雪平依旧是把胳膊肘往车玻璃上一顶,扶着头,斜着身子看着车窗外思考
着东西;

  艾立威正专心致志地驾驶着,这个人城府太深了,脸上连一丝细微的情感表
达都没有,所以我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不断地观察着这两个人,是想找出些蛛丝马迹,看看这两个人之间除上级
与下属的关系之外,到底还有没有其他耐人寻味的关系;

  可是每当我把目光放在夏雪平的身上的时候,脑子里便不断回放出夏雪平刚
才跨坐在我身上时候的画面和感受——包裹在黑色衬衫里的软软胸部贴上来,然
后抬起屁股,用双腿之间那条带着弹性的神秘缝隙寻找着我下面粗壮的小蘑菇伞
缘,我知道她是故意想要恢复两个死者生前最后一刻的姿势,而不是想要诱惑我;
接着又让我伸出手感受着她大腿上、翘臀上紧凑的肌肉,以及股沟裂缝中某个柔
软的圆点;这么多年不见,夏雪平身材丝毫没有走形的趋势,腰身还是那样的苗
条,身上的肌肤依旧紧凑……

  越这样忍不住回想,我心里的滋味就越发的奇怪;

  与此同时,我心里对艾立威的厌恶感,也越发的浓烈,不单单是因为这个所
谓师兄是「考学帮」的,最主要的,就是丘康健跟我说的,他是现在整个F市警
察局跟夏雪平关系走的最近的人。

  两个人一个坐在副驾驶、一个坐主驾驶,相互之间一点眼神交流也没有;但
是如果说,他俩之间一点微小的事情都没有,我是真心不信。

  不过话说回来,何秋岩,你管这个乾嘛?反正在你心里已经不认为夏雪平是
你妈妈了,她愿意跟哪个男人交往是她自己的事情,跟你有关系吗?

  ——在我心里,有一个声音对我问道。

  我自己把自己给问住了。

  对啊,我管这个乾嘛呢?但是我潜意识里,却又觉得必须管管,既然到了夏
雪平身边,也无所谓什么理由,就是要看看她现在的个人生活到底如何,就想看
看她身边的男人们,到底都是什么样的。

  结果两种想法,再一次相遇,在我脑海里的紫禁城金銮殿顶上,开始决战。

  就这样,我一路躺在后车座,然后直勾勾地盯着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

  车子开到了警局大院,夏雪平轻轻用手叩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斜着嘴角「啧」
地咂了一下嘴,然后从前面狠狠地把自己的长发撩起顺到头后面,一股淡淡的发
香便散了过来。

  下了车以后,我跟着夏雪平上了二楼,艾立威也跟着。这个人还时不时地回
头,饶有意味地看了看我,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但是他的眼睛告诉我,他心里
绝对藏着事情。

  该不会是他不清楚我跟夏雪平的关系,而他自己倾心於夏雪平,所以把我当
成假想敌了吧?

  「艾立威,你去把现在手头案子的所有资料整理一下,贴到白板上,把投影
仪打开;把咱们一组的邮箱也打开,如果丘课长把整理好的现场证据资料发来以
后,你帮忙收一下。」夏雪平对着艾立威说道。

  「去哪?会议室吗?」艾立威问道。

  「那你说还有那里有投影仪?你是白痴么?」夏雪平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原来她不论跟谁觉得不耐烦的时候,都是用这句话回敬对方。

  说完,她带着我敲了敲总务处的门。

  总务处的处长也是个跟佟大爷差不多年龄的六十多岁大爷,名字叫邵剑英—
—我知道他的名字,完全是从他的办公桌上看到的,老一辈警察都有个习惯:在
自己的办公桌上,摆上带有自己名字的名签。这个人跟我差不多高,估计他身高
足有一米八;整个人有些消瘦,头顶上有很严重的谢顶,但是他剩下的那些头发
倒都是乌黑的;鼻樑很高,上面架着一副镜片很厚的老花镜,脸上除了褶皱以外
还有不少的雀斑,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

  「哟,雪平来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一说话,亮如洪钟的嗓音便震得
我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邵叔,这是我们组新来的警员。你带他去选一把枪,其他的一些警务用品
也麻烦您帮他配齐了。」夏雪平说道。

  邵剑英看着我,又看了看夏雪平:「行吧,你就交给我吧。你该忙忙你的。」

  夏雪平微笑着看着邵剑英:「您尽量快着些。」

  这是从早上到现在,真正第一次看见夏雪平的微笑。

  接着,夏雪平对我说道:「等给你配完了警需用品,你就赶紧回二楼会议室
开会。可别迟到了。」

  「是,组长。」我侧着脸回答道。

  说罢,夏雪平便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

  这时候,邵剑英已经拿出了一本厚厚的档案簿,走出办公室,对我说道:
「来吧,跟我走吧。」

  我跟着邵剑英到了总务处隔壁的器械室,不苟言笑的邵剑英等我一进门,就
对我说道:「你这个小伙子,最后还是当了刑警。」

  「呃……」我被邵剑英说得有点不知所措。

  「你不认识我了?」邵剑英问道。

  「不好意思,邵处长,我们……之前见过么?」又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难
不成市局的老干部们都愿意这样跟新来的小年轻套近乎么?趁着他在整理枪械子
弹的时候,我想了想,又问道:「难道您之前来过我们警院或者警专?抱歉了,
我确实想不起来您是谁?」

  邵剑英转过身看了看我,然后递给了我两盒子弹,然后叹了口气,走到了枪
械架旁边,说道:「……不认识我了也难怪。这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
你还小。」

  我更是一头雾水。

  邵剑英接着说道:「我曾经是你外公夏涛的下属,也是他的学生。雪平刚生
下你的时候,我跟你外公开玩笑说,这孩子长大了一定是个很不错的刑警,当时
你外公夏涛还挺不高兴的,说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当警察就够了,不想让第三代
人再遭这份儿苦;没想到,当年我的一句话,现在应验了。」

  原来这个邵处长,不但知道我和夏雪平的关系,而且跟夏家的关系颇深。

  「那……我们住宿楼的那个佟大爷,您跟他也很熟么?他早上的时候,也像
您这样跟我打过招呼。」我说道。

  「嗬,那个人啊。是啊。」邵剑英只是这样轻描淡写地说道,他说这话时,
用后背冲着我,这让我感觉到他似乎对佟大爷的关系并不是很热络。接着,邵剑
英从枪架上找到了一把套在枪套里的手枪,然后递给了我:「你看看,这个合适
么?看你这小伙子的身子骨,这把枪用起来应该很顺手。」

  我把手枪从枪套里拿出来,那是一把勃朗宁MkIII,大威力的衍生系,
差不多2磅的重量、20公分的长度,在手里掂掂分量十足但又不至於很重,拉
一拉枪膛,扣了扣扳机,确实很舒服。「就它了。」我对邵剑英说道。

  「呵呵,你们家里人还真都喜欢杀伤力大的枪械。你外公家里以前收藏有一
把马克沁,你妈妈雪平的那把是QSZ92式。局里其他人,大部分用的都是比
较轻便得瓦尔特。」

  「邵处长……」我低着头说道,「那什么……跟您说件事:请您别在局里说,
夏雪平是我妈妈,好么?这个称谓,我已经有很多年没跟她用过了。」

  邵剑英微微愣了一下,然后说道,「知道你们俩关系不好,雪平和她丈夫离
婚多年,但是没想到你们的关系这么不好。」

  「呵呵,我在警校念了差不多五年多,夏雪平一次都没来看过我。您觉得呢?」

  「好好好!」邵剑英点了点头,「以后我会像对待一般的警员那样对待你的。」

  「求之不得。」我点了下头,表示感谢邵剑英的理解。

  「枪套平时可以系在腰上,也可以像背带那样卡在裤子上。」邵剑英说完,
给我的手枪和手里的子弹做了登记,又递给我一副手铐和一件带有警徽的皮夹、
以及一个可以别再衣服上的塑料夹:「你的证件,等晚上下班以前我派人送过去。
好好乾,无论如何老夏家一门都是英雄,你这个外孙,可别辱没了你外公的名声。」

  「我会努力的。」我对着邵剑英笑了笑,然后我便出了器械室去了重案组的
办公室,在一个师兄的带领下,我来到了我的办公桌:挺不错的位置,背靠朝东
南方向的窗子,上面有一台电脑;但让我不太舒服的是,我的办公桌旁边就是夏
雪平的组长办公位。

  我把手枪和子弹暂时锁在抽屉里,拿了一本笔记本一支笔,便跟着师兄赶着
去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夏雪平和全组的警员已经坐好,夏雪平则是坐在第一排最靠着左边
投影仪的位置,艾立威就在夏雪平身边坐着。我便赶紧找了一个位置坐好。

  同一组男女比例还算协调,60人的组里有20人是女警,但是大部分无名
指上都戴了戒指,而且看起来,她们平均年龄差不多都在30岁左右。

  「哟,新来的啊!」

  「师姐好,我叫何秋岩,多多关照!」

  「还挺会说话的,咱们组得有几年没来新人了。」「没错啊,小弟弟长得还
挺帅的!」「行了吧你,你自己孩子都两岁了,还打小朋友注意啊?」……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聊了起来。我来不及跟所有人打招呼,只能对着他们挨个
点头示意。

  但很快,所有人都安静了,因为徐局长和沈副局长进到了会议室,后面还跟
着拿着一杯冰咖啡、满身大汗的丘康健,帮着丘康健拿东西的,则是换上了一身
白大褂、把头发紮起马尾辫的小C。后来我从小C那里才知道,丘康健带自己课
里新人所习惯的第一件事,就是带她参加各个组会议,并且让她帮着自己打下手。

  小C走进会议室,见到了我以后,还故意对我抛了个媚眼。结果我面前的女
警们又是一阵骚动:「新来的,这小姑娘跟你什么关系啊?」

  「……呃,朋友,呵呵。」在小C热辣而直接的目光中,我有些不好意思地
说道。

  「什么朋友,女朋友吧?」旁边的男警员也跟着起哄,「行啊,老弟!长得
挺漂亮啊!」

  「不是……她是我大学同学,是我朋友的女朋友。」我吱吱唔唔地说道。我
跟小C之间的事情真解释不清,而且有些事情多解释了也是欲盖弥彰。再一抬头,
小C正躲在丘康健身边偷笑着,彷彿她就是要故意看我被这一圈人问七问八、被
搞得团团转一般。

  而这一切,也被夏雪平看在眼里。

  随着局长对着面前的话筒清咳了一声,会议室里又恢复了安静。艾立威帮着
沈量才打开了所有的多媒体工具,然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接下来废话不多说,丘康健开始进行对今天案发现场的概述。丘康健说起话
来慢条斯理,当然也方便了我们这些警员记笔记。大致的情况是:早上五点钟,
鹊桥公园的清洁工在园区发现了一男一女死在红娘广场,便即刻报警;附近的派
出所同事赶到现场,率先採取行动封锁了现场,并马上上报给市局,鑑定课赶到
现场之后,马上进行了现场拍照、取样,并马上把屍体送回局里检验。经过检验,
两名死者被害的时间大概在前一天晚上12时45分至12时46分之间。园区
里并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所以无法根据监控录像进行对照。

  「这么大的公园,里面怎么没有摄像头呢?」坐在我前面的一个女警问道。

  「当然是方便情侣了!要不然这一对儿鸳鸯,怎么敢在这地方赤身相对?那
不给公园保安演免费爱情动作片了?」我身旁的一个男警员说道。那个女警听了,
回过头瞪了那男警员一眼,脸上通红。

  「肃静!」沈量才拍了拍桌子,然后示意丘康健继续发言。

  於是丘康健接下来阐述了现在可以推测出的两名死者的死因:两个人是因为
在二人颈部主动脉部位,全都被割开了一个长度五厘米、深约1。5厘米的刀口,
二人全都因为瞬间失血过多身亡。除此以外,女方死者阴道内、肛门处、包括口
腔里和后背肌肤上,检验到有精液或精斑遗留的痕迹。不过问题在於,只有阴道
内的精液通过DNA比对,发现来自男性死者,另外的其他部位的精液和精斑的
DNA,全都来自另一个人。至於另一个人的DNA来源,现在还在查。

  「噫……」会议室里又是一阵骚动。

  「这小丫头还真挺浪……」一个女警小声说道。

  「可不是?跟你说,现在的小女生可会玩了。就我表妹,你知道么?有一次
我姑和我姑父外出旅游,因为有事提前回家,结果正好看见我表妹光着身子跟人
在客厅里……她还带了一个男生一个女生回家……我姑进家门的时候,我表妹当
时正躺另一个小丫头身子下面伸着舌头……那小男生那根小玩意还在她眼儿里面
插着呢,你说说,像话么?」刚才那个脸色通红的女警小声说道。

  「死者的身份查明了么?」夏雪平对丘康健问道。

  「查明了。等一下啊,小吴——」丘康健示意吴小曦把死者的照片放在投影
显示屏上。

  看着那两张照片,我整个人感觉脑子都要炸了……

  「死者男,27岁,系我市神都国际酒店董事长卢坤的次子,卢紘,现就职
於神都酒店市场部担任总监;死者女,16岁,姓名江若晨,系F市一中高中生。
目前根据死者遗物里的通讯设施来看,两名死者生前应该是处於交往状态。进一
步的信息破解,由网监技术处苏媚珍处长正在负责进行。」

  「两个人交往,那就是说这一对儿男女是处在恋爱状态了?」徐局长问道。

  「目前来看应该是如此。」丘康健答道。

  「会不会是,凶手在杀了人之后,对女性死者进行了奸屍行为?」沈量才问
道,「之前这样的案子在我们F市,可不是没发生过。」

  「或许有这种可能,但是目前检验来自另一个人的精液是否跟男死者精液是
同时从体内排出射在女死者身上,这个面前还不好说;恐怕,需要等到下一批验
屍报告出来以后才能下结论。」

  徐远没说话,似乎也陷入了沉思,他手里正拿着一个芝宝打火机,不停地用
拇指拨弄着打火机的盖子,上面撞击出「叮」、「叮」的清脆声音。

  而我,则看着江若晨的那张证件照,以及下方的那张屍体照上。

  卢纮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那是个不枕着巨乳、不嗅着鲍香睡不着觉
的人。这样的人肯定不止一个女朋友,而且淫浪二公子的名声,早已满城风雨诸
人皆知,江若晨这丫头肯定不会不知道。

  昨天还梨花带雨的姑娘,今天就已经离开人世。而且昨天明明一副被钟扬欺
负的、自己解释说连口交是什么都不懂的清纯女孩,今天却是死在了另一个男人
身上,死前还在那个男人身上承欢,而且她的身体上还残留两个男人的精液,甚
至口腔里也留有精液的痕迹。

  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该不会,江若晨身上另一个人的精液是锺扬的吧?

  不可能,那小子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

  会不会是唐书傑或者其他那两个臭小子的?为了帮着钟扬报仇跟卢紘一起先
上了江若晨,然后杀了她?而且以唐书傑他们几个人的身份,认识卢二公子也不
是没有可能;但问题是如果为了钟扬报仇,杀了江若晨本身就有点过分了,何况
他们杀掉卢二公子的理由是什么?如果仅仅是因为江若晨本身是个淫娃还要装成
白莲花,那几个小子直接杀了这一对儿就够了,为什么还要曲意逢迎、先来一场
3p再杀人。

  我更在意的是,那个人居然在江若晨的身上留下了精液,而并没与带避孕套。
如果这是一次蓄意杀人,那么这个凶手也有点太疏忽了,对於一个凶手来说,留
下精液或者阴道爱液,要比留下他/ 她自己的脚印还要致命。

  难不成是某种性献祭仪式?不可能,卢二公子那人玩的比较疯了点,但这个
人还是惜命的,开着辆跑车但他最快都不敢开到130,更不可能参加什么带有
牺牲自我生命的邪教或者其他地下组织。

  「夏雪平,」沈量才坐在主席台前,没好气地看着夏雪平说道:「你跟你手
下这帮人,该知道干什么了吧?」

  「清楚。」夏雪平说道:「等开完了会,我就安排他们调查这两个死者生前
的资料和交际圈。」

  「不仅要查,还要尽快查清楚、尽快破案!」接着,沈量才看着在座的所有
人说道:「你们别以为随便查查就可以了,我们是警察局,不是什么商业谘询公
司。你们手头已经四个案子了!你们想留到什么时候?你们跟二组一起侦办封小
明的案子,但是二组的效率可比你们高多了!顺着封小明的那条线,他们还破获
了一个贩毒集团,虽然命案没有进展,但至少有收穫;可是你们呢?告诉各位,
市局不养闲人!这个月你们要是再无法破案,重案一组乾脆裁撤算了!」

  沈量才恶狠狠地说完了话,台下的人全都不敢吱声,不少人还在咬着牙怒视
着沈量才。而旁边的徐远却一直在玩着打火机,等沈量才说完了话,他才拍了拍
沈量才的肩膀。

  沈量才回过头,似乎有些受宠若惊。

  徐远把嘴巴靠在了麦克风前,说道:「你们各位都要努力啊。知道你们的压
力大,但是希望你们不负众望。接下来还是汇报一下你们现在查到的东西吧。艾
立威——」

  艾立威坐在座位上,没有说话。

  「艾立威警官?」徐远盯着艾立威看着。

  坐在椅子上的艾立威依旧没有说话,看起来此人现在正在发呆。

  夏雪平马上转头看了一眼艾立威,然后用手肘猛撞了艾立威的肩膀一下,他
这才反应过来:「哦哦……不好意思局长……昨天没休息好!开小差了,不好意
思……」

  「你们一组的人怎么搞的?」沈量才说道,「开会开小差,平时办案是不是
也经常开小差啊?」

  徐远没有顺着沈量才的话说下去,而是继续跟艾立威问道:「你汇报一下,
你们组现在对於之前的三个案子的调查情况。」

  艾立威有些不知所措,转头看了看夏雪平。夏雪平平淡地说道:「没事,有
什么说什么。」

  艾立威点了点头,然后说道:「红星杂货铺老闆灭门案、以及封小明的案子,
仍然没有头绪……」

  「嗬!我说什么来着?」沈量才嘲笑着,对徐远说道,「一点都不意外!」

  而徐远则是面无表情地盯着艾立威。

  艾立威接着说道:「可是……在秦江实业董事长高澜案发的那辆车子里,我
们组发现了一根红羊毛线绳……但这根红线绳,据检查,不属於高澜和他的女性
夥伴。」说着,艾立威拿出一个密封袋,举在手里。

  「那这个红线绳能说明什么?」徐远问道。

  「难道说明有人在高澜的车上织毛衣么?」沈量才嘲笑道,「拿着这根红线
绳,你们有人能说出个所以然么?无用的证据!又是什么红线绳、又是什么字条
的,你们重案一组,总能把垃圾拿来当证据!可笑!」

  会议室里又安静了。

  看着艾立威手里的红线绳,我的心里却十分的痒痒,最终我没忍住,站起了
身:「能把这个红线绳给我看看么?」

  这一刻,会议室里所有的眼睛都聚焦在我的身上。

  「递给他,让他看看。」沈量才说道。

  艾立威便让人一个接一个,把那根放在塑料密封袋里的红线绳传到了我的手
里。

  我想了想,打开了密封袋,嗅了嗅那根红线绳。之后,我便对艾立威和丘康
健问道:「不好意思,我问一下,高澜的女伴身上有没有洒香水?」

  「有,传统的香奈儿五号。」丘康健说道,「因为在同一辆车里死去的女死
者也是本地富商的女儿,曾经去法国留学,对香奈儿这个牌子情有独锺。」

  我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死者有没有在车里放空气清新剂的习惯?」

  「有,某品牌的柠檬香型清新剂。」艾立威说道。

  「这个红线绳上面,是白檀香和沈香味道焚香,甚至还有茶香味道的气息。」

  艾立威听了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这个也是我们推测出,这东西不属於死
者的东西。」

  「但是我知道这个红绳是从哪来的。」

  在座的警员全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那你说说吧,新人。这东西是从哪来的?」徐远看着我问道。

  「有红绳的地方很多,而且就像刚刚沈副局说的那样,也可能使有人织毛衣,
但是织毛衣不会留下这么长一条红绳,同理,就算是人身上穿的毛衣也不会留下
这么一条长长的线头,何况被织成毛衣过的线绳,不会是这样笔直的,而是会弯
曲的;而有焚香的地方也很多,菩提山上的佛寺、三清湖旁的的道观,市区内的
佛堂和礼佛、敬道的用品店,殡仪馆、墓园,还有仿日式的品香俱乐部,茶馆,
但问题在於,刚刚我提到的所有的地方,大部分焚烧的是白檀香,很少焚烧沉香,
更别说茶香——日式品香俱乐部倒是有茶香,但是在里面如果进行香道冥想活动,
香道爱好者需要事先更衣、沐浴,除了俱乐部发的浴衣和服之外,不能穿自己的
内衣内裤、甚至连吊坠、首饰和护身符都不能佩戴,男女更衣间都有检查的服务
人员,所以更别说一条红线绳。」

  周围的人都点点头,表示有道理。

  「那么接下来,在我们F市,就只有一个地方了,」我说道,「香青苑。」

  徐远局长听到这个地方,脸色立刻变了,沈量才的表情也很尴尬——我以前
在警专的时候就听说过,香青苑这个地方,市局老早就像取缔了它,但是无奈,
一开始每次查封,后来很快就会再营业;再后来,市局的警察想要去搜查都很难,
都会收到很大的阻拦,其原因,据说是因为香青苑的幕后老闆,实际上是省里的
一个大人物。市局后来才作罢,不过这些市局领导们,每天无不拜神求佛,希望
省里那个大人物早日死於非命。

  「你为什么说这东西是从那里来的?」徐远对我问道。

  「很简单,香青苑是个低级娱乐会所,但是格调和消费水平都处於高档,这
样的地方全省就有三处,全国更是不计其数。在哪里能消费得起的顾客,也是可
以随便买张机票就可以玩遍全国的。为了吸引那些主顾恩客,香青苑玩的那一套,
便是仿古——从一切陈列设施,到在那里工作的人员,全都要在保持现代化的同
时仿造唐宋和明清时期青楼妓馆的套路,男服务生要扮演成龟奴,在哪里做肉体
交易的女服务员则是从头到脚装扮成古装的样式。那里也正好会焚香,而在他们
的线香里,还会加入一些从东南亚和拉美进口来的催情香料,这也是为什么这条
红线绳上的焚香味道,要比寺院里的嗅起来好闻得多的缘故。如果我没猜错,这
条线绳,是系在那里做肉体交易的性工作者的腰间的——这是从古代留下的老传
统了,就算是在床上翻云覆雨的时候,一条绳系在腰间,表示让女孩子不至於
『一丝不挂』,这算是给妓女留下的最后尊严。香青苑什么都要仿古,这一条,
他们也没落下。」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阵。

  「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艾立威不客气地问道。

  我看着艾立威的眼睛说道:「因为我去过。」

  周围人又是一片哗然。艾立威的嘴角似乎上翘了一下,夏雪平则是冷冷地看
着我。

  「呵呵,以前做警校生的时候去过。就因为这个记过了,我没去成安保局。
徐局、沈副局,进咱们市局以前去过低级娱乐场所,不算犯咱们警局家规吧?」

  徐远轻笑了一下,叹了口气,沈量才也有些哭笑不得。而艾立威却在斜着眼
睛盯着我。

  那个地方我确实去过,而且还是跟今天死去的那位卢二公子一起去的。那时
候我刚认识他,他为了跟我示好,所以他拿钱请的我。里面的女孩子们确实很漂
亮,有不少是本地几个名牌大学的女大学生,每个女孩都穿着一件纱质汉服、系
着肚兜、下面穿着轻柔的襦裙,把她们每个人的身材都完美地展现在了客人面前;
美酒美食下肚,看着身边坐在香雾里的小姐姐,恍惚间真以为是进了可以让人任
意放肆的极乐仙境、亦或是酒池肉林中去……

  可是被那些小姐姐们带上大欢大喜的巅峰之后,脑子进入冷静的贤者时间后,
我看到的却是无穷无尽的纸醉金迷,甚至身边还有一些姑娘,脸上哪怕还在挂着
潮红,眼睛里却流着委屈和悲苦的眼泪。

  那天在包间里的床上,我伸手给那个比我打了四岁的妓女擦了眼泪。我从没
有想过我第一次给女生擦眼泪,竟是在性交会所里。

  「小姐姐,你哭了……」「我没事……弟弟公子……」那名妓女依旧按照他
们会所的制度,说着古装戏里的戏词,「奴家没事……奴家只是累了,对不起,
奴家不哭了,奴家不想让弟弟公子委屈……奴家这就再用自己的身体伺候弟弟公
子……」

  「别,」我拦住了那名女孩伸到我鸡巴上的手,一把搂住了腰上系着条红绳
的她,「小姐姐,别这样了。别再演了。你要是想哭的话,就靠在我身上哭一会
儿吧。」她再也忍不住,便把自己的脸埋在我的怀抱里,瞬间眼泪四溢,但是她
却咬紧了牙,没敢哭出声。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去过那里,也没再跟卢紘一起混。

  「去过了就去过了,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要不是因为你去过那种地方,
我猜你们夏组长,到现在还拿着这条红绳画魂儿呢!」沈量才说道,「你进了市
局工作了以后,别再去了就行。」

  「是。」说完,我坐了下来。

  「行吧,现在你们也得考虑一下,调查调查在' 香青苑' 会所工作的那些女
性了。」徐远说道,「夏雪平,我相信你们一组有这样的能力,不过因为该会所
可能涉及黑社会组织,所以如果需要,我会让二组的人协助你。」

  「不用了,」夏雪平说道,「封小明的案子已经够麻烦二组的同事了,这个
事情,我们还是自己动手自己乾了。」

  「有志气!」沈量才笑了笑,「我还以为夏组长,成天就会捏着几张字条玩
呢?其他人还有什么问题么?没什么问题散会了。」

  我咬了咬牙,站起来说道:「报告!二位局长,我有情况汇报。」

  「什么事,你说吧?」沈量才问道,「可别再是什么关於性交会所的细节了,
那些东西我们没兴趣。」

  「是关於夏组长在案发现场发现的字条的。」我说道。

  夏雪平听了,猛地转过了头,惊讶地看着我。

  「那张字条,你觉得有什么问题么?」丘康健问道。

  「不知道在本市有一个网站,在座的各位有没有人听说过?——网站名字叫
『桴鼓鸣』。」

  全会议室里的人都有些不明就里,包括徐远和沈量才也是一脸疑惑。

  唯独一个人,背对着我坐着,一点反应没有。

  艾立威,他在想什么?

  「这个网站是乾什么的?我想在座的大部分人、甚至整个F市的大部分人都
应该没听说过吧?」徐远对我问道。

  「没错,因为这是个暗网。这个事情,我本来想要私下跟您和沈副局、还有
网监处的苏处长汇报的。但是既然跟命案似乎有所关联,我觉得还是现在说出来
的好。」

  「你难道不认为,那是个恶作剧?」沈量才问道。

  我刚想说些什么,突然面前的显示屏突然黑屏了,然后上面出现了一片很刺
眼的红色,把我和其他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正举着一台平板电脑的丘康健的大叫了一声,然后举起自己
的平板电脑屏幕给沈量才和徐远看——他的平板电脑屏幕上,也出现了相同的画
面。

  紧接着,在座所有人的手机,都震动了一下,似乎都接到了群发消息一样。
我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上面也是一片刺眼的殷红,我想把屏幕锁上,无论是点
关机键还是home键,都无法做到;而周围的师兄师姐们,也都是举着手机面
面相觑。

  「快给苏处长打电话,问问怎么回事?」徐远赶紧放下了手里的打火机,对
沈量才说道。

  沈量才二话不说,举起了自己面前的内线电话:「快给我接网监处办公室,
我找苏媚珍!」但沈量才的话音刚落,红色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黑色底框,上面
慢慢显现出一个大字:「冤」。

  「什么意思?」沈量才回过神,睁大了眼睛看着投影屏幕。

  紧接着,那个「冤」字消失了,然后屏幕上闪出另一个画面,这个画面,跟
桴鼓鸣网站的主页背景,完全一模一样。

  上面写着一行字:「桴鼓鸣——谁才是不公平的那一个?」

  ——可后面,还跟着一段话:「人们相信的,应该是集体的法律,还是一个
人的判断?当一个人依照自己的判断杀掉另一个人的时候,究竟是死刑还是正义?
如果一个人的判断叫做正义,那么每个人,是否都应该有执行' 正义' 的权力?
如果我按照我的判断,杀掉一个自认为' 正义' 的人,这样的行为,是否也叫做
' 正义' 的伸张?」

  接下来,网站上出现了四个名字:「高澜,封小明,沈福财,卢紘……」

  最后一行字,让我不寒而栗:「夏雪平警官,最后一个死的,会是你。」

  我心里一凉,抬头看着夏雪平。

  她正坐在椅子上,右手伸到右后侧,紧抓着自己的头发,我从她的侧脸来看,
她的眼神里,似乎充满了一股不可言喻的寒凉。

  「报应啊夏雪平,」沈量才皱着眉头说道,「我看你这次怎么办!」

  还没等夏雪平回应沈量才的话,一个值班女警跑到了会议室:「徐局长,刚
接到的报案:时事传媒集团大楼发生爆炸!现场情况未知!消防局救援队已经出
发了!」

  父亲工作的地方!

  徐远马上站起身,披上自己的风衣,对着沈量才说道:「量才,你去告诉老
邵,让他们总务处在家里看着;再告诉苏媚珍,让她给我马上回复警局电脑系统!
之后我们在楼下汇合。」

  「明白!」沈量才起了身,马上下了楼。

  转过身对着那个值班女警说道:「给我通知重案二组,告诉他们,跟一组在
楼下集合!其他部门原地紧急待命!」转过身对所有人说道:「一组所有人,配
好枪械,出发!」

  父亲工作的地方……

  我突然感觉有些天旋地转,父亲该不会有事吧?

  「还磨蹭什么呢?」夏雪平双手抱胸走到了我身边,对我呵斥道。

  说实话,这个时候我需要她对我呵斥一句,这样能够使我保持清醒。

  「赶快跟我走!」夏雪平对我说道,「难道还要我像你小时候一样拽着你么?」

  我无话可说,只好加快了脚步。

  我迅速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拿出了自己的手枪,又直接伸手抓了一大把
子弹揣进警服上衣的口袋里。接着我依旧坐到了夏雪平的车子上,坐上后座以后,
从口袋里把刚才的那一把子弹全都撒在后座上。

  在驾驶位置上的艾立威看着我,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早上不是就在这辆车上么?」我抬头看了艾立威一眼,然后仔细地往弹
匣里安装着子弹。

  「你懂不懂规矩?」艾立威不悦地看着我,「早上那是事情紧急,你开车送
夏组长来的,送你回来算我谢谢你。现在是出勤,一级警员应该去坐局里统一配
发的警车。你一个新来的,第一天就往组长的车上坐,还让一个三级警司开车,
算怎么回事?」

  我安完了子弹,把弹匣安好,把子弹推上,接着我也毫不客气地抬头与艾立
威对视。这时候正巧赶上夏雪平也赶来,打开车门。我便趁机对艾立威说道:
「我就坐这辆车了!我一个一级警员还就让你一个三级警司开车了,怎么的吧?
徐远局长和沈量才副局长都没说什么,你在这神气什么?你要是牛逼你别开车,
咱们谁都别去现场出勤了!」

  本来我就不喜欢这个艾立威,即便他比我警衔大一级;刚才他又趁着夏雪平
不在、别的警员同事也不在,开口就要跟我立规矩。讲真,这件事可能错在我,
是我没有按照警队的统一调配跟其他警员上局里的警车,说严重点,按道理算违
纪;但我这个人脾气向来如此:你如果敬我,我也敬你,你要是对我有话不能好
好说、有道理不能好好讲,非要出言不逊,那也别怪我不客气。

  夏雪平打开了车门,就听见了我在跟艾立威硬呛,坐到副驾驶位置上便问道:
「吵什么呢?同事战友之间不能好好说话?」

  我赶忙跟艾立威说道:「艾师兄,你自己问问组长大人,刚才是不是她说的,
让我跟她走?」

  艾立威看着夏雪平,没等他开口说话,夏雪平便说道:「没错,刚才是我说
的。」夏雪平系上了安全带,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从今天起何秋岩就跟着我
出勤了。」

  有了夏雪平的令箭,我便对这个师兄无所畏惧了。我看着艾立威,对他耸了
耸肩,闭着眼睛把头轻轻地往夏雪平那边探了探。

  艾立威咬着牙,气馁地转过头,猛地点了点头:「行啊……行!谁让咱们一
组这么些年就来这么一个新人呢!」

  「啰嗦什么,快开车!你是白痴么?」夏雪平转而对艾立威呵斥道。

  这一刻,别提我心里多高兴。

  艾立威把夏雪平的警笛打开,一脚油门开出了警局大院。

  可马上,我的心境又变得忐忑起来——「桴鼓鸣」这个网站刚刚侵入警局的
电脑系统,市里就发生了爆炸案,爆炸地点居然还是父亲的工作单位……

  父亲会有事么?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8-5-2 23:0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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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05)

  做贼的滋味著实不好受。而且在被人逼著做贼的时候,自己还要逼著别人做
贼,这种罪恶感让人更加煎熬。

  车子开到市局大院门口的时候,我叫住了许彤晨,让她在附近的一条小街停
了下来。本来我准备用几分钟的时间,在心裡默默想一想,待会儿进了警局大楼
之后,我到底应该如何跟沈量才解释我手裡这没花出去一分钱的活动经费、皮箱
裡的三十万美钞、晕厥的莫阳,以及……呼,今晚在香青苑裡发生的一切。

  许彤晨应该是由于女孩子天性的薄脸皮,不好意思多说话,只好一声不吭坐
在驾驶位上缩著脖子、把手藏进袖子里瑟瑟发抖;庄宁倒是提醒了我几次,但我
却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内心深处的世界,所以每一次庄宁告诉我「处长,上楼吧」,
我都是敷衍地说一句「再等等,就一会儿」,然后继续自顾自地考虑著问题。结
果,这一坐就是一个半小时。一直到庄宁和许彤晨这二位对著打喷嚏,打出了半
首《珊瑚海》,我才感受到从破碎的后车窗裡灌进来的冷气流。

  此时此刻的气温趋近于零度,F市的天气越来越冷——对,需要解释的,还有
这辆公家用轿车的后挡风玻璃的损坏问题;用砸车玻璃的方式送贿赂款,香青苑
的那帮马仔们也真他妈的想得出来!对于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沈量才倒不见
得马上会过问,可是要是不在报告裡面说得像模像样,总务处和后勤部那两关,
无论如何都是过不去的。

  该怎麽办呢?

  正想著,昏厥中的莫阳因为受了风寒,也开始在咳嗽了。

  「算了……那什麽,车裡头现在也挺凉的,咱们都先回办公室吧。」我想了
想说道。

  于是,许彤晨又把车子开进了院裡。下车以后,我把箱子先交给了许彤晨,
从车前部操作台下的抽屉裡搜出了遮雨帘,把整个车子都罩上了之后,又跟庄宁
一起扛著莫阳往楼裡走。

  前来伸手接我手中的皮箱的时候,一阵凉风吹起了许彤晨的髮梢,一把秀发
直接蒙住了我半边脸。

  「哟!处长……真是抱歉,刚在车里为了舒服些,我就没扎头发……」说完,
许彤晨娇羞地看了一眼庄宁。

  「没事。」我心不在焉地说道。

  我故意忽略许彤晨的眼神和庄宁的表情——呵呵,他俩的确郎才女貌,一个
温婉可爱一个行事潇洒,刚好又在车裡孤男寡女共处了一晚上,又都是荷尔蒙分
泌正旺的警校生,因而他俩之间若不发生点什麽,那才是奇怪;而就在许彤晨重
新把自己的头髮整理起来的时候,她的这个动作让我突然想起了那本只能用女人
头髮撬开的密码日记本来:之前夏雪平能拿到江若晨的日记,正是因为韩琦琦故
意把这个日记本藏了起来,躲过了市一中那帮禽兽校领导的排查;之后夏雪平和
我能够洞悉江若晨的过去——虽说这些东西跟最后抓到段捷和周正续没什麽关系——
也是因为夏雪平故意没有把这个证据直接上交给档案股,而先留在了自己的手裡。
那麽,我为何不……

  我紧张地在身上摸索著,摸了半天也没摸到我之前买的那包烟。

  ——这个想法,像病毒一样在我的身体裡扩散开来。我第一时间便发觉,仅
仅是抱有这种想法就已经是是很恐怖的了,更别提该怎麽实施;但是越是觉得恐
怖,我却不知道为何越是觉得,我就应该这麽做。

  今天在一楼值班的又是赵嘉麟,我有段日子没见到她了。听说最近她正在跟
自己的那个神秘未婚夫准备婚礼,十一月初两个人马上就要结婚了。这姐姐貌似
是因为正被滋润在爱情中,所以看上去大概是比以前妩媚一些了,可能也正是因
为这样,所以当她抬起头看到我和庄宁扛著莫阳上楼的时候,只是甩了我一眼,
之后也没找我任何的茬,默默地低著头看著平板电脑,在备忘录上写著字。见她
这样我真是乐得自在,直接带著庄宁和许彤晨扛著莫阳上了楼。

  一路上我吩咐身边的二人尽量不要作声,自己的动作也是蹑手蹑脚的。本想
著悄无声息地把皮箱子和莫阳先运到办公室裡再说,哪知道一上了三楼,正看见
沈量才在副局长办公室门口打这一套拳。恰巧,沈量才左脚一踏、右手劈出,还
差一点就让庄宁挨上那麽一下。

  「哎呦呵!沉副……您吓死我了!」庄宁连忙退了两步,受了沈量才的掌风
后惊魂未定。

  「啧!也不看著点,毛毛躁躁的!」我们仨算是扫了沈量才的兴致,沈量才
抿了抿嘴,接著便很自然地注意到了我和庄宁肩上的莫阳,以及许彤晨手裡的皮
箱子。盯了半晌,沈量才先指著皮箱子对我们仨问道:「这裡头是什麽啊?」

  庄宁和许彤晨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看著我不敢说话。

  我心中一紧,手心瞬间冒出冷汗,却也来不及多想,张口便说道:「手枪保
养液,副局长……最近听说他们枪械训练做得很好,但是这样对设备消耗太大了,
我合计著若不及时把手枪进行保养,万一以后用得上的时候,手枪出问题怎麽办
啊。」

  说完,我眼睁睁地看著沈量才。庄宁和许彤晨对我这样撒谎不免有些瞠目结
舌,但是又看了看沈量才后,各自想了想,然后硬是板著自己的面孔没表现得太
明显。

  沈量才看了我半天,差不多十几秒钟之后才点了点头:「嗯,你小子也总算
琢磨琢磨正经事了,也不枉我和远哥委你以重任。」接著他指著莫阳又问道:
「怎麽喝成这副德性了?」

  我微微撇了撇嘴,心裡却暗喜。这也多亏了莫阳刚刚在香青苑裡发疯的时候
打翻了一桌子酒菜,所以此刻他一身酒味不说,左下颌到脖子后面,还粘了一小
片的菜汤。

  一看莫阳此时这副模样,再加上沈量才先入为主的判断,我立刻跟著就坡下
驴:「呵呵……我也不知道莫阳这麽不能喝,但也怨不得他,副局长,要怨只能
怨香青苑裡那些失足妇女,一个个为虎作伥,还都挺警惕,一个劲儿地给我俩灌
酒,一灌就是五六坛子;莫师兄的酒量我不清楚,也是惭愧。我的酒量一般人比
不了,早在我警专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酒虫……」

  「能喝是吧——我应该觉得惊讶麽?有句话说的好麽:母一辈、子一辈。有
夏雪平那麽个酒鬼当亲娘,你这个当儿子的酒量能差得了?哼!」沈量才瞟了我
一眼,然后又说道:「不跟你扯淡了,赶紧回办公室收拾收拾,然后过来找我汇
报。」

  我连声答应,然后带著莫阳还有庄宁、许彤晨进了自己办公室。在我心裡头
对沈量才也真是有些生气、有些无奈,但又不禁觉得好笑:他这家伙真是不放过
任何一个可以嘲讽夏雪平的机会,也不知道当年他当重案一组组长的时候在夏雪
平那儿到底受了什麽挫折了,让他这个样子。他可真应该改名叫「沈量小」;但
现在不是让我说相声的时候,因此一进办公室,我连忙把办公室门关好,等庄宁
跟我一起把莫阳放在他自己的座位上之后,我转过身,严肃地看著庄宁和许彤晨。

  他俩看著我,看了看依旧昏迷不醒的莫阳,还有已经放到了我办公桌上的那
个装满了美钞的皮箱子,大气都不敢喘,甚至庄宁的小腿肚子都在攥筋。其实我
还真不是想吓唬他俩,但我实在是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如何开场。

  看了一眼挂在我办公椅后面的钟,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二十一分。若是再耽
误哪怕一分钟,搞不好沈量才就会亲自来催我,万一什麽东西被他窥破了,那就
有些麻烦了;我其实也很想把真话跟他汇报清楚,即便我确实有些讨厌沈量才,
可他毕竟是我的上司我是个警察,但是香青苑裡今天发生的事情,毕竟还牵连著
夏雪平。而且,今天这一遭让我开始对沈量才这个人有些不信任了起来,尤其是
仲秋娅的那一番话——是,我知道仲秋娅这个老太太的身份成谜,她说话的可信
度也自然不可判定;可他偏偏什麽事情都要跟夏雪平呛声,哪怕是会送命的决定,
那麽他究竟是不是故意的,我也说不淮,继而在夏雪平的事情上,这家伙究竟会
不会藉「桴鼓鸣」的手来坑夏雪平,在夏雪平遇到危险的时候见死不救,也犹未
可知。既然一切都是薛定谔的猫,那麽我现在最适合做的,就是不把关著猫的密
闭容器给打开。

  「我也不萝嗦了,二位,」我咬了咬牙,对庄宁和许彤晨说道,「今晚发生
的事情,其实非同小可……」

  然而还没等我说完,庄宁却抢先说道:「处长!我们错了!我承认,刚才我
跟许彤晨在车裡做了!要罚您别罚小晨,您罚我吧!是我勾引的她!」

  ——我的天,这还没怎样就招认了,会打哑语的是不是心理素质都很差。

  一听庄宁这话,许彤晨的脸立刻像一隻被烫熟的龙虾,一个劲地拽著庄宁的
袖口;可这庄宁的嘴像是决口的堤坝,话语在他口中简直是停不住地往外洩洪:
「我知道,今天这件事是我俩不对,根据《员警守则》,在执行任务过程中发生
这种事情是要被剔除警察系统的;但是我跟小晨我们俩,真的是相互有感觉好久
了!我们俩真的是情难自禁!从进入警院第一天开始,我们俩就邂逅……」

  我瞬间灵机一动,却依然板著脸对他俩说道:「得了,打住吧!我还得马上
去跟量才副局长汇报呢,真没工夫听你们俩这些『向左走向右走』的故事。不过,
既然你主动承认错误了,那麽你俩都得答应为我做点事;待会儿我跟副局长汇报
的时候,要不要把你们俩的事情一道说给他听,完全取决于你们自己能不能帮我。」

  庄宁听了,立即收起了话匣子,跟许彤晨对视一眼,又都面对著我绷著脸抿
著嘴唇。

  「那麽好,接下来按我说的做:等下你们出去的时候,把莫阳给我一併带上,
直接送去医院——除了民总医院、省医科大,还有咱们警务医院之外,哪家医院
都行——给他送去检查一下身体。我不能给你们细讲我跟他在香青苑裡都遇到什
麽事情了,但我能说的是,他遭受了一次剧烈电击,而且会有轻微脑震荡的可能
性。医药费的账单记得拿回来,我去找财务报销。如果有什麽大问题的话,立刻
给他办理住院;如果没什麽大碍,你就给他接去你住的地方。」

  「啊?这……可是……」一听我这话,庄宁还没什麽反应,许彤晨倒是有些
急了,惊叫了一声看了庄宁一眼,然后又尴尬地看了看我撇了撇嘴,低下头的时
候,却是一脸的茫然和失望。

  庄宁也看了看我,没说一个字,然后偷偷摸摸地把手揽上了许彤晨的腰际,
捏了捏她的侧腰肌,以为我看不到似的。

  「二位,在我这没有『啊—这—可是』!」我冷冷地说道,「只有『行』还
是『不行』。两位,你们还在警院实习期,就来了市局风纪处正式上班,按理说,
我这个做学长又是处长的,应该罩著你们俩。就像你们自己认识到的,在执行任
务的时候搞男女私情会受到多大的处分,你们自己知道,我这也是让你们戴罪立
功;事情真要是弄到人事处、甚至是副局长那儿,你们觉得那样好麽?机会给你
们二位了,接不接受,给句痛快话。」

  「嗯……处长,我俩我知道了,」庄宁一咬牙说道,「莫师兄我俩今晚会照
顾好的。」

  「这才对!……还有,麻烦两位受苦,开著楼下那台车去送莫阳吧;冷点是
肯定的,我没记错,这个时间肯定还有汽修店没关门,赶紧送去换个后挡风玻璃;
现在送过去,明天一早六七点钟的样子,正好能把车提出来。」紧接著,我又对
许彤晨说道,「小晨,明天我需要你去帮我买一件东西。」

  「什麽东西?」许彤晨问道。

  「帮我弄个保险柜,要不锈钢电子锁的。」

  许彤晨抿了抿嘴,跟庄宁不约而同地扫了我桌上的那个皮箱子一眼,接著许
彤晨又有些犹豫地缓缓点了点头。

  「我也不特别解释,当然我也不想瞒著你们俩,这裡面的东西是什麽刚才你
们俩都看到了,而且很有可能,这个东西我还不回去了;只不过,如果我真收下
了,香青苑託我办的事情我是肯定做不到,可是对于咱们处裡、局裡,对于上峰、
下属和各位同僚,我也没办法交代。思来想去,我只能先把它放在咱们办公室裡
存著,但是暂时不能动,清楚麽?」说完,我也回头看了桌上那个皮箱一眼,接
著又对著许彤晨说道:「保险柜买来以后,找个下班以后的时间让人搬到办公室
来。并且,从今以后,我会委託你帮我照看保险柜裡面东西的权力。」

  听到我这句话,许彤晨的眼睛突然变得更亮了一些:「没问题处长,交给我
吧!」

  而我听到她这句话,也总算鬆了口气。

  我没有任何犹豫,走到了办公桌前,打开了箱子,从那裡拿出了两千四百块
新政府币,分成了两笪,分别是塞到了了庄宁和许彤晨的手裡。庄宁摸著那些钞
票,彷彿烫手似的,却也不敢不接;许彤晨捏著手裡的这些钱,刚缩回了胳膊,
看了看我和庄宁后,又只好把钱捏在手裡一动也不敢动。

  「拿著吧。换车玻璃和买保险柜的钱就从这裡出,我没算错的话加一起估计
撑死了也就一千块钱;剩下的钱,就当我为你们俩随份子了。你们俩以后好好相
处。别嫌少,那些美钞我自己暂时也不敢动。」

  这下,许彤晨和庄宁才把钱收好。收了钱之后,他俩也没多寒暄,激动地赶
快把莫阳带离了办公室。

  这俩小家伙的事情搞定了,接下来便是要去对付沈量才了。我调节了一下自
己的呼吸,把那个像是锁著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的箱子小心翼翼地锁在自己办
公桌的抽屉裡,然后挨个窗户确认一下已经上了锁,方才放心地离开了办公室。

  我走到沈量才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后推开门,一进去,之间这家伙居然
在办公司室裡依旧打著刚才那套拳。待我进了门,他也没停下,只是告诉我:
「你先坐下,等我一会再说。」我便只好绕过他的拳路,坐到茶几后,边喝著茶
边等著他把拳打完。十多分钟之后,沈量才方才双腿站定与肩同宽,两手一提一
放做了个收势,全身上下全是汗水,已然累得气喘吁吁。

  「副局长好兴致,这是什麽拳法啊?」我真是不知道该聊什麽话题了,心裡
也是有鬼,所以才选了这麽个开场白。

  「呼……每天都得打上一套啊,要不然就生疏了……这累的我噢!……刚才
这一套,就是闻名天下的北派南传的八卦掌,也算是我家传的功夫。」沈量才擦
著汗,大口喘著气对我炫耀地说道。

  「哟?原来是这门功夫!」我假意称讚道。

  「你小子该不会对国术搏击这方面,也有研究?」沈量才微笑著看著我。

  「嘿嘿,算不上研究,有兴趣罢了……平时是挺喜欢看武侠小说的,除了金
庸古龙,过去老时代的传奇杂闻之类的东西我也感兴趣,什麽霍元甲、黄飞鸿、
燕子李三的故事之类的……哦对了,我没记错的话,当年在南方十里洋场跟青帮
大亨黄老太爷斗法的大八股党龙头沉老板,好像也会八卦掌,而且传说这人还是
个武术行家。沉副局长,您原籍好像也在那边,您跟这位沉老板该不会有什麽渊
源吧?」

  「你小子……别瞎聊!这天底下姓沈的多了,你小子怎麽不把我跟沉从文、
沉雁冰攀上一起去呢?那个H乡的人贩子的名字还跟我就差了一个字呢,你怎麽不
说他是我亲戚呢?」沈量才很是不高兴地看著我,挠了挠自己的双下巴,又对我
略带讽刺地问道。

  我听了这话,立刻在心裡憋了坏笑,对沈量才严肃地问道:「那到底是您亲
戚麽?这个问题咱们局裡不少人都想问了很久了……」

  「去去去!聊点正事吧……怎麽样,我听说香青苑裡的场面,那些穿著古装
的女人一个个的,有道是『褪放钮扣儿,解开罗带结,酥胸白似银,玉体浑如雪;
肘膊赛凝胭,香肩欺粉贴;中间一段情,露出风流穴』,香艳得很吧!今夜的醉
生梦死,你小子可消受得起?那香青苑你去了第二次了,还能从裡面自拔麽?」

  我对沈量才这瞬间的变脸倍感突兀,但我心中因为藏著仲秋娅给我那麽多钱
的事情,所以我也没细细思量他为什麽会突然有些愤怒,直接亏心地回应道:
「量才副局长,我何秋岩明白自己现在的身份,所以请您放心。」

  「我倒是不关心你这个,」沈量才挺直了腰板,捋了捋自己肥腻的下巴,
「毕竟你小子之前在警专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小色胚子,后来上了警院有所收
敛,可我相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著,沈量才叹了口气,用著让人很
不舒服的眼神盯著我说道,「现在的警察局,对于警员的私生活要求也不是那麽
严格了,所以即使我作为你的上司,我基本不对你抱太大的期望,我也不好对你
的个人感情和性方面的事情指手画脚——别说你们『警专帮』年轻一代人,就是
算上所有从警务类学校毕业的学生,能不沾赌不吸毒,我这个做市局副局长的就
已经谢天谢地了!我比较介怀的,还是关于夏雪平的事情,你别因为她的事情打
乱你风纪处的正常工作就好。」

  我有些战战兢兢地看著沈量才,对他问道:「关于夏雪平的……什麽事情啊?」

  「还要问麽?……一个女人莽莽撞撞的,结果可好,闹出来一个『桴鼓鸣』,
招来一大堆杀身之祸。呵呵,就因为她一个人被人威胁,整个警局就得围著她转?
呵呵,夏老局长活著的时候怕是也容不下这样的事发生吧。」沈量才双手向上抻
了抻,然后闭上了眼睛,揉著太阳穴说道:「明年年初就是全国的地方选举了,
本来局裡局外的事情就够多的,结果她还来添乱……我问你,你小子今天去香青
苑侦查,发现没发现周正续临死前招供的那个女生了吗?」

  「您是说刘红莺麽?」

  「对。」

  我捏了捏拳头,吸了口气:「……没有。」

  沈量才听了我这话,顿时睁开了眼睛瞪大了看著我。

  这一刻我的心裡极其慌乱。我不是没想过有一种可能:沈量才跟仲秋娅其实
一直是有联繫的——要不然就有些说不通那天晚上周正续的供词是怎麽被仲秋娅
知道的——所以对于仲秋娅给我送钱并以刘红莺为条件跟我进行的交易,沈量才
有可能是知根知底;如果是这样的话,对沈量才能有什麽好处我还没能给自己一
个合乎逻辑的解释,但是起码的,他会很容易知道我撒谎了,并且也可以知道我
已经收了仲秋娅的钱。

  沈量才沉吟片刻,对我问道:「真的一点没有线索?哪怕是香青苑裡那些卖
淫女裡头,都没有提到过这个名字的?」

  我硬著头皮继续说道:「确实没有……要是有,我肯定会注意的。」

  「这倒是,毕竟你跟夏雪平……」沈量才又沉默了片刻,然后似自言自语一
般说道:「那这就怪了……本来我也是不觉得香青苑会有这麽一号人,就算是有,
这麽长时间她能不往外逃?可是夏雪平却一直在查这个女孩的事情,今天下午我
看艾立威还抱著一堆不知道从那个派出所带回来的档案,他还跟我说关于这个叫
刘红莺的女孩应该是有线索了。」

  「有线索了?什麽线索?」

  「呵呵,我哪知道?……反正要杀的也不是我。」沈量才看似轻描淡写地嘲
讽道。

  「诶……那不对啊?艾立威是怎麽知道刘红莺的事情的?」当我注意到这件
事之后,我心裡愈发地不痛快,「徐局长当初不是说了麽,整个局裡除了我以外,
就您一个,他一个,夏雪平一个知道周正续死前说的话——夏雪平告诉他的?」

  「这我就更不知道了。夏雪平现在跟那小子搞得不清不楚的……但我倒是觉
得,夏雪平的嘴巴应该严得很,虽然我挺讨厌她的,但是在原则问题上,我还真
必须给她竖个大拇指,毕竟是夏涛老局长的女儿。至于艾立威怎麽知道的……我
只能说这小子的机灵程度,一般人是比不过的——至少你小子跟他差了一大截呢!
说不定是夏雪平在蒐集刘红莺的资料的时候,被艾立威看到了,他之前就这样帮
我查过资料,他想这样帮夏雪平减减负,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有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麽了。

  我发现在我越恨艾立威、越想著找出他的污点和弱点来准备好好收拾他一顿
解解恨的时候,我就越发地了解到,我的整个人从心态到能力,跟这个人差的确
实不只是一点半点,我也越不得不说,艾立威这个人其实挺优秀的。其实命运写
下的原剧本里,夏雪平和艾立威才是注定的。

  「对了,那个叶莹你今晚跟她接触了吗?」沈量才又问道。

  「嗯……」我点了点头。

  「你觉得她有没有什麽问题?」

  「我……我还没发现她有什麽问题。」我想了想,如实地说出了自己的一些
想法,「只是我觉得她这个女生……怎麽说呢?唉……每次总是毫无理由地就出
现在我身边,我心裡对她总会觉得有些不安。」

  「每次?都哪几次?」

  「就……之前我被安保局选中执行任务之前,我们风纪处本来追捕的一个精
神病被发现遇害的时候,她就在案发现场附近;然后还有一次是……」说到一半,
我突然感觉自己不应该说下去了。怎麽说啊?自己前一天晚上去喝大酒了,第二
天早上发现那丫头全身脱光了跟我一起躺在一个被窝裡?「我记错了,呵呵,就
一次。」

  「就一次,那估计也应该是巧合。」接著,沈量才整理了自己的抽屉,从裡
面拿出一个平板电脑放到了桌子边缘,对我招招手。我立刻站起身,捧起了那台
平板电脑。

  「你看看,这个相册裡面的人,你今晚去香青苑的时候都见过了麽?」

  我翻著照片仔细地看著。这个相册裡的照片,全都是穿著制服、中山装或者
西装的证件照,其中很大一部分穿西装的人的衣领上,还戴著检察院的徽章,而
穿的製服除了警察的黑色制服以外,还有法院的法官长袍。前五张照片裡的人,
我还真的都不认识,今晚见没见过也真就记不得了;等到第六张照片开始,我发
现那上面,居然是今天在香青苑裡见到过的那四个搂著透明肚兜美女的警院教官;
而看完他们四个的证件照,隔了三四张之后,那个看起来有些圆脸的男人,让我
彻底愣住了——这人不是想要包养叶莹的那个裴先生又是谁?而照片上的裴先生,
不仅法官长袍穿得规规矩矩,在长袍领子上的金色天平章直接可以表明,这个裴
先生,是一名二级高级法官,而他的那些跟班也都在这个相册裡,其中两个分别
是四级高级法官和一个一级法官,而另外那一个,是一位三级高级检察官。

  我分别给沈量才指出了这几个人的照片,沈量才的脸立刻阴沉了下来,许久
才喃喃道:「反了他们了……真是反了!」接著又对我说道,「秋岩,你小子今
晚这一趟没白跑!」

  随即,他拿起了自己办公桌上的电话,踌躇了一下,又放下了话筒重新拿起
了自己的手机,拨了个号码后,对著电话那头说道:「喂,我市警察局沈量才,
方便说话麽?……你说呢,要不然我能这个时间赶紧给你打电话吗?我现在还在
办公室呢,我让我的一个下属去查的……他?他是资历浅、水平还有点不足,但
是还算可靠……没事,徐远不在身边……那你记好:省警察厅内调处吕滕,档案
资料处杨勉,出入境管理处厉宏发,教育培训部王孟临,这几位也都是警官学院
的教官……还有几位司法口的同仁:省高级法院副院长裴兴华——你没听错,就
是他!还有呢:市中级法院刑事审判第一庭庭长向奎,审判监督庭审判员刘啸鸣。
以及检察院廉政处的检察官邹岷……对,这些名字你没看错,下午我还叫我们风
纪处的人以调查非法风俗从业人员的名义查了查他们的账户,现在证据确凿,可
以把他们一併打包了……呵呵,你想想,当初他们哪一个不是受到『一号』的恩
惠的,如今一个个的胳膊肘还往外拐呢……呵呵,不过也是,你想想,就那帮当
初差点跑到海外组成流亡政府的家伙们,也就只能靠这帮乱七八糟的杂碎挖牆脚
了……不多说了,怎麽处置看你的了;至于那个叫叶莹的女孩,你们先留著她,
我总觉得从她那能钓到更大的鱼、查到更多的事……呵呵,我哪敢跟『一号』提
什麽要求?为他做事,我沈量才鞍前马后、在所不辞……那真是谢谢了!不多说
了,就这样!」

  放下了电话的沈量才显然有些得意,不住地摇头晃脑,还哼了两句汪峰的
《飞得更高》。

  「副局长,您……已经开始调查叶莹了?」听完沈量才刚刚对著电话讲的那
通话,我立刻发觉自己的脑容量似乎有点不够用了;而此时此刻我最想问的问题,
就是关于他刚才提到的叶莹的那件事。

  「嗯,没错。我让孙谯、汤君堇他们几个去查的,还抽调了经侦处的两个警
员。」沈量才对于这件事,倒是也不避讳。

  「那您是老早就觉得这个叶莹有问题?」

  沈量才砸巴了两下嘴,看著我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没错。但她对于我来
说不是重点。我是在查一起警检法人员贪污和擅自挪用公款的案子,因为涉及政
治党派问题,所以属于秘密调查。我这麽跟你说吧,秋岩,以前的时候总有人批
评整个社会不开放、思想禁锢,但那时候我觉得反而至少对于我们这些执法部门
来说还是欣欣向荣的,办公室裡不会乱七八糟,警员工作也好生活也好,也都规
规矩矩;现在社会开放了,老百姓觉得自由了,精神和个人隐私越来越不受限了,
但与此同时,警察局、检察院和法院呢?也跟著放任自由了。公务员的精神风貌
越来越散漫不说,在一个系统里居然还在收到各种意见各种价值观的衝击和拖累——
我说的这些,还不包含那些肮葬的事情。你小子刚当警察没多久,有些事你自己
看吧,我都不好意思跟你说!所以我才,你小子的那点事,呵呵,跟一些眼前火
烧眉毛的事情比根本算不得什麽。但这种状况是需要改变的,你懂吗?所以,我
才急切地希望警察局风纪处能够快速地重建,并且要恢复以往的公权。也只有这
样,司法系统才能恢复往日的正常秩序。你能明白吗?」

  我站在沈量才办公桌前,愣愣地看著他。他说的这些话,我总觉得我懂了一
半,但是又觉得其实自己一点也没听懂,而且这些大道理对于我来说,也不是我
眼前需要关心的事情,我直接对他问道:「我听出来了,也大概猜到叶莹应该是
跟我刚刚跟您指认的那些法官、检察官,还有警院教务处那几个教官,跟她都有
非同寻常的财务往来……」

  「呵呵,可不是『财务往来』!那些人都在从在野党和地方党团那裡收取所
谓的『办事费』,而那个叶莹为了他们几个,在十多家银行和信用社开了不同的
账户,为他们几个洗钱。这是金融犯罪!」

  「那您为什麽不让经侦处直接把她抓回来呢?」我焦急地问道。其实当我听
到叶莹有经济犯罪问题的时候,我心裡很兴奋,如果能从经济侦查工作方面来调
查她的话,那关于她的所有历史、她究竟是不是周正续口中的刘红莺,便都能查
清楚。

  「老实说,我现在还不想动这个妓女,我甚至还不想你去动香青苑——抓肯
定是还要抓,香青苑也需要被查封,都是早晚的事情,但目前对我来说,这两个
是最好的诱饵,我需要先捞几网再说——这件事,还需要你帮我。从明天开始,
你就派人著手进行这件事:任何出入香青苑的警检法人员,都要予以调查,如果
有必要的话,甚至可以进行监视。至于别的事,可以暂时先放放了。」

  「那也就是说,您如此给我开绿灯、加急通过我的任务申请,还特殊安排我
跟莫阳进到香青苑裡,其实只是为了查您让我指认的这些人?」

  「没错。」

  我不知道为什麽,会突然觉得有些无奈。今晚我冒著风险做的事情,到头来
跟自己的本职工作却似乎无关紧要。于是,我又问道:「那这些人谁去抓捕?听
您刚才电话裡的意思,好像不是我们局吧?徐局长应该是不知道这件事,对吧?」

  沈量才眨巴了两下眼镜,对我说道:「没错,不是我们。刚才告诉你了,此
案是秘密调查,远哥自然是不知道的。负责这次行动的是隶属于中央司法委员会
的司法调查局,我们市警察局只负责侦查,不负责逮捕和审讯。至于远哥……这
次司法调查局直接找上的我,有些事,我不跟你明说你也应该想明白的,何秋岩。」

  「那我能不能申请,请求司法调查局方面把查到的叶莹的资料转交给我们风
纪处?」

  「说过了多少遍了,这次是秘密调查;就算是我从你们那里和经侦处抽调的
人所得到的信息,也要原封不动地交给司法调查局保存。懂点事行吗?」沈量才
说著站起了身,系好自己的西装扣子,「——别做无用功了秋岩,反正我个人觉
得,查什麽风俗从业者、什麽暗娼明妓的,那都是治标不治本;你们风纪处眼下
的重中之重,就是扫除整个执法系统内部垃圾,把执法部门裡的所有脏东西清除
了,其他所有的事情,逐一击破就会轻鬆很多。你和你们风纪处那些人,配合我
就好了。我也不跟你多开小灶了,我该下班了。」

  我其实还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是接连两次的接触证明,就算是沈量才愿意
听,我俩似乎也真聊不到一块去,而有些事,我又不得不按照他的意思来。好在
有一件事沈量才没怀疑,那就是仲秋娅给我送的钱,而且他也并不知道仲秋娅要
拿刘红莺来跟我交换香青苑的平安。

  可是显然这个难题最后还是丢还给我自己了,我该怎麽办呢?我总不能违背
良心真跟仲秋娅进行交易吧?就算是我交易了,就凭我现在的能力,根本做不到
帮仲秋娅保全香青苑不说,受贿三十万美金怕是很快就会事发……到底该怎麽办
呢?

  我站在二楼缓不台上,透过窗子,看著等在大院门口许久的王瑜婕,以及出
了大楼后见到了王瑜婕顿时惊讶不已的沈量才,我半天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
怎麽做。

  要么就先不想了,或许一觉醒来之后可能就会灵机一动也说不定……哎哟!

  ——一不小心,就撞到了捧著堆成一座小雕塑的文件袋的人。

  「对不起、对不起……」我连忙蹲下来,帮著那人拾著散的满楼梯都是的档
案夹页,并且不停地道著歉。

  而当我看到她一尘不染的侧拉鍊短帮皮靴的时候,我不禁住了口。

  这人是夏雪平。

  此刻是夜裡十一点三十六分,我没想到她居然加班到现在。

  她看了我一眼,也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接过我手上乱成一团的档案散页,
吃力地捧在怀裡,站直了身子便想朝二楼上去。我看著她这副脸孔,再想起她早
上的时候对我说的话、做的事,顿时亦是欲语还休,只得准备往楼下走去。

  刚下了两步台阶,又听见身后「哗啦」一声,回头一看,夏雪平抱著的三十
多本档案袋又一次纷纷散落。我见此状,一步窜了上去,忙帮著夏雪平托住了在
她怀裡还没滑落的档案袋,然后弯下腰一页页将那些散页捡拾起来,暂时整理后
拢成一踏。刚才看著她困窘的状态,我一点都不著急,可是当我再直起身面对她
那张脸的时候,却突然觉得自己貌似刚刚应该矜持一下,再上楼来帮她才算好。

  「谢谢。」夏雪平轻声说了一句,然后咽了咽唾沫。

  「不用客气,应该的。」我对她说道。本来我心裡还有半句,「你我之间连
这点小事也要说谢那就太生分了」,可我想了想,还是没说出来。夏雪平也没再
说什麽,抱著手裡的半堆资料转身就走,我也很自然地握著手裡的散页跟在她身
后,一起进了重案一组的办公室。

  进了办公室,放下了文件,站在夏雪平的办公桌前,我突然觉得有些尴尬,
毕竟上午的时候还跟她剑拔弩张顶了几句嘴,而且我还没能说得过她。加上她跟
艾立威现在的关系,外加我又在她不清醒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而进犯了她——操,
我竟越发地觉得在我、夏雪平和艾立威这段三角关系裡,我才是做贼的那一个;
所以,看著她把东西放好之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干什麽说什麽了。而且,说不
定她会马上撵我……

  「你现在还有事麽?」夏雪平放好了艰难搂著的那半堆档案袋后,表情漠然
地看著我,对我问道。

  「没……没事啊,」我说,「你有什麽事?」

  「那你现在困麽?著急回房间睡觉?」

  「也不至于……」

  「嗯,那你就帮我整理整理这些东西吧,太多了我弄不过来。」

  「嗯?」我感觉自己的表情都麻木了。我没想到她会留我在这,而且还让我
给她帮忙。

  「怎麽,不想帮我?本来需要整理的东西就很多,被你一撞弄得就更乱了。
不找你跟我一起弄找谁?你难道还想要逃麽?」夏雪平很淡然地对我说道,「我
抽屉柜下面那一层有纸杯,你记得的。自己接杯热水喝吧。」说完夏雪平就出了
办公室,但是又很快就回来了。我说不淮她出门是去干什麽了,没准是去了洗手
间;但她的神情确实有些紧张,在出门前她连著两次走到了艾立威的办公桌前,
我背对著她并不知道她在干什麽,除了听到一阵「咔嚓—咔嚓」的手机相机快门
声音,接著似乎又把什麽东西放到了艾立威桌上的笔盒裡,然后才匆匆离开。

  当她回来的时候,轻握著拳头,用著右手食指最后一个关节蹭了一下鼻子,
然后抬起头,脸上恢复了之前平静且冷漠的状态。仔细一看,倒是她的眼神裡,
似乎有什麽东西在闪烁著。

  而在她离开的一时半会,我拿了个纸杯,本来想喝口茶的,看到夏雪平办公
桌左侧的那个位置上完全是空著的才缓过神、想起自己早已不在这个办公室裡工
作了。仔细回想一下,夏雪平平日里除了爱喝酒,再就好像也没什麽特别爱喝的
饮料了。我随手往她的抽屉柜裡一摸,突然摸到了一个放饼乾的小金属盒子,好
奇地打开了盒盖以后,发现裡面全是一包一包用透明塑料装著的咖啡色粉末,估
计这应该是什麽饮料吧。我想都没想,直接拿出一包打开了之后,洒进了杯子裡。
端著盛满粉末的杯子,来到了饮水机旁。恰好艾立威的办公桌就在饮水机侧面。
我环视了一下办公室,走到了艾立威的办公桌前,仔细一看,一枚铂金蓝宝石戒
指,正串在艾立威的原子笔上。那蓝宝石上刻著一枚百合花,百合花的正中间雕
著一条绶带,上面写著「For the sake of st。Mary&Himself。」;在蓝宝石周
围的一圈,全都是手写体英文,上半部镌刻著一句「Henceforth all generatio
ns,」下半部分则写著「Willcall me blessed」,而在指环上则用针孔式的工具
刻下「Benediction for gadrel c。」

  这上面的很多英文单词我也不认识,便想著拿出手机打开翻译软件查一下单
词,可当我刚点开在线词典的时候,走廊裡又响起了夏雪平的皮鞋声。本来我想
要把戒指放回原处,可一想到艾立威夺走了夏雪平,我心中就气不打一出来,看
著手中的戒指差不多还算值钱,我硬著头皮大著胆子一咬牙,就把这枚戒指揣进
了自己的口袋裡——跟他对夏雪平做的事情比起来,我这样做根本算不上什麽。

  等夏雪平回来的时候,我刚好用热水把杯子裡的粉末饮料冲调好。看著夏雪
平,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裤子口袋。

  「我拿你一包饮料粉喝,不介意吧?」还没等夏雪平说话,我就用一小口啜
了下去。

  ——哪知道这玩意比蒙古奶茶还咸,咸得烧嗓子,味道很辣,甚至好像还有
点带著泡菜那种的微酸,而且浓烈的味精感回味起来让舌头都觉得又乾又涩。

  「……这是什麽?」我连忙放下了杯子,又取了一个纸杯接了几口凉水放在
嘴裡漱了下去。

  「方便麵的汤料包。」夏雪平睁大了眼睛无辜地看著我,就彷佛不应该是什
麽奇怪事情一样。

  我又仔细看了看放在那杯方便麵汤旁边的塑料袋,心裡怒骂自己也真是太马
虎了,因为那包装的另一面分明写著「X心辣白菜拉麵」的字样。

  「……跪服了!」我擦著嘴说道,「国中时候上课偷摸在书桌下面看到的漫
画《阿衰》裡头的情节,没想到现实裡真有人这麽干!你从哪积攒来这麽多的方
便麵汤料啊?」

  夏雪平抻了个懒腰,然后坐到了办公桌前,开始整理著自己弄回来的资料,
对我说道:「当然是吃方便麵时候剩下的。一顿饭不吃两包的话吃不饱,但是把
两包的汤料都冲开了还会觉得咸,所以就留下了。扔了也是浪费,留下来当饮料
喝,补充体力不说,盐和味精的提神效果,要比咖啡、玛卡以及茶叶强的多了。
而且我喝什麽用得著你管吗?」

  听到这,我的心裡瞬间很不是滋味。不是因为她最后非要嘲讽我一句,而是
因为夏雪平那个小金属盒裡的汤料包的数量之多,根据我的估计,并不是一朝一
日积累下来的。

  她抬起头看著正发楞的我,又对我说道:「那杯你不喝的话给我端过来,我
从来就不喜欢浪费,而且我正好也渴了。」

  我哭笑不得,对她说道:「……受不了你,一天天酒喝得那麽多,方便麵还
吃这麽些,你就不怕把自己身体熬坏了?你也真是不知道对自己好点!」接著端
了那杯方便麵汤,走到了她面前放下了杯子,然后又蹲在她身边多拿了一个纸杯,
兑了一杯温开水。

  「说这些有的没的干嘛?你是白痴麽,何秋岩?快帮我干活!」夏雪平用命
令的语气对我说道。

  「成天到晚,逮住谁就骂谁『白痴』;就会这麽一句,你也不知道换点新鲜
的……」埋怨过后,我便拿了自己原来办公桌下的椅子,搬到她的右前方坐了下。

  听了我的话,夏雪平白了我一眼,接著她喝了口方便麵汤,美美眯著眼睛,
说了一句「好喝」,然后便开始忙碌了起来。

  在我刚拿起那一摞散页的时候,夏雪平又抬起头,端详了我半天。

  「看什麽呢?」我诧异地问道,「我脸上有鬆鼠麽?」

  「我看你今天有点不正常。」夏雪平停顿了片刻,补充道:「你今天一直不
正常,但是现在最不正常。」我刚以为她是在故意跟我找茬,却听她又问道:
「是不是有人给了你什麽让你拒绝不了的好处了?」

  「你怎麽看出……咳……你在说什麽,我听不懂。」我咽了口唾沫,对她反
问道。

  「猜的,一遇到这种事,你的下眼睑就会一直跳。你从小就这样。」

  「被你搞得挺迷信似的……」我咬了咬牙,又对她试探著问了一句:「那……
假如我真遇到了这种事,我应该怎麽办?」

  「小学的时候,你们班那个叫季朝阳的男生,考数学考试作弊,被你发现,
这个事情你还记得麽?你当时就是班裡的纪律委员,本来你应该报告给班主任老
师的,可是后来那个季朝阳送了你当时最想要的数码暴龙玩具,因为这个,你就
犹豫了。」

  「小学……小学几年级的事情?我早就忘了。」

  夏雪平看著我,柔和了一些目光,对我说道:「但当时你并不觉得开心,我
和劲峰那段时间都以为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后来你自己去把玩具还给了那个
男生,当然作弊的事情你也没告诉老师——你从小就是这样。但是后来因为当时
季朝阳作弊的时候,被路过的德育主任看到了,告诉了你们班主任。你们班主任
还是处分了他,而且也把你处分了,撤了你的职。」

  我低下头,深呼吸了三次。

  「道理是一样的。只是当时的事情,也不过是孩子之间的事情,一次作弊,
一个玩具看似无伤大雅;可你现在,你得摆正自己的位置,否则就容易出更大的
问题,你懂麽?」

  我想了想,对她说道:「但我如果是为了……」

  「为了谁都不行!」夏雪平果断地说道,「——自己的良心除外。」

  我深吸了口气,依旧有些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我其实很清楚夏雪平给我温
习了一遍我还成天看动画片、玩变形金刚时代的故事,是要告诉我为人要正直、
刚正不阿、公私分明,在她还没离开我们那个家的时候她经常这样教育我;可是,
不想让她受到任何伤害,这才是我何秋岩的良心啊。

  夏雪平看著我,又微红著脸犹豫了片刻,轻声对我说了一句:「谢谢你的冰
激凌蛋糕……没想到草莓味的,还挺好吃。」

  「我什麽时……」刚说出四个字,却又想起晚饭后的时候,大白鹤告诉过我
他把我中午多点了的一个冰激凌蛋糕让店家外卖送去了夏雪平家,可我却因心情
极差怒吼了大白鹤一番。少有的被夏雪平夸讚了一次,让我在心裡被一股热流击
中的同时,对大白鹤也不由得产生了巨大的歉意。「……没事,你喜欢就好。」
我继续说道。

  「嗯,干活吧……」夏雪平没有转头,但依旧迅速地瞥了我一眼,又彷佛生
怕被我发现似的,故作专注地看著自己面前的档案,应了一声。

  「所以……」我一边重新按照页码给那些散页排著顺序,一边假装有一搭没
一搭地对夏雪平试探著说著话,「你这是回家以后又回来了?」

  「对啊。吃了两口你那个蛋糕,在家閒著也是閒著,我就过来了。」夏雪平
用平淡的语气回答道。

  「哦,我还以为你跟……」话说了一半,我赶紧住了嘴。有些话说出来之后
非但不会让自己更痛快,反而会让心裡的伤痛加倍。

  「『跟』什麽?你是想说我『跟』『某人』约会去了,还是『跟』他继续做
昨天下午被你发的事情了?」她瞪了我一眼,咬著后槽牙对我故意问道。

  我没就这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她看起来也有点生气。

  然后,我跟她之间陷入了一阵尴尬的安静。

  整理材料这种活对我来说其实真的就是一种游戏,别说是有页码就算是没有
页码的也无所谓,当年在警院的时候,我可是曾经代表班级参加过全校的档案整
理编排大赛,并荣膺第一名。因此差不多两分钟我就已经整理出一本五十多页的
卷宗。

  她不主动跟我说话,我也不禁觉得有些无聊,这本卷宗是一桩关于二十四年
前的杀人案。二十四年前,我估计那时候夏雪平还在上高中,她怎麽会突然对一
个二十四年前的杀人案感兴趣呢?待我接著往下读起,赫然发现这个案子的案发
地点,居然又是J县,而且很巧合地,竟然是周正续的老家,那个有著奇特婚俗的
H乡。那是一个丈夫杀妻的事情,在二十四年前的九月三十日,H乡乡民马某醉酒
后与妻子发生口角,之后又发生肢体衝突,中间过程中马某的父亲前来劝阻,被
儿媳曹氏推搡在地,马某一怒之下,吵起剪刀直接刺穿了妻子的颈部动脉,导致
曹氏失血过多,当场身亡;后因马某醉酒,因而被定性为酒后杀人,但还没等到
法院宣判,马某就已经在拘留所中自缢。

  「你怎麽对这麽个案子好奇啊?」我想了想,主动对夏雪平说道,「对了还
有,你们最近接的案子怎麽都是在J县的?」

  「一口一个『你们』,呵呵,翅膀可真是硬了!」夏雪平没抬头,翻著档案
夹冷冷地对我说道。

  我性性吸了口气,咬著牙却也不知道该回她些什麽,便也没有再抱著能够跟
她搭话的意愿,接著收拾著桌上的档案。结果我刚另起一页,夏雪平却开了口,
一把索走了还被我捧在手裡的档案散页,「拿来吧,」然后她又从抽屉裡找出一
根装订绳,按照散页上面打好的孔把我刚归置好的案情卷宗牢牢系紧,并对我说
道:「这个案子,很有可能是接连几个月在J县发生的一切命案的根源。你记得你
上次跟我一起去J县的时候,在H乡遇到的那个讲了一堆怪话的老人家麽?」

  「就是那个说什麽是我们这些『城裡头当差的』,让他们那些信奉淫……信
奉『怪异』婚俗的农村人『觉得自己脏』的那个老头儿,对吧?」

  「就是他。」夏雪平顿了顿,说道,「他就是这个案子裡那个马姓罪犯的父
亲。」

  「那你又把这个案子的卷宗翻了出来,是想要翻案,还是觉得它跟现在的某
些案子有什麽联繫?」我对夏雪平问道。

  夏雪平抬起了头看了看我,把身子靠在了椅背上叹了口气:「前不久我跟徐
远又去了一次J县,就是因为这个马老先生也被人杀了。而且有两名J县警察局的
领导和一家食品厂的厂长也被害了,根据鑑定课的初步推论,那三个人都死在在
马老先生被害前后的24小时裡。」

  「都怎麽死的?」

  「用不同把水果刀刺穿要害部位,流血过多。现场没留下任何指纹、头髮和
脚印——马老先生那个不一样,他是被人用手机充电线勒死的。」

  「手机充电线?……在手机充电线上也没留下指纹?」

  「充电线的胶皮被烧光了。」

  「还真是个老手……可是又是什麽人敢杀警察呢,而且还是县警察局的领导……
那你肯定发现什麽了,对吧?」我又问道,「如果我没想错,我猜你肯定是觉得,
这死掉的两名警察、食品厂厂长,跟这个马老爷子一定要有什麽联繫。」

  「这我还不知道,但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我才要查。」夏雪平打开了眼镜
盒,擦了擦镜片后又对我带著揶俞的意味问道:「呵呵,你什麽时候这麽关心办
案的事情了?」

  「这话叫你说的!好歹我也是个警察,而且我每天也是来上班的好吗?」

  「你还知道自己是警察呢?你不说我真以为你早忘了,我以为你这个所谓的
『高材生』每天就会无所事事,然后就只会关注一堆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呢。」
夏雪平戴上了眼睛,拆开了一个档案袋,捧著资料读了起来,然后又摊开自己的
笔记本在上面记录著。

  「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无奈地拿起另一摞散页,整理著上面被弯折的页
脚,反驳道:「整个市局裡我又不是谁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关注的好不啦?」

  夏雪平像没听见我说的话似的,继续数落著我:「然后遇到点事情就跑、遇
到点事情就跑,当小偷扒手的貌似遇到危急情况第一反应是准备脚底抹油的,都
很少见呢。」

  「哼,也不看看我是因为谁……」我低声吐槽道。

  夏雪平刚写了几笔,她又说道:「你自己说说,你从九月份来市局以后到现
在,有几次是认真考虑案件的调查情况的?亏你还是个警校所谓的『高材生』,
一直以来其实我对你挺失望的……」

  「嗯,我知道,跟『某人』比起来,我可不是差远了麽。」

  说完这话我就后悔了。

  夏雪平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不再开口。

  撞破床上躺在一个被窝裡、打得头破血流、哭得一塌糊涂,这三个令人愤怒
而羞耻的维度构造起来的令人愤怒的画面,距离现在为止也就发生在还不到两天
的时间。这个劲在我心裡没过去,我估计夏雪平心裡也依然不好受。我其实不想
折磨她,也不想给自己再徒增烦恼,否则我也就不会跟她一起到办公室裡了。

  「那什麽……我听说,昨天晚上后来……你去我寝室门口了?」我换了个话
题问道。

  「嗯,去了。」

  「你还找我干什麽?」我的心裡也憋著气,但是却不知道为什麽,有那麽一
丝期待。

  夏雪平欲言又止,眨了眨眼,死盯著手裡的材料,伸手理了理髮梢才说:
「我去你寝室,又不是去找你的。」

  夏雪平,你可真有意思,还跟我嘴硬!见她这样,我故意问道:「哦,不是
去找我的哈?那如果不是去找我的,你还坐在我门口乾嘛呢?」

  「谁说的?——对,我想起来了,你的那两个小朋友告诉你的吧?」夏雪平
斜著眼睛看著我问道,「他们那一对儿还说什麽了?是不是还说我因为你哭了?」

  「对。」

  「哼,我可没有他们说的那麽可怜。我反倒是想看看你,看看你这个小幼稚
儿童是不是哭了,别因为看见一些你不应该看到的,一时想不开作出什麽事来。」
夏雪平瞪了我一眼,然后转过脸去刻薄地说道。

  「我哪有什麽权利想不开!」我吼了一句,想了想,又叹了口气,「你如果
真是喜欢,我无所谓。我想开了,你要是真觉得开心快乐……」

  但这话,我是真不想说完整了。

  「哼,要不怎麽说你幼稚?居然还搞得像我背叛你了似的……这算什麽?」
夏雪平咬了咬牙,继续道,「我昨天后来也是终于搞懂了:能把自己妈妈当成女
朋友似的对待,说什麽长大成人之后要娶妈妈那样的话,那都是三五岁时候的小
孩子才会做的事。你的心理年龄也不过是3到5岁而已,我干什麽要跟你一般见识。」

  我把手裡正在整理的材料怒气冲冲地放了下来,拍在桌面上,看著夏雪平。
哪知道夏雪平早就绷著脸、微微鼓著两腮咬著牙盯著我。

  这一瞬间我才终于发现,她这是故意的:我此时此刻宁可跟她保持尴尬局面
不说话,也不愿意跟她吵架;而她彷彿就像是奔著跟我大吵一顿,才藉口让我帮
她整理材料把我弄到办公室裡来的。

  ——我偏不上当!好啊,你不是说我幼稚麽,那我就要跟你夏雪平较较劲,
这次我还真想试试,我就不跟你吵!

  于是我用嘴巴和鼻子狂抽了一口气,嚥下去之后继续专心地整理著手裡的材
料,而且整理之后,我又装作认真阅读的样子,看了几分钟后,一抬头髮现夏雪
平的脸色已经有些微红,也不知是被我这样子给气的,还是为她刚才自己说的那
一通话羞红了脸。

  结果这一「装作认真阅读」,我还真看出来点东西。这一本整理好后的百十
来页资料,是关于「秦江实业发展责任有限公司」从成立之初到现在,共十四年
的资产变迁记录。而秦江实业的大老板,正是被「桴鼓鸣」宣判死刑的高澜,而
且秦江实业的注册地址居然是J县而不是F市。不过,这些都不是我感兴趣的;真
正吸引我的,是在第一页上秦江实业第一年的公司债权人名单上,赫然写著这几
个人的名字:段长岭,慕天择,刘国发。

  前两个都是熟人,J县当年的两大财主,前者是段亦澄的父亲,后者是那个疑
似被高澜买凶杀人害死的大老板,他的妻子叫陈美唐,丈夫和儿子死后她就销声
匿迹了。但是最后一个名字,实在是好陌生。

  「刘国发是谁?」我问道。

  「谁?」

  我把秦江实业的这张债权人名单摊开放在了夏雪平面前,把那个名字指给了
她看。

  夏雪平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名字。艾……『那个
谁』跟我提到过,他下午给我抱回来的资料裡有很多关于这个人的东西。我还没
来得及看呢。」

  我只好把材料拿了回来,从夏雪平手边取了一根装订绳,把资料在桌上叩了
叩好让每一页都顺得整齐,然后顺著打好的圆孔把绳串好系紧。弄完这一切,我
又好奇地翻了翻裡面的内容,发现这个让人觉得陌生的刘国发,最开始居然是在
秦江实业持股百分之四十的大股东。持股百分之四十,而公司的行政首脑和法人
居然仍是高澜,那说明这个人对高澜的信任,不是一般的生意合作伙伴之间会提
供给他人的。可是这个名字只在历年的财务报表裡出现了四年,然后便无影无踪
了;我又特意看了一下公司的收益状况,儘管我金融知识方面挺欠缺的,但是收
支状况这方面还能看得懂,前四年的时候,秦江实业一直处于不赚不亏的状况,
到了差不多第七年的时候,也就是当秦江实业开始以木料和物流生意打入F市的时
候X才开始回本。在这个阶段,高澜的控股比例增长了百分之二十,而段长岭和慕
天择的控股各增加了百分之十。

  是不是这三家把这个名叫刘国发的人的股份给瓜分了,我从这些繁杂的保报
表和账目上根本看不出来,但我心裡隐约觉得,这个背后一定有故事。我看了一
眼夏雪平办公桌上垒得高高的档案袋,认定瞭如果她没时间查的话,乾脆我就去
查查。

  我把装订好的材料又递给了夏雪平,夏雪平接过了之后,依旧冷漠得一句话
没说。

  「咳咳……那最近,那个封小明,你还在查麽?」

  夏雪平头也没抬,从右手边拿出一本塑料文件夹来,往我身边一丢。打开后
一看,那裡是封小明的「情海缘」夜总会包括账目和封小明团伙成员的资料。

  「好吧……看来你都考虑到了。」

  「封小明的案子已经算结案了,这本材料等明天下午,我会派人给你们风纪
处送过去一份。之前审讯的时候,有封小明的手下招认,他们跟一些地下暗娼场
所也有关系,这就是你们风纪处的职责了。」

  「你看看,你这不也是一口一个『你们』的麽?」我终于捡到夏雪平的一个
小辫子,当然不能放过。

  「……无聊。」夏雪平听了我的吐槽,只是白了我一眼,没多说别的,继续
记录著什麽。

  我又把自己弄得十分的尴尬,搔了搔头髮,只好试著没话找话:「看见慕天
择这个名字,我突然想起来了,我听沈量才说,你最近突然又查起那个名叫陈美
唐的女人来了?」

  「……口无遮拦!」夏雪平无奈地小声刀咕了一句,然后对我说道:「说起
来,你真的一点都没有注意麽?」

  「注意什麽?」我一脸无辜地看著夏雪平。

  夏雪平很失望地看著我,然后从乱七八糟的档案袋裡把自己的平板电脑拿到
了手裡,点了几下以后又递给了我:「这个东西你熟悉吧?」

  平板电脑屏幕上的,是张霁隆发给我、我又转发给了徐远和夏雪平的那份沈
福财的人口交易记录。

  「这个我当然熟……」

  「你之前看过一遍没有?」夏雪平又问道。

  我摇了摇头,「我不是把这个都给了徐远了麽?他之前跟我说过,他根据这
个破获了很多贩卖女性和逼良为娼的案子。」

  「那总共才几桩案子?」夏雪平把髮梢狠狠揉在手裡,然后指著平板电脑对
我说道:「你翻到最后一页,看看倒数第七个名字。」

  「陈……美唐?」我难以置信地看著这个名字,思量了片刻又对夏雪平怀疑
地问道:「你确定这该不会是重名的情况麽?」

  夏雪平又喝了一大口方便麵汤,缓了口气对我说道:「首先你看看,陈美唐
的真实年龄就写在名字后面,符合那个慕天择遗孀的出生日期;其次,全Y省使用
这个名字的女性,总共有七个人,这裡面的三个是不满两周岁的女婴,一个是八
十多岁的老妇人,一个还在上幼稚园。剩下的两个,一个是女大学生、一个是女
清洁工,没有一个老家是J县、或者跟J县有任何的关系,我跟艾立威举著那两个
人的照片在H乡挨家挨户地走访询问,没有一个乡民见过那两个里其中的任何一个。
所以重名的情况,基本不存在。」接著,她又开始数落起我来,「你现在是风纪
处的负责人,守著这麽一个名单却连看都不看;你要是能多看两眼,这F市害人的
地方,估计还能再少上那麽几所。」

  我敷衍地答应了一下,心裡想著的,却是关于那个叫陈美唐的女人的事情:
那按照这个思路推论下去,陈美唐是真回来了……或者,她从来就没离开过呢?
尤其是经历过昨晚,经历过一场稀里糊涂的酩酊大醉之后,我不禁也开始怀疑……

  我正想著,夏雪平却有些恼怒地看著我对我质问道:「在想什麽?你是不是
还想说,这次我又是让艾立威陪著我之类的话?」

  这次敏感的不是我,而是她。

  「我没有!我是在想,你跟他去J县的时候,有没有带陈美唐的照片去问;看
样子应该是没有,要不然你也不会去查全市的整形医院……」我无辜地反驳道,
想了想,无力地苦笑著:「唉,行啊,我跟你在这一起坐著这麽一会儿,我是极
力地想要迴避提起他;但现在看来,艾立威和昨天那点事,是避不开了,对吧?」

  夏雪平盯著我,咬著牙,一言不发。

  我长吁了一气,没有说话,想著就这麽也保持沉默帮她整理完最后那点资料
了事。

  结果可好,这第三份散得分不清先后次序的材料,就是艾立威的所有相关资
料:从他的个人档案、警院学历、个人户籍信息、财务资料证明、写下的每一份
案件报告和工作总结,以及他的家庭情况自述和情感经历自述。

  我实在是有些坐不住了。

  「你可真用心啊夏雪平……别告诉我这些东西也跟案子有关!」我把那份资
料直接往桌上一甩,「这些我不负责了,你自己整理吧。反正你对他的所有东西
都有兴趣,你也要一点点看不是麽?」

  夏雪平咬了咬牙,然后轻笑了一声:「是啊,我就是对他感兴趣……」说完
这句,她默默地把散得满桌的那些关于艾立威的文件迅速地拢在一起,「行了,
从这些开始,我自己慢慢整理了。你走吧……天色也不早了,你也该回去睡觉了。」

  看著她这个模样,我心裡又是愤怒又是委屈,想了想,还是在座位上坐好了,
喝光了自己面前纸杯裡的水,然后把纸杯用力地攥成一团。费了好大的功夫,我
才没让自己流出眼泪,也没让自己对夏雪平吼出来:「……那既然艾立威这件事
绕不过去了,那咱们俩还是好好聊聊吧。」

  「荷,听你这口气,还真把自己当成我的追求者了?」夏雪平冷笑了一声,
侧过头看著桌上那堆档案袋。

  「你就当你儿子我,真的有心理疾病、是个精神病患者,行麽?或许有些话,
你跟我说开了,我的病就好了也说不定。」我紧锁著愁眉,对著夏雪平诚恳地说
道。

  夏雪平抽了抽鼻子,然后看著我,语气多少也平和了一些:「你想问什麽你
就说吧。」

  「我问什麽都可以麽?」

  「……问吧。」

  「你俩到底是怎麽睡到一起的?」我直白地说道。直白到我自己问完了以后,
我的半边脸都在发麻,直白到我自己问完了以后,我都觉得口腔裡每一块牙龈都
在往外冒著酸楚的味道,直白到我自己问完了以后,我的心脏的每一块表层都像
是被针扎过一般。

  我也不知道我哪来的勇气,就这样直白地问了出来,而在我心裡准备的下一
个问题更加大胆:我想问她,夏雪平你知不知道在五天之前你喝醉的那天晚上,
你跟我之间发生了什麽。

  夏雪平睁著眼睛盯著我,脸上的肌肉似乎抽搐了一下,双手也不经意地紧握
了一下,眉头也皱得深了一些。我以为她不想回答,刚要追问一遍,她突然开了
口:「我记不得了。」

  记不得了?

  「……我记不得我跟艾立威是怎麽发生的了,只是我一觉醒来,我就跟他躺
在一起了。」

  夏雪平说完,双眼下意识地往左下方瞄了一眼。

  「什麽!」——我去他妈的!艾立威你个该死的!

  ……所以那天在我走了之后,艾立威来了……然后……然后他躺到了夏雪平
的床上了!对啊,他有夏雪平家的钥匙!他也喜欢夏雪平,而且说不定图谋不轨
很多年,只是碍于某些原因从来没有实施过或者顺利实施过……当我离开了夏雪
平的房间的时候,夏雪平是全身赤裸的,而且昏睡不醒……那夏雪平岂不是任由
艾立威那个畜生摆佈?哪怕在夏雪平全身最柔弱最温暖的部位那裡,还有属于我
的滚烫液体……

  我顿时感觉头晕……

  不,也可能不是这样的……不,不是……让我冷静下来想想,还有没有什麽
别的可能……

  「……你,你也别把所有责任都丢在他身上。」正在我想调节自己的情绪的
时候,夏雪平却继续说道:「别瞎想他会对我用强的……我跟他共事七年,他没
有一次可以在体力上和肢体上跟我对抗得了;相反,他对付我的时候,根本招架
不住。我那天晚上喝了酒,后来我听他说,我还被人下了药……估计是药物和酒
精共同作用吧……」

  夏雪平说完,抽了抽鼻子,看了我一眼,然后双眼又下意识地往左下方看了
一遍。

  这番话,彻底破了我的功。

  所以,按照夏雪平的这种说法,在我走了之后,「生死果」的药效很可能又
发作了……而艾立威也正好进入了夏雪平的房间,面对著夏雪平令人血脉喷张的
肉体、再加上以药物驱使下夏雪平做出的那些大胆奔放的举动,怕是任何男人都
会抵挡不住这样的激情,必然会对夏雪平顺之从之……或许,那正是艾立威想要
的也说不定。

  「我没记错的话……」我竭力地控制著自己,对夏雪平问道,「我没记错的
话,我从外地执行任务回来那天,跟你喝醉被人下药的第二天早上,距离了差不
多三天……所以三天之后,也就是昨天,你跟他……又做了一次是麽?」

  「对……因为我对他,确实动心了。」夏雪平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地跟我对
视著说道,「我爱上他了。」接著,她的眼睛似乎很痛一般,连眨了好几下眼睛,
但是依旧在盯著我,就彷佛一定要我相信她确确实实爱上了艾立威一样。

  其实她用不著这样,有最后那半截话就够了。

  看来她确实是在自己清醒的状态下,跟艾立威又上了一次床……如果说在药
物作用下的趁人之危,还存在「摆佈」或者「顺从」,那麽再后来的那一次,就
完完全全是你情我愿了。

  我相信了。

  「那你还偏偏要在昨天下午,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乾嘛呢?」我想把这句话
对著夏雪平吼出来,但我感觉自己的呼吸根本迟滞了,而且嗓子眼又疼又发苦,
于是这句话当我问出来的时候,显然是有气无力的。

  夏雪平听到我这麽问,脸上反而像是多了一丝轻鬆和欣慰一般,儘管她依旧
绷著脸:「没错……我昨天突然看你闯进来,我确实有点失态;但我今早就想通
了,我问心无愧。我之所以这样,就是怕你受到伤害……我现在,算是真的想通
了。」

  「嗯……挺好的,你……你……如果……咳……真挺好的!」

  ——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哭……在她面前再这样的话,我就真的输得连骨
头渣滓都不剩了。

  我低下了头,无意识地她桌上的东西。

  这一眼才看见,她捧著那堆档案裡,除了艾立威的个人资料以外,还有苏媚
珍的。

  「你也别再装委屈了。」夏雪平好像也调节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也不知道是
否有意地用自己的平板电脑挡住了那堆档案袋,并且这时候,她又突然换了个尖
锐的语气对我质问著:「你委屈麽?首先儿子对妈妈产生你那种想法,根本就是
不对、也是不可能的!其次,你管得住你自己了麽?我去跟人喝酒的那天我晚上
的时候,你不是还买了一套西餐,把美茵她之前那个班主任孙老师给带回寝室了
麽?」

  「等会儿,这个你是怎麽知道的?」在盛怒之下,听到夏雪平这麽一说,我
的心裡忽然又有一点慌。

  「我昨晚在你们宿舍楼裡,碰见二组的赵嘉霖了,她看见你跟那个孙老师站
在这栋楼门口说话,随后没过十分多钟,她又看见你和那个孙筱怜一前一后又进
了你房间。有没有这回事?」

  「有……」我气恼又有些悔恨地承认道——妈的,没想到赵嘉霖这个女人这
麽喜欢多嘴!

  但说白了也就怨我自己。如果那天晚上,我直接无视孙筱怜,从徐远办公室
裡打个电话给夏雪平,直接赶到饭店去护著她,或许后面的这麽多糟心的事情就
都不存在了。

  「再说了,有些事我还用得著问谁?我跟你调查江若晨的死那天,你从洗手
间裡出来之后,就沾了一身孙筱怜身上那股香水味,难闻得很,还有你在教师用
洗手间隔间裡说话时候的呼吸节奏,都……你以为我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夏雪
平看著我,喝光了杯子裡剩下的方便麵汤。方便麵汤虽然是辣白菜味道的,可喝
过了之后的夏雪平的语气却是越来越冷:「我也就不跟你提美茵的事情了,你发
过誓说你们的事情过去了,我相信你。可你跟吴小曦呢?她也不止一次地往你的
房间裡跑,还经常过夜。她倒是个好姑娘,她那麽向著你说话,她虽然长得稍稍
黑了一些,我曾一度觉得她是这个警局裡最适合你的那个女孩;可她是有男友的,
她是有男朋友的,秋岩。你倒是说说,你们这叫什麽关系?你们是正常的朋友麽?
我与艾立威之间……说白了,我和他一对单身男女,无论那两次我们一起发生了
什麽,也都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而你呢?你跟她这种才叫『背叛』。」

  她居然拿她跟艾立威的事情,与我跟小C的事情做比较?……没错,我跟小C
的关系,客观地说的确很不伦不类,但是我和小C之间的关系,与她跟艾立威那样,
是能放在一起说的吗?

  ——好像真不是。好像怎麽看,我跟小C老白之间,似乎更糟糕一些。

  我很明白这个道理,于是我就更觉得窝火。

  我的肺差不多快要气炸了,但我实在是不愿意再跟她相互伤害下去了。

  而她说完了,整个人向后撤了一步,后背结结实实地靠在椅背上,就像是算
准了我会对她大吼一通、并且她也已经准备好迎接我的怒吼一样。

  可我不会这麽做了。

  我想我永远都不会这麽做了,我的心已经累得快要无法跳动。

  或许水滴从来都不会把磐石穿透,水滴会蒸发、会乾涸,而磐石一直是磐石。
一切说不定,就是水滴的一厢情愿。

  「你别说了,夏雪平……我也想通了……」我默默地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我祝福你,我祝福你跟艾立威。」

  「嗯,谢谢你了,秋岩。」夏雪平突然露出了一丝丝微笑,然后又对我说道:
「有些话,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好好说说:你想离开市局很久了,甚至想过离开
F市,对的吧?」

  「呵呵,你又知道了。」

  「也是你的朋友吴小曦之前告诉我的。而且今早上我说不让你回到这裡,你
不是也同意了麽?」夏雪平说完,呼吸似乎还带著些许颤抖,「要走就走吧。我
知道,某些想法在你心裡,像息肉、肿瘤、增生物一般扎根了……你还是走吧,
辞职也好、调职也好、转业也好,都可以。」

  我看著夏雪平,心中无比愤懑、委屈,看著她那复杂的眼神,我彷佛察觉到
了我已经被套进一个我挣脱不了的预谋已久的牢笼一般——那是命运的牢笼吧,
在我的生命中我注定会稀里糊涂爱上自己的亲生母亲,然后又注定看著她被他人
抢走、并对那个人死心塌地……

  我认命了。

  我之前总是拿离开跟她置气,而她这样主动让我离开,令我体会到,到头来
我还是被她抛弃了。

  又一次被她抛弃了。

  「雪平!雪平!你让我做的DNA报告结果出……秋、秋岩,你也在啊?」

  丘康健风风火火地从走廊另一头跑来,兴高采烈地喊著夏雪平的名字,而看
到我之后,却又十分尴尬地拘谨了起来。

  「嗯……」我用力在脸上挤出一个礼貌的笑容,「丘叔,你也加班。」

  丘康健看著我,动作机械地把一份报告书叩到了自己的大腿上,瞟了夏雪平
一眼,又微微对我点了点头。

  「那行吧,你们有正经事,你们聊吧……」我想了想,又看了看夏雪平,
「我会走的,我确实想要离开很久了……只是我答应过徐远和沈量才,我要帮他
们俩至少把风纪处的旗竿子拉起来。我会尽快做完这些……还是那句话:夏雪平,
祝你幸福。」

  说完之后,我站起了身。

  实际上我心裡依旧在想,无论如何我还是会帮她揪出桴鼓鸣的幕后元凶;只
是从今天开始,我们俩真的就再也没办法互相面对了。

  从离开她办公室那一刻,我的眼睛开始发酸,但说什麽也哭不出来。可能我
的泪腺也早就累了。我迈著软绵绵的步子离开了夏雪平的办公室。

  在我离开的时候,我隐约听到了办公室裡面夏雪平和丘康健的对话:「诺。
检验结果。自己看还是我直接念给你?」

  「拿来。」

  「我估计以你的智商和第六感,你其实不用看,就已经你能清楚了吧?」

  「……还是你了解我。」

  「那你接下来该怎麽办?」

  「什麽怎麽办?就现在这样挺好的。」

  「作为经历过这种事的人,我知道这裡面的滋味,但我觉得……」

  「别说了,小丘。我已经选择好了,别说了。」

  「……唉,你这是何必呢?」

  ……

 

[ 本帖最后由 龙葵 于 2022-7-28 00:22(GMT+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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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皮皮夏 金币 +3 认真回复,奖励! 2018-3-30 0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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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万花筒中的美梦

                (01)

  「刚才『刘能』这波操作真是秀啊!一挑四可以全身而退,而且是对方有两
个强控战坦和强控法师都在的情况下……恐怕是咱们这一赛季可以排进TOP10的
操作了!」

  「不只是全赛季啊,估计是咱们联赛史上都可以排进十佳的操作了!你要知
道这种『短腿型』射手,在这个阵容前基本上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哈哈,我看刚才选手特写镜头里『小丑』的表情有些纠结,估计打得很难受。」

  「没错,因为『哥谭』之前已经拿到了八连胜的成绩,而且之前跟『HIGH5』、
跟『Ws』、跟『仙剑』的比赛都是零封胜出;面对象牙山这种怪招频频的队伍,
可能打起来会比较吃力——『哥谭』总体而言是个偏发育运营型的队伍……」

  「但是『象牙山』不跟你运营,他不让你运营!——他们每个人都打得有点
像刺客,所谓『敌进我退、敌驻我扰』。」

  「对,尤其……来啦,你看『说曹操、曹操抢你野』——我的天,你就看这
个『长贵』是真气人!哪怕是个小鸟也要跟你抢!」

  「所以『谜语』现在能做的只是守塔、清兵线,没别的办法了,他拿到的还
是一个极其吃经济的英雄——这是一句正确的废话,只是现在需要看看『哥谭』
这边除了以往的打法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措施能给予对手足够的反制机会。」

  「其实我还是比较在意刚才那个上路『5-0抱团』,明明其实刚刚可以打的,
因为实际上『象牙山』这边都是刚打完第一条小龙之后进行了一下防守加清野,
中下路野区四个人稍微有些保守;所以上路只有『大脚』一个人,『长贵』不在、
『赵四』不在、『刘能』也不在,辅助『广坤』需要一直在跟着『赵四』所以也
不在,虽然『谜语』和『毒藤』还在往那边赶,但是剩下的几个人明显可以Gank
一波的——因为『大脚』选的这个英雄的机制,虽然基础伤害够,但是前中期双
抗稍微有点不够,我觉得刚刚还是可以打的,而且兵线也在,完全可以拔掉上路
外塔。」

  「是,但因为『哥谭』之前的打法一直是对方打完龙之后就一定在对方野区
蹲一下;但是今天前四分钟他们被对面搞得有点失去节奏了。所以『象牙山』这
边也有点不按节奏来……恐怕还是担心就是如果抓到『大脚』之后,草丛里会不
会有人吧?还是……可能『小丑』觉得整个队伍还是以谨慎为重。」

  「但是我觉得这是机会啊!打『象牙山』这种队伍你不可能给他们机会的,
我觉得不如转守为攻,你是游击战术,我就『四一分推』呗,『丧钟』或者『谜
语』选一个卖掉。」

  「唉……所以现在『哥谭』的节奏会很难受。有一句话怎么说的?叫做『人,
总是在接近幸福时倍感幸福,在幸福来临时却患得患失』。」

  电竞解说所引用的张爱玲这一句话,把我听得浑身一震。这句话听起来并不
像是在诠释一个电竞赛况,但又的确是这样;同时,听起来似乎跟我有关,又似
乎与我无关——似乎也是一句正确的废话。

  于是,原本心乱如麻的我,也忍不住朝着电视屏幕瞧去。只见屏幕上,两个
队伍选手所控制的「英雄」化身们,依旧在你来我往地过招:「现在『哥谭』人
头落后、经济落后……但是落后的不多,他们现在除了清理兵线,我觉得可以改
变一下思路,放开一下『丧钟』和『毒藤』这两个点,去骚扰一下对方的野核
『赵四』和上单『大脚』。~因为其实『毒藤』的这个英雄,从中后期的装备上
来讲,就算是缺一个物防装备也是克制『大脚』的。」

  「而且又是两个女选手,打起来可能是会比较好看一点。」

  「没错,妹子打架,一般都会比较吸引眼球,对吧。『毒藤』、『大脚』,
一个『哥谭市市花』,一个『象牙山村花』,颜值都比较高,如果能对决的话估
计又能上一波热搜。」

  「名字取得也有意思,『大脚』这么叫,她身高可是1米83,183的妹子一般
人谁能Handle得住?」

  「我是觉得……刚才商场之前在后台遇到了,反正站她身边我是很有压力。
另外听说『毒藤』以前是瑜伽教练?」

  「体操运动员,参加过全国比赛的。」

  「行啦,先不聊妹子,书归正题——我现在还是希望『哥谭』可以找准机会
刷对面一波野,或者压制一波兵线,只希望他们心态别受影响。」

  坐在长椅上的白浩远和许常诺,都在津津有味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电视。

  许常诺的目光,基本上是牢牢钉在屏幕上的,偶尔会根据屏幕上游戏界面里
选手的「骚操作」跟着赞叹或者惊呼,可他耳朵里却塞着一对儿耳机,耳机还连
着自己正在播放一个讲座视频的手机,自从那个康维麟医生进了急诊室,许常诺
的脸上便是一副万事总算告一段落的优哉游哉,总之不论他是不是真的能够一心
二用,我倒觉得躺在急诊室里康维麟的死活,跟他好像没太大关系一样。

  而白浩远则更似乎是用着比赛的镜头,或者更贴切地说是用电视上任何节目
的画面来为自己提神。因为在我们跟着医护把身中数刀的康维麟送到民总医院的
这间急救室门口之后,他除了接了依旧在加班加点收拾林梦萌的胡佳期打来的电
话报平安之外,剩下大部分时间都靠在椅子上呵欠连天;中间还问我和许常诺身
上有没有烟:我是没有的,老早之前就因为夏雪平不喜欢我抽,所以直接连着打
火机都给了廖韬,而许常诺就剩下一根倒着插进盒里的万宝路冰爆珠薄荷烟,这
个被许多烟民追捧的东西我还真没抽过,且当白浩远问起来的时候,许常诺的眼
睛里立刻闪烁着吝啬的委屈,但白浩远一看烟盒就挥了挥手,还嘲笑许常诺为啥
愿意抽如此「娘们儿唧唧」的东西。于是白浩远下楼去,在自动售货机里买了一
包从包装到味道都很粗犷的555,在楼下一待就是三根烟的功夫。大半夜的风雪起
了,单单吸一口空气感觉嗓子里就能产生一口冰凉的刺痛感,白浩远连着抽了三
根烟,到最后更是给自己弄得头晕加反胃,显然是「醉烟」了。细细想来,此刻
站在急诊室的这仨里,白浩远必然是最累的,又要对付案子又要应付胡佳期的前
夫。这是他的报应,但似乎倒也是他对胡佳期的真心。

  斜靠着墙站在急诊室门口犯困打哈欠的我,则完全没心思看这重播的所谓的
「东西部联盟——天王山之战」,虽然我从升学警院之后就一直是F市本地强队
「象牙山电竞俱乐部」的粉丝,在警院唯一一次的跟大白鹤和小C逃学,就是为了
参加对内三个女队员「大脚」、「小蒙」和「刘英」的握手见面会。然而,在一
个医院的走廊这么一个高度要求无噪音的环境里播放电子竞技节目的重播,这让
我觉得有点迷惑。

  当然,除了急诊室里的康维麟让我心绪不宁之外,萦绕在我心头的,还有刚
才宾馆电梯门合上的一刹那,我所看到的那个身影。

  我怎么觉得都有点不对。我看到的那个女的,到底是不是夏雪平?

  若说是,关键之前我从来没在局里听说过夏雪平跟周荻有过什么特殊的绯闻——
之前她和段亦澄也好、和艾立威也好,诚然那都是夏雪平有心思故意摆那俩货一
道,但对于他们的事情,局里、组里的人不仅知道,还一直风言风语,是很大基
数的人群茶余饭后的谈资,对于周荻这档子事情,倒是从来没人提过——也就是
打从周荻非要把夏雪平调到国情部情报局之后,徐远似乎隐晦地提过一嘴,但老
狐狸说起话来从来都是留下三分余地;而且或许是我太过敏感,每次当我看到夏
雪平和周荻同框出现的时候,从头到尾都是周荻的眼神和表情不太对,我完全看
不出来夏雪平会对周荻有什么意思,所以怎么说他俩也不可能遇到一起以后,是
一种分开许久的情侣久别重逢的样子吧?何况今天一天他们都在一起工作呢。

  何况,单纯只是看在今天下班回家之后她跟我在一起的疯狂与温存,和刚刚
我差点被人暗算于家门口之后她对我流露出来的情感,我都不应该怀疑她和周荻
之间有什么。

  但若说不是……可那女的,跟夏雪平长得也太像了吧?

  从被风吹日晒出来的小麦一般的光滑肤色,到眉眼口鼻,她头发的长度和发
色、她笑起来时候的梨涡,再到脸颊上的咬肌轮廓和皱起眉头时眉心挤出的纹路,
这些形状位置都与夏雪平毫厘不差——人和人之间真能像到被克隆出来的地步?

  而且电梯里那个男的,虽然我只看了个侧影,但那身材和姿态也像极了周荻,
何况还有手上那枚结婚戒指——如果是单单我看错了一个人也就罢了,哪可能随
意在我身边出现的两个人,都跟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两个人都极其相像呢?

  关键最重要的是,我又给夏雪平发了三条消息、打了一个电话,但是她都没
理会……

  此刻在我心头,这件事比这个康维麟险些被杀、比我自己刚才险些被杀都更
令我不安。

  所以这个时候,电视上的激烈解说,于我而言,令人烦躁无比。

  「来看一下……『毒藤』这个位置是不是有点过于深入?——欸?『赵四』
和『广坤』经过居然没有发现……」

  「吓死我了!很细节啊——其实按照视角问题就差一步的位置就看到了,但
是『毒藤』正好就挪了一步,不早不晚!早一步或者晚一步一定会被抓!」

  「『毒藤』这是要准备干什么?看一下这边……『小丑』和『丧钟』也赶了
过来……『企鹅』也来了!等一下!『毒藤』原地起跳、大招勾住『赵四』、一
技能减速击飞四个!『广坤』回手吼大,但是对方三个人闪现!外加放出了『企
鹅』的大招解控!『小丑』大招炸到三个人!『刘能』残血得走了!但是『赵四』
和『长贵』都很肉,堵住『毒藤』又拉回一个『丧钟』——『大脚』也已经赶到,
大招连控四个!一技能伤害回血,再击飞两个!但是这边『刘能』被『谜语』单
杀了!『小丑』也被……」

  「咻——」突然一下,电视屏幕上的画面短暂地熄灭了;接着就换成了Y省卫
视的新闻频道:「来看一下我省民生建设方面的消息:在今天上午,我省副省长、
蓝党Y省党部主席蔡励晟参观了七家于今年九月被评为我省重点级的幼儿园单位,
并与小朋友们一起……」

  我和白浩远、许常诺都愣住了。

  紧接着,一个身材丰满、头戴卫生帽、双手蓝色胶皮手套、手上还攥着电视
遥控器的五十多岁大妈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就剩你们仨在这了,我换台没意见吧?省卫生总署有规定,全省各级医院
在凌晨十二点以后的公用电视和广播里,要么放本地公共新闻,要么关机。」清
洁大妈摘了手套和口罩,露出了全然不屑的表情,「趁我不在,那几个小年轻的
就调台,纯属找淬!」

  「呃……那什么,您把频道调都已经调了,遥控器又在您手里,您随便吧。」
许常诺有些扫兴地说道。

  「哼!还挺不过瘾是么?看这玩意看得津津有味的,你们是家属来等病人做
手术的,还是跑医院这儿来过瘾的啊?就刚才这波团战,有啥好看的?」大妈看
了看许常诺,撇了撇嘴然后继续说道,「——最后是『象牙山』这边就『刘能』
被单杀了,『哥谭』那边技能都交到了『广坤』一个人身上,但是『广坤』身上
有反伤有『金身』,最后自己团灭,被『象牙山』推了高地,典型的『装逼不成
反被肏』。最后大比分4:2.想看自己搁网上找比赛视频去!现在这小年轻,还是
一帮大老爷们儿,不关心政治经济、不关心体育文化,成天看个破游戏看得这么
津津有味!」

  看着眼前清洁大妈的背影,我们三个都不禁目有些目瞪口呆,万没想到一个
快六十的女人,骂起人来如舌绽莲花,居然还挺懂Moba竞技。

  等到那保洁阿姨的人影都快看不见的时候,许常诺才灰溜溜地说了一句:
「还关注体育……要不是国内的足球比赛到现在都没法看,谁愿意看一帮电子建
模出来的小人儿呢?」

  百无聊赖的我和原本开困得上眼皮都要跟下巴在一起打架的白浩远,也说不
出什么话来,只是跟着笑了笑。到这个时候,我和白许二人已经在急诊室门口等
了将近一个小时左右,却仍不见里面有一个人从急诊室里出来。

  许常诺左顾右盼地看了看我和白浩远,眼见着走廊里除了偶尔路过的其他病
患家属与护士之外再就没了别人,Ytv新闻台上面放送的,也尽是些对三个党派都
不得罪、对谁都是一通彩虹屁乱拍的播报地方官僚们业绩的赞歌式的新闻,我们
仨谁都不大爱看。许常诺索性拔掉了手机上的耳机插孔,并且把音量打到最大,
兴致甚高地说道:「放点东西听听,也算是给你俩提提神,我看你俩是不是都有
点犯困?」

  「诶我的天……又放这点东西,听多少年了都?咱俩在警院上学你就每天都
听,听了几百遍了也听不腻……」白浩远无奈地说道,说完打了个哈欠。

  我受到传染,也跟着瞌睡了一下,然后对许常诺问道:「许师兄就不困么?」

  「呵呵,你问他?他可是咱们一组出了名的夜猫子。」白浩远搓了搓眼眶,
站起身走到了走廊中间的饮料售货机前。

  「习惯了……」许常诺抻了个懒腰看着我,懒洋洋地笑了笑,「确切地说,
已经是职业病了:我从当警察那天起,我半夜三点钟之前就没有犯困的时候,常
年每天就睡三个小时。去找大夫看过了,严重失眠加神经衰弱,没办法了。睡不
着,还不好意思在我媳妇身边翻来覆去地翻身打滚,于是我俩现在每天晚上都分
房睡……就得靠听这个,或者是田连元、单田芳、刘兰芳的评书才能熬过去每个
晚上。」

  「你这听的是啥?」

  「《罗辑思维》。」

  我之前只听说过这个节目,但真的一集都没看过。「罗振宇么?就李诞特讨
厌那个?」

  「哈哈,就是他。反正我觉得他讲得挺有意思的。」许常诺炫耀地笑笑,然
后又眯着眼睛挑衅式地看着我:「怎么,你喜欢听李诞那点肤浅的东西么?」

  「没特喜欢,也没不喜欢。」我诚实地说道,「我是之前真不了解这个罗胖
子,老早以前听说他给那个女导演姜逸磊撤资是怎么回事,按人情算有点不地道,
但是都是商业上的事情,我不懂也不好说。」

  「呵呵,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你外公老局长夏涛公还在呢……
欸,我听说之前好像说《残花弄影》要让她来导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倒是觉得那个姓李的段子手跟这个罗胖子俩人也
都是半斤八两,无非『贩卖焦虑』和『贩卖颓丧』的区别而已,实际上『贩卖颓
丧』还不如『贩卖焦虑』的呢——商业化社会么,两党和解都多少年了,我觉得
大众对于市场的理解还不彻底。喜欢给知识付费、买票听商业跨年演讲的人,跟
愿意去买一本微博段子集合编出来的《笑场》、花钱去小剧场听脱口秀的人,谁
会更高尚?『焦虑』就在那,买不买那就是愿者上钩的事情。只要不搞抄袭、不
违法,不喜欢也不至于非得抨击到底。不过我讨厌那个叫艾力·卡姆的倒是真的,
那家伙简直是撒泼打滚。」

  「哈哈,我也挺膈应他的!我小时候那帮唱二人转出身、在『东方维纳斯』
混迹的喜剧咖们都不搞磕头扇嘴巴、咯吱观众笑那一套了,但我媳妇倒是从高中
开始就喜欢他——你说这一帮女的哈,从小丫头片子喜欢到准黄脸婆的年纪,他
那些段子还是二十年如一日的没营养,哼,却也不知道为啥。」

  「那就是着魔。你看我说我不感冒李诞,每次看他们搞脱口秀和吐槽节目,
我还是乐得跟傻子似的;而那些看不起这个罗振宇的,是不会听他的那些课,但
是什么Pua、什么杂谈圆桌Live、还有……就比如说那个骊沫的『情感灵魂沙龙』,
不也听得津津有味么?许师兄,『喜欢』这种事情,哪有那么多为啥啊?」

  「倒也是哈!就像浩远跟胡姐一样……」

  「嗯?」

  「唔……没事,看节目。」

  打从听说我不算讨厌罗胖,许常诺对我的眼神也不再像先前那般充满敌意,
仿佛他见我对他的个人情操极其认可一样,又似一下子找到了知音一般。我倒也
不是故意去迎合他的意思,反正现在等着康维麟手术,我也没啥可干的,比起看
电视上那帮主播拍地方党团还有环保党的彩虹屁,我宁可跟着许常诺一起「购买
焦虑」我仔细一看视频的标题,这一集叫做《岳飞为什么必须死》。我一直以来
对于两宋时期的事情十分感兴趣,索性跟着许常诺一起看了起来:「……就是说
当时『谈和』——不是『投降路线』了——就『谈和』,跟金兵保持以淮河大散
关为界划分,是最有利、最理性的一个选择。所以岳飞的作用,其实没有大家想
象的那样大,这几乎是一个定论了。那么问题来了:既然打不赢,高宗赵构心里
他想的最主要的敌人是什么?恰恰不是什么『徽钦二帝』,恰恰不是什么金兀术,
而是你岳飞本人……」

  也是在此刻,我的手机的信息提示突然响起;我情绪有些躁动地把手机迅速
从羽绒大衣口袋中拿出,呼,何美茵这臭丫头总算给我回复了——「哟,这么着
急妈妈呀?你找她干嘛呀?[奸笑]」

  「你还没睡呢?没睡不早点回复我?」我急切地回复道,「你帮我看一眼夏
雪平现在是不是出门了?」

  「嗯,出门了,刚才不声不响,接了个电话就出门去了,我都来不及问。」

  看着这句话,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真的?」

  「可不真的么?哦,好像给她打电话的还是个男的。」美茵如是回复道,而
且还没跟任何的Emoji表情标签。

  望着手机屏幕,我的心脏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怎么会这……」

  ——但就在我自己在脑海中自言自语、掉在地上的心脏还没等摔碎的时候,
美茵那头突然连刷了差不多十几个主题为「嘲笑」的表情包,外加连着打了二十
来个「哈哈哈」。

  「你……臭丫头!到底怎么回事?」

  「哈哈哈哈……何秋岩,我猜猜啊?你现在是不是想哭的心都有了?[奸笑]
你现在是不是正皱着眉、撇着嘴、两只手的手心还都是汗?[奸笑][奸笑][奸笑]」

  她说的倒是一点都没错——我赫然意识到自己又被这个小坏丫头被耍了。

  紧接着,她又发了一张自拍:此时此刻,她居然就躺在夏雪平的身边,一楼
那间原本属于父亲的卧室里。

  夏雪平在这一刻正穿着自己那件黑色短袖衫,背对着美茵香甜地熟睡着;而
美茵也正穿着自己那件浅粉色的睡袍。拍下照片的时候,她还故意嘟起了「金鱼
嘴」,把嘴唇凑到了夏雪平的脸颊旁边,作出欲亲吻的姿态,还在夏雪平的后脑
处比出了一对儿「兔耳朵」。

  「这下你放心了吧?你女朋友跟我睡在一个被窝里呢![咒骂][敲打]大半夜
的也不知道你一惊一乍得搞什么鬼?[鄙视][右哼哼]」

  看来刚才我可能确实是看错了。很有可能电梯里那个女人其实根本和夏雪平
一点都不像,从头到尾都是我由于高度疲劳和巨大的心理压力、还有被勒的一些
窒息后伤害到了大脑,所导致的幻觉。

  「没事。我是想告诉你,你俩晚上睡觉门窗都锁好,以前夏雪平住公寓,晚
上还总能碰见各种事,这现在咱们家前后院都能直接破窗而入,更得小心了。」

  「哼!真会说!我才不信你是因为这个!反正你放心吧,妈妈枕头下面有她
那把手枪;我枕头下面还放了把这个玩意,我也不知道该叫啥……你看看吧。」

  于是她又给我发了张照片。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把「汉阳造」的步枪刺刀,
这玩意的岁数,恐怕比我和夏雪平还有美茵加一起再乘以二都大。刀鞘上面看起
来锈迹斑斑,但似乎事先也是经过锉磨过的;而照片上,美茵用拇指轻轻推开了
刀鞘,但见刀刃看起来依旧锋利。

  「你从哪搞来的这么个古董?」

  「老爸给的。你和夏雪平回来之前那天给我的,告诉我说这把刀本来是爷爷
的。」行吧,这东西还算是有一定的杀伤力,放到美茵手里也算是能防身。

  「对了,你不在自己房间里睡,怎么跑夏雪平那屋睡去了?」

  「哈哈![坏笑][坏笑][坏笑]就许你跟夏雪平云云雨雨,难道我就不行跟她
温存一下咩?」

  只见美茵回复完这一句后,给我连着发了三张自拍:——她狞着鼻子、噘着
嘴巴,眯起眼睛,却很大方地扯开自己领口,左臂垫在自己左边鲜嫩的乳圆下面,
用手紧抓着右边那只同样娇翠欲滴的多汁肉果,还特意让自己明显沾了晶莹口水
的如成熟石榴籽般的乳头从自己的手指缝中探出来,硬挺挺地对我示威,见她的
样子,我情不自禁地嗤笑一声,随即又对她这副顽皮样子更加气恼;

  ——她又掀开了自己这一边的被子,直接拉开了腰间的衣带,敞着衣襟举着
手机,把自己的浑身上下都剥露出来,又抬起屁股劈着双腿,左手贴在自己的脸
颊下面,蜷成一只猫爪的形状,并且故意翻着白眼伸着舌头,一脸的「崩坏状」
像是在诉说自己垂涎我身上某种物件已久;还让自己湿淋淋的小粉穴与上半身的
粉红双乳在斜成30°角的镜头里交相呼应,而且我才看见这小家伙居然又把自己的
阴毛刮得一干二净,蜜汁打湿在她阴阜吹弹可破的肌肤上,还有颜色轻微有些变
得深了的阴唇处,与那若隐若现的幼嫩肛门眼肉组成了一块刚刚从冷柜里取出后
脱了模具的潘趣果冻,我心里对她故意耍戏我还是存有愠怒的,但却忍不住开始
咽起唾沫来;

  ——最后,她直接脱掉了自己身上的睡袍,低伏着上半身、双乳紧贴着床单,
浑圆的小屁股高高翘起,像一只天真又满身心都是单纯欲望的雏兽一样在床上爬
着,顽皮又狡猾地掀开了夏雪平下半身那边的被子,让夏雪平古铜色的肌肤占据
了相片画面的四分之三:跟我在一起后睡觉时一直都会穿着一条棉质短裤的夏雪
平,在今夜入眠的时候,下半身居然一丝不挂。夏雪平美臀上面的两个腰窝被美
茵用左臂轻轻搭着,紧凑如蚌壳的贝穴在并拢的紧致结实的臀股中间,似随着她
的轻鼾微微地一张一合,油亮的咖啡色后庭臀门,也似随着她平缓沉稳的呼吸一
张一缩;而在这可爱的菊门侧上方,是美茵斜过脑袋后从娇俏樱唇之间伸出的那
条令人气恼又难以割舍的、仿佛熟透了的莲雾一样嫣红、又若在冰水蜜中浸泡过
的甜柿果肉一样嫩滑的舌头,而就在美茵按下快门的那一刹那,一滴玲珑剔透的
唾涎,正巧从她的舌尖上落下,停到了她的下巴与夏雪平结实健美臀肉的中间……

  今夜的夏雪平居然没穿那条熟悉的短裤入睡,是因为太热么?是因为太累么?
难不成是因为我走以后,夏雪平因为吃了含有镇定助眠成分的药物入睡、而对现
在美茵的所作所为不清楚?

  这些细节,是我在之后不断反复端详这三张照片才一一看清的;在美茵给我
传来照片的当时,我碍于许常诺在身边因此并不敢仔细地查看,只在点开第一张
照片、看到美茵胸前和指间那两颗红肉珠后便急急惶惶又草草地扫了几眼,满心
的复杂情绪全都用身体里的无形之手揪着心脏与大脑而得以克制;可当我见到最
后一张照片中,美茵勾起的舌尖距离夏雪平那团小巧的菊门软肉如此之近时,从
胸口立刻烧起一团令人酥痒的烈焰,又顿时遍及全身;同时我的思绪,被那只原
本克制的手瞬间丢到了好久以前,我在夏雪平的车里入睡时所遭遇到那场令人大
汗淋漓的梦境,那场荒淫又有趣梦里温柔乡,眼见着照进了生活中的现实,于是
一刹那间,自己双腿处堆了里三层的裤裆马上又绷又勒,显然不够用了。

  「老许,你的。」

  恰在此时,白浩远拿着三罐用热水温过了的咖啡回到了许常诺身边,他刚回
来必然是看不到我的手机屏幕;而另一头,在我身边刚抬起头去接咖啡的许常诺,
前一秒也正津津有味地捧着手机一边看着罗胖侃侃而谈、一边跟着时而嘴角上扬
时而频频点头,霎时我两边的额角皆冒出了一股带着凉风的汗水,我连忙点了下
Home键,然后把手机藏回了羽绒大衣口袋里。

  不藏或许还无妨,这么一藏,倒让白浩远注意到了我的表情和右边大腿根出
多出来的一条枪管:「喝吧。干嘛呢?鬼鬼祟祟又面红耳赤的?」

  「嗯?我……我没有啊?」

  人最有趣的地方,不在于做了生怕被人发现的事情所脸红,而是在做了见不
得人的事情之后,被人问了一句「你怎么脸红了」,结果原本波澜不惊的脸上,
反倒跟着红了。被白浩远这么一说,我的脸上反而滚烫起来。

  趁着白浩远和许常诺不注意,我连忙给美茵快速手打一行字:「闹什么闹!
快点睡觉,明早上学!」

  「还凶我!哥,你可知道你对妈妈做了什么事情吗?可出大事了你!」

  美茵这小丫头片子却依旧不依不饶。我一时半刻也看不懂她在说什么,索性
没理她,锁了屏幕后又连忙把手机揣回口袋里。

  「嘿嘿,还用说么……」许常诺在一旁接着凑着热闹、却同时也作出有些不
大感冒的态度说着,「中午饭的时候你没听新来那几个混小子聊天么?他们在秋
岩的车上嗅到有女生的味道……是香水味吧?咱们这位何代组长,之前在警校时
候的风流韵事可都是出了名的!」

  「香水味?我还真没闻到。」白浩远坐了下来,满脸好奇地盯着我。

  「但我可闻到了:香奈儿五号,跟那天那个找我来查段亦菲溺水案子的那个
蔡小姐身上香水味一样。」许常诺微微一笑,八卦地问着我,「我说秋岩,那个
蔡小姐跟你是啥关系啊?」

  「就是普通朋友……而且,是曾经的普通朋友。」我庆幸又尴尬地说道,庆
幸的是他们俩都以为秦耀杨沅沅闻到的是香水味,尴尬的他们怎么就把事情给拐
到蔡梦君身上去了。

  「我的天!哈哈,秋岩,听了你这话真是让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白浩远咧嘴一笑,「你俩是『曾经』的普通朋友,那下一步就是『关系不太普通
的朋友』了呗?」

  「不是……我跟她不是你俩想的那样,我俩不是情侣。」我连忙解释道。

  「我也没说是『情侣』啊。哈哈!我懂了!」

  「谁说『关系不普通的朋友』就一定是情侣的?」许常诺也笑了笑,「你刚
才一直给蔡小姐发信息来着吧?一条一条,给你忙活的……裤腿里都放『短刀』
了。那女孩盘儿挺靓的,而且一看就有点闷骚;还穿了一身名牌,一看家庭就是
非富即贵;她说话做事、举手投足之间还挺讲礼仪、有气质,还是大学生。客观
地说,秋岩,她跟你还真挺配。」

  「不,我和她真不是你想的那样,许师兄……」我已经否认到舌根酸痛了。

  「别解释了,秋岩,办案子的事情咱俩不见得多厉害,对于这种事情,你还
是逃不过我和老许的法眼的!我和老许都已经猜到了,你还狡辩呢?你俩要不是
情侣,你就赶紧让她跟你变成情侣呀!真的,那女孩挺好……」

  捧着手里的咖啡,看着白浩远和许常诺俩人乐得跟两个孩子般的模样,我心
里真觉得有点迷惑:上午还盼着我出洋相的两个人,大半夜的却在我身上乱点鸳
鸯谱。

  恰巧这时候,视频里传来了罗胖洪亮清脆的声音:「……文彦博也是冷冷就
几句话:「唯猜忌尔『——就说』我们不知道你要干什么,我们有猜疑你『!哦
老天啊!这个猜疑这个事儿,在过去的权力世界里是一个特别可怕的东西!
「「嗬!你这节目有意思哈,他在里头还跟着接话!」白浩远笑了笑,喝了口咖
啡又因为呛到咳嗽了几下,然后也跟着一起看着节目。

  可听到视频节目里这段话,在我斜着眼睛盯着手机屏幕里摇头晃脑、手舞足
蹈、侃侃而谈的这个胖子的时候,我想起的,是刚刚自己因为见到了电梯里那个
女人、似乎幻听到了周荻叫了一声「雪平」而对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克服了自己
心防和自尊与我携手的夏雪平所产生的荒唐念头,这让我在一旁着实无比汗颜。

  猜疑这件事,在精神层面的世界里,也是一个特别可怕的东西。

  但听着视频里面,那罗胖继续说道:「……我记得后来有一本历史书叫《说
郛》,里面讲的一段话,叫『猜忌者,天下之乱源也:主疑臣则诛,臣疑主则反;
主疑臣而不诛则臣疑而反;臣疑主而不反则主必诛之。』——能听懂这意思吧?
就算我猜疑你,我不反,那皇帝也会认为:哎?猜疑了为什么还不反呢?哎,先
杀了算了……」

  恰逢此刻,手术室的提示灯也熄了。

  「怎么样?」

  「康主任挨了七刀。」主治医师摘了口罩和橡胶手套后,狠狠地叹了口气,
「不过这七刀,虽然都刺到了关键的血脉上,但是没有一处是致命伤,只是失血
稍微有点多。刚才已经输过血了,现在并无大碍。伤口还在做最后的处理,得且
等呢!等处理完毕之后,你们三位可以申请转院到警务医院——我个人强烈建议,
你们一定要尽快把康主任转院到你们那里,并且要严加看护!你们要知道,康主
任对于我们医院的重要性,可不亚于你们那个之前在我们这住院过的、名叫夏雪
平的女警官对于你们市警察局的重要性!」

  话音一落,我和白浩远许常诺相互之间都交换了个眼神,听这大夫的意思,
他显然是话里有话。

  「怎么,大夫?您是知道最近有人企图危害康医生的人身安全么?」许常诺
站起身说道。

  主治医生看了看我们仨,又看了看四周,警惕地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
方,你们最好来一个跟我到我办公室,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前提是你
们警方不能公开我的身份,否则我在Y省这片儿的医疗界可没法混了!」

  「那我跟你走吧。」我也站起了身。

  「还是我来吧。」白浩远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擦了擦嘴,看着我和许常诺道,
「毕竟给省厅那边交上去的案情报告上,『案件负责人』写的是我的名字。抓了
一个林梦萌、一个陈春就牵涉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这案子不好弄。秋岩,你
跟老许你俩就在这等康医生出来吧。」

  「真不用我?」

  「行啦,」许常诺拍了拍我的后背,「浩远愿意去,你就让他去吧,要换我
是你我还乐得清闲呢!」许常诺接着大喇喇地坐下,懒洋洋地把身子往后一靠,
看了一眼手机摇了摇头:「这么一会儿就剩30%的电了……」然后眯着眼睛看着电
视,对我突然问了一句:「欸,秋岩,你知不知道,咱们一组这些比你稍年长点
的师兄师姐们,为啥有点烦你不?」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挑衅,但许常诺此刻的态度倒是跟王楚惠白浩远他们平常
聊天时候一模一样;换成两三个月以前的我,听了他这句话,我必然是要跟他踹
桌子的,不过此刻我是真累得没那个精力,而且经过夏雪平的开导之后,我自己
也祛了些许戾气。

  于是我并没任何情绪的波澜,而是轻呼了口气,对他说道:「许师兄还真是
快人快语,组里不少人还不承认对我有反感态度呢……呵呵,你们讨厌我,要么
是因为我是夏雪平的儿子,要么是因为艾立威,要么就是因为我之前确实有点混
不吝的性子。」

  「呵呵……」许许常诺抬手搔了搔眉毛,微笑着说道,「这么说吧:我这个
人滚刀肉,周围你别管是你这个夏组长的儿子、还是换成别人谁家公子,说实话,
我都不会太理会;曹……他原名叫啥来着?算了……艾立威,艾立威在的时候、
他身份没暴露的时候,其实在重案一组里,跟他平辈这些人当中我算是跟他关系
最不好的,当然关系也不差——反正我没浩远他们那么喜欢他,跟他我谈不上多
大交情,之前我故意跟你不对付,有那么一些原因倒是看在你跟浩远不对付的份
儿上;当然,论年龄,你是小弟弟,按理说,谁都不应该跟后辈年轻人一般见识。
咱们这帮人烦你,或许跟你自己说的那三点有关,但是都不是最主要的。」

  「那又是因为啥?」

  「就因为你特别爱张罗,你知道么?在整个警察系统里,太『爱张罗』可不
是一件讨人喜欢的事情。」

  「您是说,大家都嫌我太『跳』了是么?」看着许常诺,我不禁冷笑一声。

  「欸,你可算知道了!太『跳』,这个『跳』字用的相当有效果。行,没想
到你还挺有自知之明,孺子可教。」

  连夸我听起来也像是在骂我,我看了看手里的咖啡,默默地放在了一边,再
也没有了想继续喝下去的欲望。

  许常诺小口抿着咖啡,舒舒服服地半躺在长椅上,继续说道:「咱们重案一
组,从徐远当上局长之后,真就没见过像你这种特别愿意乍呼的新人菜鸟:你一
天天呜呜渣渣、看着比谁都能,后来还跑到风纪处折腾一通——你说啥啥都叫你
跟着折腾了,你是不是特别想显着别人游手好闲?」

  「哈!我可没那个意思,这顶帽子我没法戴!」许常诺的态度虽然有所缓和,
但这让我并不舒服,「我的想法其实很单纯:你们想必也能听说过,之前我和夏
雪平的关系就一直不好,我只是想在她面前证明一下自己。如果不是为了这,我
也不会考警校、还放弃了进入两大情报部门的集合,死乞白赖地来市局这儿;而
且,我不怕你笑话,我不是没打过退堂鼓——说到这我倒是想问一句哈:我发现
我身上别的犯浑的事情你们总拿出来当瓜子嗑,但我脱队那一周的事情你们各位
倒是居然不咋提。你说我都是这样一个吊儿郎当的,比起夏雪平和我外公,我自
省之前我都可以被嘲笑为『败家子』了,却没想到,您各位还居然会嫌我『爱张
罗』。」

  许常诺看着我冷笑了三声,却没说话。

  「但照您这么说,努力工作也是一种罪过么?许师兄,咱们可都是当警察的,
还是刑警。」我又问道。

  「你别误会,何秋岩,你先听我说。实际上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我其实对你
有了个重新的认识:我觉得你这人还是挺聪明的、又挺真诚的,而且再加上你刚
才说『贩卖颓丧还不如贩卖焦虑』,我觉得你这人还有点思想,对你真有点刮目
相看,所以我才跟你说这些。」

  随即,许常诺放下了手机,的确在友善地看着我,但又不以为然地笑着:
「你刚从警校里出来,你肯定心气儿高;几年前我刚从警院毕业的时候我心气儿
也高,我也想着破大案子、做出点成绩来——可哥们儿现在告诉你,啥破大案子
的都他妈是狗屁。成天拼死拼活,累得跟三孙子似的;到头来,又有几个能混出
头的?这么说,咱们这帮警察,大部分人的归宿,搞不好就得跟老聂似的,弄不
好哪天就嗝屁,有啥意思?」

  进了重案一组当了刑警,做好随时赴死的觉悟难道不是理所当然么?

  我抹了抹被咖啡浸湿的嘴唇,看着许常诺,听他发这通牢骚,我算明白了为
啥重案一组「将才遍地、帅才寥寥」,里面每一个人深挖的话似乎都颇有能耐、
但除了夏雪平和艾立威,却似乎没一个人有担当——更讽刺的是,艾立威还是个
「鼹鼠」。

  不过我转念一想,其实我也没多大资格去贬低许常诺,因为我也不想死。不
过我更多的是在想,跟在夏雪平身边冲在前面,一起去跟那些罪犯、那些恶势力
拼死,然后一起活下来。

  于是我咽了口唾沫,说了番与真实想法不一样的话:「许师兄,你现在不就
正在破『大案』呢么?罗佳蔓这案子本身算是前无先例的案子,而且经过沈副局
长和胡副厅长的这么宣传,就算原本不是大案子、也成了大案子了,再加上她自
己是大明星,又牵涉进这么多大人物来;破了这案子,你和白师兄,还不是要功
绩有功绩、要嘉奖有嘉奖?您还在这发啥牢骚?」

  「呵呵,要不怎么说你新人菜鸟心气高呢?啥功绩、啥嘉奖,那都是虚的!
你现在才刚谈恋爱,还没结婚呢,可是咱们这帮人大部分都有家有媳妇有老公,
快到三十来岁了,就越来越想踏踏实实过日子,警察这么个身份,也就只是个赚
钱养家的工作。功绩、嘉奖顶个屁!欸,我说,你见过夏组长的那些嘉奖令和勋
章么?」

  「嘉奖令和勋章?」这倒是怪了哈?我很清楚她从当刑警到现在应该是得过
不少荣誉的,但是从我住进夏雪平那间单身公寓、帮她收拾屋子一直到前两天那
小房间被炸掉,我就没见过这两样东西。

  「哦,对……你应该是没见过——你可能都不知道咱们重案一组在三楼,就
你们新风纪处办公室那条走廊最后面,还有个杂货间。估计夏组长都把那些东西
锁那里头了。我见识过的,夏组长这些年得到的勋章,摆到一起能铺满一个电脑
屏幕;那些嘉奖令,呵呵,好家伙,堆一起能有三本『辞海』那么厚!可是这玩
意有啥用?咱『F市第一女警』夏雪平到现在说到底不还是个『组长』么?夏组长
之前除了好喝酒之外,也就喜欢多买两件大衣两套西装而已,也没啥别的嗜好,
离了婚所以一个人,生活开支估计也不咋多;你但凡换个稍微爱化妆爱打扮一点
的女人试试,再没夏组长那么多拿命换到的嘉奖堆出来的加薪,你看看她赚的那
些薪水,够不够一个月花销的?」

  我说不出来一个字。我之前仔细算了一下夏雪平每月的工薪,按照她的警衔
底薪是七千,岗位津贴一千五,乱七八糟的各种明目的加薪算在一起在减了税,
竟然一个月能赚得一万两千块。我之前还开她玩笑说,你这简直是富婆了,我之
前一直以为她赚得不多原来是被骗了。毕竟老爸之前在时事传媒集团的薪水也就
九千五,每个月若是多写点稿子、多去参加一些活动或者上一些时政评论节目,
倒是能拿到三四千的通告费。话说徐远和沈量才的薪水也就这个水平了。

  今天听到许常诺如此一说,我才想明白,从底薪七千块里多出去的那些钱,
都是从夏雪平身上流的血、掉的肉;若是案子破得少了,可能连七千块都拿不到。
而且同样是拿着一万两千块的工资,夏雪平到现在还都得拼命,而省厅的那些官
僚们,每天只需要去办公室坐一坐、上上网、喝喝茶、开开会,偶尔到处去各市
县的总局挑挑毛病就可以了。

  只听许常诺接着叹了口气,有些激动地说道:「是,咱们当刑警,应该『服
务社会、保卫繁荣』,那省厅那帮,成天吃得脑满肠肥的官僚大老爷,他们咋自
己不来第一线『服务社会、保卫繁荣』?唉,我和我家那口子,各自父母年纪也
都大了,最近天天嚷着要抱孙子孙女,而且因为那个破演员的死,我一个月没碰
我媳妇了;原本今天啥啥都准备了,结果好,哼,硬是一个电话从被窝里揪出来
了!操!这日子我发现真是越过越操蛋!……我跟你讲秋岩,在咱们局里,男女
老少,日子过得比我压力大的有的是,要不然市局内部,怎么有不老少搞婚外情
的呢?还有去嫖妓的、到处在外面约炮的,跟自己子女、兄弟姐妹、父母乱伦的
也有—一些——我其实原本听到这种事情都恶心,现在早都麻木了。浩远跟胡姐
不就这样么?浩远原来多单纯的人,你肯定想象不到;胡姐,那曾经在咱们凶杀
组那也是警花女神一枝的说呀!呵呵,这人啊,在这种高压之下还过着不是人的
生活,啥啥他娘的一点最基本的保障都没有,就得再去找点东西发泄,于是一个
个的,早都不正常了!要不是我我看得比他们这些人都清楚,我估计我也不正常
了,呵呵!」

  许常诺苦笑着挠了挠头发,看着放在自己身边的白浩远留下的那件棉袄。无
奈地摇了摇头。

  我清了清嗓子没说话,默默地把明明捧过温咖啡却突然瞬间冰凉的双手放在
嘴巴前面,用力呵着热气。我自己稍稍有些心虚的同时,我也在试着去理解许常
诺的心境,但反复琢磨三次他的话之后,我还是不能产生半点感同身受的意思,
我体会不到这跟我「太喜欢张罗」、「太跳」、太想努力去做好自己身为警察该
做的事情又有什么关联,尽管仔细回想一下一组里每一个人的状态,我在此刻有
点能明白,他们每个人都在努力扛着的负担。

  「秋岩,你刚才还说,我现在正在破大案子?哎呀……也是,偶尔我自己昏
了头、喝多了,恍惚中也还相信这个。」许常诺见我没说话,自己叹了口气,继
续颓然地发着牢骚,「但问题是,别说现在一个人一条命,咱们一下子就抓出来
四个嫌疑人,就算这案子最后破了,你觉得能怎样?就算有荣誉了,这荣誉到最
后能是我和浩远的?夏组长得罪了多少人,才换来了那些荣誉,可我俩有夏组长
那本事?我跟你讲,哪怕最后,破案的功劳算到你小秋岩的头上,其实我们一组
的弟兄们也都认了;可到最后,那不还是局里的、还是省厅的荣耀么?你真以为,
破了案子,就啥都有了?况且,哼,这今后的市局啊,还不一定怎么回事呢……」

  许常诺欲一吐为快却意犹未尽的样子,让我的心里开始不大安稳:「许师兄,
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听说,但也用不着听说什么,只是有预感。你也确实是来的时间
不长,其实在市局里混得久了的人,大概齐都能感觉出来:就这次全国地方大选
之后,都用不着等来年元首选举,在咱们市局里面,可能要洗牌咯。」

  「洗牌?什么意思?」

  「你要是硬让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还真不行,毕竟我也不是琢磨事情的
人。不过我先问你一句,你跟夏组长从外地回来,你是不是还没有去过一次,那
一手被你救活的风纪处吧?」

  「没有。」我如实说道,「我就去张霁隆入股的一家医院,把老丁头、小妍
姐、阳哥从里面接回来了。」

  「哈哈哈……」许常诺像从我嘴里听了个笑话似的,看着我放肆地哈哈大笑
起来,紧接着又苦涩地摇了摇头,「那接下来在你身上要发生的事情,可有得看
了。你还不知道吧,就这一个月,风纪处不但建制扩大了,而且权力也大了——
每周都会到各个组处课室去搞审查,搞不好还会直接越级找警员,去刑讯室单独
谈话。日子算起来,明天……不,等天亮就应该又是他们的例行检查了。」

  听起来风纪处现在多了的这条职责,有点像警校里训导处的那些教官和值周
生们,偶尔回想起来我依旧觉得烦;但客观地琢磨一番,再想想之前这两三个月
里市局内部发生的事情,我却也觉得风纪处对内进行审查没什么问题。

  「这又怎么了?这不是挺好的么?——呵呵,许师兄是觉得,他们会针对我?
这样也好,我不在风纪处了,为了工作为了市局,他们应该一视同仁。」

  「要不说你还是嫩呢!呵呵,我明白,出了苏媚珍和艾立威的事情,你便满
脑子都是你和夏组长安危,所以你特别希望有人能对内进行高压管理;但是,你
不能不考虑别人死活吧?水脏了肯定是个弊病,但是水至清则无鱼。另外,你肯
定觉得那个许彤晨和庄宁他俩都是老实孩子对吧?秋岩,你太小看那一对儿鸳鸯
了!你也太小看风纪处了!呵呵,我现在都不好意思说我自己和他们俩都是『考
学帮』出身的嘞——反正我也不在这危言耸听了,弄得我像挑拨离间的小人似的,
到了明天你就知道了。」

  许常诺的态度,油滑到让我觉得油腻,而且就像他自己说的,许彤晨和庄宁
这俩人有多大的脾气多大的本事我是知道的,他俩可能利用自己的职权欺负人么?
何况还有伍育明修德馨两位大哥坐镇,许彤晨庄宁他俩,如果有太冲动的行为,
也必然会被两位大哥拦着。所以我觉得,许常诺说的,或许还是重案一组和风纪
处的误会与积怨。

  我也不愿意多在这个问题上聊下去,因此我便另起了一个话题:「我倒是听
说了,在我和夏雪平不在局里的这段时间,咱们一组和风纪处的人有点梁子。怕
不是一直以来有什么误会,可能这里头也有我的过错。所以我跟小妍姐、老丁头
和莫阳哥都商量过了,本来想过几日,我想招呼咱重案一组的人,还有风纪处的
人一起找个地方吃顿饭呢!我想好了,大冬天的吃点烧烤不错,毕竟『没有什么
事不是一顿烧烤解决不了的』……」

  一听我的话,许常诺仿佛屁股被针扎了似的看着我:「我的天!秋岩,我烧
高香求求你了!这顿烧烤你最好别请,这不是你能请得起的!」

  「可我已经跟徐远请示了,到时候他和量才副局长也应该都会去……」

  「就算是他俩会去,这顿烧烤你也请不起!你真以为一两顿烧烤,风纪处和
重案一组就能和和气气了?告诉你,秋岩,虽说你和夏组长是母子,你俩相距差
不多十年之后,能重新和好,但风纪处跟重案一组,永远都吃不到一口锅里去!
还请吃饭,我说秋岩,说你爱张罗你还不承认,你是真嫌局里不够乱啊!」

  「……」这盆莫名其妙的冷水,浇得我有些无语。

  「你是不是以为,重案一组和风纪处的矛盾,单纯就是因为艾立威活着的时
候给挑拨的?这里面的水深着呢!你真以为就凭他艾立威刚进局里,在一个扫黄
的案子上,因为把那个丁瞎子他们的侦查计划透露给那个窑子、让李小妍被轮奸、
再搞出几条人命,老风纪处百十来号人,就能那么沦落了?——秋岩,你再想想,
平常在组里大家讨厌你、重案一组跟风纪处剑拔弩张、一组二组关系微妙、全局
上下现在都在欺负网监处、保卫处在局里到处找人麻烦、财务处人事处没事也在
一起相互掣肘,你以为这都是单纯的狗咬狗么?你真觉得,在这些事情的后面就
没有别的事了?你知道就我而言,为啥刚才在办公室里,明明看到你脖子这么明
显的勒痕了,还必须要你那样下不来台么?就因为咱们这帮啥靠山都没有的,除
了讨厌你这『爱张罗』的劲儿,还都得想办法保住自己的饭碗,你懂么?——就
不说什么升职加薪的事情了,单单为了自己的饭碗,咱们就得拼命演戏!」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一下子被他这些云山雾绕的话说得有点晕。

  「我再说得直白点吧,明告诉你,虽然之前徐远和沈量才都是师兄弟,但徐
局长一直都跟聂厅长打得火热,而沈副局长早就背靠胡副厅长了,胡聂二人水火
不容,这个你不会看不出来吧?咱再说说另一个事情:我没记错的话,苏媚珍的
中弹、艾立威的死,还有今天那个影帝的跳桥自杀,你差不多已经是第三次去冲
撞胡副厅长了;外加老早胡敬鲂就视咱夏组长为眼中钉,现在你又想着让重案一
组和风纪处在一起吃饭,你不怕胡敬鲂,但你还让不让别人活了?——是,风纪
处重建以后的处长是你,你愣是把三条丧家犬骂醒了,重新让他们收拾得人模人
样的,但你别忘了最开始给他们所有人做培训的,不是你何秋岩,而是他沈量才!
秋岩,你知道为啥咱们这帮人当初都心甘情愿给艾立威当狗腿子么?因为这个人
圆滑得很,至少外面洒进一组的腥风血雨,他都能遮挡住,让咱们这些无辜的、
也没啥能耐的小角色小人物沾不上半点。你要是心里真有咱们一组这帮人,以后
别跟省厅的人再对着干了,惹了麻烦不说,真没人为你叫好。」

  这一番话说下来,我怎么听怎么觉得许常诺说的都是他自己想在局里自保的
事情,不过有些话细细品味似乎还有点道理;最让我脸红的,是他道破我跟风纪
处的关系的那句话:我确实只是一个顺势而为、又因为自己作死然后被徐远抓回
去之后愣架到风纪处处长位置上的小角色。我之前还沾沾自喜,当这个处长当得
入了戏,真以为是我救了一个部门,曾经我几度喝多了之后还放出狂言说自己是
「F市最年轻的处级干部」;现在想想,这个处长,其实可以是我、也可以是我眼
前的许常诺,如果跟机缘运气无关的话,甚至都可以是大头牛牛他俩。

  正在这时候,电视里又播放了一条新闻:从今天开始,在Y省全省范围内,将
针对政府和公共事业单位,包括警务系统和安全调查系统在内,所有下属公务员
的工作津贴、补助、可报销账目进行大范围的取消,以保证省政府开源节流,但
同时在薪金征税方面,将降低公务员个人税率。

  「听听,这他妈是人干的事儿么?呵呵……」许常诺对我指了指电视屏幕苦
笑道。

  「没听出来,这政策怎么了?」

  「执政党那帮人搞出来的幺蛾子呗——你平时不看新闻?」

  我羞愧地笑了笑:「我其实不太关心政治。」实际上我真不大看新闻,看电
视都只看电影电视剧,上网也只看一些杂谈、历史文艺内容或者小说,再就是十
八禁方面的东西,除非是真无聊到一定境地;很多政治民生方面的事情虽然也会
去了解,但基本都靠跟别人聊天。

  「那你这样可不行,秋岩,你现在给人架到代理组长这个位置上了,政治方
面的东西你怎么也得看看。」许常诺接着说道:「这个事情,呵呵,明显是执政
党那帮人在拆了袜子补内裤。正常每年省内财政报告十一月中旬就应该发了,结
果这都快十二月中旬了,还没公布。他们不发、咱们这帮小人物也不清楚到底怎
么了,但实际上从上个月开始,虽然行政议会还没通过议案,但咱们F市,咱们市
局、税务局、邮政局、市场监督管理局、卫生局就已经开始这么做了。不知道哪
里出了问题,但肯定是省里财政赤字了。」

  「不能吧!」我诧异地问道,「咱们省经济不一直挺好的么?」

  「呵呵,好个屁!今天晚上下班我去买菜,大白菜比上个月每斤贵了一块五,
比十月份的时候贵了两块七;而且又因为最近这『人造肉』闹腾的,猪牛羊肉普
遍都涨了十块多钱。我老婆从西北网购的猪里脊和羊排,加上运费算在一起才78,
同样的肉不说质量,本地就得至少一百二!」接着,许常诺有点幸灾乐祸地看着
我,「说起来你这新车啥时候买的?刚去买的?」

  「呃……不是,我一个远房姑姑从法国回来,之后送给我的,当见面礼。」

  「嗬!你这个姑姑啥来头,送你这么好的车?」许常诺一听,又马上一脸羡
慕。

  「哦,就做外贸服饰生意的,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

  「那你最好让你这姑姑,捎带手给你弄张全省通用的、或者特定石化公司通
用的加油卡,否则你就等着剌自己的肉吧。你就看这破政策——还减少补助、同
时减少征税,这他妈啥意思?这就相当于你我现在每天工作的时候开车烧的油、
上班时候喝的水、加班时候吃的宵夜、开枪打出去的子弹所需要的费用,都直接
从咱们自己钱包里掏!你说没了补助津贴,咱们这帮人凭啥卖命?我没你那么有
远大理想、没有夏雪平那么执着于抓捕罪犯,我很现实,我就想踏踏实实工作然
后拿工资,还好把日子过了;哼,现在可好,啥啥都没有……你说一个地方的,
主要负责去卖命挡枪子的人群的最基本福利都开始被剪裁了,你还能说这个地方
的经济不错么?是,马上圣诞节又要搞什么奢侈品嘉年华,可问题是你给我一个
Lv的包或者卡地亚的戒指,现在拿出去转手卖了能换几斤几两的猪肉几棵萝卜白
菜?这个月每天新闻里就是这点破事儿,三个党派天天在议会厅里讨论怎么把物
价压下去,本来在野党那帮人最坚决反对这个议案通过,结果这个月也不知道怎
么了,居然这事情在省行政议会上得到了190票同意票,剩下那10票弃权票据说还
都是地方党团和环保党投的。要我说,咱们Y省的天,怕是要黑!」

  「嘘……」我不痛不痒地跟着苦笑了一下,伸手对许常诺示意道,「许师兄
这话可别乱说,大选期间对咱们可是敏感时期。」

  「啥敏感不敏感的?不就是『军警宪特不可妄议时政、不可干扰时政』么?
那些当大官的偷偷摸摸干的事情,我过过嘴瘾还不行?我一光脚的,还真就不怕
穿鞋的!」紧接着,许常诺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突然转过头看着我:「我刚想
起一事儿来:你是怎么猜得出来那个林梦萌杀了她老公温先生的?」

  「这不是我猜的。」我不避讳地说道,「刚才地方党团那人给我叫到外面去
之后,我真在他们车上见到他们洪门的人了,温先生被林梦萌杀掉的事情,也是
那三个南港人跟我说的。」

  许常诺一边抻着脖子歪着头看着我,一边把眼珠子上下左右转得滴溜溜得像
钟表上的秒针,追问道:「那么你那义兄张霁隆也在?」

  「他也在。」

  「呵呵,最南边和最北边的黑社会头子、反清复明的和满洲八旗的坐到了一
辆车里……」许常诺似自言自语一般叨咕了一通,接着又问了我一句:「洪兴的
『白纸扇』、『草鞋』和『双花红棍』亲自大老远从南港跑来,能丢下十二堂口
那么大的摊子不管,就为杀一女人,这事儿你信么?」

  我心里一颤,但想想刚才在车上的情况,似乎也没啥特别说不通的地方:
「我其实也有点不相信,但他们洪兴现在因为温先生死了,所以一提起林梦萌确
实挺咬牙切齿的,我觉得没啥……」

  「你还拿当警察跟我说事儿呢,秋岩?你说你一警察咋就能这么相信黑社会
们说的话?尤其是那帮南港三合会、洪门的老家伙们,一个个的都贼精着呢!他
们真正是来干嘛的,能跟你明说?」许常诺说得摇头晃脑的,满脸一副自诩神机
妙算的得意。

  「那以许师兄的意思,他们又是过来干啥的呢?」

  「我下面跟你说的事,每一个字都有可能让你我去安保局喝一壶的,你可别
跟别人说。」

  「我不能。但什么事还得去安保局?至于么?」

  「我听局里保卫处和经侦处那帮人聊天说,差不多有十年时间,咱们Y省方面,
有人一直在让南港的黑社会,帮着通过英资背景的银行进行洗钱,数额差不多得
有五个亿。」

  「五个亿!这事儿有准儿么?」要知道南港当年叱咤风云的雷洛探长,总共
的家当大概也就五亿。

  但同时,我也想起了外公那传闻中的一千五百万美金。这五个亿跟那一千五
百万美金,可别是有什么关系。

  「英国的情报机构查出来的东西,你说有准儿没准儿?」

  「……」

  「英国的军情五处对南港一直贼心不死,于是把整个相关资料都卖给了『转
轮教』那帮人,想让他们在上个月就通过『新龙人电视台』和『大公元报』曝光
出来,搅乱来年大选;但是『转轮教』自从那个姓李的死了之后,为了争教主,
他们内部早就四分五裂了,再加上他们的长老有一个因为内斗又因为实在想回国,
所以上个月月初的时候,用偷渡的方式回了国,直接把资料一份寄给了D港警察局
的经侦处,一份亲自送到了省检察厅经济督察部。这件事本来是让咱们市局经侦
处来做的,保卫处也派过人参与保护过『轮子』的那个长老,不过整件事情现在
已经移交给安保局那帮王八蛋,消息也被封锁了。搞不好,被洗掉的那五个亿,
就是省里每年的亏空累计出来的。」

  「耸人听闻……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可怕的童话故事。」

  「查谁洗钱,不是你我的职责,而且究竟有没有五个亿我也不感兴趣。查出
来了又怎么样?那么多钱也不给我花。但我猜除此之外,还应该有别的事情。」
许常诺继续说道,「你再想想历史上谁是跟他们洪门三合会那帮人关系最密切、
不少成员早先都是他们会党份子的?」

  「你是说在野党?」

  「还能有谁啊?」

  「哦……那不对啊!这谁都知道张霁隆是杨省长女儿的男友,他怎么可能会
跟南港会党一起去帮着蓝党的人?」

  许常诺嗤笑道:「黑社会到底是黑社会,你以为张霁隆跑了杨君实的女儿,
他就一定会帮着杨君实当『黑手套』?我看未必!俩月之前,张霁隆去了趟南方
S市,这个你知道吧?」

  「我知道啊,他告诉了我,他还上了电视,跟江山资本的人还……」

  「他还见了当地的朱市长和陈委员长,这俩人一个是S市蓝党党部主席,一个
是是蓝党出身。」许常诺用小指掏了掏耳朵眼,漫不经心地说道,「还整合了之
前的李氏集团和蒋氏集团,而且现在都传言蒋有心就是张霁隆在S市那边找人做掉
的。」

  这种说法我倒也在网上看人发帖爆料过,不过其中有好多事情我看起来都觉
得假,至于那个蒋有心的所谓「车祸」是不是真的由张霁隆制造的,我没问过他,
他当然也不会说。只不过,想想当初李钊的车祸,全国都知道是蒋有心策划的,
只是当时南方S市警方和检察院均以证据不足帮着蒋有心开脱,而后来蒋有心自己
却也死于不明不白的车祸,我只能说天道轮回。

  正想着这茬,却听许常诺说道:「如果张霁隆真有心帮助杨君实,那他就应
该放了蒋有心——毕竟杨君实年轻时在S市的时候,可没少受到他们蒋家的恩惠。」

  「嗯?还有这事儿?」我一下愣了。

  「是啊。杨君实年轻的时候,做过国有银行的信贷经理,因为不愿意违反规
定给当年F市的副市长夫人贷款,直接被下放到南方S市下属的一个乡镇信贷所。
在那,杨君实机缘巧合认识了蒋有心的祖父,于是辞了职,给蒋家的金融公司做
过几年事,让杨君实赚足了几桶金,后来才有了他加入了红党、踏入政界、重回
F市这些事。蒋有心确实是在跟李钊的斗争里做了几手绝户事,如果真是张霁隆做
掉了他,呵呵,你说就杨君实和蒋家的关系,他能连管都不管?倘若张霁隆真是
一颗心眼帮着杨君实的,不说别的,起码他这次去S市,蒋有心不应该会死。」

  「但他的确死了……」

  「是的。而且现在,蒋家和李家的钱,都改姓张了!」

  我回想着之前张霁隆给我讲述他和那个李钊的过往、李钊和蒋有心和他们各
自妻儿之间淫靡荒诞的恩怨、以及我看到的电视报道上最后蒋氏集团的结局,一
股黑色的气体,在缓慢中笼上我的心头。

  「做买卖的、混黑道的,他们没有政治信仰,钱就是他们的信仰,到时候还
不是谁能让他们有赚头他们跟谁?搞不好,他张霁隆也是『红跳蓝跳两头吃』。
张霁隆这人可更是个厉害的主儿,当初我上中学的时候就听说,日本『难波会』
的老头子『鬼太阁』就评价当时还只是个当打手的张霁隆是『表里比兴』,战国
时代大骗子真田昌幸一样的人,你说当年谁能想到一个可能引发战争的几乎无法
逆转的政变,是被一个小小的黑道打手给破了局的?所以啊,此人比其他人更不
可信!」

  「聊啥呢?」白浩远打着一个重重的哈欠站到了我和许常诺面前,「康维麟
的担架都已经进电梯了,你俩还搁着唠呢!」

  一抬头正撞见那哈欠,结果我和许常诺都被白浩远传染了,一张嘴放送起来,
不但困意抵消了刚才喝的咖啡,而且因为双目疲劳而从眼眶里流出的泪水都够接
半杯的了。

  「没聊啥,瞎他妈聊呢!一天天的鸡巴烂事儿一大堆,还愁没话题?」许常
诺说着直接把空易拉罐随手往地上一放,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怎么样?问出来
点儿尖儿货了没?」

  「问出来了。不过现在没证据,所以跟你俩说了也是白说;但倒是给了咱们
一个新思路。」

  「要是那样的话,咱们就先把这康主任送到警务医院,然后回去再说吧……」
许常诺懒洋洋地说道。

  「白师兄,你说这『新思路』是怎么讲?」我却立刻问道,并没理会许常诺。
不过跟着满身负能量的许常诺聊了大半天,再加上确实倦意难耐,此刻的我也不
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求神拜佛盼望这案子尽早结束的心态。

  「这个康维麟有个学生,是当整容医生的,按照刚刚这个主刀大夫的说法,
康维麟给罗佳蔓做私人医生,也是这个学生介绍的。太具体的事情,这个大夫也
不大清楚,不过有几次罗佳蔓来医院找康主任的时候,那个学生也陪着来过几次,
看起来那个学生跟罗佳蔓的关系不一般。而且有几次,检查完身体之后罗佳蔓的
情绪不太好,她跟康维麟那个学生还在走廊里超过几架,都被这个主刀大夫撞见
了。后来罗佳蔓死了之后,那个学生跟康维麟在这儿见过一次面,但是离开的时
候神色有些慌张。随后康维麟就跟医院请了假,说是身体不适需要静养,实际是
直接藏到了豪龙酒店。康维麟最后一天上班的时候,还跟这个主刀大夫说过:因
为自己独身一人,如果自己被这个学生杀了的话,就请帮忙把自己的一些东西给
自己在首都的弟弟家里寄去。」

  「那这么说,这个康维麟是知道这个学生要害自己咯?这个学生是谁啊?」
我问道。

  「名叫练勇毅,馨亭医疗集团医美部整形科的主任。」

  「行咯,知道姓名,那咱们就回去慢慢查呗。」许常诺斜着眼睛看了看我,
又同样斜着眼睛一脸起床气似的看着白浩远。

  那个矮个子?

  我立刻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些匿名信上会有张霁隆的指纹。

  「我已经联系了馨亭医美部附近、还有练勇毅住处附近的分局刑警,让他们
尽快掌握情况,暂时把练勇毅监控起来。秦耀那几个小子也被我折腾醒了,他们
现在也应该分了组,往馨亭整形医院和练勇毅公寓附近赶。」

  「这大晚上的,如果派人过去……哈呼——不怕打草惊蛇?」许常诺又打了
个个哈欠。

  「要不,直接先把他带到市局再说?」我心一横问道。

  「怎么带?现在就凭一个与这个案子基本没关系的证人证词,完全没办法抓
人啊。」白浩远担忧地说道。

  「随便找个借口不都行么?就说是要求他配合调查……」

  「你可拉倒吧秋岩!你别忘了明天风纪处可是要来检查,到时候如果他们拿
这个事情找茬,发现咱们不按照正常程序办事,咱们可就有得糟心了。」许常诺
既有些不耐烦,又有些害怕地说道。

  「啥?这种事情他们现在也要管?」我不敢相信地看了看白浩远。

  白浩远也无奈地点了点头:「你放心吧,之前那个练医生如果没跑的话,今
天也不见得能跑……」

  「那万一刚刚在酒店里出刀子杀人的那个就是练勇毅呢?」拖着满载一天疲
惫身躯的我,面对白浩远和许常诺二人的不紧不慢,我的脾气马上有些急,我更
不敢相信,一个接连质疑我工作方式两天的人,居然会认定一个同时具有杀人嫌
疑和杀人未遂嫌疑的人,在事发之后不会马上准备跑路。

  一听我这样发问,站在原地的白浩远显然也蒙了,他似乎根本忽略了匿名信
上那最后一个名字,很有可能也是今晚准备谋杀作为匿名信写信人的康维麟的凶
手。

  只有许常诺自己,似滚刀肉一样扭着身躯抻着胳膊:「那都这么晚了,你想
怎么办?如果今晚想去杀康医生的真是那个什么练勇毅,要是想跑,这不也早跑
了吗?」

  「那你的意思是,难道就不抓了?」

  「我可没这么说。」许常诺说完之后,干脆闭上了眼睛站在原地,乱摆着自
己的胳膊。

  「……总之,我马上给秦耀打电话,让他们到了地方之后,只要发现练勇毅,
就先把人抓了!而且我还会通知网监处,以重案一组的名义,给省际警察、海岸
卫队和边检发一份警备告示,防止此人逃到外省或者外国。」我咬着牙压着脾气,
看了看白浩远,又看了看许常诺,「风纪处那些人多大的能耐我又不是不清楚,
我还真就不相信就这么一个月,他们一下子本事就能通天。先抓了练勇毅,出了
问题我何秋岩一个人担着,不牵涉你们二位!」

[ 本帖最后由 龙葵 于 2022-7-29 21:41(GMT+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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