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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最全] 【风雨里的罂粟花】(1-9.4)【作者:銀鉤鐵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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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14)

  「这一行能看清么?」

  「勉强吧……」

  「嗯,那请您跟着我的手指杆,读出E字母所朝向的地方可以么?」

  「可以。」

  「这个?」

  「上……欸?不,是左。」

  「这个?」

  「下……左?不不不,右!」

  「……唉……这样,我给您换一个:在这个视力表上,这几个图案分别是雨
伞、剪刀、茶杯、花朵、小鱼、鸭子、苹果,请您按照我所指出来的,说出图案
名称好吧?如果看不清,请告诉我。」

  「可以。」

  「这个?」

  「不像鸭子……雨伞?」

  我忍不住侧目看了眼:护士指给丁精武的那个图案,分明是一只四四方方的
小茶杯。

  原本对着视力检测室门口的穿衣镜照了个不停的李晓妍,见到这令人哭笑不
得的一幕,再看着镜子里重新变得亭亭玉立的自己,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而站
在一旁的徐远也是气馁得不行,他最终忍无可忍,把张霁隆拽到了一边,小声对
张霁隆问道:「我再问你一遍:他的眼睛就真没办法了么?」

  「进来之前我不就让你做足心理准备了么,你以为我是故意诓骗你玩?这已
经是给他想办法移植过眼角膜之后的状态了!」张霁隆真诚地说道,「馨亭最好
的眼科团队专家会诊,却也都治不了——视网膜脱落加上视神经损伤,华佗在世
治不了,现在的最先进科技也治不了。他现在的状态,跟其他同样或者类似症状
的病患相比,已经算不错的了。」

  「那他的头发呢?」

  「这个我也不太懂,好像叫什么什么『规模组织损伤』还是什么……反正是
能给他的头部做植皮手术,但是想让他长出头发也是很困难的。」

  徐远听着张霁隆讲述完,苦恼得连连咂嘴,站在原地直跺脚,接着他又对张
霁隆问道:「你……你就不能再想想办法?给老丁做手术,局里和我个人,拿多
少钱都行!」

  「哼……真他妈不想理你!」张霁隆也有些急了,「你以为我不想帮着治好
他么?我上高中的时候也没少听说过这个老丁的名号,我知道他是咱们F市的全国
武术冠军,特警队的英雄——我也重英雄!而且这也是我答应秋岩的事情,我也
想说到做到!可是徐兄,这是钱的事情么?我知道你有钱!但是这么多年,秋岩
没求上我张霁隆的时候,你徐兄怎么不拿钱去给你这几个下属治病呢?」

  张霁隆的一番话,给徐远说得有些哑口无言。

  正在这时候,隔着大老远,就听到老丁头中气十足地用着他那副老嗓子朗声
说道:「哎呀,好啦好啦!局长,张总裁,咱们F市黑白两道,没必要因为我这么
个老瞎子打口水仗……都是快奔六十的人了,还啥英雄不英雄的;谢着顶、长着
疮、摸着瞎糊走道上班,倒也这么过来了这么多年,老瞎子我早就认命了。治好
了、治不好,又如何?

  把我这癞头疮换成锃亮的『地中海』,让我这之前啥都看不见的『老瞎子』
变成能看得到光亮和人影的『睁眼瞎』,已经是老瞎子我上辈子积德了!」

  徐远和张霁隆一并回过头,都有些惊讶。张霁隆不由自主叹道:「老丁先生
的耳朵,可是真灵敏!」

  「这就灵敏了啊?哈哈!」丁精武云淡风轻地笑了笑,笑中还带着十分的豪
迈,而完全听不到任何的自怜自艾或是颓堕萎靡,但听他十分正经地自夸道:
「老瞎子还没瞎的时候,耳朵就这样!可能就连咱们局长都不知道:不信,你们
现在就去,随便去找任意规格的100枚硬币,随意地往这间屋子里撒一把,我能把
每一枚的位置、面值、朝上还是朝下,全都用耳朵听出来——这个绝活,当年老
瞎子还年轻的时候,除了我师父,咱们市『猛虎』特警大队的奠基人索真教官,
也就有两个人会了。现在用的都是高科技的什么电子狗、探测仪,之前可都是得
用人肉来观测作战的!」他还对我问了一句:「怎么样,小处长,这个功夫想学
么?」

  「你愿意交,我当然愿意学!」我捧场地说道。我更没想到,实际上从当年
到现在在曾经的「风纪股三条丧家犬」里最惨的老丁,居然也是他们三个里面最
为豁达的那一个。李晓妍的肥胖和莫阳的失语耳聋,再加上他们俩偶尔会发作的
癔症都是因为心理出现了很大的问题,而老丁,也就是为人懒散了点,却完全是
一块滚刀肉,根本让人看不出他的脆弱。可越是这样,我就越会想起他档案寸照
上那张年轻俊朗的脸庞,心理也越是觉得他才是最可怜的。

  「哟,那你可得有点心理准备啊秋岩:老丁教人学点东西,那可唠叨啦!你
可别被他烦死!」李晓妍故意开玩笑道。

  「嘿嘿嘿!」丁精武咧嘴一笑,「妍丫头走路听着比以前轻快了,说话时候
的气口也比以前顺当了,但是这张嘴啊,还是贼损!」

  一句话引得我和徐远、丁精武还有李晓妍自己哄堂大笑,那个护士和一直跟
着我们的那个制服警也跟着在一旁捡笑。就在大家都沉溺于笑声当中的时候,张
霁隆好奇地问道:「老丁先生,您是会这『天耳聪』功夫的两个人其中之一,那
么另外一个,敢问姓甚名谁?」

  老丁那枯槁的双眼眨了眨,眯着眼睛望向我们这边,我看着他那空洞无神的
目光,似乎并不完全都是在往张霁隆的身上看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太多心,老
丁的干涸双眸,竟然像是在冲着我的脸上一样。老丁竖起了耳朵,耳郭稍稍一摆,
然后随着微微紧皱的眉毛一松,那双耳朵也稍稍耷拉了下来,他又笑了笑,笑得
有些事不关己:「呵呵,那也就是个平庸之辈而已,除了那双耳朵,那个人似乎
也没什么本事了。估计……现在在给哪个琴行做调音师罢了。」

  「哦,原来不是你们警务系统的同袍啊。」张霁隆回应道。

  「呵呵,张总裁真有心。倘若那人是个警察,张总裁意欲何为呀?」丁精武
笑着对张霁隆问道。

  张霁隆咬了咬牙,尤其是当徐远和李晓妍一齐转过头盯着他后,他额头上的
青筋都紧张得爆起。可他在深吸口气之后,却仍然十分大方地看着丁精武,毫不
保留地说道:「那我当然是想见见了。能人异士、英杰怪才,我张霁隆向来都是
敬仰的。『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若是这人得不到重用,我张霁隆还会想方设
法让他来我隆达为我所用。」说到这,张霁隆又转过身看着徐远,开口问道:
「徐兄,如果我没算错,老丁先生还有差不多六年时间就退休了吧?到时候,我
想聘用老丁先生为我们隆达集团保安部的名誉总监兼任顾问,这个想法可以吧?」

  「可以与否,不在于我。我知道你们隆达集团的福利甚好,丁大哥有地方去,
那当然是好事,但是你得亲自问问丁大哥,看看到时候,把一生都贡献给正义事
业的他自己,愿意不愿意,去你们隆达集团那块『宝地』?」徐远讽刺地笑了笑,
又望向丁精武。

  丁精武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闭上了眼睛然后又握紧了自己手里那支探路用的
文明棍,缓了片刻之后微微一笑,向徐远和张霁隆说道:「老瞎子我还有六年呢,
现在您二位就盼着我退休啊?哈哈!……老瞎子前半生披星戴月,活在刀枪拳脚
之中;后半生在风纪处,也尽是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后来也丧失了斗志好一阵
子,临了临了,糟老头子孑然一身,父母俱逝、无妻无子。索性,后来局长还让
我遇到了何秋岩这个没啥心眼、没啥经验、满心冲动,但也没啥包袱、没啥架势、
不嫌弃当年我们这『三条丧家犬』、为人处世还相当痛快的孩子,是这孩子给了
我信心让我重新活一回!——但是老瞎子累了,估计我还有可能提前退休,找个
静谧点的地方休息休息。我现在想要的生活,那也就是找个山间地头,弄个小屋
子,泡上一壶茶、听着相声评书或者京戏了。至于张总裁您要聘我去您集团,实
在是抱歉,老瞎子真是一身疲惫,不大中用了,我也基本无欲无求了。」

  「那无妨。老丁先生没有这个想法,我张霁隆也不勉强。」张霁隆坦然地笑
了笑。

  「但是我会记得,张总裁,我老瞎子这辈子永远欠你一个人情:谢谢你给我
移植了眼角膜,还帮我这脑袋上,给重新装修装修。」

  「别了,这份人情你就算在何秋岩身上吧——是他帮了你。他帮你,应该算
做你跟他的事情,他求我是他跟我的事情。你欠他的,他欠我的,这可不能直接
划等号。」张霁隆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我,也不知道在他心里究竟在酝酿着
些什么事情。

  「你能这样想甚好,」徐远看着张霁隆说道,「要不然,我可不会同意让你
拿人情裹挟老丁大哥给你做点什么。」

  「哈哈,徐兄跟我交手这么多年,竟然还是不了解我!」张霁隆爽朗地笑了
笑,接着说道,「我不仅不会对老丁大哥那样,我还会想着继续帮他解决点其他
问题呢——咱们隆达集团,从清洁部到总务财务,有不少跟老丁大哥年龄相仿的
单身大姐们,有离异的、也有从未结过婚的,都是貌美气质佳风韵徐娘,性格也
都不错;只是她们的出身差了点,年轻时候的一些经历有些为人不容,倘若老丁
大哥不嫌弃,单纯愿意找一个照顾生活起居的伴儿……」

  「我说张霁隆,你别坑老丁了行么?别人不知道你说的这些老大姐是怎么回
事,我还不知道么?——当年的『歌仙俱乐部』的『红姐青妹九金凤』,全都在
你们大厦里做清洁工;『神州大饭店』的那几位头牌,都在你们隆达做会计吧?
还有龙昌街和老天后宫剧院那边,现在是你们隆达集团开发的住宅区,你要不是
断了人家原先的那点不干净财路,哪会这么好心给她们一个个安排工作……」徐
远贬讽着对张霁隆说道。

  ——我这也算是终于明白为啥张霁隆的办公楼里,居然连扫厕所、擦窗台的
那些看起来十分老实热心的阿姨们都长得那么标致,过了中年的她们身材虽然走
样、但是依旧前凸后翘,而在她们劳苦的脸上,竟然偶尔会流露出让人心乱的春
情来;甚至在写字楼里工作的那些男白领们,有些还愿意跟这帮做着卑微工作的
阿姨们约会呢……敢情这隆达集团的清洁部、总务部和财务部的「卧虎藏龙」程
度,也真不亚于「喜无岸」和「香青苑」!

  「你说什么呢?徐远,你是不是认为她们做过一时那种工作,就得肮脏一辈
子?他们现在做的可都是正经的后勤账目,还有清洁卫生的工作;我是在给他们
另一种生活!你一个市警察局的局长,说出来这种话……」

  「行啦,你们俩别吵了——我也算是老大哥,听我一句行吗?」丁精武急火
火地对着徐远和张霁隆说道,「——我那什么……能一下给我找两个『照顾生活
起居的伴儿』不?」

  「我的个天!」李晓妍在一旁哑然失笑道,「你这糟老头子坏得很!刚说完
自己无欲无求,就一下子想要俩?

  你还真是贪!」

  「嘿嘿,『人生得意须尽欢』么!老瞎子我现在虽然这样,但是我年轻的时
候,那也是个帅小伙!而且老瞎子我也就是眼睛瞎了,身上其他地方的零件还都
硬实呢!嘿嘿,对她们来说,咋的不也是个香饽饽么?我还怕他们抢呢!嘿嘿嘿
嘿……」

  「说你胖,你老丁还真喘上了!」

  李晓妍和丁精武这你一言我一语的,把张霁隆和徐远之间赤裸裸的敌对气氛
给消融了,他们俩互相看了两眼,也都不好意思再来一局唇枪舌剑,也就都跟着
我和李晓妍、丁精武一起笑着。今天本来是接老丁、阳哥和小妍姐回局里的日子,
算得上是喜事,于情于理,徐远跟张霁隆都不应该吵起来,但是谁又有办法呢,
黑白两道的天然对立、徐远张霁隆两人这么多年的恩怨,不是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可以化解的。而与此同时,我却发现我算是彻底被夹在了徐远和张霁隆的中间,
而且还如同被水泥夯死一般被套牢,我觉得这两个人都有各自不大讲究的地方,
因而当他俩用辞藻过招的时候,我的心里却觉得矛盾十足;而明明最开始,我曾
告诉我自己我只是个他俩之间送信的,我不应该对他们俩的事情掺杂进我的任何
感受。于是,我也对自己觉得颇为无奈。

  等老丁这边的护士帮他填完了报告,又给他送了三副每只镜片都堪比啤酒瓶
底的眼镜,嘱咐他没事的时候可以戴上,试着练练眼力,或许会对视力恢复有所
帮助。再然后,我亲自帮丁精武穿上了一套张霁隆专门为老丁订做的阿尔帕卡羊
驼绒的西装,我们一行人便告别了馨亭美悦医院。

  临走前,徐远仍旧不示弱,给张霁隆撂下了一段话:「别以为你给我们局里
的人这点恩惠,我就能放过你。实际上我会比以前对你更加警惕:张霁隆,你倒
卖军火的事情、非法集资的事情、你跟你身后这馨亭医疗集团偷税漏税的事情,
我会跟我在税务局和检察院的朋友打招呼,让他们对你倍加关心的!还有你在背
后暗算徐靖江的事情,我也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要我说几遍你才相信?徐靖江落马的时候,我还在笆篱子里呢,这事跟我
没关系!江湖上不都传说,那徐靖江是被他自己一个什么私生子到处搞政治献金,
被人联手点名告发才出的事么?况且,不是都说徐靖江逃亡海外了么,官方是说
他生死未卜,下落不明,这个是需要国情部和国际刑警去查的。」

  「你当时确实是在监狱里,所以外人看来,你跟这个事情的关系最小,但在
我看来正因为这样,你的嫌疑才最大!多说无益,张霁隆,还是那句话:我会盯
着你的!」

  「呵呵,徐兄,恕不远送!」

  回去的路上,坐在副驾驶上的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我抬头透过后视镜看着
坐在后侧后方的徐远,哪怕弄得我脖子酸眼睛疼:我总觉得,当徐远看着李晓妍
身上的这套风衣外加羊绒连衣裙还有名牌高跟鞋、莫阳这一身琉璃白的Boss,以
及丁精武身上这一套阿尔帕卡羊驼订制西装外加那副防辐射树脂镜片做的眼镜,
都让徐远的心里十分的不痛快。

  「『搂丁』,『做是几』(老丁,这是几)?」莫阳笑着对丁精武伸出一根
手指。

  「感觉像是『一』。哎呀告诉你们两个了,我就算戴上眼镜我也看不多清楚!」
丁精武苦笑着摇摇头。

  「还真是『一』!没事,你慢慢就能看清了!」李晓妍说完,自己也顽皮了
起来,「喏,老丁,这是几?」

  「看着像『五』,又像『八』……」

  「哈哈哈!一个人一只手哪来的八个手指头啊!」

  「你等会儿啊……你弯过去了一只手指头……是『四』不?」

  「对喽!那这个呢?」

  「哎呀,『一百』!给你俩美得,你俩身上都修好了就拿我开涮啊?不玩了!」

  「哈哈哈!老丁,这叫『弯的four'(WONDERFUL)!」李晓妍大笑道。笑过
了之后,李晓妍一转头看到徐远那张表情阴暗的脸,才终于收起了满身的喜不自
胜:「局长……」

  「唉,比你老丁大哥都老的梗了,还拿出来开玩笑。」徐远这才转过头,眨
了眨眼松开了眉毛,「重新变得漂亮了,高兴么?」

  「我……」李晓妍转过身低下了头,又抬起头望向了转过身的我,我猜测她
确实不知道,在徐远这样的表情前面,她应该怎么跟徐远回答。坐在徐远身后的
丁精武跟我一样也没有说话,而李晓妍身后的莫阳,则有意无意地咳嗽了两下。

  「呵呵,小妍,你刚进咱们市局的时候,可不像现在这样拘谨,那时候你也
漂亮,对我可是有什么说什么;怎么现在,倒不敢说真话了?」徐远嘴上笑得和
蔼,但是脸上的颜色依然腾着一股严肃,这让李晓妍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徐远
闭上了眼睛,看着窗外这阵不知从何时起悄然而至的鹅毛大雪,吸了一鼻子冷气,
坐在我身旁那个制服警司机也很警觉地伸出手,把车里的暖风加了一档风速。沉
默了好一会儿徐远才继续说道:「我要是你,一个曾经『艳绝市局』的大美女,
一度变得体态臃肿、人见人嫌,然后遇到了何秋岩,接着又变回了原样甚至变得
比以前更漂亮,我的心里肯定也会开心,这是人之常情;但同时,我也会记住,
自己应该感谢的是谁——这件事情,对于你们仨都一样。」

  一句话,让丁精武和莫阳也都不禁正襟危坐起来。

  徐远也转过身,对他们三个郑重地说道:「张霁隆这个人,我很不喜欢,但
他刚刚有一点说得对呀:你们仨这个人情,是欠你们的小处长何秋岩的——这很
客观:是何秋岩求的张霁隆,他才会免费给你们送到与他有资本往来的医院去治
病,他才会给你们三个买如此贵重的时装华服,而这些事情都是让秋岩欠他的人
情、或者是他在还秋岩的人情;换句话说,如果没有何秋岩,你们得不到这种重
生的机会,而如果不是局里一直在养着你们三个,你们也必然遇不到何秋岩。我
说的没错吧?」

  今天外面的气温差不多零下二十度,此时车子里面的温度也最多只有零下四
度,可听了徐远的一席话,李晓妍和莫阳的额头上全都是汗。

  老丁摘下了眼镜,捂着嘴咳嗽了一阵,然后清着嗓子对徐远说道:「呼……
局长,我们仨其实一直想跟您说一声,我们是真诚地感谢局里这些年对我们的照
顾和不离不弃。『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局里对我们如此至好,我们仨对
于市局……还有徐局长您,也必然是一片赤诚。刚在医院里,我们跟张霁隆那家
伙,也只不过是客气客气,毕竟我们这三个狗不理、猫不嗅的东西,也是给人家
添麻烦了,说几句中听的话、做做样子,也不给咱们市局丢份儿,对吧?」

  徐远听了丁精武这番话,脸上才终于露出来点轻松之意:「嗯,老丁大哥是
体面人,我能理解。」接着,他又看向李晓妍和莫阳,绷着脸问道:「那你们二
位呢?」

  「我也会对局里鞠躬尽瘁,全力以赴。」李晓妍立刻屏着一口气说道。莫阳
憋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发音标准又清晰的话:「我……我……我也一样!」

  徐远表情严肃地转过身,但很满意地拍了拍李晓妍的肩膀,也拍了拍莫阳的
膝盖,然后幽幽说道:「你们能有今天,也是你们的造化。老丁戴上眼镜勉强能
看东西了,莫阳现在能听见别人说话、自己也能发音了,李晓妍你更不用说,人
变回漂亮的样子了,身体和脑子也应该比以前更灵活。从今往后,我会给你们风
纪处派去的任务更加繁重、艰巨,你们必须有信心、无借口地把这些任务完成。」

  三人全都先后叹了口气,旋即齐声答道:「是!」

  「哦,对了,跟你们公布一个事情:从今天起,何秋岩就不在风纪处了——
重案一组今早刚刚提交上来的申请报告:我已经同意让何秋岩暂代重案一组组长
的位置了。」

  「哦,是么?」丁李莫三人全都有些惊讶,不约而同地望向我。

  「是这样的,」我对他们三个点了点头,「从今天往后,三位前辈真的就别
再叫我『小处长』啦,还是叫我『秋岩』为好。」

  只见莫阳连连吸了好几口气,然后对我满面笑容地说道:「恭喜!秋岩!」

  「哈哈,谢谢阳哥。」我连忙对莫阳感谢道。

  「秋岩你暂代重案一组长,那雪平哪去了?她还在休假没回来?」李晓妍睁
大了那双妩媚的丹凤眼,看着我好奇地问道,并且她还有意无意地摆动了一下双
肩,于是那涨涨的胸部也跟着轻微地晃了晃。

  我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地不敢与李晓妍对视,便急不暇择地把目光往身子右边
的车窗外望去。我一见那双闪着亮光的双眸,我的心便忍不住感受到一种怦然心
动,这对于已经拥有夏雪平的我而言,是一种错误的行为;而且,现在的她赫然
变成了窈窕性感的加强版田丽,但我一闭上眼睛,总觉得在我面前的这个尤物,
本来还是个全身都散发着馊味的邋遢女胖子,这总让我觉得心里有些别扭,总让
我在潜意识里认为是李晓妍对我做了障眼法、而不是张霁隆带她去做了吸脂和整
形手术。于是我一时言语掉了线,完全没说出一句话来。

  徐远看了我一眼,似乎是以为因为夏雪平转到国情部情报局上班涉密、我不
知道该怎么跟李晓妍讲,他便对李晓妍说道:「你这么说倒也没错,因为现在在
省警察厅和咱们市局这边人事部门留的通报,是夏雪平的假期延长;但是雪平具
体去干什么了……反正她现在肯定不是在休假。」

  「哦,这样子……明白了。」李晓妍对徐远说道,但是她的双眼却在不住地
看向我。

  顺着李晓妍的视线,徐远瞟了我一眼,然后又转头对李晓妍问道:「问夏雪
平回没回局里,李晓妍,你想干嘛啊?」

  「啊?」李晓妍错愕道,「我?我就是问问而已……」

  「哼哼,你过了这个月,就快37了吧?对女人来说是一个挺不错的年龄。看
来,我应该承担起顶头上司的责任,帮你物色一个像样的男朋友了。」徐远二郎
腿一翘,双手自然地搭在了膝盖上面。

  「我……局长,我不着急!37怎么了……雪平都40了不还是单着呢么?我这
好不容易整个人变回来了,我还想再自由几年呢。」李晓妍低着头,玩着自己身
上的衣角说道。

  「你是自由了,咱们局里的那群狼呢?那一个个有家的、没家的,有伴的、
没伴的,平时就风流的、只是看着老实的……要不是我坐你身边,就现在给咱们
开车这位小姜,你说他是不是都得回着头看着你往前开车啊?」徐远对李晓妍说
道。车里的人瞬间便全都看向我身边这位姜师兄,正往后视镜盯着李晓妍的姜师
兄——我没记错李晓妍之前还跟我讲过的,就是这个还曾经朝她身上吐过痰的姜
师兄,立刻战战兢兢地收回了目光,专心致志地看着前方的路况。姜师兄眼睛一
落,所有人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徐远身上,只听徐远说道:「『单身公害』这个词,
对你来说不算老土,你应该听过吧?你现在变回漂亮的样子之后你就是,但我是
不允许市局出现一个单身公害玛丽苏的——你难道想让局里这帮男的,全都为你
打起来?现在咱们市局某些警员的个人生活问题,已经被下面的几个分局给反映
到省厅去了,我可不想再让我最信任最看重的这几个人,再给局里添乱了。」说
到这,徐远还用余光扫了我一眼,接着对李晓妍说道,「我是想收收你李晓妍的
心,懂么?你要是自己能管得住自己,别把这一出脱胎换骨弄成放飞自我,那你
愿意什么时候恋爱结婚我便不管了。」

  「局长,您放心吧,我会严于律己的!」李晓妍又低下头,认真地对徐远说
道。

  「用不着跟我表决心——藏着掖着、收敛一些,你愿意怎么样我绝对不干涉,
那是你的隐私。咱们局里现在,哼哼,生活多姿多彩的人有的是。」徐远又看了
我一眼,继续说道,「这女人,尤其是女警,虽然美艳动人,但彰而不显,方是
女神——这是我的一点拙见。」

  「明白了……」就这么一会儿,李晓妍已经被徐远的这些话弄得喘不过来气
了。

  「那……秋岩就这么离开风纪处了,」丁精武沉吟许久,终于开口道:「咱
们处里的事情,局长你看……」

  「风纪处的事情,你们商量着来吧,有事情给我打报告……哦,量才副局长
也得了解。」

  「咱们自己商量着来?」丁精武叹息着对徐远说道,「我们仨其实倒是无所
谓,咱们风纪处内部问题也不大;听说沈副局长又给咱们招上了几十个小年轻,
我们也有信心把他们调教得规规矩矩的……只是问题在于,咱们跟其他部门的关
系,还需要协调。我们仨休病假这段时间里,处里是由伍育明和修德馨两个主事,
他们俩都是派出所民警出身,一个是一身老油条的江湖气,一个脾气太冲,他俩
做事倒是踏实,只不过时间长了,风纪处跟其他部门的关系恐生嫌隙。」

  徐远听了,肯定地点了点头,转而对我说道:「这倒是……秋岩你还不知道
吧:在这一个月里,就在那伍育明,还有那个刚当爹的修德馨的看管之下,风纪
处的几个人,居然又跟白浩远和他的那几个铁哥们,在咱们局里的体育馆篮球场
上差点打了一架——呵呵,要不是咱们几百年都不运动一次的量才副局长,穿着
背心短裤带着一帮保卫处的警察准备一起打球去,那天风纪处和重案一组的人,
怕是又要见血哦!」

  「还有这事儿?他们一点都没告诉我。在他们的朋友圈里,还是一片岁月静
好的说,根本看不出来他们跟别人闹矛盾。」我惊愕地对徐远说道,「那看来我
在重案一组这边,是得给他们多做点工作、谈谈话了。」

  徐远也对我肯定地点了点头,又无奈地转头望着车窗外的鹅毛大雪:「唉,
这是艾立威留下的贻害啊……秋岩,这事情你是怎么想的?你认为,你走了之后,
风纪处该让谁来当处长?」

  我思忖片刻,对徐远说道:「要是问我的话,我提名小妍姐。」

  「啊?怎么是我呀?」李晓妍听了,受宠若惊,那看着我的火辣眼神,让我
心乱又胆颤;而原来的她,只会对自己抽屉里包芒果干露出这样的眼神。这整容
变美,看来变得不只是外表。

  此时我是真的有点不敢跟她继续对视,我只是扫了她一眼,然后回过头,但
紧接着我又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一瞬间皱着眉头、低着头叹着气、仿佛车子里再接
下来的话都与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而气恼的莫阳,再一想平时莫阳在网络上讨论
组里发言时候的语气,我的心里便也能猜得到,重新恢复听觉和语言能力的他,
肯定也有想要实现自己志向的期望。我停顿了片刻,继续对徐远说道:「局长,
我是这么想的,首先老丁操劳了一辈子,然后目前他的视力还是问题,维持原来
的职责可以,太繁重的担子也别让人家去挑了;阳哥虽然语言能力还在恢复,但
我觉得就目前来讲他在与别人沟通方面,还是个障碍,阳哥的工作能力没的说:
有拼搏精神、又一定的技术水平,这以后咱们风纪处除了扫黄和相关工作之外,
不是还要开展内政监督工作么,阳哥绝对可以委以重任,只是组长让他来当的话,
现在还有很大难度。而小妍姐,我查过小妍姐的档案,其实她也是个很优秀的女
警,在很对方面都胜过我,而且女人心细,更容易把事情处理得有条不紊;况且,
就像局长您说的那样,小妍姐重新变得漂亮了,局里肯定会有一大帮人倾慕她,
那么重案一组的那帮糙汉子们,看在小妍姐的面子上,之前就算跟风纪处又再大
的嫌隙,还不得忍忍?」

  徐远略带惊诧地看着我,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你这小子可以的,会用心
琢磨事情了。」

  「那还是老狐狸你栽培得好。」我打趣地说了一句,又接着叙述着我对修补
风纪处和重案一组之间矛盾的想法:「而且这只是人事安排。至于修补每个人之
间的关系,局长,我觉得咱们还应该把现在风纪处和重案一组的所有人都叫到一
起,大家一起坐下吃个饭。没有什么事情,不是在一起喝一顿酒、推杯换盏解决
不了的,如果不行那就两顿。在我接触这么一圈下来之后,我觉得咱们风纪处和
咱们重案一组的全体,也都是喜欢直来直去的痛快人儿,都挺好打交道的。大家
是战友、是同事,坐下来喝两杯,说说交心话,也就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了。
您说呢?」

  「坐下吃饭……由头是什么啊?」

  「简单,风纪处欢送我卸任,重案一组欢迎我回归。」我对徐远自信地说道,
「我觉得这两个理由,对于把他们拉到一块去,是再合适不过……」

  未等我说完,徐远刚刚送给我的还很开怀的那张脸,又一下子拉得老长,而
且脸色还有些黑,他打断了我的话说道:「你知道现在重案一组有多少人么?」

  「呃……算上沈副局从警校抽调来的实习警,再加上从制服警大队考核扩充
的,加上以前的建制,差不多83人——准确来说应该是84人,还得算上夏雪平。」
我回答道,「说实话,局长,人有点多。重案一组是主要负责凶杀案,也不出去
反恐、反黑,人这么多没必要。」

  「那风纪处呢?」徐远追问道。

  「……风纪处的人我还没见过,看原来办公室,办公桌已经增加到五十七个,
再算上这三位,应该正好六十人。」

  「那加在一起,就快将近一百五十人了。这么多人一起出去吃饭,上哪吃?
钱哪来?——每人均摊还是公款报销?」徐远严肃地对我问道。

  「这……」我仔细掂量了一下,顿时发现自己之前想得有点不周到:「局长,
对不起了,是我疏忽……」

  「没什么可对不起的。」徐远表情凝重地说道,「司法调查局的人还没走呢,
这样的事情就先放一放吧。不过风纪处的人事就按你说的,让李晓妍接任风纪处
处长。回去我就跟量才知会一声,然后全局发通告。」在祝贺了李晓妍一通之后,
徐远又对我问道:「风纪处的事情就不用你小子操心了,接下来,重案一组的事
情,你打算先怎么处理?」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那当然是先就手查查佟德达的命案了。然后有机会,
查查苏媚珍……查查苏阿姨的下落:她从警务医院逃走,我觉得她一定得找一个
地方落脚,哪怕是往境外逃的话,也不可能全凭一己之力……」

  结果我的话,又被徐远无情地打断了。而他此刻,已经在吞着气咬着牙;我
头一次见到徐远如此出离愤怒,我一时间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说错了,但同时我又
觉得自己似乎就没一个字说对的地方。

  「这两件事,我昨天告诉你和雪平,是让你们两个稍稍留神!……苏媚珍的
事情,安保局在查,而至于佟德达……」徐远说着,又看了一眼身周三人,「都
不是外人,也没必要搞得这么保密——佟德达的事情,现在是F市情报局在负责,
他们把雪平叫过去,就是要她帮着查这个案子的,毕竟那些不幸丧命的老警察里,
应该有看着她从小长大的。」

  听到这,一直没说话的丁精武不住地吸了吸鼻子。

  徐远转过头看了丁精武一眼,接着对我说道:「这些事情你就别管了。我看
过最近重案一组的工作报告,白浩远和王楚慧手上各有两个比较麻烦的案子,你
去跟进一下吧,顺便再重新熟悉熟悉重案一组的情况。在重案一组当组长,从来
不是儿戏,你接下来的任务甚至要比你在风纪处,困难几百倍!可别大意了。」

  「我懂,您放心。」说完,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话音刚落,车子一转弯遇到了一个红灯,而在道路的右手边却嘈杂无比。但
见路旁一帮人在一个工厂大院的门口正举着牌子进行示威集会,那大门俨然被那
帮集会群众围得水泄不通,以至于坐在车上的我们几个全都看不到挂在那工厂大
门门柱上的牌匾。而那些前来维安的民警们,正不停地承受着那些示威者们的推
搡和高分贝的大喝大吵,还一边似乎正对所有人进行着苦口婆心的劝说。

  以前上学的时候,我还一直觉得游行示威这种事情,在两党和解以后是一种
很正常的事情;但自从上一次那些受到「桴鼓鸣」和陈赖棍那帮人的煽动、在市
局门口发生的恶行闹事之后,我对这种所谓的「符合人权」、「自由发声」的事
情越来越反感。一时间沉不住气,我便对徐远问道:「局长,要不要下去看看?」

  徐远也实在有些不明就里,而在他身旁的李晓妍与莫阳早就是一副跃跃欲试
的样子。就在这时候,开着车的姜师兄开了口:「局长、小何警官,没必要下去。」

  「他们在干什么呢?」徐远想了想,「这个位置,应该是『香肴肉食公司』
的地方吧?」

  「欸?……嗯,没错,就是这。九年前在这门口闹过一帮兜售假冒伪劣壮阳
药的,我来过这。」李晓妍说道。

  「一帮人在肉食厂门口示威干什么呢?」我观察了片刻,故意开玩笑道,
「火腿肠午餐肉不够吃了?」

  「搞不好,给人吃坏了身体?」丁精武也好奇道。

  「都不是。」姜师兄摇头笑笑,瞟了一眼那些集会的人后说道,「这『香肴』
不是一直在跟美国人和法国人合资,并且跟环保党联合推广,搞了个『人造肉生
态』产品链么?结果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网上平地风雷地开始铺天盖地对着参
与生产人造肉的厂商,还有环保党的那些党员们开骂,并且集体要求食品药品监
督部把全国的人造肉都给收回并且销毁。这算好的,上网搜一下话题『拒食垃圾』,
那比这还热闹。前两天,K市的一个环保党籍的批评家,就在自家门口被人砸了砖
头——那以前都是他们环保党的人这么收拾别人,这些年头一次听说他们的人被
收拾,嘿嘿,也真是『天道好轮回』!」

  「人造肉?人造肉这点事情至于么……」看着那帮亢奋异常、热血沸腾的示
威者们,徐远坐在座椅上不禁犯嘀咕。

  「谁知道呢?反正这段时间,说什么的都有,有说人造肉吃了其实能增肌、
但主要说人造肉吃完了,女的不孕、男的不育,小孩吃了长不高还会变傻,老人
吃了容易骨质疏松还会得糖尿病;就这段时间,那满屏幕满时间线的带流量节奏
的营销文、辟谣的和反辟谣的科普文,分分钟刷爆各大Sns主页。」姜师兄说道。

  「那到底有没有因为吃人造肉进医院的啊?」我继续问道。

  「这倒是没听说。」

  「……那没有的话,如果说这个东西不好吃、对身体无益,直接不买不吃不
就完事了么?至于非要来示威集会么?」我不解地问道。

  「呵呵,没准就是闲的呗?」姜师兄说完,一加油门把车子驶向了十字路口
左边。

  说起人造肉这东西,我其实也没少吃过;之前住寝室的时候,就喜欢买香肴
牌的蜜汁人造猪梅肉和香辣素肥肠当零食和夜宵,泡方便面的时候还愿意放上一
两颗;再后来,环保党跟国外几个所谓国际认证过的动物保护组织一起发起了舆
论战,打出了人类「应该用每一口改变地球」、「拒绝蛋奶肉、拒绝温室效应」
的口号,并且还请来了不少的男女偶像做了所谓的「环保倡议人」,于是在那段
时间里几乎是一夕之间,人造肉在全国都大肆流行——我没那么大的环保觉悟和
对普世价值的敏感性,单纯是因为好奇和嘴馋,在那段时间也跟着吃了几次人造
肉汉堡和人造肉意大利面,只不过每一次「享用」,虽然没觉得这从英文直译为
「超越肉类」的仿肉食难吃,但是那些用豆粕和玉米糖浆制造出来的高压海绵状
物体,里面满满的味精味道和香精味道,实在是让我的舌头承受不起这改编世界
生态的历史重任。从那以后,尽管普遍还有不少追捧的发烧友,可我是再也没吃
过人造肉。而如今,原本被大众追捧的东西突然被大众反噬,这倒是有些让人匪
夷所思。

  倍觉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时,顺着「吃人造肉环保」、「拒绝蛋奶肉、拒绝温
室效应」这几个短语,我之前参加的那个七星山妙酸乳在线有奖问卷的第一个问
题,猛然间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您是纯素食主张者还是非纯素食者?」

  ——「Alea iacta est。」

  这个集会,跟张霁隆有关么?跟这个调查问卷有关么?可是如果有的话,关
系是什么呢?而我明明记得张霁隆似乎暗示过,这个调查问卷是陆东青教授他们
搞得一个帮助杨省长连任的招数,但现在我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出来,在一家生产
人造肉的肉食厂门前示威集会,会和政治选举有什么关系。

  夏雪平现在会在做什么呢?F市突如其来下了一场大雪,她究竟会在国情部情
报局的办公室里,还是跟着那帮探员们跑外勤?情报局的办公室,会比重案一组
的办公室暖和还是稍凉一些?这么冷的天,我腿上的那处枪眼周围的地方在隐隐
散发着酸痛的感觉,而她呢?她身上的那些旧伤,会不会让她疼痛难忍?快到了
中午,情报局的午餐会合她的口味么?情报局的那些特工们,会找她的麻烦么?

  周荻呢?那个周荻师兄,对夏雪平的心思究竟如何?他一个结了婚的人,会
对她做些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么?

  「你好,请问您是来……」我正盯着屏幕发呆,只听见那个染了黄毛的杨沅
沅正对着站在夏雪平办公桌旁的一个人问道。

  而回答她的那个女声,听起来久违的熟悉:「哦,我是找许常诺警官签字的,
他之前负责了一个关于我朋友的案子……我帮我朋友去民政局办些手续,死亡证
明被我不小心遗失了……」

  「许警官跟我们白师兄出去了……哦,我们代理组长在,你……」

  我一抬头,竟是那白皙的皮肤、高挺的鼻梁、那双动人的柳叶眉与水润的大
眼睛,以及那枚可爱的樱桃小嘴,只是当初的短发已经留长,并且还扎了条长马
尾,发梢上还挂着几叠未融成水珠的玉沙。

  「梦……蔡小姐,好久不见。」我惭愧得有些不敢看她。

  蔡梦君先是瞪大了眼睛,接着撇着嘴巴低下了头,看着自己身上这件胜雪洁
白的狐绒连帽派克大衣,又忍不住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有释怀地笑了笑,平静地
说道:「这才多长时间,你就做了代理组长?看来你确实挺优秀的……」

  我抿了抿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组长,你们认识?」杨沅沅无辜地看着我。

  「嗯,」我点了点头,对杨沅沅说道,「你去忙吧……你去帮楚慧师姐整理
一下她手头案子的简要报告,要是到了饭点,你们就先去食堂吃饭吧。」

  「是。」

  我又看向蔡梦君,对她礼貌地问道:「给你找一间休息室或者会议室,去坐
一坐吧?」

  「不用了,何大警官。」蔡梦君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何大警官日理万机,
我就不麻烦了。」

  我知道她一方面因为心里真的对我觉得讨厌,于是不想跟我说话,另一方她
也是在故意激我,我感受得到在她体内有一种叫做「悲愤」的东西已经压抑许久,
她想找个机会发泄。我明白,我和她这两个彼此的路人,此刻最好的相处方式是
装作谁都不认识谁,可我一看到她,便会让我想起,在「桴鼓鸣」这一系列的案
子里面,我经历了太多的东西,即便最后我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夏雪平的肉体与爱,
可这中间,又有太多让我觉得不甘心和不平衡的东西。

  所以一时之间,我又觉得心里藏着太多的话想要说,因此,我还是自先走到
了走廊里,而本来已经说过「不麻烦」的蔡梦君,却也跟在了我身后。

  「你最近过得……还好吗?」我也没想到我一开口,却是这样的土得掉渣的
人开场。

  「呵呵,都过了这么久,何大警官,还这么会假惺惺的关心人呀?」蔡梦君
讽刺地说道。

  听她直接把接下去能继续把话题聊下去的梯子彻底拆毁,我也一下子变成了
哑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开口。

  「何大警官,看你这春风得意的样子,是有女朋友了吧?」

  我凝视着蔡梦君那充满憎恶和贬损的眼睛,对她点了点头。

  「你的那个女上司,她好像叫什么……夏雪平?」

  「是她。」我直言不讳地说道。

  「嗯。挺好的。她那枪时候的样子,确实很帅气,女孩子看了都会心动。」
蔡梦君笑了笑,「你也挺厉害的,自己的额头就那样被人家拿枪口对着,你倒是
一点都不害怕。」

  听了这番话,我不免有些好奇:「你看到了?你那天也在兰山会馆?」可那
天除了我和艾立威,在兰山会馆的也就只有在野党的那些人了,难不成蔡梦君跟
在野党有什么关系么?

  蔡梦君听到我这样问,紧张地咽了咽唾津,然后立刻说道:「对啊……那天
蓝党不是在搞活动么?我是蓝党的礼仪志愿者。你被那个叫『曹艾什么』的那个
男人挟持的时候,我就在楼上。」

  「原来是这样。」我想了想,对蔡梦君反问道,「那你呢?你交了男朋友了
么?」

  「没有。」蔡梦君脸上依旧挂着笑,「男人里面,有太多骗子了。要是被我
再遇到一个假装成警察、实际上就是哪家土老板的儿子该怎么办呢?」

  「……」我揉了揉鼻子,又问道,「那你从隆达离开之后,现在还有再去找
实习工作么?」

  「没有。我连课都不上了。」

  「怎么会这样?」

  「我没心思上。」蔡梦君决绝地说道。

  我用舌头舔了舔牙齿,停顿了片刻对她说道:「那看来,你最近过得挺不好
的。」

  「一个月以前,我在这世上唯一的、最好的朋友自杀了,你觉得我能好到哪
去?」蔡梦君讽刺地对我笑着说道,而说到最后,她的眼睛又情难自抑地一红。

  「对不起……」我再一次低下了头。

  「『对不起』?嗬!」蔡梦君咬牙切齿地看着我,倒像是我把段亦菲肚子里
的孩子撞得流了产、又是我把段亦菲从岸上推进了燕江里。她情绪激动地说道:
「呵呵,你哪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啊!你骗我、通过我来接触亦菲,是为了破案,
伟大的借口不是么?就好像整件事情,你说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了结一样……
亦菲已经死了!看着跟自己……看着跟自己朝夕相处的朋友,变成了一具冷冰冰
的、不会说话、而且再也不会笑出来、没有了喜怒哀愁的尸体,嗬……这种感觉
你能明白吗?」

  看着从蔡梦君眼中流出的两行清泪,我也跟着发自内心觉得悲怮,但是她口
口声声的控诉,却愈发地让我决定要把自己柔软的内心横下来,即便蔡梦君是这
样一个温情又善良的女孩,即便我确实辜负过她。

  「你说话啊,何秋岩!你怎么不说话?」蔡梦君低声却愤怒地看着我,依旧
试图让我觉得愧疚,「你是不是觉得心虚所以……」

  「我明白你心里的那种感觉。」我抬起头对蔡梦君冷冷地说道。

  「哼!你好意思……」

  「段亦菲尸体被发现那天,虽然我还没回归重案一组、我还是风纪处的处长,
但是因为段亦菲涉及『桴鼓鸣』连环杀人案,所以我也跟着出了警,我也能算是
第一时间见到死去的她的人之一。我不确定她有没有把她跟我最后一次见面时候,
我跟她的谈话内容转述给你,但是对于很多事情,我们俩都释怀了。」

  「我不信!你纯属……」蔡梦君继续对我大动肝火地叱责道。

  「由不得你信不信!」一时间,我也十分激动,但很快我意识到自己有些失
态,于是我又住了口,调节了自己的呼吸,接着放缓了心态和语气对她说道:
「你以为在过去这两三个月里面,失去生命的只有她么?他那个名义上是哥哥、
血缘上是父亲,实际上是男朋友的人,为所谓的复仇,利用了一个无辜的女人、
又把她从几百米高的山崖上给推了下去;我们重案一组有一个警察,他生前算不
得什么好人,但他为了保护自己的同事,在工厂里遭遇到了爆炸,被活活烧死,
他留下了一个女儿,而他的妻子对他们的女儿并不好;还有我的一个手下,他话
痨、说话没正形,有的时候还有点胆小,结果被人当着眉心一枪毙命……他们生
前也有他们的喜怒哀愁、他们的情感,你以为就你一个人难受么?」

  「可这些人又跟我有什么关系!」蔡梦君哭着对我质问道。

  「那你又为什么要因为段亦菲的自杀,对我如此愤怒?是她选择了个告别这
个世界,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在这一刻,我也总算清楚了自己心中对于「桴鼓鸣」这个案子一直残存的不
甘心究竟是什么——我在追求一种所谓「果报」的东西。努力了应该得到收获,
怯惰就应该双手空空;善良的人和正义之士就应该得到鲜花和掌声,作恶多短的
人就应该受到唾弃和惩罚。然而事实上,我偶尔在网上看到某些人一提起曹虎这
个名字,还是会提出所谓的道德拷问,永远觉得是社会欠了他什么;而再一想起
夏雪平,虽然没了陈赖棍他们的运作,但是还是会有人攻击她、谩骂她是个「只
会杀人的婊子」,甚至明明她在这个案子里的功劳最大,可到现在,连一个最普
通单薄的嘉奖令都没有。可在我本来的印象里,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所以我才
会对蔡梦君的指责如此失态。

  可是说着说着,我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蔡梦君,又对她油然而生出了一
丝怜悯。我觉得有些争论并不一定要论出个是非对错,于是重新和气地对蔡梦君
说道:「蔡小姐,我何秋岩的确欺骗过你的感情,你应该因为这个恨我、并永远
讨厌我,是我罪有应得。如果你依然要把段亦菲的死,算在我的头上,且偏要认
为是我毁了她的人生……如果这能够让你心里好受一些的话,那就请你继续恨下
去吧。」

  「……呵呵,我怎么可能会恨你?」蔡梦君哀怨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恰巧此时,捏着两只拳头、表情抓狂的白浩远,带着愁容惨淡的许常诺回到
了办公室,我便直接带着蔡梦君去了许常诺的办公桌前,签了那两份补办的死亡
证明,以及蔡梦君替段亦菲把那部《浮华遗事日记》的稿酬全部捐给基金会的申
请。办公室里的好些人不知道在我和蔡梦君以及已经亡故的段亦菲之间的事情,
有好几个不长眼的,尤其是那些刚从警院调来的实习学警们,还都以为蔡梦君真
的是我的女友,一开口莽撞地全都在管蔡梦君叫着「嫂子」,我训了那几个瞎起
哄的主儿,他们还偏要说蔡梦君看起来跟我般配得很,弄得本来就悲怒交加的蔡
梦君,脸上红一块黑一块,站在我身后尴尬得很。

  当一切手续都办完,出于礼貌、也出于对于蔡梦君的一丝亏欠,我主动送她
下了楼。不知道是因为所有东西全都处理完毕,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东西,从看到
我就摆出一副戾气十足面孔的蔡梦君,此时的脸上,也终于显露出了一丝轻松。
外面的雪依旧没停,但是这漫天飞舞的顷刻花,却比刚刚那鹅毛大雪略微温柔了
丝许。

  「做警察,很累吧?」在市局大院门口,蔡梦君又连忙回过头对我问道。

  我把双手插进羽绒大衣的侧口袋里,看着前方的静谧街道,又看了看肤白赛
雪的蔡梦君,对她微微一笑:「还行吧,我才干了不到三个月,而且刚刚修了一
个月的假期,人都闲懒了。」

  「跟你女朋友一起去休假的?」蔡梦君睁大了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问道。

  「嗯。」

  「真羡慕她。」蔡梦君深情地看着我,直言不讳地说道,「那我走了。」

  「嗯……诶,你那辆跑车呢?」

  「嗨!被老爸发现了呗,没收以后他给卖掉了。」蔡梦君有些失落地说道,
「何况……而且这都冬天了,就咱们F市的马路,跑车怎么开啊?我是打的士来的。」

  「也好。」

  「那,何秋岩,我走了。」蔡梦君微微嘟着嘴,幽怨又有些期待地看着我,
对我迟疑地招了招手。

  「嗯,路上小心点。」

  「好。」

  或许之后,再也不会跟她见面了吧。

  ——一想到这,我也不知怎么的,那种不甘心的感觉又找上了心房,于是我
忍不住搔了搔后脑勺,踌躇片刻之后对她连忙问道:「那个……这都中午了,大
冷天的,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咱们警局食堂的砂锅、盖饭、汤粉,都好吃得很;
你要是不习惯,这警局周围也有不少不错的小馆子,日料、西餐、川菜、包子饺
子,也都不错。」

  「吃饭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我走了。」

  她留下这么一句,拦下了正经过的一辆空车,上了车之后,那地上两道黑色
的车轮印,逐渐延伸到白茫茫的风雪之中。

  此时此刻,手机突然响起,我沉浸在这漫天寒酥之中,连来电提示看都没看
直接接通了电话。

  「秋岩,你跟你妈妈从外地回来了吧?我记得应该是今天?」来电话的是父
亲。

  「哦,老爸……那个,昨天我和……妈妈就从……已经会来了,」父亲的来
电,恰似一种对于我和夏雪平回到F市后,没意义第一时间联系他的质问,于是一
时间我竟有些口吃,「只是昨天……妈……夏雪平那边遇到点事情,挺复杂的,
就没来得及……忘了告诉您一声。」

  「嗯。老爸今晚,想找你和你妈妈,再加上美茵,一起出来吃顿饭。你跟你
妈妈说一声。」父亲对我说道,语气郑重而强硬,完全没有商量的意思。

  「那个,这事还有点麻烦……」我想把夏雪平换了个地方上班的事情告诉父
亲,应该也不算违反纪律,「夏雪平现在在市情报局呢,国情部那边有个案子需
要她帮忙协助处理。」

  「哦,是这样……我明白,你和她刚回来,一定会很忙……这样,你看看给
你妈妈联系一下,问问她晚上什么时候下班;等她回信了,告诉我,我再跟你们
俩定时间。地点在『麟港渔村』,美茵这边我接她。爸爸等下还有事,先不跟你
多说了,等你消息。」说完,老爸就把电话挂了。

  这突如其来的要请我和夏雪平吃饭,还这么迫切,这是有什么事情?父亲……
难道是想和夏雪平复婚么?胡思乱想没有用,我给夏雪平打了个电话,她没有接,
于是我给她发信息留了言,吃完午饭之后又过了半个小时,夏雪平才给我回信,
说晚上5点45分,要我去情报局门口接她,并且也同意了父亲的请客。我又继续追
问一下夏雪平这一上午过得如何,可她那边一下子又没了任何回应。很多很不好
的想法又突然袭上心头,但我又告诉自己:之前在段亦澄和艾立威的事情上夏雪
平都没怎么样,何秋岩,你应该信任她才对,她是爱你的,她心里爱的只有你。

  吃过了午饭,一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杨沅沅便将那份简报递到了我面前。我
先前就领教过王楚慧做的所谓「简报」有多么的繁杂冗长,而这份简报,我大略
地看了一下,要比王楚慧事无巨细、鸡毛蒜皮的笔法精简很多,逻辑也很整洁,
让人看起来舒服得很。

  「这份简报,是你做的?」我对杨沅沅问道。

  「是我做的……做得不好么?」

  我笑了笑,肯定地对杨沅沅说道:「写的不错。你这动手能力倒是挺快的么?
有两下子,小看你了。」

  「嘿嘿,谢谢学长表扬!」杨沅沅心花怒放地说道,「我这还是赶着时间弄
出来的的!实际上,我午饭之前就做出来了,本想那时候就给您的;但是王警官
告诉我,说什么不着急给你,还要我下午三点以后再给你;但我这马上要去上什
么新安排的培训课,我怕我忘了,这就给您拿过来了。」

  下午三点以后再给我?我又没说我那个时候要,而且我三点钟之前也没什么
事,王楚慧这是什么操作?

  我对杨沅沅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辛苦你了。等一下你们要上什么培训课
啊?」

  「不知道,今天午饭时候手机收到的群发短信,新安排的,还是沈副局长亲
自给咱们上课……他亲自来,咱们都怪害怕的。」

  「没什么可怕的。一个培训课而已,沈副局还能把你们一个个都生吞活剥了
吗?」

  「嘿嘿,那倒不是!」杨沅沅嬉皮笑脸地站在我面前,想了想对我说道:
「那……学长,我这头发能不能不染回去啊?」

  我听罢立刻把那张简报往桌子上一拍,板着脸对她说了两个字:「不行!」

  「我……」

  「你什么你?」我严肃地看着杨沅沅,「都说我是从警专升上来的混不吝,
我看你们这帮小朋友们啊,跟我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命令就是命令,容不得
提条件!」

  「不是……那我……我这么努力,您就不能给我点嘉奖?」杨沅沅委屈巴巴
地看着我。

  「嘉奖可以——口头表扬一次。才整理个工作简报就要求有嘉奖,那你要是
将来破了案,那还不得问省厅给你搬来金山银山?」

  「我不是这意思,学长!我只是……这个发色是我从染头发以来,最适合我
的颜色!你就不能通融一下么学长?

  漫画里还有女警是染头发的……」昨晚还满嘴脏话的杨沅沅,此时说着说着
竟然要哭了。

  「真的不行。」我换了一种平和而耐心的语气对杨沅沅说道,「你知道我听
了你的这些话,也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咱们『警专帮』的名声不好了。妆容仪表
这点事情,在警员手册上的第一页都是有据可考的,咱们警专帮这帮人,靠着小
聪明、还有八百年偶尔从脚后跟里拿出来用一下的脑子,阴差阳错、机缘巧合升
上了警官学院,然后偶尔再出一两个比如你我这样,成绩算的过去的学生,被那
些原本已经对警专生死心了的教官、上峰们夸几句,说『这还真是咱们差点埋没
了的拔尖生』,于是我们就真的没皮没脸地认为我们自己真的优秀——我这不是
骂你,杨沅沅,这也是我对我自己工作两个月的心得。不见比自己优秀的人,不
知道天有多高、自己有多矮,不实打实地着手办案子,不知道地有多厚、摔上去
有多疼。咱们现在是在警察局工作,不是过去在学校上学了:还能遇见好说话的
教员以为巴结几句,就能在评比上拿个高分;还能遇见几个脑子不灵光的教官,
以为抖机灵捉弄人家,就能逃课、考试作弊。这个头不能开,很快,短则几个月
长则一两年,你就会从『杨沅沅学妹』变成『杨沅沅师姐』,你这个师姐染头发,
后面的学弟学妹们会怎么想?他们会不会也去模仿、甚至更出格?打耳洞、打眉
钉?会不会把西装和警服给裁了、一个个穿得像哥特乐队的成员?如果到了那种
地步,那咱们重案一组会成了什么样子?咱们现在要面对的,是随时可能让我们
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匪徒,以及随时随地会盯着你一举一动的大众舆论——咱们
组长夏雪平总在媒体上被攻击,这件事情你应该知道吧?」

  听到这里,杨沅沅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你现在在重案一组,重案一组的组长又是夏雪平,那帮靠着攻击夏雪平为
生的人,是不会放过咱们这间办公室里的一草一木的。你染了头发,他们如果发
现你是重案一组的人,那些人便会用最难听的话写出来发到网上攻击你,并以此
再用百千倍恶毒的语言攻击夏雪平,同样,他们也会因为你是重案一组夏雪平的
手下反过来攻击你。你的头发必须染回来,不染回来,我当然也不会给你把头发
真的全部剃掉,但是你也真的不适合继续在重案一组待着了。这是为了大家、为
了集体,也是为了你自己,明白么?」

  我并不是很清楚在我面前这个张扬得令人厌烦的女孩,到底对我刚才这段听
起来道貌岸然实则发自肺腑的话听懂了多少,但是却见她咬了咬牙,对我十分恭
敬地说道:「学长,今天下了班,我就去找个理发店把头发染黑。我去上培训课
了。」

  「嗯。你去吧。」

  目送杨沅沅离开,我又拿起了那张简报——这是一份匪夷所思的简报。王楚
慧手头这件徐远所说的棘手的案子,居然是一起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车祸:在11
月21日这天晚上7:03,在景玉宫所举办的「爱的奇幻境」嘉年华上,一辆疾驰而
过的大众Polo,将一个三口之家同时撞伤;其中被撞的三岁小女孩当场身亡,当
时站在孩子身后的三十三岁父亲,也在送往医院抢救的路上因为失血过多不治而
逝,活下来的只有一个现在还坐着轮椅的孩子母亲。根据景玉宫分局和市检察院
的调查,那辆大众Polo之所以会撞到人,是因为刹车系统失灵,本来当天路面上
就因为白天的时候下过冻雨所以打滑,并使得车子偏离了车道骑上了人行道,尔
后又导致在汽车冲向购买鲷鱼烧的人群的时候,原本保持60KM/H的车子无法及时
减速,才会导致这一悲剧。

  看完一遍这份简报,我心说这个案子有什么好查的呢;但我刚把简报放下,
我又突然觉得似乎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是了,景玉宫感恩节嘉年华上的鲷鱼烧。

  此时我一下子想起,在几年前还在警专上学时候的我,跟隔壁护士学校的一
个女孩谈恋爱的时候,一起去过一次这个嘉年华。那段所谓的恋情,其实也就是
在警专附近的火锅店与邻桌女生看对了眼,那是一个狗血的故事,因为后来那个
女生跟她的一个任课老师劈了腿,我后来也就在没去过景玉宫感恩节的嘉年华,
而那次被绿,跟我那一年在警专的经历比起来,既不光彩、也没什么曲折的情节,
所以这个事情便被我尽量忘记了,多年过去已经埋没在了我经历过的其他好多事
情里。可现在一想起来,我仍然记得,景玉宫嘉年华上的鲷鱼烧,因为特别受到
小朋友和女孩子们的喜欢,购买的时候是要排一个很长很长的大队的。

  ——60KM/H的车速,一个猛子扎进人堆儿里,只撞到了三个人,这个几率不
是没有;但是若说受害者居然正正好好是一家三口,这事情怎么听怎么让人觉得
有些邪乎。只是看这个简报似乎根本没用,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主要负责这个案子
的王大姐聊聊。

  没想到一抬头,我却看见王大姐正拎着自己的手提包准备离开办公室——她
什么时候进来的我竟完全没有察觉;而且重案一组的办公桌虽然位置都新挪开排
列过,但是她的办公桌的位置依然距离我的很近,从我面前或者背后经过,明明
是离开办公室的最短距离,但此时的她却非要绕道原来属于艾立威、现在被安排
给秦耀的那个位置旁边的过道去,这让我不免觉得她的行为颇为怪异。

  「大姐,着急去哪啊这是?大姐?」我唤了王楚慧两声,起初她还没听见,
但就办公室这么个巴掌大的地方,以我的分贝她若真的没听见也算是出了鬼。

  于是我不得不站起身,准备走向她身后;而当她发觉我站了起来之后,这才
转过身很不自然地朝我笑了笑:「哦?秋岩你叫我?……呵呵,合计事情来着,
走神了。」

  「姐,着急去哪啊?」

  「跑外勤啊,呵呵。」

  「什么外勤啊,这大下雪天的?」

  「案子的外勤呗。」王楚慧眯缝着她的那双细小的眼睛看着我,一笑起来,
她的法令纹也被嘴角扯出一个机械的弧度。

  「着急么?」

  见我也不跟她直接聊正题而一味地试探她,王楚慧也显得有些不自在,「秋
岩,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想跟您聊聊这个案子。」我说着把杨沅沅写的那份简报递到了王楚慧手上,
「我着急看,所以就从这黄毛丫头的桌上拿起来了——就这笔法,看得我云里雾
里的,咱们『警专帮』前途着实堪忧。」

  王楚慧屏息凝神地看着手中的那份简报,便松了口气笑了笑,对我说道:
「都需要摔打么。你是警专生升学警院的拔尖生,在你看起来这帮孩子肯定跟你
差的远着呢。想我当年刚从警校毕业的时候,还没这小杨有水平,那时候连打印
和复印这点事情都做不好呢,呵呵。」嘻嘻哈哈一阵,王楚慧才对我问道:「秋
岩想了解点关于这个案子的什么?」

  「基本上来说,一切。」

  「你看看,我还告诉这丫头等下午三点钟以后再把报告给你,这里面可以说
道的东西不少呢!」

  于是王楚慧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从手提包里拿了出来,并且给我讲了一个更
「细致」的案件描述,一个跟简报上大部分内容都不太一样的案件描述,一个以
幸存下来的那个一家三口的母亲为叙述角度的案件描述:活下来的这位孩子母亲
叫郑玥施,三十三岁,是一个咖啡厅的普通服务员,她的丈夫林攸是个货车司机,
夫妻二人的收入不高,生活也比较拮据,偶尔能靠丈夫帮别人拉一些私活、或者
是在F市郊区的半夜里跑几次违法的城市拉力赛,以及妻子往一些女性情感杂志或
者成人杂志投稿一些文章、小说赚上几笔外快。以往这个家庭的生活还能维持,
可是今年八月末的时候,林攸所工作的物流公司倒闭,老板全家跑路,当月的工
资都没有开出。这让这个家庭开始渐渐连房租都交不起,更别说原本已经为女儿
预定好名额的幼儿园的学费。

  在十月五号国庆节之后,一直帮着林攸找赚外快伙计的朋友「肥胆鼠」给丈
夫找了一个一次就能赚得五百万的机会,至于这个机会是什么,「肥胆鼠」和丈
夫都并未告诉郑玥施,只是信誓旦旦地说,家里很快就会有所改善,但是做完这
一单,全家必须搬离F市。丈夫那边搞得神神秘秘,每天早出晚归,妻子这边虽然
异常担忧,但是出于多年的爱与信任,郑玥施也并未起疑,只是丈夫和那个叫
「肥胆鼠」的社会混混每天密谋的「大业」却一拖再拖。

  终于,丈夫在11月15号这一天把那整整齐齐的钞票带回了家里,看着那五百
万现钞,郑玥施既觉得欣慰,又觉得恐惧,她大致猜到了丈夫所去做的事情是什
么,但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就再没有回头路。于是全家都准备好搬到外地,去南
方的S市打工谋生。临走前,女儿非要去一次景玉宫感恩节的嘉年华,夫妻二人想
着在外忙碌这么多年都没时间陪伴女儿,心中对女儿饱含亏欠的夫妻二人便都答
应了这个小小的要求。

  根据案件详细报告上郑玥施的描述,在他们一家三口刚到嘉年华现场的时候
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等到女儿在旋转木马和碰碰车玩了一圈之后,她就发现在
整个嘉年华现场,有差不多七八个人在紧盯着自己全家,只是当时她和丈夫并未
在意。而就在自己跟着丈夫和女儿去排队买鲷鱼烧的时候,那辆大众Polo朝着自
己全家有目标地驶来,郑玥施分明记得当时丈夫还反应过来那辆车可能会朝向自
己一家三口撞来,于是还想拉着自己和女儿闪躲——可就在这时候,她和丈夫都
没有想到,那条排队买鲷鱼烧的长龙里,突然奔处至少三五个男子,把自己全家
三口人往车子撞过来的方向推搡,然后直到丈夫、女儿和自己被撞到前的那一刹
那,那些人才躲开。

  「这也太科幻了……」我感慨了一句。

  「你看看,这种话你也不信是不是?」王楚慧轻笑了两声,对我问道。

  我对这样的说辞其实是将信将疑的,一方面根据物理学原理,如果真的有人
在故意压迫着身边人往一辆疾驰中的汽车车头撞去,那么施压者也有很大的概率
会让自己受伤;但与此同时,我也看过类似的这种谋杀手段的监控视频,有些人
是故意被安排在受害人的必经之路,有些人则是愉快杀人,等到对面冲来一辆轿
车或者货车、甚至是地铁轻轨的时候,会故意将受害者推向车头将要到达的位置,
而施暴者自己如果反应及时,也会做到完全不让自己受伤。

  「那附近有监控视频么?」

  「有,但是只能拍摄得到车尾,对于车头的情况完全是盲区;这个被害人郑
玥施的说辞也无法证明,因为视频也根本看不到案发的那一刻,她前后的人是否
对她和她的丈夫女儿是否真的实施了推搡,尽管录像上表明,确实在车子驶来之
前不断有人凑到了他们一家三口周围。」说着,王楚慧还给我调出了视频,「喏,
你看。我这里还有现场照片,车轮印、报废的车辆撞击痕迹、以及血迹,倒是跟
郑玥施描述的十分相符,但这证明不了他们一家是被人算计谋杀的。」

  看完视频我不禁感叹,这样的事情可真是有些够老掉牙的:好像我遇到的大
部分监控摄像头,不是在案发的时候突然故障失灵,就是拍到了画面却又因为什
么盲区、光效之类的因素结果拍不到有用的东西。

  「那么她丈夫林攸跟这个叫『肥胆鼠』的混混,究竟去干什么了?换句话说,
如果按照这个郑玥施的说辞,那么她认为,他们一家三口究竟是惹上了什么人?」

  「中兴东路有一家叫『汝海帆』的海产商,秋岩你听说过么?」

  「听说过,挺有名的,中兴东路那家是总店。老板叫蒋帆,主要经营海参、
鲍鱼、咸虾仁这样的干货,也兼卖鱼翅、海马这样比较名贵的东西。他那怎么了?」

  「按照郑玥施的描述,『汝海帆』其实是一家地下钱庄。」

  「她怎么知道的?」对于这个最初看起来再简单不过的案子,我越来越迷糊
了。

  「她丈夫虽然没有告诉她,但是她在家里收拾东西准备搬家的时候,在她丈
夫的背包里发现的——那是一系列的抢劫计划:上面记录了『汝海帆』保险柜的
位置、保险锁的密码、每个时间段的保全人员数量,以及最快的逃离路线。据她
自己推测,『肥胆鼠』和他的同伙应该是认为蒋帆生怕自己的地下钱庄被人发现,
如果前去抢劫对方根本不会报警,所以丈夫才会同意跟着『肥胆鼠』他们铤而走
险。确实,蒋帆现在已经被检察院方面控制,他既否认了自己与这个车祸有关,
也否认自己的海产公司是地下钱庄,检察院方面没在那里发现任何违法融资和抵
押之类的金融商业行为,只不过肇事的那两个司机,倒的确之前都在蒋帆的海产
公司干过运输。」

  听完这一切,并且仔细地研读了王楚慧电脑上的这份报告,我整个人已经是
云里雾里,但我感觉得出来这个案件的复杂性,绝对要比我最开始想象的要高得
多。

  「我想去见见这个郑玥施,她现在是在我们的保护下还是检察院的?」

  「本来应该检察院,现在这个时间应该是在法院。」王楚慧说道,「这个案
子今天三点钟就在市立中级法庭开庭。」

  「啊?这么快?」我一时间惊愕得连喘气都不太顺畅,「今天这才12月1号,
这太仓促了吧?」

  「但是这个案子是在11月21号案发的那天就立案的,到今天正好是满十天的
调查期,可以开庭。」王楚慧对我说道。

  「不是这么回事吧?就算这个案子是案发当天立案,移交到咱们市局是什么
时候?」

  「秋岩,你没看到吧?」王楚慧说着关了视频,桌面上穿着红色低胸礼裙的
艺术照壁纸一闪而过,然后她又打开了那个详细案件报告的第三页,将上面的一
行字指给我看,「这个案子咱们市局都只是监督和协办——这点权力还是徐局长
硬要过来的,真正的办案权力和责任还都在景玉宫分局,从头到尾人家景玉宫分
局也没把案件受理调查权力交给咱市局。」

  「原来是这么回事。」说着我站起了身,拿起了自己的那件羽绒大衣,「事
不宜迟,我跟你一起去吧。」

  「行啊,正好大雪天的我也不太敢开车。有秋岩陪着我,安心多了。」王楚
慧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的电脑关机。而就在这电脑将要关闭的一瞬间,王楚慧
的电脑屏幕上居然跳出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王楚慧正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她
的身体其实也是白皙得很,但从额头到轻微掂起的屁股再到脚趾,全身上下却在
不满了清浅的皱纹的同时透着一股灰白的色调;一双肌肉略显松弛的修长细腿盘
在了男摄影者的结实的腰际,粗壮的肉茎夯实地在王楚慧带着深灰色的肉蛤中插
入半条,双腿间剃过了阴毛的阴穴处,那两片仿佛结了一层茧壳的肉唇血液充盈,
微张着仿佛希望将那条紫红色的阴茎吞下更多,顺着被套上粉红色安全套的血脉
突兀的肉棒,几滴乳白色的阴精正从王楚慧的桃红膣穴中涌出,只是盯着屏幕,
我便能嗅到一股带着咸腥气息的骚味;在她的上半身,一粗一细的两只手正抓握
住她那饱满但下垂得有些明显的乳房,那乳头充血后依然是淡粉色,看起来像是
两颗糖果一般,可那周围的一圈乳晕上却也全是皱纹,看了免不了会让人觉得有
些煞风景;而在她的手里,也正握着那两只手各自主人的肉棒,其中一个肉棒虽
然看起来略短但是粗而硬挺,另一条看起来甚至要长过我一些,但是口径却实在
有些纤细,而且看起来有些耷拉的感觉,还连着些许外包皮;躺在床上的王楚慧
把那两根肉棒的龟头戳到了自己的法令纹上,脸颊上扑红着眯着眼睛对着镜头得
意地媚笑着,同时在她的颧骨处、嘴角上、锁骨窝里、乳沟间还被射满了精液,
并且在她轮廓依然分明的腹肌上,还放着三支已经被灌满了的安全套。

  「哎呀……秋岩,都被你看到什么啦!真是羞死了!」王楚慧斜着眼睛,用
着一副狐媚的眼神地看着我,然后在屏幕熄灭的那一刻迅速合上了电脑放进了背
包里。

  「我……对不起,王大姐,我不是故意的……」看见王楚慧那充满淫荡与得
意的眼神,我瞬间就后悔自己刚才盯得时间太长,即便实际上可能也就二十秒钟
左右,而且她此刻不断斜眼盯着我脸上和我裤裆时候嘴唇露出的扬扬自得,让我
开始感觉她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给我看,仿佛是一个桃色陷阱。

  「啥不是故意的?看得眼睛都直了!姐长得这么漂亮,也顶不住被你这么看
吧?快走,跟姐上车。」

  这下我有点害怕了,我已经同时开始后悔自己要不要跟她上车去法院;但是
毕竟案子的事情要紧,我只能忍着身上的鸡皮疙瘩和心里的不适,跟着王楚慧。

  果然,车子一启动,开出市局大院之后,王楚慧就对我开口问道:「秋岩,
大姐问你个事呗?你觉得大姐电脑上刚才那照片照得好看么?」

  ——据我跟淫娃荡妇类型等女人打交道多年的经验,我判断王楚慧这句话是
个陷阱:我回答「是」或者「不是」,都是给她接下来所说的话和所做的动作的
由头,看着她此时微微解开自己身上这件双排扣大衣的扣子、以及里面毛衫开衫
拉链的动作,我很怀疑接下来她是不是要脱衣服;但别说我现在已经拥有夏雪平
了,就算世界上没有夏雪平这么一个女人,我也不可能对于眼前这个说话口无遮
拦、做事总藏着三分心眼、还有点轻情寡义的女人提起半点「性趣」。看来开到
法院之前这一路上,跟这个肉食女说起话来的时候,我必须得谨小慎微。

  「姐,问一句啊,那张照片谁拍的啊?」

  「……能是谁?那个『死鬼』聂心驰呗!照照片的时候,还非得那他那根鸡
巴插在我身子里……你们男人啊都坏死啦!」王楚慧说着侧过身,对着我把自己
的胸部一挺接着问道:「告诉姐,那照片好看吗?」

  「聂师兄反正已故了,在他身后讲他的不好有点对不起良心啊,但是我必须
说一句:拍照片的水平,实在是太差了!」我故意说道。实际上,聂师兄给王楚
慧的胴体拍得还挺好的,但我为了不让王楚慧以为我是想睡她、或者给王楚慧引
子被她睡,我只能这么说。

  「嗨,一个干那种事情时候的照片,本来就是手机拍的,你还关注这些?」
王楚慧把身体往椅背上一靠,大喇喇地说道。

  「嘿嘿,大姐,这你就不知道了——说起来,姐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人有强
迫症,接受不了看起来不完美的东西。唉,聂师兄这照片照的……我就不跟国内
那些诸如『Wanimal』、『Perryx』、『Misssong』还有『一双人字拖』这样的大
摄影师比了哈,但说他那个镜头角度取得就不好,把你的脸照扁了你没看出来么?
而且还有点双下巴……最可恶的是,他那个角度一照,你身上的那些皱纹全被照
下来了!哎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一个男生看一个女人被照成那个样,我
的天,我都跟着接受不了!」

  「呵呵,」王楚慧一眨眼,一抹怒火从她的脸上划过,但很快她又整理了一
下自己的笑容,双眼直勾勾地对我说道,「听你这么说,你还挺讲究的呢!那要
不然,你给姐拍两张呗?——欸,他们可都说姐长得像那叫什么,北条麻妃的,
你不觉得么?」

  「哈哈,姐,北条麻妃是谁啊?北条麻妃……北条早云……听着像历史人物
是的,呵呵,我真不认识。」我专心地看着路况,昧着良心说道,实际上北条麻
妃是我的AV启蒙老师,而且王楚慧从容貌到身材,还真的跟她挺像的——所以我
就再没看过北条麻妃的片子,可以说是她毁了小百合老师在我心中的形象。

  两番攻势下来,王楚慧见我无动于衷,多少也有些心灰意冷,侧过了头看着
车窗外,从她那边车窗玻璃上的倒影看起来,她似乎在皱着眉头。可紧接着,王
楚慧又似计上心头,嘴角一扬对我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呀,秋岩?你
是喜欢比你年纪大的、还是比你年纪小的?」

  「当然是……比我年纪小的啊。」我搪塞道,「呵呵,在您面前这么说可能
不大合适,但是男人不都喜欢比自己年纪小的女生么?」

  「瞎说!我之前看不少的年轻小女警,好像都约过你出去吧?你怎么没同意
呢?我看你是喜欢年纪大的而不自知!」我倒吸了一口气,刚要辩解,然而王楚
慧根本不给我半点开口的机会,直接对我问道:「那姐问你哦:咱们局……不不,
咱们重案一组里——我还是就这么问你吧:假如让你从我和你胡佳期师姐里面选,
你愿意选谁做你女朋友啊?」

  「我……这……」我不知道王楚慧这又打得什么鬼算盘,只好先装口齿,然
后继续假装客套礼貌地搪塞道:「这让我怎么选啊?我只是把你们俩当成自己的
师姐、当长辈,这个……不好选!」

  「嘿嘿,瞧你那样!还羞呢!姐不就是跟你瞎聊天么?你选一个——你就假
如,有一天上峰非要你在我俩里选一个谈恋爱、约会、接吻、还有……上床,要
不然就免你的职还抓你去坐牢、甚至判死刑,你选哪个?」王楚慧眯缝着眼睛,
笑着对我问道。

  「不是……我就不太喜欢比我年长的女人,怎么上峰就要判我死刑了呢?」

  「不行,反正你必须得选!……哎呀,聊天嘛!随便选一个呗!」

  「那……我……我选胡师姐。」我最终给了她一个答案,反正我是不会说
「我选你」的。

  「哎哟!哟哟哟哟!瞧你那样儿,嘻嘻!」王楚慧嫌弃地看着我,一脸失落
地撇着嘴,接着又对我有些愠怒地问道:「还说不喜欢年纪大的呢?这选胡佳期
这么果断?反正也是,胡佳期一直在你们小男生里很受欢迎,她早就是咱们局的
『小鲜肉杀手』了,不然那个警院学生会的也不可能冒着违反校规和法律的风险
给她下药、迷奸她……

  我说,你盯上佳期多久了?」

  「怎么成了我『盯上』胡师姐了?不是聊天么姐姐?」我无奈地假笑着,
「主要……你们俩里面我真没法选,按照您之前的问题,那我只能选胡师姐了——
我真的只是把您当姐姐。」

  「呵呵,那行呢。那我再问你:如果让你在我和……呃……」

  王楚慧沉默了差不多快一分半钟,在这个时候突然在小路上迎面而来一辆铲
雪车,我正观察着前后车子的安全距离准备变道,心思也并没放在王楚慧说话的
字面上,也就在这时候,她赫然对我问道:「在我和夏雪平里面选一个,你选哪
个?」

  此时的我,心里只是一门心思地想着只要不说「我选你」就无所谓,而起初
一听到「夏雪平」这三个字,我便自然而然地顺着自己的内心想法将思路趟了过
去:「我选夏雪平。」

  「嗯?」听了我的答案,王楚慧如获至宝一般笑着大叫道:「欸?秋岩,你
说你选谁?」

  「我……嗯?」我赫然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一刹那我真恨不得把自己的
嘴唇咬下来、把自己的舌头嚼烂!

  事已至此,我只能玩起最低端的「吃了吐」:「我刚才说什么了?我什么也
没说啊?」

  王楚慧媚眼一弯,没马上拆穿我,反而对我接着问道:「嗳,秋岩,那要是
让你在夏雪平和胡佳期俩人里头选一个呢?你选谁啊?」

  「我肯定选胡……不是,我说大姐,你不带这么套路我的!夏雪平是我妈,
而我又真是打心底去尊敬你和胡师姐,我对你们真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你说我怎
么选?我选择死亡行么?坐电椅、枪决、注射死刑,怎么都行……」

  「哎哟,你激动啥?小伙子火气真旺!嘿嘿!」王楚慧狡诈地笑着说道,
「但我刚才,可真听你说要选夏雪平哦?」

  「不带这样开玩笑的啊,姐姐……」

  「等等,你自己瞅瞅镜子看看,你现在的脸有多红?」王楚慧不说还则罢了,
她这一说,反倒是让我觉得脸上滚烫,接着她又说道:「别跟姐装了,姐一直想
问你呢:秋岩,你是不是对雪平有什么不该是儿子对妈妈的想法呀?」

  「不是,王姐,你这又是从何说起呢?」

  「哼,还从何说起:那我就给你详细聊聊——那个卢公子和那个女高中生裸
死那回,当时艾立威因为帮着周正续清理现场、故意打出租车绕了个弯假装迟到,
雪平为了还原死者死状,没拉着艾立威也没拉着丘康健而是拉上了你,当时那姿
势,可比姐关机画面上被聂心驰那死鬼压着时候的姿势更撩人哦!结果之后你一
起身,小帐篷那叫一个鼓,我和你胡师姐都看在眼里的!再后来,周正续两次准
备狙杀雪平,你两次都把雪平压在你的身下,你是为了保护她,可你两次都很巧
合地把雪平胸前的扣子给挣掉了——你说雪平胸前那点春光,是不是都被你看到
了呀?雪平之前有精神隐疾、也爱撒酒疯,只要是在家,一喝多了就爱光着身子,
这期间你每次去雪平家之后,第二天上班虽然你和雪平的关系表现得时好时坏,
但你们母子俩每次往对方身上看的时候,都会脸红,嘿嘿,雪平怎么想的我不知
道,但你小子那直勾勾的眼神,那可真是犯了佛戒:一个贪加一个痴!秋岩,你
跟姐说说,你是不是对雪平挺有想法的呀?有想法就说么!反正是自己妈妈,长
得那么漂亮,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一个男子汉大小伙子,喜欢就要表达嘛!」

  我表面上尽量不动声色,实际上在我的羽绒大衣下,前胸后背上的冷汗已经
能流满一茶杯了,我没想到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工作业绩平平、也没听说从入
行以来破过什么大案的王楚慧,观察起别人来居然可以这么细致入微,而还记得
那么清楚,我也不禁不由开始害怕起,我离家出走回来后在洗手间门口那一次把
夏雪平按在墙上强吻、还有今早夏雪平跟我在等着徐远沈量才适合在缓步台上的
拥吻爱抚,以及我和夏雪平之前的所有或暧昧或故意的轻浮举动,会不会被这个
王楚慧看在眼里。

  我只好继续硬着头皮,装傻充楞道:「王姐,你这玩笑可就开大了啊!你……
你但凡开玩笑说我跟胡师姐都可以,但是你说我跟夏雪平……我是她儿子我怎么
可能……」

  「怎么不可能?这种事情多着呢!你说你不喜欢年纪大的,要不姐先跟你试
试?姐愿意亲自『开导』『开导』你!」王楚慧边说着边流口水,这让我不禁有
些害怕,我怀疑是不是从我一开始来到重案一组,就已经被王楚慧盯上了。

  你是不知道,白浩远跟胡佳期他俩是怎么开始的吧?其实是因为胡佳期先跟
她儿子有性行为,被白浩远发现了,白浩远借着这个事情威逼利诱她,她才沦陷
给白浩远的你知道么?「说着,王楚慧的脸上也跟着一红,」还有,你知不知道,
我电脑上那张照片里,另外那俩男人是谁呀?「「我不想知道,我没兴……」

  王楚慧也不理会我的反感,直接说道,「当时在我右手上那个就是白浩远,
而我左手上的,可是我们家小飞呢!

  我们家小飞那个小畜生可不是物了,每天晚上都缠着我,哪怕他爸就在旁边!
我啊,没办法,为了尽到一个好妈妈的责任,天天晚上得照顾我们家小飞三四次……


  话说完,王楚慧还很期盼地看了我半天;而我侧过头,回敬了她一个无动于
衷的表情。

  「秋岩,你好像对这种事,并不感到奇怪和反感?」

  「呵呵,我奇怪和反感什么?胡师姐跟她儿子小军、您和您公子小飞的事情,
那都是你们自己的家事,与我何干?欸,王大姐,你知道我何秋岩就这毛毛躁躁
的性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德行,为啥警校里那些校领导、教官、教员们都觉
得我是拔尖生,愿意推荐我到国情部和安保局、还同意把我特招到咱重案一组么?」

  「为啥啊?难不成因为你是夏涛……」

  「因为我从来都不爱多嘴、不管闲事。」我冷冷地对王楚慧说道。

  「呵呵,闲大姐我管闲事了?」王楚慧明明被我噎得七窍生烟,但她却依然
能笑出来,并继续跟进刚才的话题,「大姐不也是关心你和雪平么?你看看你,
二十郎当岁、没个女人好好管管你,对吧?雪平呢,离婚多年,身边也没个男人?
你说你,现在正是精力旺盛、情感过剩的时候;雪平呢,多年得不到情感和男人
的滋润。母亲儿子俩在一起,发生点肉体关系、谈个恋爱什么的,有啥不可以的
呢?一来可以缓解一下彼此的生理欲望,二来也可以增进感情,改善母子关系……
我这以后要是不干警察了,如果参政当个议员什么的,我肯定去提议,让母子性
爱合法化、母子恋爱和婚姻合法化!」

  「呵呵,您还有这雄心壮志呢?」我讽刺地说道,并没有继续往下跟王楚慧
接茬。

  王楚慧看见我这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接着以一种猝不及防的姿态从另一个
角度对我切入:「欸,我这才想起来:你跟雪平这整个11月份,是一起休假的吧?
你们俩在这一个月都去哪了?这一个月,母子俩孤男寡女的,旅行的时候怎么住
的?出去玩的时候没被人当成情侣俩吧?都去干什么玩了?还是说,你已经把雪
平给拿下……」

  「王楚慧警官,你说了一路的话了,歇歇可以么?」我实在忍无可忍,郑重
地对她说道,「我尊敬您是前辈,所以我给足了您面子;但现在我不得不提醒您
一下,我现在是咱们重案一组的代理组长,工作上我是上级,私下里您是长辈。
有些事情我不理会您应该自重,有些玩笑您不不应该开。至于您问的,我跟夏雪
平组长假期的经历,呵呵,那是徐远局长交待给我俩的,」我顿了顿,灵机一动,
对她继续说道,「而且有些话,尤其是关于我和夏雪平这休假一个月的事情,我
得先请示省厅领导才能跟你说。」

  「你……哦,原来你……你和雪平是去执行公务去啦?」

  王楚慧一见我忽然正式发起脾气来,便有些被我震慑住,而当听见我一提起
省厅,她便真的相信了,脸上的戏谑和淫浪也立刻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难以
掩饰的狐疑与焦虑。

  我也就坡下驴,故意煞有介事地说道:「嗯,就是这么回事,我毕竟也是在
咱市局做了一个月的风纪处处长了,曾经还差点去安保局当特务、去情报局做探
员,其实……呵呵,也不怕您笑话,我就这点本事还被上头的人惦记上了!您看,
包括夏雪平现在去情报局,也包括徐局长一点都没迟疑、喯儿都没打就同意我做
咱们重案一组的代理组长,对吧?这里面的事情……嗨,我这口口声声说是不能
跟您说、不能跟您说的,结果这才多一会儿就抖搂出来这么多东西来!唉,我这
嘴啊,藏不住事!真的,姐,我就这脾气,有些话必须找个人说出来才行……欸,
这些事我也就跟您一个人说了,您心里有数就好,可千万别跟第二个人说啊!」

  「呵呵,那不能够!你信任姐,姐还能把你卖了?」王楚慧连忙说道。

  「那,至于今天,我在您电脑里看到的图片、听您跟我说的自己那些跟聂师
兄、白师兄还有您家公子的故事……」

  「嗳,秋岩!这个你可千万别跟省厅的人说啊!姐可求求你……」

  「您放心,我正想说呢:咱们都是自己人,我就权当没看见没听见!所以啊,
我也请您,别再拿我寻开心了。」

  「不会的、不会的……呵呵!」王楚慧满口应承道,默默地把自己毛衫的拉
锁和大衣的扣子全部系紧,脸色也逐渐变得阴沉起来。

  我不知道她此刻究竟在盘算着什么,我只知道,车子里从这一刻开始,总算
是安静了下来;但是随即,看着马上转变成只是缄默地盯着车外雪景的王楚慧,
我我才察觉一件事:从杨沅沅被她阻止立即将案情简报交给我、到在我专心致志
看简报的时候她故意鬼鬼祟祟地绕着办公室的桌椅准备离开、到刚刚她一个劲故
意想要引诱我——可以说她表现得很饥渴地想要让我立刻把车子停在路边跟我车
震一番,再到她故意拿我和夏雪平说事,她的目的,该不会就是不想让我在法院
开庭之前跟这个案子中幸存下来的这位郑玥施见面呢?只不过,这看似很普通的
车祸——当然,顶多也就是个一般程度的仇杀,如果我的推测正确,那么王楚慧
为什么会不想让我跟这个郑玥施见面呢?眼前这个除了男人的粗屌与精液之外什
么都不认的王楚慧,真有她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么?——我希望我是因为苏媚
珍和艾立威的事情之后产生了些许Ptsd的症状而想多了,我实在是没力气在第一
天恢复上班就遭遇到什么光怪陆离的阴谋情节了。

  也真是巧合,我到了市立法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十八,按照一般的规定,
任何人在这个时候都是不能对涉及刑事犯罪的原被告进行探视的,好在这一天值
班的法警支队的分队长居然是当初念警专时候曾经跟我和大白鹤住过一个寝室的
室友,而他手下这支分队里,大部分我都能叫出来名字,大家都是一起吃过饭、
喝过酒兄弟,索性这些法警便帮着我和王楚慧跟法院交涉争取,最后让法院方面
给我俩开了绿灯,允许我和王楚慧跟郑玥施见个十分钟的面。

  于是,在这一年12月一日这个寒冷冬天午后,在这间开着和煦暖风但依旧有
几许如丝如发的冷风从窗框的缝隙中窜入的房间里,我见到了那个形容枯槁的名
叫郑玥施的女人。

  我不是没见过让自己瘦成皮包骨头的女人,九、十月份的时候,我见过了一
个王瑜婕、一个申萌,但她们俩当时一个是因为药效和侮辱洗脑失去自我,一个
是因为药瘾加上恨世嫉俗的精神状态誓与这个世界一同毁灭,她们两个的消瘦,
都是一种很沉沦堕落的消瘦。

  而郑玥施则不然——在我一进门的时候,便看见她举着自己颤抖的手臂、仰
头喝着玻璃杯里的水,而在一旁的护工似乎因为害怕重伤未愈的她喝得太急连忙
劝阻她。当她放下杯子,看着眼前门口熟悉的王楚慧的时候目光是平和也充满信
任的,而当她望向第一次见面的我的时候,颤抖着的无力的身体,依然硬撑着在
轮椅上坐得笔直,我记得她虽然做的工作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咖啡厅服务员,但是
她的坐姿看起来,却像一个女将军,并且她的眼神里还带着十分的警惕和倔强——
这女人身上的消瘦并不是孱弱的消瘦、亦不是沉沦的消瘦,这是一种充满生命力
的消瘦,满身的皮包骨并不是一折即断的细竹竿,而是仿佛坚硬的钢筋石棱。对
于这样的女人我并不觉得害怕,我敬畏她,我也心疼她。

  「景玉宫分局和检察院那帮人怎么想的?就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能上庭么?」
看着眼前的郑玥施,我对于兄弟单位草率的工作态度的不满也不由自主地溢于言
表。

  万没想到在这个时候,郑玥施却发话了:「瞧不起谁呢?我现在能吃饭、能
喝水,如果不是长时间,我能走能站还能跑,能出庭为什么不呢?」转而,郑玥
施又对着王楚慧问道:「王警官,这个人是谁?」

  「妹子,你别急……」王楚慧无奈地回过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对着郑玥施介
绍着我说道:「这一位,是我们重案一组的组长何秋岩。」

  「你的组长?我怎么记得你的组长应该是个女的,我看过她的新闻,应该叫
夏雪平!」郑玥施狠狠地盯着我,对王楚慧说道。

  「他是代理组长,而且他就是我们夏雪平组长的儿子。」

  「哼,怪不得!我倒是没听过你,小小年纪的……马上就开庭了,你们来干
什么啊?」郑玥施依然有些愤怒而紧张地看着我。

  若此时有个放大镜,对着她身上的汗毛比照,肯定能看到此时郑玥施身上的
所有毛发应该都是竖起来的,而且她的汗毛的硬度和锋锐程度必然不亚于刺猬与
豪猪。我既觉得她说话实在太冲,又觉得她的精神有些紧张,因此,我半开玩笑
地说道:「我刚休假结束,回来上班的第一天就赶到这来见您,郑女士,您说我
如果不是对您的案子有兴趣,我还能是来找您干嘛呢?来找您喝咖啡?」

  「你难道不是来找我,逼我撤诉的吗!」郑玥施情绪有些亢奋不定地对我喝
道。这一句话给我问得有些傻了,我看向王楚慧,王楚慧也有点不明就里。

  「我逼你撤诉干什么?」我疑惑地看着郑玥施。

  「你……你不是来找我撤诉的?」郑玥施好像也瞬间没了头绪。

  「郑女士,这是怎么回事?」

  在一旁的护工有些忍不住了,对我和王楚慧说道:「王警官,还有何警官,
你们可能不知道……唉,这几天,已经有三批人来威胁过郑女士,让她别起诉蒋
帆了。」

  郑玥施含着眼泪吸足了气,然后对我与王楚慧说道:「差不多也就这么一周
的时间,最开始是一个叫孟伟鳌的律师找上我的病房,来的时候,病房里很『巧
合』地只有我一个人。我没见过这个孟伟鳌,但我听说过他,他是个挺有名的律
师,起初我还以为他是要帮我打官司,可他一开口,我就明白了:他是蒋帆派来
的人!他跟我说什么,他只愿意帮我与蒋帆和解、不愿意打官司……而且,这个
孟律师还带着一箱子钱,差不多八百万现金,他说如果我愿意和解,我丈夫林攸
拿到的那五百万还是我的,再加上八百万,还有这次住院的医药费……他想让我
息事宁人!

  他还说什么,逝者已矣,让我拿着钱重新开始生活?哈哈,可笑!我的丈夫
只是个开车的,真正砸开他蒋帆金库的又不是林攸!更不是我女儿靓靓!我的女
儿和我丈夫的命,难道就值这几个钱?……我情愿把把五百万还给蒋帆,我也要
让撞死我丈夫的凶手偿命、也要让蒋帆坐牢!」

  按照法律意义上来讲,林攸确实是抢劫的帮凶,但是同样如果真如郑玥施所
说,蒋帆教唆杀人,也是可以把牢底坐穿的;而如若这件事真像看上去那样,只
是一个普通的车祸,那这个蒋帆也没必要心虚了。

  「那么后两次还有谁来找过你呢?」我对郑玥施问道。

  「第二次,是蒋帆的兄弟,那家伙本来就是黑社会,找人闹事我一点都不觉
得稀奇,市立医院的病房有监控,那帮流氓混帐,倒也不敢干什么出格的事情……
只是第三个找我的人,真的恶心到我了!他是你们警察!是景玉宫分局刑侦处的
处长秦彦侠!他也拿着一箱子钞票来找我!——这就是我刚刚为什么怀疑,你这
个何警官,也是心怀不轨。」

  「老秦?」秦彦侠这个人我接触过,假期的时候我曾在他手底下实习过,他
当时并不在F市景玉宫分局,而是在K市辽金博物馆路分局。我跟他的接触也就两
三个月,时间不长也不算短,他这个人给我的印象还是比较刚正不阿、嫉恶如仇
的,所以一听郑玥施说老秦亲自去帮着蒋帆威逼利诱她撤诉,的确挺颠覆我的三
观的,我也真有点不敢相信。然而面对郑玥施这个以受害者身份坐在我对面的工
作对象,且她的情绪还如此不稳定,我不可能过于主观地跟她说我认识秦彦侠、
他人品还行诸如此类的话,于是我冷静了一下,对她说道:「郑女士你放心,你
看我手上除了手套以外,就没有别的东西——我这两只手套也揣不来多少现金对
吧?只是既然秦彦侠枉顾他的警务人员身份,来劝阻你走司法程序,那你为什么
不向市局风纪处、省厅督导处和人事部投诉呢?何况据我所知,协办你这个案子
的,还有市检察院的检察官们,你为什么不向他们告发?」

  「对呀!」王楚慧看了一眼郑玥施身边这个护工,又对着那老实巴交的农村
女人埋怨了起来,「郑妹子行动不便,这护工大姐你怎么也不帮个忙?」

  「我……唉……我……我哪敢啊!城里人一个比一个凶,你说这警察都要找
这妹子麻烦,我万一找错了人呢你说……」那个护工也是满腹苦衷。

  却听坐在轮椅上的郑玥施说道:「哼,怎么告发啊?蒋帆的人不就是在给
『天网』的人进行洗钱么?早就听说检察院的人已经被『天网』透成筛子了!依
我看,那个秦彦侠也是『天网』的一员!」

  ——外面的雪似乎晴了,但我明明感觉在我的身上像刚遭到雷击一样。

  「『天网』?什么『天网』?郑女士你在说什么?」王楚慧一头雾水地问道。

  「呵呵,不就是那个『天网』么!我不知道他们那帮人确切该叫啥,但是咱
们听说过的老百姓都叫他们『天网基金会』——在你们警检法内部和一帮黑社会
组成的洗钱利益链:在警察机关里面工作的贪官收钱,然后找几个黑道头头让他
们洗钱,不就是帮着权贵维持财路这么回事么!」说着,郑玥施还咬着牙白了王
楚慧一眼,「反正都是穿着黑皮的,也不知道王警官你们是真没听过、还是装没
听过!」

  「呵呵,我反正是真没听过。秋岩你听过么?」王楚慧也受不住郑玥施这个
脾气,又对我问道。

  我抿了一口唾液,对郑玥施问道:「郑女士,你怎么能确定秦彦侠是『天网』
的人?你有什么证据么?」

  「证据?……证据就是他在帮蒋帆做事,拿钱吓唬我!我不知道秦彦侠是不
是『天网』的,但我敢肯定蒋帆是!」

  郑玥施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绪,然后满眼伤感地说道,「在林攸和靓靓出事
前的那个晚上,林攸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了:他其实也不知道蒋帆的底细,他也
是听『肥胆鼠』那家伙说的。『肥胆鼠』曾经帮着蒋帆做过运货生意,算是蒋帆
曾经的小弟,他知道蒋帆跟咱们F市几个警察分局的人都有金钱来往,他们那帮人
也很照顾蒋帆的生意,要不然以蒋帆曾经跟隆达集团张霁隆、还有太极会车炫重
都结过仇的过往,他凭自己,也不能做成Y省的鱼翅大王。

  『肥胆鼠』说过,每一次蒋帆跟那几个分局的人吃饭的时候,都会提到『天
网』这两个字——起初我和我老公也都是听别人扯闲嗑的时候说过两句,全当做
『笔仙』、『猫脸老太太』的故事听了;那天晚上,我才知道真有这么个东西。
『肥胆鼠』和他的兄弟,就是捏准了『天网』见不得光、蒋帆害怕自己为『天网』
干脏活的事情被抖露出去,才去劫的那个地下金库。」

  「那么那个『肥胆鼠』人呢?他现在在哪?」

  「不知道……已经失踪了。我和林攸感恩节之前还准备跟他和他媳妇道个别,
他媳妇在外地旅游,但是没联系上他。现在想想,当时我和林攸就应该果断走的。」

  郑玥施说到这里,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咬着牙说道:「唉,反正管他什么
『天网』『地网』的,我郑玥施没多大能耐!但是我就拼了!想让我撤诉,除非
从我身上踩过去。」

  我正想继续问些什么,探视的时间到了。

  从郑玥施的休息间里出来,王楚慧表示自己想透透气,于是去了法院楼门口
抽了根薄荷烟,而我坐在法院一楼大厅的长椅上,心思久久不能平复。「天网」,
这个是我第三次听说这个词,居然还是来自一个普普通通的咖啡厅服务员。今一
人言市有虎,王否信;二人言市有虎,王疑之;三人言市有虎,王信矣,我是越
来越觉得这世上真的有「天网」这么一个东西,尤其是当郑玥施讲述起蒋帆和警
察内部一些人事来往的时候,也不知道缘何而起,我的思绪竟然想到了在为艾立
威赴死之前,那个曾经被一帮在法院工作的人士轮奸后扒光衣服、抢走所有个人
物品、全身赤裸蹲在寒风中桥洞下的刘虹莺。只是这个「天网」难道真的仅仅是
一个为一帮人贪污洗钱谋便利的「基金会」么?那么难道外公舅舅的死,也是触
碰到了某些人的财路?然而,目前看起来最清楚这一切的绰号「肥胆鼠」的家伙
下落不明,听过这个故事的林攸也已丧生,一切成了死无对证。

  那么看来,等我回到局里,只有拜托风纪处的那帮老朋友们,好好查查这个
蒋帆和老秦的关系了。

  「想什么呢秋岩?合计刚才郑玥施说的那些事呢?」从门外带回了一身寒气
和薄荷烟味的王楚慧站到了我面前。

  「嗯,」我看了王楚慧一眼说道,「我有点后悔没早点回来上班了。我总觉
得这个案子的背后,有不少事得深挖。」

  「挖什么,『天网』?子虚乌有的东西?」王楚慧仔细地看着我,在她的眼
里我突然看到了一丝试探的意味。

  我连忙摇摇头,对王楚慧说道:「我也不知道,玄乎乎的。」

  「哈哈,不是有种说法么——国家要定下来的事情,可能首都那些首长们自
己都还不知道呢,千里之外的餐馆服务员和出租车司机们倒是先知道了。什么
『天网』,我都当了多少年警察了都没听过一次?根本就是胡画魂的东西……」

  「『天网基金会』,呵呵,跟科幻小说似的,我也头一次听到。这个观点相
当阴谋论,我不感兴,我好奇的还是她那个案子:到底是车祸还是谋杀啊。」

  「这你就别操心了,十分钟以后开庭,让法官们定夺吧!」

  就在王楚慧话音刚落的时候,在我俩身后的大门被人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
出现在了我眼前。

  「哟,市警察局重案一组的王警官,你好你好!来旁听案子啊?」

  王楚慧连忙一脸巴结地走过去,双手握住了那人的右手:「哎呀,萧公子!
你还能记得我?我这不是协办么,得过来看一眼。您都亲自来,我怎么能不来?
哈哈!」

  「您一个女士干嘛这么累?我也是过来随便看看,顺便慰劳慰劳其他检察官
兄弟姐妹。」接着,那人的笑容一下子变得有些僵硬地,对王楚慧问道:「一切
都还好?」

  「还都正常。」王楚慧莞尔一笑道。

  那人听了以后,笑容中的温暖立刻恢复了,然后他转过身对我定睛一看:
「哟,何秋岩,小何处长。」

  「现在是代理组长了,重案一组的代理组长。」我礼貌地对来人笑了笑,
「见过萧处长。」

  萧叡龄睁着那一双大眼睛,鼓着腮帮子咧嘴一笑:「何代组长居然认识我啊?」

  「前辈的大名旧有耳闻,况且上次,咱们在白京华先生的酒庄见过面的。」

  「哦,对对对!上一次,何警官是陪着张霁隆总裁一起品尝饮料,我记得!」

  「呵呵,上一次萧前辈的手段,也真令在下钦佩。」

  「哈哈!行啦,咱们都别客套了!」萧叡龄对我和王楚慧说道,「赶紧进去
吧,占个好位置!我也很想看看蒋帆哭泣时候的样子呢!」

  然而,法庭上那个又高又胖留着长卷发络腮胡的蒋帆,却一直挂着满脸笑容。
哭出来的那一个,却是郑玥施。

  整次庭审,也让我有些茫然:首先是法庭指派的控方律师,从庭审开始就一
直保持沉默,甚至他表现得比我们这些人在旁听席上的听众还要事不关己,他从
走完正常的陈述控诉人诉求之后,就放弃了对原告被告、以及证人,也就是对于
所有人的提问劝——起初听众席和陪审团还纷纷以为这是一种什么策略,时不时
看向自己律师的郑玥施也表现的很淡定;可当面对辩方律师的咄咄逼人的几处明
显概念混淆、诱供甚至是让主审官都忍不住敲锤的窜供,为郑玥施打官司的控方
律师居然依旧无动于衷,完全没喊一次「反对」,于是郑玥施面对这样的局势也
逐渐有些失控。而所有证人的证词都偏向蒋帆:蒋帆那晚不在F市而是在D港,蒋
帆和自己公司的人也与林攸和郑玥施夫妇没有任何过节,并且蒋帆坚称,自己在
中兴东路的公司从来就没有遭到过抢劫案,周围店铺的老板和住户也十分地统一
口径,表示那条街道的治安良好,别说是抢劫,就连走夜路丢钱包的事情都鲜有
发生;还有那两名涉案车主,在堂上也一直坚持自己与蒋帆无关,再加上把那辆
车销售给这两个车主的二手商也协助检方认定,确实是车子出了问题,于是郑玥
施一时间百口莫辩。

  坐在旁听席上的我,跟着郑玥施感受到了绝望,我总觉得下一秒或许会有反
转发生——呵呵,没想到,确实反转了,但却是以另一个方向进行发展的:辩方
律师孟伟鳌请来的最后一个证人,是郑玥施住院期间为她进行主治的市立医院的
颜医生。颜医生拿出了一大堆医疗报告,并且还拿出了一瓶药,随即,颜医生向
法庭证明:郑玥施本身患有长期的躁郁症,而在车祸当中,郑玥施的头部也收到
了中度偏重的受伤,于是影响到了她的额叶和脑神经,再加上现在她所服用和注
射的药物,会使得她产生胡言乱语和幻觉症状。

  换句话说,郑玥施因为精神状态不稳定,于是她所说的一切都不具备任何法
律效力。

  于是,在郑玥施的疯狂哀嚎中,在蒋帆的欢呼声中,在控方律师的叹息声中
和辩方律师孟伟鳌的笑容中,蒋帆被当庭宣布无罪释放。

  「呵呵,真搞笑啊……努力了这么长时间,居然一点用没有。」看着主审官
身后那个天平图腾,王楚慧长吁而叹。我并不知道她实在感叹自己,还是在说郑
玥施。

  「老狐狸,要不要翻案?」回到局里之后,我把一切重新跟徐远汇报了一遍,
然后期待地对他问道。

  徐远依旧摆弄着那只苏媚珍送给他的打火机,却也不说「要」或着「不要」,
而是对我问了一句:「你知道我把这个案子硬从景玉宫分局掰过来一穗,还等着
你回来,是什么意思么?」

  「什么意思?」

  「你想不明白么?」徐远皱着眉头看着我,然后瞧了瞧自己面前的档案本——
那上边,居然是几十年前,「天网信息工程」的红头宣传文件。

  「你……你难道就是为了知道蒋帆背后的……」

  「还有秦彦侠。」徐远目光深邃地看着我,然后叹了口气道,「夏雪平命都
不要,为了什么?我看得出来她那么不愿意让你为我去各地送信去、一听说我要
给她我能看到的所有机密的操作权限,她也义无反顾地同意了,为了什么?周荻
一句话就抓住了她的好奇心,她克制了自己对情治部门的反感,毅然决然地接受
去了情报局,为了什么?」

  我也忽然克制不住自己,用拇指顶着下嘴唇、把食指指肚放进牙齿中间轻咬
着,焦虑地陷入深思。半晌后,我依旧无法含糊,对徐远问道:「但是那个叫郑
玥施的女人,现在就已经准备被送到精神病院去,她这个案子就算结束了?」

  「我从一开始就不认为这个案子能真正被查个水落石出。」徐远冰冷地说道。

  「你这是草菅人命!」

  「不是我草菅人命,是根本证据不足!」

  「那……那你就让她……」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吗?这就是要负责起整个重案一组的工作的意义,明白
吗?有些事情,能做到的要全力做好;有些事情,做不到的,只能咬着牙承受。
你还年轻得很,秋岩,你还年轻得很!」徐远说完,对我摆了摆手,「行了,蒋
帆和秦彦侠这两个人,交给我了,我会找人查的,别透露给风纪处,也别跟局里
其他人说,除了雪平以外。你可以下班了,去接雪平去吧。」

  听着那清脆的打火机盖子撞击的声音,我灰心地离开了徐远的办公室。

  我曾跟一个性开放的女网友开过这一样一个玩笑:她以散文的形式记录曾经
有个在餐馆与她看对眼的男孩子,羞涩地向她提出一夜情的要求;当时我故意调
侃,回复如下道:「下一秒,男人躺在了桃子的身边,疲惫的慢慢合上了眼;而
桃子却感觉,一切虽然已经结束,但又像从未发生过一般。」如今那句很贱的话,
却应验在了我自己在成为重案一组代理组长后第一个参与的案件上面:我分明感
觉一切还都是谜团,却没想到居然已经结案了。

  这窗外的皑皑积雪,好像也遮盖不住这世上的脏。

[ 本帖最后由 龙葵 于 2022-7-29 21:32(GMT+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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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15)

  下了班之后,漫天雪花再一次漱漱落下,比起上午那场放纵豪烈的鹅毛大雪
轻缓温柔不少,但正因为是临到傍晚的时候,门外的世界,却比上午看起来更加
的接近纯白。

  然而,这打在脸上颈上、从领口溜到锁骨和胸前的冰凉沁脾的琼芳,踩在脚
上软绵绵还「咯吱咯吱」作响的玉沙,以及眼前素雅纯澄的璇花,并不总是给人
带来美好的感触。市政厅的发言人年年都在说抓贪官、改革财政,但是市政报告
上年年却都是财务赤字,两党和解以前总怨执政党一家独大才造成金钱取之于民
而无法用之于民,但两党和解之后,至少就F市而言,这财政赤字的窟窿反而比之
前还大,毕竟执政党一家独大的时候,还有好几年出现过盈余的情况;于是每个
夏天赶上水涝、每个冬天赶上积雪的时节,铲雪车便永远比急救车出现的要慢好
几个八拍;又因为整个十一月我和夏雪平都不在F市,所以她的车子并未及时换成
雪胎,好在车子是全驱,慢一点行驶在洁白道路上并不至于打滑得太狠。

  其实我每年都是盼望下雪的,我对下雪的定义尤为苛刻:我通常会无视天气
预报写的词汇、画出的卡通标识,以及在我眼前看到的零零散散——只要是落在
地上无法堆积出寒酥的,那便算不得下雪,所以之前我和夏雪平前往莲华寺返程
时候邂逅的那一次雪花飘落,最多算作剧情预告。可是,今年这场真正意义上的
「初雪」,给我的印象并不好。

  开着车子,看着眼前的天地同色,我赫然感觉到一种无助、枯燥与迷惘。活
在一片纯白之中,跟处于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似乎是一样的致盲感;只是倘若万
古如长夜,至少还有个对于即便如星星之火般光亮的期盼,但是如果这四周都是
荒芜的白茫茫大雪无痕,能让我期盼的又有什么呢?

  当我把车子停在情报局的门口,看到了那同样穿着黑色羽绒大衣、双手插进
衣侧口袋、高傲地昂着头任由寒风把她长发吹散、大步流星走出情报局大厦门口
的夏雪平之后,我伤感的内心终于释然:至少我还有她。

  在全国范围内普遍的情况都是一样:与独门独院、坐落在临近郊区的重要工
厂经济区、还有卫兵专门把守的安保局不同,国家情报调查院在全国各个省会和
大型城市设立的情报局一般都建立在靠近市政厅的区域,而且一般都会选择在写
字楼比较密集的区域作为据点。执勤驻守的并不是从部队抽调来的士兵而是保安,
不过这些保安也都接受情报局的统一训练,属于在编特勤,但是普遍等级要比情
报局的探员稍低一些,因此,这些特勤人员的脾气一般来讲都不是很好。所以此
时我停车的地方,并不在情报局大厦的楼下,是在斜对过的Gm证券公司门口附近,
我不是很希望遭遇到这些比较好事的家伙。

  当夏雪平一露面,我便连忙推开门朝着情报局大厦大门快步走去,并且一下
车就对着夏雪平猛招着手。只见夏雪平刚从大厦里出门,摘下胸前的胸卡时,脸
上的表情也是阴郁得很,但她转头一见到我,整个人都仿佛在发光发亮一般,无
力聚在一起的眉头和微微眯起的眼睛诉说着难以抵挡的疲惫,可她仍然勉强地对
着我展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见到这个笑,我瞬间感觉在我的世界里已然是阳春
三月。

  我很想快一秒、再快一秒去牵住她的手、搂住她的身体,于是我根本没注意
到脚下正踩在一块洒满碎雪末的光滑大理石甬路上,结果一不小心,整个人都向
前窜了半米,而且还是坐着滑到了夏雪平的脚边。这一出糗,让原本穿着深蓝色
棉大衣、撇着嘴迎着寒风在大厦门口巡逻的那三个情报局保安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本来强挤出微笑的夏雪平更是笑逐颜开,但同时仍然十分担心地侧过身子弯下腰
扶起了我,帮我拍了拍屁股上的雪绒,对我担心到有些絮叨了起来:「你看你!
多大个人了怎么走路还不看着点啊?还着急忙慌的!摔疼了吧?伤到没有?」

  「没事没事……嘿嘿,一天了才见到你,给我激动的!」我不好意思地对夏
雪平笑了笑,但仍不忘斜过眼睛瞪了几下那三个特勤。

  「哼!像个小孩子似的……」夏雪平有些埋怨又嫌弃地看着我,用着戴上我
在Q市俄罗斯商业街给她挑的那副麋鹿皮手套的左手,轻轻捏了捏我的脸颊,对我
悄声说道:「等回家,帮你揉揉!」

  「嘿嘿,我可没要求你,是你自己说的!」

  「嗯?你没要求我啊?那算了……」

  「别呀,我的夏雪平大人!嘿嘿……」

  我正心花怒放,眼见着大厦的自动门再次打开,里面一个穿着一身海军蓝西
装、里面套着白色衬衫的男人从里面匆匆跑出来,且未见其人,却先闻其声:
「雪平!你等下怎……」

  我头还没转过去,就已经从这男人的跑步时候的脚步听得出来赶来的是周荻,
而周荻在看到了我和夏雪平之后,本想问出来的那句话完全折在了嘴里。他张着
嘴看着我们,任由冷风和空中的雪花往他嘴里灌,并且,那件湖蓝色面绒里风衣
还在他提着公文包的手里捧着,而忘了穿到身上。

  此刻夏雪平与我之间的动作,没有缠腰交颈,甚至也没有牵手,只是她在掐
着我的脸颊,这在母子之间应该属于一种十分常见的动作,所以我和夏雪平都表
现得十分的自然。我对周荻抬手打了声招呼:「周师兄,辛苦了。」周荻看了看
我,对我点了点头却怔在原地没说话。夏雪平看了我一眼,把手从我的脸上放下,
然后转头对周荻问道:「周课长,已经下班了,您还有什么事?」

  「哦,没没什么,我……」周荻有些支吾其词,又表现得极其磊落而热心地
对夏雪平微笑着说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你那个数据报告,明天早上等上
班了再发给我就好,不用太着急做……晚上回去好好休息,今天你第一天过来,
不用太辛苦。」

  我站在夏雪平身边,默默望着周荻没有插嘴。

  ——夏雪平刚刚应该是听成了周荻在对她说,「雪平,你等下」,周荻也便
就坡下驴,顺着跟夏雪平聊了下去;可我刚刚分明听到的,是周荻本来准备对夏
雪平问:「雪平,你等下怎么……」

  ——「怎么」。怎么「什么」呢?看着周荻此时已经冻得哆嗦的样子、刚刚
跑出大厦时急切的步伐、再加上看到我之后溢于言表的失落,我猜,他是想问:
「雪平,你等下怎么回家」吧。

  「知道了。」夏雪平只是淡然地对周荻说了一声,转过头来后低下头,轻叹
了口气还有些不屑死摇了摇头,明显是觉得对方无聊又有些令人厌烦。

  可即便夏雪平是这样的反应,我内心的一股争强好胜的心态早已被激发出来,
于是紧跟着夏雪平的话音随着雪花落地,我也开了口对周荻半开玩笑半寻衅地叫
道:「周师兄,你想得美!我是不会让你们累到夏雪平的!——你要是敢欺负夏
雪平、或者对她动什么心思,我可得找你玩命!」

  周荻听了我的话,没有进行任何发言,仅仅低头笑了笑,戴上了自己那副可
以自动渐变色的近视镜,然后这才套上自己那件大衣,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和另
一样细小的东西,然后他才对我和夏雪平摆摆手:「嗯,那我先走了。」也不等
我和夏雪平还礼,他便直接,朝着另一旁的车位一边走一边捧着车钥匙,然后从
掌中取出那另一个小物件——大老远的我没看清那是什么,直到他把那东西戴在
自己的无名指上,我才发现那应该是一枚铂金婚戒。他戴好了戒指以后上了车,
然后已然装作漫不经心地从车里往我和夏雪平的方向看来,而此时此刻夏雪平已
经在拉着我往她的那辆车子的方向走去。

  「看什么呢?」夏雪平眨着她那双迷人的杏眼看着我。

  「嗯?我……没看什么。」我掩饰地说道,但仍然忍不住望向周荻那边。

  我这边话音刚落,周荻便开着自己那辆造型张扬、经过重新喷过光滑宝石质
黑色车漆的奥迪R8,轰着引擎驶上另一条路。

  夏雪平也看着周荻的车子远去留下的轮胎印,接着对我斜眼一笑:「你是真
以为就他也能欺负我啊?」

  「我反正是觉得他对你有歪心思,」我直言不讳地说道,「你没见到,他是
下了班之后才把戒指戴手上么?」

  「我关注他那种无聊的事情做什么?」夏雪平双眼平静而纯良地看着我,看
样子她是真的对周荻一点都不关注,接着她对我莞尔一笑,「赶紧上车吧,小醋
坛子!」

  我见夏雪平对周荻确实并不在乎,也就不执着于此,毕竟艾立威的教训在前,
夏雪平不在乎周荻,我若继续在他身上跟夏雪平纠缠不休,那么我所做的一切都
只是在伤害夏雪平,何况到目前为止,周荻还没做出什么行动,甚至……唉,甚
至我现在也隐隐开始怀疑,是不是我真的太幼稚而且太过于敏感、过于猜忌,才
会如同自己迫害自己这般无中生有。发动车子的时候,我看到坐在我身边的夏雪
平打了个哈欠,眯着空洞疲乏的眼睛看着前方,都没发现左手边还有热乎乎的饮
料,便在转动方向盘、把车子开出车位之前拿起一杯递给了她:「喝吧。第一次
在国情部情报局上班,今天过得怎么样呀?」

  夏雪平抻了个懒腰,眯着眼睛看着我笑着:「就那样呗……要说我今天最高
兴的事情,那就是看到你这个小混蛋来接妈妈下班咯!而且我这也不是『第一次』
在情报局上班了。」抻完懒腰,夏雪平又把胳膊收回,接过了那杯饮料,「这是
什么?闻起来还挺香。」不等我回答,夏雪平便有些心急地喝了一口。一口下肚
之后,又忍不住揭开了盖子喝了小半杯,然后美滋滋地闭起了眼睛。

  「『蒂姆霍顿』的法式香草拿铁,味道可以?」

  「太甜了吧!甜到发腻!」夏雪平故作嫌弃地抿了抿嘴,伸手抽了一张纸巾
擦了擦嘴角,又笑着对我补充了一句:「比你甜!」

  「知道你会很累。人累的时候,应该稍微摄入一点糖份的。」我对夏雪平说
道,然后几米轻踩一下刹车地跟着导航,往老爸预定的餐厅开去。

  「那也太甜了……不要不要,这半杯你喝了吧。以后你要买,给我买不加奶
不加糖的就好——有你在就够甜的了,要是总这样下去,我非得被你弄成高血糖
去。」说完,夏雪平直接打开面前操作台下的抽屉,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一包盐醋
味薯片,撕开了个口子,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两片,二话不说先塞进我嘴里一片,
然后自己又放在嘴里细嚼慢咽起来。很久以前我是很不喜欢这个怪异的味道,但
是现在,这单纯的酸咸味,倒成了我的心头好。

  我看着夏雪平夏笑了笑,接着我又想起刚刚周荻的话,便好奇地对夏雪平问
了起来:「晚上怎么你还得做个数据分析报告?要你做什么报告啊?」

  「哟,小醋坛子怎么还刺探机密呢?」夏雪平嚼着薯片,鼓着两腮对着我可
爱地笑着。

  「你又不是像陆冬青那样的经济学家、也不搞竞选推演,他们调查课让你做
数据分析报告干什么?」

  「这个你就不懂了,数据这东西好像最开始就是为了情报部门服务的。尤其
他们调查课,除了要查这种特殊案件还有一些涉及政治军事方面的情报之外,商
业、医疗、通讯、甚至是矿产资源方面的东西他们也需要了解,所以做数据报告
对于调查课来说是家常便饭。」夏雪平疲惫地叹了口气,又对我说道:「跟你说
了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他们情报处的处长岳凌音认为,那些被害的退休警员干部
们,应该都是有一定共性和联系的——也的确,经过初步分析,那些老警察们从
人格到经历,都有很大的相似性:在很年轻就立了不少功,当然也收到颇丰的嘉
奖;明明都是很优秀的警察,但都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怀才不遇,哪怕是升入警察
厅的,最后却也没担任要职要务;因为各种原因、或者离婚、或者终身未有嫁娶、
或者与子女不睦,总之在遇害之前,他们所有人都是独居状态。根据这样的共性,
岳处长似乎已经有了一定的论断,于是已经派他们的探员,搜集了那几个被害的
老警察在最近三个月内的日常活动地点,我只需要把他们这些人平日去的次数最
多的三个地方找出来,做成报告展示面版就好。」

  「岳凌音……我记得她,50岁不到,但看着像三十多岁,独身,个子快赶上
我高,身材看着苗条但长着男人的肩膀,力气也挺大;人看着很严肃,给人一种
武则天的气质,但是一开口却总愿意跟人说相声,挺幽默的一个人。省厅之前建
立的那个特别反恐对策与审讯室的室长,后来因为胡敬鲂排挤,又被国情部看重
给调走了。」

  「就是她,气场很强的女人。」夏雪平看着我问道,「你也认识她?」

  「她来警院做过报告。」实际上此刻在我心里想的是,那个岳凌音长得也很
漂亮,不知道周荻在情报局平日里会不会对他们这个岳处长也表现得十分殷勤。
可我瞬间又把思路拉回到夏雪平正查的案子上,对她问道:「那岳凌音难道是在
假设,这几个死者,包括佟大爷,一直出入的地方,就能查出他们被害的真相么?」

  「是她觉得这几个老警察的被害跟『天网』有关,」夏雪平说道,「情报处
的人在死者家里取证的时候,除了佟德达的住所之外,他们发现在其他人哪里都
有几箱尘封已久的秘密笔记本:那上面记录了好多关于所在机关单位上峰的言行、
局内事无巨细的工作日常简要叙述、以及一些秘密行动的日志——记录的格式,
也都不是一般的日志,而是如同工作汇报的汇报书,甚至可以看做是一种『刺探』。


  「刺探?」

  「对。很凑巧,被发现的那些笔记上面的格式、甚至是分段和空行都出奇的
一致,而且都是按照月份记录的,每个月一本,全无例外;而在每个月最后一天
昨晚记录之后,他们都会以一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作为结语。于是,岳凌
音认定,这些退休的老警察们的死跟『天网』有关;他们经常出入的地方,或许
是去跟『天网』的人见面;所以,如果按照找到他们经常出入的地方,顺着查下
去,也许会查到杀害他们的真凶,而且也有可能查出『天网』的存在和内幕。」

  「不对!」我听了之后连连摇头,甚至为夏雪平的安全开始担忧起来:「只
凭一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个岳凌音是怎么发现那几个老警察就一定跟
『天网』有关?夏雪平,这不是个圈套吧?岳凌音是不是有问题?实在不行,明
天你别去情报局了……」

  夏雪平倒是很淡定,她的脸上却也没有任何表情,只听她对我缓缓说道:
「岳凌音是单亲家庭,父亲是消防员,在她没出生时候牺牲,所以她是被她的母
亲带大的。她的母亲,曾经K市检察院的副检察长,在她22岁读大学那年,她母亲
被人在家乱刀捅死,在她母亲的尸体旁边,留下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的就是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后来她从大学退学,放弃了学习西方美术史,然后直
接考入了警院。几年之后,她有一次收拾家中杂物的时候,在母亲的早已废弃的
公文包里,也发现了一个笔记本,笔记本是空的,但是里面的第一句话,也是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信得过她。」」

  听了那个女强人的这段过往,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对夏雪平点了点头,
然后另起话题说道:「那看来你今晚有得累了。那你今天除了这些事情,还做了
什么别的事么?」

  「一堆事。不过这些真就涉密了——实际上跟我都无关,也无聊得很,但是
没办法,这个我真不能跟你细讲啦。」夏雪平故意伸手搔了搔我的鼻尖,逗着我
说道。

  「唉,真讨厌!——我家夏雪平大人,还在我这有秘密了。」我接着问道,
「徐远给你的他数据库的权限你也没来得及看?」

  「我在情报局啊,傻小混蛋!怎么看啊?」

  「哦,对对对,我脑子不好使、『洼塌』了。」

  「欸,对了,桂霜晴的手下把咱们得东西还给你了么?」

  「还没呢……那几个畜生,昨晚好像在丘康健那儿喝大了,一组新来的那几
位上午帮着胡师姐取东西的时候,还没到鉴定课门口,就在走廊里闻见一股混着
酒精的酸臭呕吐味;今天咱们那位『小字母c'没上班,我也不知道安保局那帮黄
鼠狼查到什么程度了。」

  「哎唷!真恶心……」夏雪平听了我的描述,看了看手里的盐醋味薯片,皱
眉抿嘴朝着车窗外强压下膈肌的反应,然后卷起薯片袋的开口,把薯片放回了面
前的抽屉里,接着她握住了我的右手对我问道,「你今天过得怎么样?我估计,
我家小混蛋肯定过得比我悠闲吧!」

  「我的天,还悠闲呢……你猜现在咱们重案一组的代理组长是谁?」

  「是你。」夏雪平眼睛眨也没眨地说道。

  「嗯?你怎么知道?徐远告诉你的?」

  「我听你这么一说,恐怕这代理组长只能是你了。而且以我对一组的了解,
你应该是硬被胡佳期、白浩远、王楚慧他们三个摁在这个位置上的。」夏雪平果
真都猜到了。

  「我家夏雪平大人真是神机妙算!」看着她笑了笑之后,我又忍不住叹了口
气,「只是今天,我不只是累,而且挫败感也太强烈了——我当重案一组的代理
组长,遇到的第一个案子,居然是要把受害人变成被告。」

  「嗯?这是怎么回事?」夏雪平万分不解地看着我。

  于是趁着排队等红绿灯的工夫,我便给夏雪平把今天去见那个叫郑玥施的女
人的事情,她身上所发生的事情、案子的简要报告和法庭上所发生的事情都跟夏
雪平一五一十地说了,而且还有郑玥施所告诉我的关于「天网」的那些话,当然
还有孟伟鳌、蒋帆自己的手下和秦彦侠企图拿钱让郑玥施撤诉的事情——除了王
楚慧今天在办公室里和车上对我表露出来的浪荡,我估计对夏雪平说了的话,要
么夏雪平不会信,要么也只是给夏雪平徒增烦恼。王楚慧的事情,只能靠我自己
去处理。

  夏雪平单手放在车窗旁撑着脸颊,闭着眼睛吸收着我说的东西,思忖良久,
又对我说道:「其实我今天也才知道,『天网』的人在进行着洗钱和放高利贷的
生意——周荻这边,抓了几个开设地下钱庄的人,他们还在审。只是,我觉得这
里面有些蹊跷。」

  「怎么讲?」

  夏雪平睁开眼,用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我:「假如在你宿舍的卧室里,
我想跟你玩捉迷藏,我捉你藏,你会怎么办?」

  「哈哈,我能怎么办?束手就擒呗。」我对夏雪平笑着说道。

  「正经点!你好好动脑想想!」夏雪平有些急,也有些哭笑不得。

  「不是……我宿舍因为占了个位置不好,所以在局里算大的了;但即便这样,
那小卧室也就那么大点地方,玩捉迷藏能藏哪?」

  夏雪平咂了一下嘴唇,正经地看着我问道:「我的意思是:如果非要让你藏,
你准备藏在哪?」

  我想了想,对夏雪平说道:「那就只有窗帘后面了,旁边是电脑桌……」

  「对的。那么当你藏在窗帘后面的时候,会把你的手脚故意露出来让我或者
别人看到么?」

  「那当然不会!我肯定蜷曲着身子,怎么可能……」话说到这,我茅塞顿开,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想说,这帮人不一定是『天网』的!」

  「没错,不一定。」夏雪平转头看着前方对我说道,「我心里现在对『天网』
做出来的大致画像,大概是一个神秘组织的形象——如果这是一个组织的话。倘
若它是一个神秘组织,他们所做的事情也应当万分小心,他们害怕被外界了解他
们的存在,同时他们也想用这种神秘感为其他人制造恐惧。那么结合这两点,我
认为,他们应该不会去从事这种一般都是那些比较张扬却脆弱的黑道团体才会去
做的事情。」然后夏雪平停顿了片刻,脸色有些阴沉地说道,「而且我也不大相
信,那些放高利贷和洗钱的人,会有那么大的能力,做到害死你的外公和你舅舅、
外婆他们,还能一点痕迹都不留。」

  一谈到这个话题,我和夏雪平之间的气氛便永远都会开始变得沉重起来,我
只好厚着脸皮、硬着头皮转换话题:「唉,反正徐远说这件事他准备让他在社会
上的人查,连风纪处保卫处都不经手,我也无所谓了。我只是觉得,不能帮着那
个叫郑玥施的女人找出真相挺可惜的。」

  「没什么可惜的。」夏雪平深吸了口气,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刚回来,那
案子就收尾了,这不是你的错。而且办案的权力不是在景玉宫那边么,而且还是
检察院在参与。也是没办法的。」

  「话是这么说……」我抓起头发,然后双手扶着方向盘转着弯说道,「只是
我感觉,我要是没去见这个郑玥施倒也罢了;见了那么可怜的女人,我却一点忙
都帮不上,我心里真的是……夏雪平,你之前也遇到过这种情况么?」

  「当然遇到过,还因为这种事情闯了不少祸的说:不是自己的案子,只是因
为自己同情那些受害人和家属的遭遇就奋不顾身,结果到最后却鸡飞蛋打;我还
见过很多很多自杀的、一瞬间精神失常从此彻底疯掉的,还有一些认为是我没有
做到位、到最后连我一起憎恨甚至要危害你和美茵的——那时候你还小,我跟劲
峰怕吓到你们,都没让你们知道。」

  夏雪平曾经的含辛茹苦,让这一刻的我对她油然而生出无比的怜惜:「所以
你那么拼了命的办案、顶着各种无聊的谩骂无情地击杀那些十恶不赦的犯人,不
仅因为你对外公、外婆、舅舅他们的死心存执念,也是因为你见过太多太多遭遇
到不幸的无辜者。」

  「是的。但是没办法啊:在这世上,确实好人很多,但是大多数的好人都很
羸弱,在那些灵魂阴暗、作恶多端的人面前,他们是那么的不堪一击,而那些喜
欢犯罪的人,又是那样的数不清。在冷风中吹得越久,并不会因为越适应寒冷就
不向往温暖;看过了那些痛苦和脆弱,也并不会因为自己努力去变得冷酷而枉顾
人情。」

  夏雪平再次闭上了眼睛,然后把手轻轻放在了车门的扶手上,按下了按钮,
打开了一点点车窗。细小绵软的雪花随着顽皮的冷风吹进了车子里,掉在座椅上
化成几滴水珠,车子里的暖风又很快就让那几滴水珠蒸发不见;车子外面的空气
着实冰冷,但是嗅起来却格外的清新。

  她又轻松地笑了笑,接着对我说道:「不过这样也好,让你做重案一组的代
理组长也能锻炼锻炼你,也可以让你这小混蛋知道知道,做刑警真的没有在警校
上课、做模拟案件那么简单——其实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不经过分局的磨砺直
接让你来我身边,算不算害了你。」

  「怎么就害了我呢?嘿嘿,我不是『还抱得雪平归』了么!」我得意地说道。

  「哼!把你美得……」她笑了笑,又突然严肃道,「待会见了劲峰,你可不
能表现出来哦……毕竟咱们俩的事情,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嗯,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我对着夏雪平安慰地笑了笑。

  「你知道劲峰为什么突然要这么正式地请咱们俩吃饭么?而且还是去这么贵
的餐厅?他要干什么啊?」夏雪平又一次对我疑惑地问道。

  我倒吸着凉气,按着手边的按钮关上了夏雪平那边的窗户,我怕本来心思就
不稳的我,再一着凉,车子也跟着开不好。我眨了眨眼,略怀忐忑地对夏雪平说
道:「我也不知道,他电话里没说。我觉得要么是美茵的事情,要么……他是不
是,因为上次跟你一起并肩作战,想和你……」

  夏雪平看着我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想和我怎么样呀?你想说
什么?」

  「想和你……『涛声依旧』呗。」我忍着心里的苦,故意借用小品里的话表
达了自己的忧虑。

  「哈哈!」夏雪平忍不住彻底笑出了声,「哎呀,看来有你在我身边,以后
我吃饺子吃包子吃肉饼,都不用蘸醋了——你放心吧小混蛋,不可能的!上次他
帮我引刘虹莺出来,那还不是为了美茵他自己先着了刘虹莺的道?而且,以我对
劲峰的了解,他要是真有那心思,他更可能会选择把我约到家里,而不是饭店!
何况……」

  夏雪平原本一边说一边笑着,但是话说了一半,到这个垦结上,突然卡了壳,
她迅速住了嘴,同时斜着眼睛快速瞟了我一眼,接着就不说话了。

  「嗯?『何况』什么?」

  「啊,没事……」夏雪平含了又含津唾,接着开了口,「我想说的是,『何
况』我跟他都离婚这么多年了,之间的情谊早就淡了;他不也跟陈美瑭领了结婚
证么,之前他忙工作、又受了委屈被抓进看守所,一直没时间为陈美瑭治丧,在
他心里对于陈美瑭,应该还有未了余情。他不可能再对我动心思的。所以小醋坛
子,你就放心吧。」说着,夏雪平还抓住了我的手,「就算是他想要复婚,我也
不会答应的。」

  我的心房一时间,变得比这车里更暖。

  ——只是若不是为了跟夏雪平破镜重圆,那么父亲这么心急火燎地请我和夏
雪平吃饭,又是为了什么呢?难不成是美茵考了什么好成绩了?也不能够吧,上
次他和陈美瑭领了结婚证、给他高兴到愣是把自己灌晕,而且还请了张霁隆全家
赴宴,最后却还只是在饭店大堂摆下一桌、让服务员用屏风隔开的,这次怎么就
预定包厢了?

  夏雪平看着我,仿佛窥破我的心思一般,对我说道:「好啦,别瞎猜了,你
这孩子就是喜欢瞎猜。劲峰为了什么请咱们吃饭,去了不就知道了?反正不会是
什么鸿门宴,你就安心开车吧。」

  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去哪可能一点都不念叨。然而,当我把车子开到靠近这
家「麟港渔村」大饭店的时候,我几乎完全忘了心里的郁结——透过一层的大落
地窗往用餐大厅里瞧去,满眼的金碧辉煌自然不用说,眼见着靠窗子用餐的那些
食客面前的银盏瓷碗中冒着热气的汤羹粥酪、大盘小碟中的青红素肴、棕黄烩炒、
香煎酥炸、生脍熟炙,我直接无视了门童保安的指挥,把车子整整当当压在了两
个停车位之间的分隔线上。上学的时候,我便经常出去打牙祭、填口腹,一般的
餐厅里,大堂点餐无论是否可口,那些菜品的卖相其实是永远都要比包厢上菜低
上一个等级的;而这里的菜品,只是在大堂的看起来就如此可口,那真不知道父
亲预定的包厢里等下要上来的菜品会好吃到什么样。

  「嗳唷,何秋岩代理组长,擦擦你的口水好吗?你都多大人了,总让我见你
这样!矜持点不行呀?」夏雪平敲了敲我的脑门说道。

  我边揉着脑门边调整着车子的位置,然后对她问道:「我啥时候总这样了,
不就这么一会儿么?」

  「哼!还说呢……」夏雪平小声嘀咕式地问道,「你这小混蛋只要见了两样
东西就馋,你自己都不知道啊?」

  「两样东西?什么啊?」

  「一个是好吃的……还有一个是我。」夏雪平双目透着一股小埋怨和挑逗,
忍俊不禁地说道。

  「说的不太准确:还有一个,是脱了衣服之后的你。」

  夏雪平没说话,直接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尖。

  下了车,我和夏雪平都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和呼吸,然后我在前她在后,
相互之间也疏离开一段距离,她保持着平常倨傲冰冷的气质,而我因为心里想着
老爸和美茵可能都已经到了楼上,或者有可能就在我和夏雪平前后脚的距离,最
主要的是我害怕父亲看出来些什么端倪,所以便装出一副礼貌而恭敬的模样,整
个人也跟着谨小慎微起来:我不敢跟夏雪平的位置贴的太近、不敢跟她表现出亲
昵的样子、我甚至有些不敢回头看她。这种状态叫我实在觉得有些别扭,哪怕是
满酒楼的菜香酒醇,也阻止不了我愈发地怀念起几天前,我和夏雪平还能顶着
「龙宇锴」、「荀惠柠」这两个马甲在陌生城市里毫无忌惮地牵手同行的时光。

  跟着服务员,我和夏雪平来到了父亲先前订的那个包厢——一间大过夏雪平
单间公寓的包厢,周围的墙纸、天花板的装饰都是复刻的《创世纪》壁画,挂衣
服的开放衣橱上面,摆了两尊艺术品复制石膏像,一尊大卫、一尊断臂维纳斯;
在包厢的正中央吊着一盏共有二十四只鸢尾花底座灯泡的枝型吊灯,下方是摆了
三盏黑色三叉烛台和两捧什锦花束、铺好了聚酯纤维混棉的纯白桌布的大长餐桌,
对着门口左右个摆了四张百合形状雕花钢架靠背椅。走近了一看,那三盏三叉烛
台无一例外都是装饰品,但全是用煤精制作;而摆在座椅前对应的三碟三碗一茶
杯,全都镶了金箔,摆在两边的点心勺、汤勺、骨叉、水果叉、餐刀和筷子都是
纯银制品,而那只高脚杯,我虽然不大敢确定,但看起来应该是水晶而不是玻璃。

  「我的天……我们家何老太爷是疯了还是发现金矿了?」看着这屋子里的装
潢和桌子上的餐具,我不由得感叹道。

  「是啊,他请我们俩吃饭,用得着把我们弄到『美术展览馆』来么……」夏
雪平也在震撼的同时觉得迷惑。

  我想了想,对夏雪平问道:「该不会还要请别人吧?」

  夏雪平点了点头,接着跟着我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张桌子:「问
题是,他要请谁呢,至于让他这么大张旗鼓的?我了解劲峰,他是个挺节约的人,
这样真有点不对劲。」

  话音刚落,包厢门便又打开了,来人脚还没踏进包厢,便先听到美茵的一声
感叹:「哇——」随后,特意把分头修剪整齐、还抹了发蜡,穿着板板整整的浅
灰色西式加厚毛呢风衣,却留了些络腮青胡茬的父亲,与穿着那件我以夏雪平名
义买的女警制服棉袄、戴着一顶羊毛针织帽的美茵走了进来。小坏丫头的脸颊要
比以前尖了一些,再仔细一看,她整个人都要比之前瘦下来好多了。

  「妈妈!」美茵见了夏雪平,瞬间笑逐颜开,猛地扑进了夏雪平的怀里。

  「美茵乖!」夏雪平见了女儿,当然幸福得不行,搂着美茵的双肩抚摸着她
的后脑勺。

  父亲见了我和夏雪平,也对我俩投来了微笑。看着父亲把自己拾掇成这个样
子,我很难不去怀疑他到底是不是来跟夏雪平求复婚的;只是在他脱下外套挂在
衣橱里的时候,我却见他的面色极其阴沉,堪比外面正在飘雪的天空。

  「爸。」我走到他身边,唤了他一声。

  他对我笑了笑,挂好了衣服才和蔼地笑着对我说道:「嗯。你跟你妈妈这个
假期休息得如何?一起去玩得还好么?」

  「还好。」其实我的心里有些紧张,因此我对他的回答极其简短。

  美茵从夏雪平的怀里抬起头,仔细地端详着夏雪平的脸色,然后又回过头从
头到脚打量着我。

  「说是休息,实际上也是任务,不过我跟秋岩确实一起去了不少地方游玩。
差不多七八年都是不停工作,突然休假一个月,很不适应。」夏雪平抬起头,温
柔友善地看着何劲峰说道。

  「嗯,那就好。」父亲点头笑了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衬衫衣领、领带、袖
口和灰色西装马甲的边角,又抬起头对夏雪平说道:「看你全身上下都投着一股
子轻松的感觉,比之前……比我俩结婚的时候,整个人都好太多了。看来你应该
多放放假。」

  「是么?呵呵。」夏雪平对何劲峰笑了笑,又看了看我。

  「而且我还觉得,妈妈跟哥哥的关系比以前不一样了呢!」美茵双眼直勾勾
地盯着我,装着糊涂故意说道。

  夏雪平和我又相互对视一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倒是在一旁的父亲开了口,
并且直接坐到了长桌靠右边最靠里的那个座位:「那是当然啊小公主,妈妈跟哥
哥都是警察、是战友,经过鲜血和子弹洗礼过得关系,当然跟以前不一样了。」
接着又抬起头,对我和夏雪平说道,「秋岩,雪平,你们俩现在这样,我挺高兴
的,真的——来,都坐吧,一家人别在这傻站着了。」

  我和夏雪平跟美茵听了,自然而然地坐到了父亲的对面:我跟父亲对坐,夏
雪平坐在我身边,最旁边坐着美茵——我们仨坐下之前也没商量,但是如此一坐
下,包厢里咱们这一家四口,相互都愣住了。

  于是,又是父亲看看我们三个,爽朗地笑着对我们说道:「我以为……嗨,
就这么给我一个人留一边了啊?不过这么坐下也行。」

  「要不,我去您那边?」我对父亲问道。

  「算了,没事,一个吃饭而已。」父亲摆手说道。

  夏雪平看了看我,低下头犹豫片刻,对父亲问道:「今天怎么得这么好?穿
得跟个银行理事长似的。我记得你以前上班的时候,最不喜欢的就是穿正装。」

  父亲抬起头看了看夏雪平,又低下头释怀地笑了笑:「唉,你和秋岩都不知
道:我现在已经不在《时事晚报》做事了。」

  「什么?为什么啊?」我惊愕道。

  「还能为什么?他们那帮烂人,趁着老爸被关在看守所的时候,摘了他副主
编的职位呗。」美茵生气地说着。我很明显地感觉到,美茵跟父亲的关系似乎也
有了些许变化:不似陈美瑭使苦肉计之后那般冷战和疏远,却也不再像之前美茵
单恋父亲、引诱父亲、最后从肉体上得到父亲时候那般藏匿地甜腻,倒是真真地
回到了一对儿普通的父女的关系,而且现在的美茵看起来,在父亲身边的表现,
是那种前所未有的理性和懂事,一身的刁蛮任性似乎全不见了,而且在她的身上,
多了许多寡言和忧伤。

  只听父亲对美茵摇了摇头说道:「别那么说,美茵。仔细想想,也是能理解
他们的——谁可能会在那么重要的位置上,任用一个坐过牢的人呢?」

  「可你是被设计冤枉的,而且警察系统和民政部门也不会给你留案底的。」
夏雪平也不禁为父亲觉得惋惜和焦急。

  「嗨,他们那些人,是不会管这些事情的。哈哈,没办法啊,我干了这么些
年,就是写不出一篇他们想要的、所谓的『漂亮精彩』却不实事求是的报道。我
早就预料到有这么一天啦!」父亲对于自己的遭遇,倒是表现得很豁达。

  「爸,要不要我跟霁隆哥联系一下,让他帮帮忙……」我对父亲暗示地问道。

  美茵的眼睛也一亮:「对呀!我可以直接去找昭兰阿姨,她不是……」

  只见父亲再次摆摆手,对我和美茵说道:「唉,老爸知道你们俩,现在都比
老爸有能耐!但是真用不着——没关系,我现在是自由撰稿人了,首都的和沪港,
还有南港、南岛的十几家报社和网站都在联系我呢!我每周给他们每家发几篇对
于不同新闻事件的评论员文章就好,稿费比以前当副主编的时候给得可多得去了!
而且工作时间还变得有弹性了!我很喜欢现在这样!」

  「呵呵,那你不还是总去出差?……躲着谁呢!」美茵低着头,撇着嘴巴说
道。

  「怪不得,看你都比以前瘦了。」夏雪平听了美茵的话,看向何劲峰,有些
心疼地说道。不过确实,现在的父亲比起一个月以前,看起来更加的沧桑。

  「没办法啊,为了写新闻,全国都得跑。」

  「看您这样,我还以为您是在看守所里面被欺负的呢——您在里面真没事吧?
可别是您遇到事情,不跟张霁隆的人和那些看守说?要不然,我还去收拾那个姓
裴的去!」我对父亲问道。

  「别别别!儿子,你这样不好。你刚当警察才多长时间,你就这么对其他人
颐指气使?别这么着,咱该客气还是得客气。我之前在里面,其实真没啥人为难
我;那张总裁也真看不出来,这人挺哏的:为了我一个人,送进去了自己一帮小
弟兄,一个个瞅着凶神恶煞的,进去了以后,也不由分说就开始找我——我以为
我也没得罪谁呢,结果二话不说上来就管我叫『老大』,哈哈!这扯不扯?弄得
原先在那件号子里面的都懵了……本来也没多大事,结果这整得啥玩意?闹到最
后我被证明无罪那天,里头还全都给我开欢送会,哈哈……儿子,这种事以后吧,
也别再麻烦人家张总裁了。你俩关系是,但是,它有些事情该怎么回事就是我怎
么回事,明白么?哈哈,不过这看守所里面,倒是比以前那编辑部有人情味多了。」
父亲把自己的经历完全当笑话讲着,而我、夏雪平跟美茵,看着父亲被晒黑的皮
肤和更深更明显的皱纹,却没有一个人能真心笑得出来。恰逢此时服务员前来为
我们四个没人递上一玻璃杯温水,我和夏雪平交换了一个眼神,便也都没对父亲
刚刚的自述做任何回应。

  等服务员一离开,父亲便又对我和夏雪平问道:「说了我这么多,你们娘俩
呢?昨天刚回来,怎么,就忙到一声招呼都没法打了呢?」

  我看了夏雪平一眼,夏雪平又给了我一个眼神,于是便由我简单地把我跟夏
雪平回F市后的一切遭遇讲给了父亲,并且还捎带着说了些夏雪平和我在出发前和
旅途中被人跟踪的事情,不过就像我给其他人讲的没一个故事一样,在这个故事
里也有一定的隐瞒:我在列车上杀人的事情我没说;虽然我和夏雪平都告诉了父
亲,夏雪平现在在情报局上班,但是周荻要挟夏雪平转职情报局的事情我没说;
而对于我俩所知道的那些关于「天网」的事情,我也一个字都没说。

  「这啥情况!你们俩刚回来就遇到这事情……那你们俩没受伤吧?」;父亲
担忧地问道。

  「没事的。」我说道。

  「我们俩都没事。」夏雪平看着何劲峰,安慰地说道,「昨天那人其实身手
挺不错的,事后想想,如果只是我一个人的话,可能有点难说;但是有秋岩在,
我俩都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那你的公寓被烧了,你现在住在哪?」父亲继续问道。

  「现在局里正和住宅区那边进行沟通,赔偿的事情需要走保险;最近我没什
么精力找房子,在这段时间内,我暂时住到秋岩的宿舍去。」夏雪平回答道。

  「爸,要不然让妈妈和哥哥都搬回来住吧。」在一旁鼓捣着刀叉半天没发言
的美茵说道,「咱们家离着情报局大厦特别近,距离市警察局也不算远。而且,
你不是明天早上就又去出差了么?家里空着也是空着。我总麻烦琦琦去住她们家,
也不是个事,对吧?」

  我听了以后瞬间觉得不对,但还没等我开口呵斥美茵一句「别瞎闹」,夏雪
平便先拒绝道:「呃,不用了吧?这太麻烦……」

  可父亲完全不理会夏雪平的话,只在一边自己琢磨着:「嗯,也对,你这都
在人家张总裁和韩女士家住了多长时间?我更没想到还有位省长家的千金大小姐
在跟着一起照顾你,可折煞我了这是!」接着父亲抬起头,又对我和夏雪平说道,
「你们母子俩住那么一间宿舍,也是真够挤、真够委屈的。家里人少,还有三间
卧室呢,咱们那个住宅区还安静,秋岩现在代理重案组组长,雪平你又去了情报
局,你们俩每天都需要充分休息;市局宿舍那住着一帮小年轻的警察,到了晚上
一个个的精力旺盛,不一定都怎么折腾呢,到了晚上你们俩怎么好好休息?」

  我咬了咬牙,紧张地在桌子下捏着拳头,忍了半天还是决定对父亲说道:
「爸,其实我也不准备住宿舍了……」

  「秋岩!」夏雪平连忙把手放到桌面下,用着她那只温柔的手握住了我的拳
头。

  而我则反手与她十指紧扣,并用自己的五根手指在她的手背上轻柔地敲了敲,
接着对父亲何劲峰说道:「我和妈……我和夏雪平,已经想好,我俩准备再去找
个房子一起住。」

  包厢里一时间出现了差不多六七秒的安静。父亲睁大了双眼,直勾勾地看着
我和夏雪平。

  「……可真敢说!」美茵用着窸窣的声音,带着些许愤怨与嫉妒自言自语地
唔哝了一句,可这句话,至少被我听得一清二楚。

  父亲看了一下美茵,有低头沉默了片刻,接着抬起头对着夏雪平和我微笑着
说道:「好租房的时候一般都在三月份或者九月份。现在这都是年末的时候了,
哪有能租到的地方啊?要想找好一点的公寓,最早的话也得等到明年一月份呢!
而且外面冰天雪地的,你们母子俩还得上班去,忙活得过来么?我这就今晚在家
再待一晚上,明天一大早我就得去秦川那边两周,然后转晌要去一趟南岛,也就
偶尔回来待一两天而已,估计一直到圣诞节以前,家里都会空着。你们也别觉得
麻烦:秋岩自己有房间,雪平你去住一楼主卧,我在客厅睡沙发就可以。」

  「你在客厅睡沙发,也不怕着凉?」夏雪平微皱着眉头,对何劲峰担心地问
道。

  「着啥凉啊?你还当咱家现在跟以前那个小套间一样?客厅里有地暖有暖气,
还有空调和电热壁炉;咱家沙发也挺大的,比一般单人床都宽敞多了!你问秋岩
和美茵,我在家平时也总睡沙发!所以我还是觉着,你们娘俩还是来家里住比较
好,想在外面另找地方,等过完元旦也不迟。咋的,跟我你俩还要客气啊?哈哈!」

  父亲的眼神和说话时候的声音听来十分诚恳,而语气里却容不得半点商量,
弄得我和夏雪平都觉得这要是再拒绝,真心有些却之不恭的意思了。而且确实,
夏雪平跟我一直在寝室里住,人多眼杂的也很让人心烦,宿舍新来的那个牛老太
太又那么古板,况且,这帮新来的警员大晚上的连着闹腾了一周,搞不好今晚还
得继续开Party,充沛的精力让他们玩得起,我和夏雪平的生物钟可都承受不起那
些恼人的噪音。

  我看了看夏雪平,夏雪平也看了看我。

  父亲看了看我俩,沉默地等着我或是夏雪平任何一个给他一句回答。

  「你怎么想的?」我对夏雪平问道。

  「唔……那就按照劲峰说的这样吧。等下吃完饭,你回去收拾一下,把那两
个行李箱放车上,然后运回家里去。」夏雪平的话虽然说得有些勉为其难,但她
也的确同意了父亲的提议。

  父亲听了夏雪平的话,看着我俩,只是诚恳憨厚地笑了笑。我熟悉父亲的这
个笑容,恰如在他得知我和美茵当初回到F市上学后对各自的班级感觉还不错时候
的笑,恰如当初他刚刚「擅自」全款买下家里的那套连排别墅之后才告诉我和美
茵,尔后见到我和美茵脸上兴奋异常时候的笑,恰如在他知道我决定去市局重案
一组、决定在夏雪平手下工作时候他跟我彻夜长谈时候的笑,而根本不会掺杂任
何私心。

  「哎呀!饿死啦!」此刻在一旁一直低着头摆弄着餐具的美茵,突然抬起头,
一瞬间拾起了她有些爱撒泼闹人的本性,红着脸噘着嘴,轻轻捶了一下桌子,
「你们仨就在这干说干聊!说是吃饭,结果连个饮料也不点一杯的!聊完了么?
不是要回家么,不吃饭赶紧走吧!今天物理化学还有一书包的练习册没写呢!」

  美茵的语气让人感觉冒失,但是她这么一说,我倒是也跟着真觉得肚子里空
空如也,而且这么半天也确实只有我和夏雪平跟父亲三人在一起干聊天,根本也
没顾得上这个刁蛮公主,于是我对父亲说道:「那要不,咱们点餐?」

  原本笑吟吟的父亲,脸色突然又变得有些阴沉下来,他担忧地看了一眼美茵,
然后对她说道:「美茵,你再稍微等一会。菜和饮料,我接你之前就跟这的人已
经打好招呼准备好的。听爸爸话,就再忍一会儿啊。」

  「劲峰,你是还请了别人么?」夏雪平看了看美茵,又对父亲问道。

  「唉……」父亲无奈地看着夏雪平,长叹道,「确实还有人要来,不过实际
上不是我要请人家,而是等下的来人请我们。」接着,父亲又低头看了一下手表
说道,「差不多也该到了……」

  父亲口中的「该」字刚从嘴里说出,包厢的门又打开了——随着那扇贴了皮
革隔热层的门的弧度开得越大,父亲的脸色也越来越黑。

  从外面抢在服务员之前,首先进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漂亮、但是气质有
点像一套拼图的女人:染成勃艮第红的齐耳短发搭配空气刘海,耳朵上还戴着一
对儿很好看的蓝宝石耳钉,不只是否经过手术漂白、还是因为化妆或者注射美白
的原因她的那张脸和脖子看起来赛过我面前的这些镶了金边的白釉瓷盘,可同时
她又在眼眶周围大了一圈深紫色的眼影,原本她自己是那种很好看的纯天然的兔
眼,可经过夸张的眼影一勾勒,倒显得她的眼睛长而极细,似乎在故意追求国画
丹青上面的古代仕女妆容一般,而且虽说这女人的五官很端正、看起来平时也应
该少不了保养,但她脸上的皱纹哪怕是在夸张的粉底量,似乎也掩盖不住。而隔
着老远,我果然便嗅到她身上一股浓烈的薄荷烟味道。她身上这一套衣服也相当
夸张,黑白色拼接的毛呢斗篷,就像是在她整个躯体上打了个马赛克一样,在脖
子和连帽周围加了一圈郊狼的尾毛,脚上踩着一双棉靴,但是在靴子的底部脚跟
下面,还加了差不多二十厘米的「恨天高」,腿上穿得那条黑色的休闲西裤,乍
一看跟一般的西装长裤差不多,但等她走了两步进了包厢,只见那上面的纵向条
纹全都是用钻石镶着的,钻石组成的纹路与那西裤的毛料搭配在一起,看起来确
实很漂亮,但是又的确十分扎眼。

  紧随其后的,是一中年一少年两个男人,从面相上来看应该是父子,全都长
着刀条脸,中年男人留着的头发有点像当年李小龙的所谓「狼尾」发型,留着八
字胡,眼睛没什么神采,但是透着一股极其谨慎和精于算计的劲儿;年轻一点的
那位则留了寸头,脸上光洁无须,双目透着潇洒与天真,还有那么三分玩世不恭
的桀骜,他看起来应该比我还小两岁,但应该比美茵年长,且从他的脸上看不出
半点跟刚刚进门那个女人有什么相像的地方,所以有大半可能,这三人不是一家
三口。这父子俩的衣着,说实话也正常多了,穿的都是黑色西装白色衬衫,不过
这位父亲的西装扣子却不是那种普通的玻璃扣、金属扣或者塑料扣,而是用蚕丝
染黑后打的线绳编成的绳结扣:缝在衣服左侧凸出来的扣子疙瘩形状,像极绽放
的梅花、又像首饰店里打造的如意头,讲究的说法应该叫「如意扣」,而另一边
与扣子栓在一起的扣口,是一个口凸出剩下两个口与其他的扣结相连缝牢,中间
一对大正方小四方的绳结,这个叫做「吉祥结」。而这个年轻男生的西装上更有
趣:领子是一条绸布黑色绶带一般,从左手搭到右手一样,但在大概锁骨的位置
上也有两个相对着的三角开口,比正统的西装看起来别扭,但是比起其他衣服来
潮流中又不失威严;并且,在他的领子上还别着两只领徽,那领徽的颜色和样式,
完全是「钢铁侠」胸口的那座「方舟反应炉」。

  可最让我心生厌恶的,便是这对父子俩一进门,便先开始从头到尾十分细致
地「观测」着夏雪平——恨不得在四只眼睛上都安装一台显微镜一般那样,而且
他们很明显,这父子俩的眼神都在夏雪平的胸部、腰肢、大腿和双腿间的地方停
留半天;转而,两人又一前一后地以同样的眼神,用自己的目光上下丈量着美茵。
东北话里面,管这动作叫「飒眯」,这是一种很轻浮的举动,跟他父子俩身上的
体面穿着很不相配。

  我正观察注视着这一对父子,夏雪平看着来人也必然在想着怎么打招呼,眼
见着父亲已经走到了那女人身边刚想对我们一一做介绍,却不想那个那女人从一
进屋就不住地盯着美茵的脸,不等父亲说话,那女人直接一把攥住了美茵的双手,
激动且失控地说道:「『漪漪』……你就是『漪漪』吧!我终于见到你了!姑妈
终于见到你了!」

  说完,那女人直接张开双臂,不由分说地搂住了美茵。

  ——「漪漪」?「姑妈」?美茵的乳名就叫「美茵」的啊?而且哪来的这么
个姨妈?我并不记得父亲还有什么姐妹的说。

  「哎——」美茵明显是被吓到了,先在那个女人的怀里愣了两三秒,随即一
把推开了那个女人,然后往夏雪平的身前退了两部,慌张地看着那女人问道:
「你是谁啊?我不叫『漪漪』!」

  「哎?『漪漪』,你……」女人仍然不放弃地对着美茵如此唤道,而且见美
茵的态度如此决绝,她的眼神中立刻流露出无比真挚的失望。

  父亲连忙走到那女人面前,对她皱着眉态度强硬地说道:「别这样行么?之
前咱们怎么说的?早知道您要是这样,我就不答应过来了!」

  女人一听父亲的话,也有些急了:「我不管!我就想……」

  但她刚说了六个字,夏雪平便上前一步拍了拍那个女人的肩膀说道:「你先
跟我出来一趟,我想想跟你说几句话行么?」

  「你是谁啊?」那女人不屑地看着夏雪平,眼神里的自傲气质要比夏雪平还
更傲。女人的骄傲其实大同小异,只不过这个女人眼神里的傲,是那种不把人放
在眼里的傲慢,而夏雪平的傲则是重视所有人、却又胜过所有人的冷傲。

  「我是劲峰的前妻,」夏雪平语气冰冷地说道,「姐,咱们先上外头聊聊吧。
美茵跟秋岩,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你这么个姑妈,你现在这样,再惊了他们。请您
先出来跟我聊两句吧。」夏雪平也不由分说,看了一眼那个所谓的我和美茵的
「姑妈」,之后直接拉开了包厢的门,然后又对那一对儿父子说道:「您二位也
请出来一下,麻烦了。」接着,夏雪平先出了门,然后站在门口,睁大了眼睛,
以一种凌厉的目光看着包厢里的所有人。

  夏雪平的态度,最先震慑到的是那个来回在夏雪平和美茵身上乱瞟的年轻男
孩,当夏雪平露出那冰冷碓似的目光之后,他那不守规矩的眼神立刻收敛了许多,
牙齿也跟着打颤。他紧张地看看夏雪平,也不知为何又先看了看我,然后伸手握
住了身旁那个中年男人的手臂,轻声唤了一句:「爸,这怎么……」

  那个中年男人直接对他儿子抬起来手,使了个眼神让那男孩安静,随即看了
看夏雪平,然后又看了看父亲,接着走到那女人面前,轻轻叫了一声:「琼岚,
要么我看先这样……」然后他把嘴巴附到那女人耳边,对她悄声细语了半天。原
本女人只是抻着脖子皱着眉头瞪着夏雪平,但却一句话都没还嘴,显然是也有些
拿不定主意;而当这个男人对她耳语的时候,她的神情立刻缓和了下来,并且眉
目之间满是对这个男人死心塌地的信任;等男人说完话,她便点了点头,走到了
夏雪平面前,理了理头发,礼貌地点了下头然后对夏雪平说道:「抱歉,我……
我这么多年没回国,有点失态了,请见谅!」

  「无妨。」夏雪平又严肃地看了父亲一眼,然后对我使了个眼神,回手关上
了门。

  一会儿的功夫,偌大的包厢里,就剩下我跟美茵两个人。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美茵毕竟仍然是我的妹妹,我依然很关切地看着她;但她只是趴在桌上,摆弄着
面前的刀叉、还有筷子下面的白瓷筷枕,完全没有想跟我搭话聊天的意思。

  于是,只能由我来找开场:「……你最近还好么?」

  「好,好得不得了!」美茵把下巴钉在桌面上,语气沮丧地说道。

  「你现在睡觉什么的,都还踏实?不做噩梦了吧?」

  「早就不做了,一个月以前,跟着琦琦他爸一起吃饭那时候就不做了……」
美茵听我关心她,才终于坐直了身子转过头,满眼哀怨地看着我:「还行,你还
知道问一句,我以为你把妈妈给攻略之后,就忘了我的事情呢!不过我每天现在
睡觉得吃褪黑素,要不然还是有点睡不着。」

  我听了之后,看着美茵放心地点了点头:「那就好。不过你自己还是得慢慢
调整过来,褪黑素那个东西还是会产生一定的依赖性的。」

  美茵看了看我,接着又趴在桌子上,把自己的下巴重新钉在了碗碟前面。

  「那你吃饭还好么?我看你比之前都掉了不少肉……」

  「啧,何秋岩,你是我的饲养员么?你跑不脱,就会问吃饭睡觉的事情,接
下来还要问啥?打豆豆?」美茵又坐起身,不耐烦地看着我,把身体靠在椅背上,
然后满眼伤感地看着餐桌,拿起筷子无聊地在光滑的骨碟上划拉着。

  「我看你跟父亲的关系,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整个十一月份,你回家
去跟老爸住的?」我对美茵接着问道。

  「嗯。」美茵对我爱答不理地应道。

  「不再去住琦琦家了?」

  「我跟琦琦暂时掰了。」

  「掰了?怎么回事?」

  美茵噘着嘴,转过头看了看我,然后再次回归沉默。

  「那丫头不是喜欢你么?」我直接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对美茵问道,「她每
回看你的眼神都不大对劲,满眼的爱慕;而且她是一个挺理性的小姑娘,结果跟
你在一起的时候,还能由着你的性子来,连跟踪陈美瑭这种事情都敢跟你一起去
干。」

  「陈美瑭?」

  「就是陈月芳,咱那跟艾立威一起准备杀了夏雪平的后妈。」

  美茵摆弄了两下自己的手指头,然后低着头说道:「我其实早就知道了,琦
琦不止一次跟我表白,我都没答应。前一段时间,在我看到你跟夏雪平那么近乎
之后,我有点想试着跟琦琦谈恋爱来着……」

  「那不是挺好么?」我对美茵说道,「我看韩橙姐挺喜欢你的,她好像也看
出来她家琦琦对你的心思;张霁隆似乎对这事情不太在乎。咱们家,父亲和夏雪
平也都很开明,他俩都应该不会反对。」

  「呵呵,夏雪平她现在在你身边的状态,完全就一副你的正宫女友似的,她
都能同意跟你发生恋爱关系,可不是『开明』么?」美茵讽刺道。

  「你这话说的就没劲了,美茵,」我对美茵严肃又无奈地说道,「那你跟父
亲的事情呢?咱们俩之前从小到大的事情呢?在咱们这个……像个家不是家的
『家』里,谁也别说谁了。还是那句话:要怪就怪月老红娘犯糊涂,搭错了线。」

  一来是听了我的话,二来是她似乎有心事,第三似乎也是因为顾忌门外的这
五个人,因此美茵这一刻并没有发脾气,而是对我娓娓道来:「我试了去跟琦琦
谈恋爱。两个女孩之间的百合恋应该是美好的吧,但在琦琦身上,我找不到那种
感觉,我俩拉手、接吻、甚至上床的时候,我都还只是把她当成我最要好的朋友、
我的闺蜜,但我完全对她没有任何恋爱的感觉,哪怕是我骗自己玩过家家都不行……
然后她其实也发现了,自己虽然很喜欢我,但她更喜欢的是另一个人。」

  「所以借着那个男同学的引子,你俩就把话说开了?」

  「嗯,说开了,而且也不知道怎么着,到最后居然大吵了一架;于是我俩现
在的状态,就是掰了。」美茵忧伤地说完,突然笑出了声,然后转过头对我瞪着
眼说道:「哈!什么『男同学』,琦琦喜欢的是她继父!」

  「什么?你说……霁隆哥?」我仿佛在大脑中打了一个惊天霹雳一般对美茵
问道——但只是「仿佛」,在我心里我不知道为何,居然对这件事丝毫不觉奇怪;
或许是因为,琦琦每一次看着张霁隆、或者提到张霁隆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跟美
茵之前对父亲的表情如出一辙吧,而且每次她在韩橙和杨昭兰身边的时候,眼睛
和嘴角上的反应,又像是吃了几斤柠檬一样。这么一看,还真有比我家更像古希
腊悲剧的家庭,也不知道张霁隆是怎么平衡自己跟韩橙与韩琦琦母女俩的关系的,
何况他还有个合法妻子允许的婚外女友杨昭兰的存在。

  「惊讶么?呵呵,也难怪我会跟琦琦成为最要好的朋友。」美茵略带自嘲地
说道。

  「那你和父亲现在……在家里的话,每天……咳咳……」我的话已经溜到嘴
边,欲言又止。

  「何秋岩,你想问什么?」

  我低下头,承受着满身尴尬摇了摇头:「没什么。」

  「反正肯定没有你跟夏雪平在一起,过得又浪漫又滋润就是了。」美茵对我
说道,「刚才说的你不也听见了么?老爸被他们传媒集团强行劝退了,让他就一
个劲往外地跑;回了家,也基本上是他不跟我主动说话,我也不跟他主动说话……
有的话我还没跟他说开,但是我也没再主动……勾引他。他心里只把我当女儿,
可不像夏雪平对你!而我心里,想要发声禁忌之恋的那个,压根就不应该是他……」

  美茵说到着,眼圈有些发红地看着我,见我又低下头不敢跟她对视,接着她
又把脑袋窝在桌子上,对我委屈地说道:「我跟老爸现在,也不像父女,也不是
情人或者前任情人,完全就跟在一起合租的室友似的。要不是因为今天,我俩连
吃饭都不在一起。」美茵心有不甘地看着我,又对我问道:「何秋岩,你知道今
天老爸这么大张旗鼓地要请你和夏雪平吃饭,还叫来了那三个奇怪的人,是为了
什么吗?」

  「为了什么?」我困惑地看着美茵,「刚才那个奇怪的女人,真是咱们的姑
妈?我怎么没听老爸和夏雪平提起过……」

  「是不是咱们姑妈我不知道,你没见过我也没见过。」美茵看着我,忽然很
悲伤地撇了撇嘴,对我质问道:「何秋岩,老爸不想要我了……这个家不想要我
了,你知道么?」

  美茵的这番话倒是直接把我说得既是一头雾水,又让我对她产生了一种莫名
的心疼:「不是……你这说的什么傻话啊,美茵?父亲、夏雪平、我,还有这个
家,怎么会不要你呢?」出于一个哥哥对妹妹的关心与疼惜,我连忙坐到了夏雪
平刚刚的座位上,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安慰着。

  「哼,你怕是还不知道……也对,这事情本来就是我偷听到老爸跟人打电话
时候说的——那个男生你看到了吧?那是他给我找来相亲的!」美茵又痛苦又恶
狠狠地看着我说道,「先是夏雪平!然后就是父亲!然后就是你!我在咱们家就
这么招人烦,你们就都不想要我了是吗?」

  「相亲?」

  看着美茵的眼泪已经淌了出来,话说得也甚是可怜,我一时间彻底愣住了。

  ——美茵才多大就相亲?按照法律她确实已经成年,但并未达到合法结婚的
年龄,这么早就相亲,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其次客观地说,如果美茵可以忘了
她和父亲的那一段,然后再让她抛开对我的执念,让她去自己交男朋头谈恋爱,
什么样的男生找不到,为何偏偏要相亲呢?父亲虽然是农村出身,但他向来都不
太愿意在这方面的事情干涉我和美茵——也正因为太过于宽松,才会出现美茵在
主动勾引父亲之前、他几乎丝毫都没察觉的事情;这样的他,为什么会想要让美
茵去相亲?难道是就因为怕自己和美茵的事情为人所知、担心美茵以后嫁不出去
所以先给她定下一门亲事?

  ——但是刚才那对父子,包括那个说是我和美茵姑妈的女人,他们三个身上
的着装各有特点,尽管我不是很了解时装方面的东西,不过那三套衣服的看起来
价格都应不菲,想必那对父子所在的家庭也是非富即贵。如果父亲是奔着害怕美
茵与自己有过乱伦肉体关系的事情被人发现、嫁不出去,而因此安排的亲事,那
么对方会同意么?若说父亲是看上对方的家庭,才让美茵早早把这亲事定下来,
那这样的逻辑就更不符合事实了,父亲向来对家世、金钱这种东西不大关心看重,
又怎么会为了攀龙附凤把女儿出卖?况且父亲其实也是相当疼爱美茵的,即便发
生了这样的事情,父亲没有像夏雪平对我这样对待美茵,但也不代表父亲在心里
就会轻贱美茵,相反,在他的心里必然是会更加疼爱美茵的——对于美茵向自己
投怀送抱、让自己做出出格甚至在女儿子宫里内射的行为,父亲一定会认为是自
己的过错,并在心里加倍谴责自己。

  ——那么父亲是为了什么呢?……难道,这是一种托付么?也只有以「托付」
的目的安排的相亲,才既符合父亲的性格和作风,也符合这对父子的形象和家庭。
只不过父亲不是已经被局里平冤昭雪、连公民档案上都不会留下任何不良记录的
么?他还要再「托付」什么呢?父亲一定有事在瞒着我,还有美茵,或许还包括
夏雪平。

  眼前的大事便是要好好安抚这个小坏丫头的情绪,这样的话我才能更方便地
去了解父亲给美茵安排这次相亲的理由:「你听父亲偷打电话,都听到什么了?」

  「……就大半夜的,在客厅里,我听他说了一大堆询问关于那个男生的问题,
最后他说了一句『同意见面』之类的话,还说,『当然希望两个孩子能好好相处,
这样的话等有那么一天结婚了,也会幸福的』。」美茵又气又悲伤地说道。

  「哼,我说小坏丫头,这就你任性了!」我眼珠一转,想了一套说辞对美茵
安慰道。

  「怎么你也……」

  「让我把话说完!——父亲说的是『同意见面』,那就说明不是父亲提出来
的相亲,既然不是他主动提出来,何谈『要把你送走』、『这个家不要你』这样
的话来?你也应该看出来了吧,那个男生和他爸爸都是言谈举止相当气派的人,
他们的家庭背景肯定够强横,能跟父亲提出来跟你相亲,那还不是看上你这臭丫
头的长相和气质了?父亲刚被时事传媒那帮人摆了一道,在这个时候有一个豪绅
巨富式的人物想要约父亲和你见一面,什么话都没多说,拿着钱让咱们一家四口
人上这种挥金如土的地方来——哈,人家拿钱,然后让父亲来充作当主,人家自
降身份作为宾客,你说对方都已经做到这份上了,父亲敢不来?这社会就这样,
礼貌也好、面子也罢,总有一种东西是让任何人对某些事都无法拒绝的。你说夏
雪平号称『冷血孤狼』,她是个不和不群的女人,平时很少去应酬,但是遇到人
家伊尔根觉罗氏集团家那个在咱们重案二组当警察的格格结婚,那赵嘉霖平时跟
夏雪平在局里走对头碰,叫一个『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怎么样,夏
雪平不也去了么?更何况,你这只是个相亲,相亲也不表示就一定要逼同意就跟
那个小子谈恋爱、订婚结婚吧?就只是坐下来见个面吃个饭、聊聊天而已,感觉
不好你连微信都不用加,你就只顾吃饭,吃得差不多了擦嘴就走,以后见了面也
装不认识就好么!又不是马上给你塞到那小子的被窝里去,瞧你这么大脾气……」

  「你说什么呢?讨厌!」美茵听了,直接朝着我的胸口猛捶了两拳,然后又
接着趴在桌上一动也不动,一个字也不说。

  「现在心情好点了么?」我拍了拍美茵的后背,对她说道。

  趴在桌上的美茵眼角含泪,转过头耷拉着眉毛看着我,但也就两三秒之后,
她突然眯起眼睛对我居心不良地笑了起来:「嘿嘿,妈妈和哥哥要回家住了呢!
以后每天晚上,嘻嘻,我都可以……嘿嘿嘿!」

  「啊?」听了这话,我立刻有些慌了,「可以什么?你要干什么?」

  「你怕什么?……反正我没把你和妈妈的事情告诉过父亲就是了,嘻嘻!」
美茵擦掉了眼角旁渗出的一滴泪,故意把脸凑到我的面前,抿着嘴巴调皮地看着
我。

  我刚准备追问,恰巧包厢的门被再次打开。我只得立刻住了嘴,然后迅速地
把放在美茵后背上的手移开。美茵见我的动作如此飞快,对我笑得更加灿烂了,
但旋即她也把自己脸上的任何表情收起,再次用手背擦拭了一遍之后,面部肌肉
木然地看着门口。

  回到房间里的那个所谓的「姑妈」,她的情绪要比被夏雪平叫出包厢之前镇
定了不少,她仍然满怀欣喜地看着美茵,但并不再做出什么过激出格的行为,只
是在脸上堆满了灿烂而幸福、且在我和美茵看来都觉得有点瘆人的笑。她一脱掉
那件风格有些科幻奇葩的外套,身上的这组爆乳、蜂腰加上肥臀,倒真有些让我
的鼻腔里冒火,尤其是她的毛衫,虽然圆领包裹住了她的颈根,但在她胸前却有
个倒三角形状的镂空,那对我形容不出多少尺码的巨胸露出了半边,饥肠辘辘的
我只是看着就有些饱腹感;但紧跟着她走起路来时候的怪异姿势、再加上她坐在
椅子上之后皱着眉头的样子再加上坐下去时候的动作之缓慢,用不着我自己拿对
夏雪平的忠贞提醒我自己,我便已经倒了胃口:这个「姑妈」一身的肉弹,很可
能都是用硅胶和玻尿酸加工出来的「装备」而已——好多女人一出国,就愿意按
照欧美的审美开始整容,这种事情我向来既迷惑又厌恶。

[ 本帖最后由 龙葵 于 2022-7-29 21:32(GMT+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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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从她坐下之后,她倒是也开始对我热情了,还很积极地向我打了声招呼:
「哎哟,你就是秋岩吧,个子长这么高!」但之后,她的注意力仍旧完全放在美
茵身上。

  而那对父子,当回到包厢里之后的状态虽然仍是喜悦,但他父子俩的眼睛也
规矩了许多,不再来回朝着任何人的身上乱扫,并且,那个小男生似乎有意无意
地在躲着夏雪平,非要是目光碰上夏雪平,他的额头便开始冒出冷汗来,然后接
着把脸转过去闪躲着,连一个字也不敢跟夏雪平多说。

  只是在夏雪平的脸上,出现了遮天蔽日的阴沉,她一会到包厢里也开始不住
地凝视着美茵,那水意融融的双眸中,写满了无奈,还有不舍。我抬起屁股刚准
备把自己正坐着的这张椅子给夏雪平让出来,夏雪平却直接把双手搭在我的肩头,
又拍了拍我的后背示意我坐下,接着她直接坐到了我最初坐着的最靠里面的位置,
坐定了之后,便双目中充满敌意地看着我和美茵那所谓的「姑妈」还有那一对儿
父子。

  而父亲就更不用说了,原本就强颜欢笑的阴沉的脸上,更添了几层痛苦,那
是一种陷入两难的痛苦——父亲此刻的表情,更加说明了他心里是藏着事情的。

  「正式介绍一下——」父亲坐定后,对我和美茵朝着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短
发女人摊手说道,「这位是褀华洋服公司总裁隋琼岚……她是爸爸的表妹,也就
是你们的表姑妈。」

  父亲这一介绍,美茵倒是没多大反应,我心里倒是惊了两惊:「褀华洋服」
算得上是亚洲在国际上都很出名的服装品牌,清朝光绪年间在R省C市由举人隋祺
英与其夫人孟雨棠开办的,旧时代执政府时期,隋家因为得罪了曹大总统的部将,
举家逃往东北寻求张作霖的庇护,也就因此「褀华洋服」在F市开了第一家分号,
再后来又因为伪政权的建立,隋家的第三代隋世芳不愿与日本人合作,于是又出
走欧洲逃往中立国,后来「褀华洋服」和后来专卖改良旗袍褂子的「褀华华装」
便开遍了全世界;说起「褀华洋装」,在美茵和相仿年纪追求潮流又对历史没什
么兴趣的女孩可能不大感冒,但如果提起那位与褀华终身签约的专门设计晚礼裙
的设计师Monica chan,美茵必然是要兴奋地惊呼一番的——父亲居然跟这样一个
百年流芳的时装世家是表亲,我和美茵之前也是闻所未闻,这可谓是「两惊」之
一;不过回想一下,父亲跟陈美瑭领证之后摆家宴醉酒时候,说的关于自己的家
世:我曾祖父曾是南方的一位大军阀,这样的话两家之间有亲缘关系,倒也是无
可厚非。

  但这「两惊」之二,便是父亲说话的逻辑:既然是我和美茵的表姑妈,那么
为什么要先介绍并强调她姓甚名谁、在什么企业工作呢?甚至,有必要介绍得这
么清楚么?

  而且,父亲说完这句话之后,便不继续往下说了,似乎如鲠在喉。夏雪平的
反应倒是快,见父亲停顿下来,两秒钟之后她便结过话茬,对我和美茵说道:
「姑妈在巴黎生活了十多年,最近刚回国,时差还没倒过来。不远万里回国请你
们两个小家伙吃饭,秋岩,美茵,你们是不是应该谢谢姑妈?」

  「谢——谢——姑——妈——」美茵坐正了身体,双手抱胸低着头,仿佛幼
儿园和小学生遭遇领导访问一样拉着长音对隋琼岚说道。

  我尴尬地看了美茵一眼,接着一面礼貌地对隋琼岚说着话,一面观察着她的
反应:「从小到大也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又漂亮又有才干的姑妈,您远道而来,
这才一见面,就对请咱们来这么好的地方,弄得我跟美茵都有些受宠若惊,作为
晚辈,如果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请姑妈见谅。」

  ——在说这些客套话的时候,我心里是有一定预期的:一般来讲从小到大没
见过面的远亲见到家里后辈,若听到后辈说像我刚刚所说的这些话,普遍的回应
应该是诸如「这孩子真会说话」、「都是一家人用不着客气」之云云;

  但隋琼岚转过头看着我,却十分客套地说道:「哦,没事……呵呵,这孩子
个子真高!」接着,她便又对美茵笑着,甚至也跟着低下头却抬着眼睛,对美茵
说道:「漪……美茵,姑妈刚刚吓着你了吧?不好意思啊,姑妈在法国那边待久
了,这说话打招呼也都是用的那边的方式了,姑妈向漪……向美茵配个不是了啊!
对啦,姑妈还从法国给你带了礼物了——酒心巧克力和咱们家自己做的今年的限
量款风衣,你肯定能喜欢!」

  或许是因为隋琼岚太过热情的态度让包厢里的气氛越来越冷,坐在桌子最末
尾那个中年男也不禁连忙对隋琼岚说道:「着什么急,你说你东西都放在车里呢,
现在就说出来,还不给人家姑娘,故意馋人?你跟何先生商量商量,差不多赶紧
上菜吧!孩子们肯定都饿了!」

  「哦,好!何……劲峰,那个……」

  父亲连忙说道:「我已经跟服务员打好招呼了,菜应该这就来。」

  话音刚落,包厢门打开,一盘盘珍馐佳肴端上了餐桌。但此时,这盘子里装
的是什么,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再次谢谢姑妈了。」我无法忍受心中的困惑,准备开门见山,「姑妈,您
刚刚怎么管美茵叫『漪漪』?我是她哥我都不知道,她怎么还有这小名呢?」

  隋琼岚还没说话,父亲却先冲我咳嗽了一声,眼神严厉地看着我,却未说一
句话。与此同时,夏雪平又把手放到桌面下,轻轻打了两下我的手背。

  隋琼岚冲我笑了笑,很随意地说道:「呵呵,姑妈家的人口太多又杂,光是
姑妈身边的这些侄甥们就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姑妈只记得人不记得名,也情有可
原吧?哈哈!」

  「嗯,情有可原。」我看了一眼父亲,又看了看夏雪平,深知他俩都觉得我
话有点多,于是只能改口对父亲问道:「那老爸,这两位是……」

  「哦,这位……」父亲说着站了起来,对我和夏雪平还有美茵说道,「这位
是你们姑妈的朋友,狄昊苍先生;还有这位,小狄先生,是狄先生的独生子。」

  「何叔叔客气了。」那个「小狄」也站起了身,对我和美茵毕恭毕敬地说道,
「我叫狄瑞珅,见过美茵妹妹了。」

  说着,狄瑞珅对美茵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他的这只右手还不是笔直地伸出
去,而是除了大拇指以外的四只手指全都朝着自己的方向微微勾了回去。这种握
手的姿势相当的占女生的便宜,我在警校时候的一帮狐朋狗友们用过,诸如卢二
公子那样的纨绔公子哥也用过,最简单的,女孩子如果把手搭了过去,那么最起
码用这种姿势的男生便可以用自己的大拇指摸摸女孩子的指根关节和手背皮肤,
得寸进尺一点的,还可以趁势把女孩子一把拉到自己怀里,或者假装是女生太用
力,跌到对方身上去。这个小狄竟然用这样的握手姿势对着美茵,这让我心中十
分地不爽。

  而美茵依旧毫无反应——自从服务员把一桌子菜肴上齐之后,她就没抬起头
过,拿着分餐夹往自己的餐碟里一顿叨,叨满了一整碟之后,又给自己倒满了一
杯鲜榨的香橙胡萝卜汁,接着一口菜一口果汁地就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她倒真
是把我给她出的那招「你就只顾吃饭」贯彻得如此淋漓尽致。于是没过十秒钟,
狄瑞珅的脸上开始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别站着了,狄公子。」我对狄瑞珅说道,接着又看向父亲,「爸,你也坐
下吧。瞧把美茵饿的!你们俩再这么站着,咱们其他人还怎么敢动筷子啊。」

  「对,说的对!都坐下吧,动筷、动筷!」隋琼岚看着美茵吃得可口舒心,
自己也在一旁乐不可支地张罗了起来。

  狄瑞珅在美茵那里没捞到握手,脸上倒也不改颜色,主动伸直了右手对我问
候了一句:「秋岩哥,幸会。」

  因为刚才他那双不老实的眼睛来回往夏雪平与美茵身上乱扫,再加上他冲着
美茵时候的那只手,我对这小子由衷地产生了一股敌意;本来寻思着他若是就此
老老实实地坐下便也算了,没想到他居然主动跟我打了招呼,无论他此刻心里怎
么想,在我这都被视为一种招惹和挑衅。于是我放下筷子,大喇喇地看着他笑道:
「狄公子这么客气啊,还没怎么样呢上来就管我叫哥?咱说清楚点:你大还是我
大?别整到最后你比我大,别还折煞我了呢!」

  原本刚才拍打了我两下手背后,跟我牵着手的夏雪平,此时此刻松开了手,
然后在我的手背上轻轻摸了两下,接着她什么都没多说,也端起筷子默不作声地
吃起了菜。对于狄家父子,夏雪平真的一眼都没多看。

  「我今年19。您呢?」狄瑞珅虽然狐狸尾巴尽露,却依旧表现得很是儒雅。

  「嗯,那你是应该叫我一声『哥』,这不亏,我21了。你还上学呢吧?」

  「呵呵,今年刚大一,北方大学的。」

  「哟,大学生,还是名牌大学!不好意思,真没看出来。」我略带讥讽地对
狄瑞珅说道。

  狄瑞珅听了,笑而不语,礼貌地对我点点头后坐回了座位上,端起杯子喝了
一口水。他知趣地不再说话,我也没继续向他发难,毕竟这是第一次见面,人家
又是跟着隋琼岚一起来的,我总不能对人开口便骂。我便也拿起了手边的分餐夹,
往自己的盘子里夹了两只烤鸡翅,又夹起一只放进夏雪平的盘子里。

  而在这个时候,狄昊苍却双眼凝视着我,对自己儿子说道:「瑞珅,你确实
得向人家秋岩好好学习学习。你秋岩哥虽然才21岁,但是已经是咱们F市警察局风
纪处的处长了,算得上咱们Y省年轻的警官干部里,有头有脸的小大人。以后你可
以多跟他走动走动,有什么事情可以多请教请教人家。」

  「哦,是么!」隋琼岚这才抬起头睁大了眼睛,双眼放光地看着我,「这雪
平是在本市名噪四方的女警察,秋岩居然也这么厉害呢!」

  「哎哟,狄叔叔您也认识我?」我抬头看了看狄昊苍,他脸上似笑非笑的表
情,让我更加觉得不自在。

  「我只是听说过你,从张霁隆先生那儿听得的。」

  「狄先生也认识张总裁?」一直都阴着脸不说话的父亲,想了想插了一句嘴
道,接着微微侧过了身,继续吃着面前那碗莼菜牛肉羹。

  「那是当然了,我跟他们隆达集团还做过而几笔生意。」狄昊苍也不管父亲
看没看他,他都冲父亲微笑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对我说道,「而且我跟你们徐远
局长也是朋友,只不过相互之间有些年头没怎么来往了而已。我也很荣幸认识你,
小何警官,还你的妈妈,你身旁的这位夏警官……」

  狄昊苍的话音刚落,夏雪平也头都没抬地说道:「免了。跟我有交集的,除
了我很早以前就认识的人,其他的除了案件受害者及其家属,也就是嫌疑犯及其
家属了,再不就是警察。除此之外的人,我很少来往。狄先生有心了。」

  夏雪平很明显地并不给狄昊苍面子,但是这面子还是被狄昊苍给接住了:
「无妨,『冷血孤狼』果然名不虚传。反正今天大家能在一张桌子上吃饭,那就
是有缘。来日方长,情分这东西可以接着累积。」

  我转头看了一眼夏雪平和父亲,夏雪平的冰块脸要寒凉过窗外的积雪,父亲
阴沉的脸色要比此刻的夜空更暗;另一边美茵只顾着低头吃东西喝饮料,这一时
刻的她仿佛被之前的莫阳给传染了,失去了听力也不会说话。真正在应付着隋琼
岚和狄家父子的,就只有我一个了。

  那曾想在这个时候,王楚慧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我只好对在座的全体打了
个招呼,然后推门走到走廊里,把电话接通:「王大姐,有什么事么?」

  「那个,秋岩……出事了。」王楚慧的口吻显得十分着急,但她却把话说得
不清不楚。

  「呵呵,王大姐,我问的不就是『有什么事』吗?出什么事了您说。」

  「郑玥施跑了。」王楚慧似乎含了一口气说着。

  我以为我听觉系统出问题了:「谁?」

  「郑玥施跑了。秋岩,怎么办?」

  ——这让我产生了一肚子疑惑,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不是……姐,您等会儿啊——郑玥施跑了?她不是景玉宫那个案子的受害
者么?她跑了?」

  「对。」

  「咱们抓她了么?」我的眉头已经紧皱到我头痛。

  王楚慧接着支吾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跟我讲明白:原来在今天庭审结束
之后,景玉宫分局的警察便跟检察院的检察官们把郑玥施送回了市立医院。可也
不知道市级法院那帮人是这么想的,因为法官当庭采信了蒋帆辩护律师孟伟鳌的
问话,再加上,我所不知道的是,后来法院调查取证部门的人居然也把郑玥施的
辩护律师也找了过去,郑玥施的辩护律师证实了郑玥施确实在服用具有调节内分
泌和镇定功效的药物,所以法院和景玉宫分局的人居然共同执行了一项决议:将
郑玥施转送到省立精神病院——且不说郑玥施的状况有没有需要被送到精神病院
那么严重,据我对于司法系统的程序了解,市级法院和景玉宫分局这么做绝对是
擅自行动,市级法院确实可以直接向区警察分局发布各种决议命令,但是其一必
须得向市局报备、得到局长、副局长或者相关部门负责人的签字,其二他们无权
认定任何人的诸如伤残、疾病等生理问题,哪怕是嫌疑犯都不行,更别提受害人。

  但景玉宫分局的人还是这么做了,在他们的监控下,市立医院的急救车把郑
玥施运送到了省立精神病院。而就在景玉宫的警员以为完事大吉撤离之后,郑玥
施趁着急救车上的人不注意,直接溜得无影无踪。

  ——听完这些事情,我不由得为郑玥施揪心:一个骨瘦如柴、连走路都成问
题的女人,穿着单薄的衣服,在这冰天雪地里自己一个人,她该怎么办?别说跑
远,她连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可就在这时候,王楚慧对我开口问了一句让我觉得难以置信的话:「秋岩,
咱们该下通缉令么?」

  ——这种话她居然对我问得出来,她还真敢说!

  「你要通缉谁啊?」

  「……郑玥施呀。」王楚慧的语气里到没那么坚定,像是试探,又像是有人
逼着她对我说一样。

  我实在是忍不了自己的脾气,对着王楚慧说道:「我说,慧姐,您当刑警的
生涯好像比夏雪平都长吧?我记得好像是说徐局长还重案一组组长、以前市局还
有刑侦处的时候您就已经在一组工作了对吧?」

  王楚慧也不傻,必然是听出了我字里行间中的揶揄贬讽:「秋岩,突然说这
些干嘛?」

  「您听听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对于郑玥施她丈夫和她女儿这样一个有这
么多疑点的案子,咱们警察系统的人没办法帮着人家让施暴者得到应有的惩罚不
说,哦,咱们还要通缉人家?」我替郑玥施忿忿不平地说道。

  「不是……秋岩,你别急,我也这也是想个办法找到她,对吧!咱们进行
『通缉』之后,让各个分局和派出所的警员进行所谓的『抓捕』,不也是在帮她
么……」如果王楚慧不是心虚,那就是此时喝多了,要么是失心疯,总之她在有
些故意掩饰自己真实目的地满嘴跑火车。

  「帮她?您管这叫帮她?那我问你,郑玥施犯了什么罪?抓捕的理由是什么?
抓捕到了之后怎么办?是交给景玉宫分局还是市级法院?还是继续给她送进精神
病医院!」

  在我的追问之下,王楚慧终于不说话了。我不清楚刚才这一段令人难以置信
的真实故事情节,究竟是因为王楚慧的脑子有毛病,还是因为她认为我的脑子有
毛病而会听她的。

  我屏住呼吸,又追加了一句:「而且我没记错,咱们重案一组没有签署通缉
令的权限。您去直接把事情跟局长或者副局长报告吧,看看他们俩怎么说!」

  「嗯,我知道了。」王楚慧说完,先把电话挂掉了。

  今天一系列的遭遇,让我对王楚慧这个女人真心「刮目相看」。刚刚这通电
话,从她的措辞到语气,都不可谓不突兀,但是我严重怀疑这通电话本身就像是
个阴谋一样。难不成王楚慧也是这个「天网」里的一员,或者说,至少她跟那个
蒋帆跟景玉宫分局里的人是有勾连的?既然艾立威给夏雪平留下的遗物里,还有
国情部周荻现在所调查的案子,都直指外公的死与「天网」有关,那么王楚慧这
个看似淫娃荡妇加上傻大姐般的女人,不可不防;但却也不能打草惊蛇,否则哪
天她在我背后捅一刀子倒是小事,万一中断了她或者——如果有的话——潜藏在
她身边的那些人所要执行的事情,那么反倒是不利于挖出这个「天网」的真实存
在。

  我料定王楚慧必然不会把自己刚才说的话、以及景玉宫分局和市立法院合谋
的事情告诉徐远,那么这件事,就由我来做。

  在拨打了徐远的手机未通之后,我直接拨通了他的办公室电话,意想不到的
是接电话的竟然是沈量才:「喂,哪位?什么事?」——同时从话筒里传来的还
有徐远的咳嗽和摔茶杯盖的声音,加上沈量才说话的语速和语调,我能感觉到两
个人似乎在我把电话打过去之前又吵了一架,所以沈量才在接电话的时候,连徐
远办公桌上座机的来电显示都没看。不过事发突然,无论是徐远还是沈量才都是
上峰,反正也是汇报情况跟谁汇报也都一样,他们俩之间的嫌隙,我参与不了也
不想参与,于是我便一五一十地地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沈量才。

  「行,我知道了。何秋岩,你做的很好。这件事就全权交由我来处理了。我
没记错的话,白浩远那边手头上还有个更麻烦的案子,你明天开始就跟进他那个
案子吧。」

  「是。」

  待我说完之后,沈量才也先把电话挂了。看似郑玥施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
可我的心里,隐约觉得有些不踏实。

  等我再回到包厢里一看,此刻的餐桌周围已然另一副景象:父亲正硬着头皮
跟隋琼岚交谈,隋琼岚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完全视他人若杂什的倨傲;另一边夏
雪平冷着脸低着头看着手机一言不发,同样保持沉默的还有不住地打量夏雪平的
狄昊苍;他的儿子狄瑞珅正满面春风地专心凝视着美茵,而美茵怒气冲冲地看着
面前的盘子,似乎特别想徒手把这些镶了金银的餐具全部掰断。

  「秋岩回来了,今天也差不多了。美茵晚上还有功课习题要做,雪平跟秋岩
名早还得赶去上班,咱们都该回去了吧。」一见我进了屋,在隋琼岚身边显得有
些低声下气的父亲连忙对所有人说道。

  我默默地看了看我那堆满菜肴却只吃了一口的香烤鸡翅中的餐碟,对父亲点
了点头,并未坐下,直接转身走到衣橱前面,帮着父亲、夏雪平跟美茵拿过了他
们的外套。

  「这就不吃了啊!再吃一点嘛!这家酒店里面还有好多菜很好吃的……你看
看这孩子才吃了多少?这么大的个子就吃这么些能吃饱么?」隋琼岚一听父亲说
要告辞,连忙朝桌面上看了一眼,接着又往我的餐碟里一瞥。

  「秋岩晚上还有事情。」夏雪平抬起头,趁着隋琼岚话音刚落,不冷不热地
对她说了一句。

  我也连忙说道:「呵呵,姑妈这就不知道了,我们这帮当警察的,尤其是当
刑警的,吃饭没个准点。不吃了。」

  「那要不然把这些东西打包?我再去跟服务员点一份清蒸鲍鱼、一份木瓜西
米炖雪蛤,」隋琼岚说着又看了看美茵,「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在这个年纪多吃
一点很补的!美容养颜,对身体也好!」

  美茵听了之后不说话,但她却低着头直咽口水。

  「行,打包吧。姑妈请咱们吃饭,点了这么多菜,每一道都几百块,也别浪
费了。带回去晚上当宵夜,明天回锅或者在微波炉里热一下也行。」父亲对我和
美茵理所应当地说道,脸上凛然的表情,仿佛对隋琼岚的请客很无所谓,又有些
吃定了心思非要占隋琼岚一把便宜的感觉。

  于是隋琼岚心满意足地笑了笑,然后按了桌上的服务铃叫来了服务员,十五
分钟之后桌上的所有盘子餐具都撤了下去,多了七只实木制的餐盒和两盏陶瓷外
壳不锈钢内胆的保温桶,一盏是木瓜雪蛤、一盏是餐桌上基本没人动一口的佛跳
墙。接着隋琼岚抚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尖,看着我思考了一下,然后对父亲和夏雪
平问道:「秋岩现在是刑警,是不是还没买车呢?」

  「咱们家的人,除了雪平以外,都没有车。」父亲对隋琼岚说道,「您问这
个干什么?」

  「没有车怎么行?这样吧,秋岩喜欢什么牌子、什么样的车,告诉姑妈。全
F市的汽车公司,姑妈都有认识的朋友。你有喜欢的,明早我就派人送到家里去。」

  隋琼岚这一顿饭基本没对我投入多少关注,这突如其来的热情,不禁让我受
宠若惊:「不行!姑妈,咱们刚见面,您都请我来这地方吃饭了,还要送我一辆
车?这个真不行!:「「他姑妈,用不着吧。」夏雪平冷冷地看着隋琼岚说道,
「本来我都考虑好了,我和秋岩有足够的存款,劲峰再拿一点,买个车不成问题
的,这个就用不着您操心了。」

  隋琼岚见到夏雪平这种冰冷的态度,明显不乐意了:「呵呵,雪平妹子,我
只是……」

  但未等隋琼岚把话说完,父亲又发话了:「你和秋岩的钱就先存着吧。姑妈
愿意送的,秋岩,你就收下吧。喜欢什么样的车,告诉姑妈。」

  既然父亲都发话了,我也没什么好再拒绝:「呃……就一般的就挺好,马力
差不多、实用一点的就可以,用不着太贵的。最近世界汽车博览会不是正在F市举
办么,我记得美版Nissan不是有一款Sentra么,性价比不错;要么就是类似丰田
『卡罗拉』、『现代领动』这种就可以了。」

  「姑妈明白啦,反正就是轿车类的就行是吧?」

  「嗯,没错。」

  「Oui,明早姑妈就让人把车给你送到。」

  「那我就谢谢姑妈了,Merci!」

  「Je vous en prie(别客气)!哈哈,这孩子,个子真高……」隋琼岚说完,
得意地看了看狄昊苍笑了笑,又扭头看了看父亲,「我说……咳,劲峰,你让美
茵加我个微信吧?我在巴黎那边到现在还是经常用Whatsapp,微信刚申请的,还
一个好友都没有呢。让美茵加我一下吧!」

  「姑妈您也是真有意思!」美茵已经把那套女警棉衣的拉链拉好,全身裹的
严严实实的,她瞪圆了眼睛,说着还猛地往桌面上拍了一下——若我没记错,这
可能是从隋琼岚进入包厢到现在,美茵第一次用正眼看着隋琼岚:「您这又是给
我买珍品汤羹当夜宵,又是给我哥送车的,就是想要我的微信,对吧?干嘛这么
大费周章的,而且我的微信号、我就坐在您对面用俩鼻孔喘气儿呢,您还干嘛问
我爸要?您怎么就不敢直接跟我说呢?」

  「何美茵!」父亲也有点心急,但缓了一下之后,父亲语气优柔地对美茵半
劝非斥地说道:「……别这么跟你姑妈说话,客气点!」

  「Non,ca ne fait rien!没关系的!……青春期的孩子都这样的,尤其是
女孩子嘛,有点娇气无所谓的!而且确实是姑妈不妥,我……」隋琼岚尴尬地看
了看美茵,「姑妈就是想吧,这么多年也一直没见到美茵,姑妈挺想跟美茵多沟
通沟通,联络联络感情……我……你能加姑妈一下微信么?」

  美茵坐在座位上,本来包厢里的暖风开得很足,她又早早地就把那警服棉大
衣裹在身上,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豆大的汗珠已经覆盖满了她的整个小脑门。
她瞪着不大敢与她对视、又有些失望和瑟瑟发抖的隋琼岚,又微微转过头瞪着脸
上挂着假笑的狄瑞珅,对隋琼岚趾高气昂地说道:「行啊,我可以加你微信,但
是说好,我只加你一个人的,不加其他乱七八糟的人!——把你手机拿出来。」

  隋琼岚看着美茵,多少有些瞠目结舌,不由自主地撇了撇嘴巴看了一眼狄昊
苍;而狄昊苍则在一旁默默地轻叹了一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隋琼岚只好
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美茵,美茵把隋琼岚的手机放到了自己的腿上,然后自己扫
了隋琼岚的二维码,才算加上好友。

  等这一切小闹剧都结束了,我才拎着那些打包盒还有那两盏保温桶,走在夏
雪平跟老爸的身后离开了包厢——真是浪费了这一桌山珍海味,吃得一点滋味都
没有。

  美茵兀自走在前头,隋琼岚紧紧地跟在她的身旁,我实在想不通这个声称是
「我和美茵两个人的姑妈」的女人,为什么会对美茵如此的上心,而且我也想不
通美茵这刁蛮丫头是修了哪辈子的福分,让这个跨国服装业女王能在见到她第一
眼之后就可以这么拿她宝贝着。

  而狄家父子在我身后百步开外的地方并肩走着,在这一刻那个狄公子才露出
了些许不悦之意;而他的父亲,那个看起来就很不像什么好人的狄昊苍,从楼上
下来这一路都在狄瑞珅身旁谆谆叮嘱着什么,奈何这用餐大堂里原本就嘈杂得很,
而在这个时间段竟然还有爵士乐队表演,我实在无法听到任何稀碎的只言片语。
总之我有种预感:对于我们家这么个已经没落的、一没地位二无财富的家庭,他
这么个富商如此急切地想要让美茵跟他们家狄瑞珅结成连理,准不是什么好事。

  出了饭店大门,隋琼岚的那辆黑色奔驰斯宾特豪华商务车已经在大门口等候,
从驾驶门那面走下来一个身形苗条、全身都穿着皮夹克皮裤的短发混血女生,头
发染成了白色,看起来身手十分地轻盈矫健;但她一见狄昊苍和狄瑞珅,便轮流
与这对儿父子眉来眼去,直到一直盯着美茵的隋琼岚发现之后对着那女司机咳嗽
了两下,她才有所收敛。

  「那我就先走了,美茵,等哪天姑妈再来找你吃好吃的、带你玩啊!」在把
自己那两份礼物交到父亲手里之后,隋琼岚对美茵笑着说道。

  然而美茵仍然是一脸嫌弃地低着头看着地面的雪花,一个字都不愿意跟隋琼
岚多说。

  「我说隋总,改天再说吧。」父亲有气无力地看着隋琼岚说道。

  隋琼岚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只好对父亲点了点头,然后又很形式化地跟我
和夏雪平到了别。

  看着远去的商务车,又回头看了看身边这三个不说话的人,我只好故意打了
个哈哈调节了一下气氛:「呵呵,这时装公司是有腔调哈?连开车的司机都那么
漂亮。」

  「你看上了?用不用也给你配一个美女司机?」夏雪平听了,立刻抬起头对
我白了一眼。

  我完全是情不自禁、再加上条件反射地搂了一下夏雪平的腰,对她笑着说道:
「我的夏雪平大人,我的美女司机不就是你么?嘻……」话说到一半,我突然如
梦方醒,才想起在我身边还有父亲还在,于是只能尴尬地收了声并收回了自己的
手臂,在一旁干咳了一阵。夏雪平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但也有些不自然地看
着父亲。

  父亲看了我和夏雪平一眼,低头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天儿也不早了,那
个,你们娘俩赶紧先去市局把行李什么的取来吧——就拿点衣服就行。被褥枕头、
床单被罩、毛巾、牙刷牙膏什么的,家里都全的;之前月芳在的时候,给家里买
了一大堆,都够用到后年去的。」

  「嗯,也好。我们快去快回,你先和美茵回家。」夏雪平对父亲说道。

  父亲看着夏雪平和我,对我们微笑了一下,便回身拍了拍美茵的肩膀。却没
想到在下一秒,美茵突然甩开了父亲的手,而且还不经意地在他的另一只胳膊上
打了一下,于是父亲手中的那盒巧克力还有那件晚礼裙,全都散落在了地面上。
父亲整个人瞬间傻掉了,只听见美茵扯破了嗓子对父亲吼道:「我不跟卖儿卖女
的人一起回家!」

  「美茵!你说什么呢!别瞎说!」夏雪平听罢,立刻走上前去,狠狠地在美
茵的后肩胛骨处拍了两下。

  父亲双眼苍白地看着美茵,然后低头看着那满地的埋在积雪里和泥泞中仍被
纸箔包裹着的巧克力,还有那件被浸湿的蚕丝礼裙,呆立片刻,无奈地从口中呼
出一股白气,接着他皱着眉头蹲了下来,光着双手艰难地捡拾起一颗颗巧克力来——
而他以往冬天最常戴的那双添柏岚的可以使用触屏手机的登山保暖手套,此刻正
戴在美茵的手上。

  我转头白了一眼美茵,把餐盒与保温桶轻放在地上,连忙跑到父亲身边,抓
过了他的双手,并把我手上的这副尼龙防水手套给他戴了上去。

  「还是你戴着吧,儿子。」

  一辈子无论到什么时候都能微笑面对的父亲,第一次在我面前,几乎是毫无
掩饰地湿润了眼眶。

  父亲刚准备摘掉手套,我连忙扣住他的手腕:「没事,夏雪平车上还有一副
备用的,明天我再去问咱们市局后勤处要一副。」然后,我接着帮着他捡起更多
的巧克力,又回过头看着美茵。美茵则是站在夏雪平的身边,背对着我和父亲,
看着黑压压的夜空下F市银装素裹的街道。等捡完了巧克力,父亲又拿起那件宝贵
的晚礼裙,轻轻拂去上面的泥点与浮雪,重新叠好放回了纸袋里。我只能劝说父
亲先打车回家,让美茵跟着我和夏雪平先回一趟市局,然后再回家去。美茵也咬
着牙默不作声,而从她一上车之后,瞬间泣不成声——在她的眼里,失望、愤怒、
迷惑、恐慌,这些情绪几乎要挤爆她的眼瞳,她用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而
同时她在自己的手掌中竭力嘶吼着,很是痛不欲生。

  作为一个母亲,一个多年未于女儿相处的母亲,此时的夏雪平只能坐在她的
身旁,轻轻地搂着她的肩膀,抚摸着她的后背。

  车子里依然开着暖洋洋的热风,我也把车后座的窗子打开了些微一条缝隙。
清新的冷空气吹在美茵的脸上,她放缓了呼吸的同时,情绪也逐渐恢复了下来。

  「夏雪平,那个隋琼岚,真的是美茵,跟我,我们俩的姑妈?」在我和夏雪
平把美茵留在车子里,我和她一起上楼去整理行李的时候,我对夏雪平问道。

  「你想知道些什么?」帮着我叠着背心短裤的夏雪平对我反问道。

  「很多:她可不像是从法国刚回来……我是说,她肯定经常去巴黎,我老早
就听说过她。但是她肯定也应该没少花时间在国内、在F市,她并不像她说的那样
一直在法国定居没回来过,那她为什么到现在才来看我——准确点说,她是来专
门看美茵的,但是为什么?我看得出来她很喜欢美茵,但她为什么才来?还有,
她到底究竟是不是『我和美茵的姑妈』?她跟父亲到底什么关系?——我也不是
说我觉得她跟父亲有什么『特殊』关系,但问题是,如果她真的像你们说的那样,
是父亲的远方表妹,我怎么觉得你跟父亲,你们俩都很反感这个隋琼岚?最重要
的事情是,这件事跟狄家那爷俩有什么关系?美茵告诉我,父亲今天是带她来相
亲的——美茵才多大?她才是个高中生,就相亲?而且我也看得出来你很讨厌狄
家那父子俩的流氓目光不是么?」

  夏雪平看了看我,低下了头拉上了行李箱的拉链,低沉地说了一句:「嗯,
那父子俩的眼神是够让人恶心的。不过,其他的事情,我暂时还不能跟你说。」

  我听着这话,给我和夏雪平那两把备用手枪上着保养油的双手立刻停了下来:
「夏雪平,我一直以来都有一句话想问你。」

  「你说?」

  「你跟老爸,你们俩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从小到大,一直都在瞒着我,还有
美茵?」

  夏雪平从地上站了起来,竖起了两只行李箱,然后她并没有马上回答我的问
题,而是先把行李箱推到了门口,又去洗手间先洗干净了自己的双手,之后,她
才对我说道:「还是我刚才说过的那句话:秋岩,有些事情,我暂时还不能跟你
说。」

  「不能跟我说?」我也有些无奈,我觉得我有必要知道这件事情是什么,否
则美茵的心结必然短时间内很难解开。我不知道拥有了夏雪平的我,以后会跟美
茵的关系如何,而且她马上又要升年级、重新分班、然后还有大学联考,我不想
看着她每天都像刚刚在车上那样哭得如此可怜。因此,我有些抱怨地对夏雪平说
道:「你一直就是这样……之前吧,你自己准备对付段亦澄的时候,就什么都不
跟我说,结果,我一直都想说如果我不是阴差阳错知道他要害你,你可能就折了
自己的命;尔后你又想试探艾立威,结果你还是不跟我说,然后呢?差点被那个
姓刘的联合原溯那帮人渣给糟蹋,又被他玩了一出真假情郎……」

  「我不想跟你说,完全也是为了美茵好!也是为了你好……」夏雪平也突然
放高了音量,她的脸上也写着万般无奈。接着她走到我面前,捧住了我的脸,凝
视着我的眼睛说道:「再过一段时间吧,等再过一段时间,我可能会跟劲峰把所
有事情都告诉你们俩。」

  夏雪平这些话,基本就坐实了父亲跟她之间,确实有关于隋琼岚和狄家父子
的事情瞒着我和美茵,只是夏雪平现在不想说,我也没办法逼她。「好吧,我知
道了。」

  在这个时候,我和夏雪平的手机同时响了,我俩都下意识地以为是局里的紧
急通知,便松开了对方拿起了手机,但解锁屏幕一看,原来是美茵的操作:其实
原本我就在想,刚刚在饭店包厢里的时候美茵只是很保密地把手机拿到桌子下面,
而且还用自己的手机扫隋琼岚的二维码又有什么用,这一会儿隋琼岚便建立了一
个讨论组,然后把美茵和一个网名叫「元芳你怎么看」的男生拉了进去,而这个
「元芳你怎么看」的头像便是狄瑞珅的自拍——我猜测这个讨论组的建立都有可
能是隋琼岚全美茵加狄瑞珅的好友未果后想出来的办法;不过美茵的做法倒是更
绝,直接把我和夏雪平也一起拉了进来,于是讨论组里,仍然一片死寂。

  夏雪平把手机放回了裤子口袋里,看着我的眼睛对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咱
们家美茵还真是个小『人精』!快下楼吧,不然小『人精』该等着急了。」

  我也叹了口气,故作轻松地站起了身,心里却在想着,刚刚自己一直在同情
这个「小人精」,却也不知道这个「小人精」会在我和夏雪平在家里住的这段时
间里给我和夏雪平制造什么麻烦。

  果不其然,等我和夏雪平下楼之后,脸上还带着泪痕的美茵已经从车上下来,
站在寝室门口,一脸急冲冲地等着我和夏雪平。

  「怎么下车了?在车上等着咱们多暖和?」夏雪平对美茵问道。

  「我……我想上楼帮你俩来着,门口传达室那个老太太不让我进。」美茵看
着我和夏雪平,仍旧有些啜泣地问道:「妈……你……你你和我哥在楼上这么长
时间……在干什么呢?」

  夏雪平听到这个问题,起先脸上有些疑惑,接着便微微一红,然后对美茵微
笑着说道:「我和你哥在楼上,当然是收拾东西呢。」

  「总共十二分钟,你倒是告诉我还能够干啥的?」我对美茵的冒失以及没有
一点眼力见,可是一点都不留情,虽然我刚刚还在可怜她,「你不是说你要帮我
和夏雪平的么?赶紧的,把后备箱帮着打开啊!我俩可都拎着箱子呢,大小姐您
杵在这,是要当拒马还是当路灯?」

  「什么?……哦哦,马上。」美茵抹了抹自己眼角,急匆匆地跑到车尾去,
按了一下后备箱门的按钮。

  但事情并没有因为我刚刚借引子跟美茵叫嚷的那一句话而结束,等车子一发
动,美茵那危险的小话匣子又打开了,她趴在夏雪平怀里,发着嗲对夏雪平问道:
「妈妈,你跟哥哥出去玩这一个月,都去哪了?怎么你们俩一张合照都没往朋友
圈里发呀?」

  「去了好多地方:北边两个省都去了,然后又绕着去了草原还有R省。」夏雪
平即使跟美茵分隔了十年没相处,但对于美茵的小心思和小聪明,她还是清楚的,
她如是说道,「至于合照,我和你哥哥真是一张都没照,因为毕竟,我刚刚也跟
你爸爸说了,我俩也算是秘密任务,放假确实是放假,但也不可能透露我俩行踪
的。说起来,我跟你哥哥还遇到了几次危险呢。」

  「哦,还有这种事情!那么遇到危险了,哥哥一定会保护妈妈的吧?」美茵
故作天真地问道。

  夏雪平通过后视镜看了看我,幸福地笑了笑,然后对美茵说道:「对啊,哥
哥确实在保护我呢,而且还的确帮我做了很多事情,虽然说他之前,确实在我身
边闯了不少祸……」

  「那,哥哥保护了妈妈之后,妈妈晚上会怎么奖励哥哥、报答哥哥呢?」美
茵看着夏雪平,嘴唇上展露出了巧诈的笑容。

  夏雪平听了,有些紧张又羞惭地低下了头:「美茵,这个……这让我怎么说
呢?」

  「妈妈,说说吧!怎么奖励哥哥的?」

  「就……请他吃好吃的呗。」

  「『好吃的』?妈妈所说的『好吃的』,是妈妈的乳头还是妈妈的小穴呀?」

  我又惊又气,猛地踩了一脚刹车,车里包括我在内的三个人,全都往前梦晃
了一阵;但那一刹那我又有些担惊受怕,好在一回头我看见趴在夏雪平怀里的美
茵,身上也是绑着安全带的。于是我把手刹一拉、拍了一下紧急停车指示灯,又
没好气地看着这个可恶的臭丫头,对她狠狠吼了一嗓子:「何美茵!你有完没完!」

  「……你这么凶干嘛?」美茵仍旧梨花带雨的脸上,又显露出了悲忸,「我
就问问还不行啊!你跟妈妈上了床又谈恋爱的事情我又不是不知道!而且你俩在
一起,难道我就没起一点作用吗?」

  夏雪平听罢,低头不语。

  「呵呵,那我和夏雪平的事情,就得天天被你挂在嘴边?这是我和夏雪平的
个人隐私,我俩不想告诉你行不行?」

  「那我还是你妹妹、夏雪平的女儿呢!是你俩隐私,但我还不能关心两句?」

  「你这是关心么?你要是真关心,你为什么不问情感上的事情,偏要问身体
上的事情,你这样让人不舒服难道你不知道吗?你难道不是故意的?」

  「是故意的又怎么啦!」美茵突然坐直了身子对我发起飙来:「我也跟你做
过爱、妈妈也跟你做爱了,本来母女在一起聊聊性事就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俩还
不能聊聊这方面的事情了吗?而且那些情色小说里,妈妈跟妹妹一起聊哥哥的床
上功夫,那些哥哥角色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凭什么这么凶我啊!」

  这一句话,就给夏雪平说脸红了,而且是受到了轻微惊吓带着点娇羞的脸红。
只是愤怒之下,我实在没精力去揣测夏雪平此刻的心理活动。我在这一刻倒是差
一点就把美茵跟父亲的事情脱口而出——互相伤害嘛!谁不会呢?我也可以说,
我是在关心她和父亲的关系,对吧?毕竟夏雪平还不知道这件事呢。

  「你说我……」可是我转念一想,我要是真把这件事捅给夏雪平,那我真是
失心疯了:我跟夏雪平怎么开始的?不算那次她被人下药、险些被迷奸的事情,
我俩正式开始就是我负气要自杀,从某种程度上说我确实是在逼迫她,然后她拗
不过我且又心疼我,最终半推半就才打破这堵禁忌之墙的;那么假使我把美茵和
父亲的事情告诉了她,难保她不会认为在美茵跟父亲之间,也是男方逼迫、女方
承受;并且我的思维,又一下子跳跃到了法律层面:新政府新修法律里规定,妇
女强奸猥亵未成年男童的,需要交罚款、并且根据情况决定是否刑事拘留或者做
义工;而成年男子强奸猥亵未成年女童的,基本情况是需要服刑15到25年监禁。
美茵可以撒娇玩脾气,我不能这么干,况且现在看起来父亲与美茵已经不再继续
保持那样的关系了,所以我决定还是不把这件事告诉夏雪平;否则至少说今晚,
夏雪平肯定过不踏实。所以我立刻改口说道:「可我不是那些小说里的角色!」

  「秋岩,别吵了,美茵她应该不是故意的。赶紧开车吧,劲峰还在家里等着
呢」夏雪平抬起头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

  我转过头,咬着牙拉下手刹,摁掉了车灯,缓缓呼出一口气后同样缓慢地踩
着油门把车子开了起来。

  而夏雪平咬了咬牙,接着拉过了美茵的手说道:「美茵,妈妈知道你对哥哥
也好、对妈妈也好,都没有恶意,妈妈也很愿意跟你聊很多……只不过有些事情、
有些话,并不适合于聊天,妈妈也真的不可能把什么都告诉你;妈妈之前是说好,
要跟美茵以朋友闺蜜的心态重新相处,但就算是闺蜜之间,也不会什么都说的,
对吧——难道美茵就对妈妈没有一点小秘密么?」

  美茵听了夏雪平这话,欲言又止。

  「好啦,我的小公主,刚刚哭了那么久肯定累了,枕到妈妈肩膀上休息一下
吧。」夏雪平虽然对美茵是笑着说的话,但是话音一落,她又马上抬起头在后视
镜里看了我一眼,挂在脸上的紧张和羞惭一直未见消融。

  而到了「枫情豪思」住宅区门口,夏雪平突然要求自己先下车去斜对角的罗
森买些东西,我以为她是要去买些便当,所以我告诉她家里什么都有,饮料日用
品也是充足的,而她则坚持要去,所以我便先把她放下了车。

  也就是趁着这个机会,在我把车子在家门口的车位挺好后下车的时候,美茵
居然用自己的身体靠到了我的怀里,并把我顶到了车身上。

  「你干嘛?」我瞪着美茵说道。

  美茵咬着牙皱着眉看着我,而下一秒,她直接拉开了自己的大衣拉链,像极
了一个具有恶性癖好的癔症患者一样,对着我把衣服从肚子往上掀起,然后一把
搂住了我的身体朝我吻了上来。

  「你……唔……」

  我挣扎着从她的软唇处脱离——也在那一秒,刚刚还在怒不可遏的心却也跟
着软了下来,但身体上,又确实有个地方开始变得坚硬。没办法,美茵的身体确
实太嫩了,嫩的像花朵的软瓣一般。而下一秒,我那逐渐坚硬的部分,又一下子
被美茵那只既如嫩叶又似春笋的小手,隔着裤子半握着。

  「啊……」美茵吸舐着我嘴角的唾液,然后脸上通红痴痴地看着我笑着,
「终于又抓到哥哥的大肉棒了。」

  「美茵你别这样……我有夏雪平了!我有妈妈了!」我心里忍着对美茵的愤
怒,嘴上对她却既怜悯有无可奈何。

  「哼!哥哥好偏心!」美茵眨着她那哭过后微微红肿但的确水汪汪的大眼睛,
对我嘟起嘴来,而她的手却压着我的阴茎轮廓,在我的裆部撩拨着。

  「这不是我偏心的事情……这是情感上的忠诚啊!」

  「但是哥哥对我的身体还是有反应的,对吧!……只让妈妈解渴,却偏偏要
馋死我!我只想暂时解解渴,何秋岩,摸摸我好不好?就摸摸我好不好,不做别
的?」美茵笑眯眯地看着我,右手抓着我的左手往她的已经被冷风飞雪吹打得有
些冰凉的胸部。在我的左手罩住美茵那冰凉的乳肉上面之后,我却不受自己控制
开始握住她的胸脯,缓缓地在手上揉了起来。

  「舒服吗,秋岩?」美茵心满意足地笑着看着我,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叫我的
名字。

  「你……你别凉着,再感冒发烧……」

  「嘻嘻!你原来这么关心我呀!」美茵把她的身体靠到了我的身上,然后又
把我的另一只手放在了她的另一只乳房上面,然后她搂着我,把自己的小脑袋埋
进了我的胸膛,一动也不动,一句话也没说。

  慢慢地,在我手心里揉搓着的美茵的雪白乳房,开始逐渐发热,她那对粉嫩
似莲仁的乳头也挺立了起来;

  而我则担心,夏雪平会不会突然在我的背后或者视线中出现,可同时我真希
望她马上回来,对我和美茵怒喝一声,好让美茵从我的身上离开。

  「真好。」美茵平静地吸了吸凉凉的空气,对我说了几句有些让我哭笑不得
的话:「你还记得,你曾经把这两只弄出来过奶水的么?而且你还喝下去了,你
还说很好喝很甜。你说今天这个温度,从这两只里面能挤出来冰淇淋么?」

  「快别闹了,夏雪平……」

  「搂着哥哥、被哥哥摸胸的感觉真好。很踏实呢……」还没等我说完话,美
茵却突然先推开了我的身体,重新把衣服往下拽了下去,然后拉好了拉链转过了
身,头也径直走到了家门口,用她自己的钥匙打开了门;留我一个人在冰天雪地
里莫名其妙,接着对着雪夜叹出一股股白气。

  我紧一人搬下两只大行李箱,双手拖着,然后进了家门,一进门厅,美茵刚
好换上了毛绒拖鞋,向没事人一样脱了那件黑色警服棉衣、拎着自己的书包往楼
上跑。门厅的地砖上摆好了一条崭新的化纤地垫和两副毛绒拖鞋,符合我双脚尺
码的是深蓝色的老鼠米奇,而另一双看起来应该是给夏雪平留的,那是一对儿粉
红色的老鼠美妮。沙发上的扶手套和抱枕套都是换过的,只不过拉链还有差不多
1/5的长度没有拉紧,显然是父亲的杰作。

  父亲也把自己那床被子摆到了沙发旁的坐塌上,坐塌旁边还放着一只小登机
皮箱。于是我好奇地往一楼的卧室里瞧了一眼,原先的床单,已经换上了崭新的
泥染蓝的床单、白色打底胭脂橙格子的被罩和淡蓝色与海军蓝杂糅碎花的枕套,
而且从枕头上还散发出用电吹风烘干的荞麦壳与决明子的味道——夏雪平的确说
过相比化纤绵和太空棉,她更喜欢荞麦壳和决明子做的枕芯。只是父亲叠被子的
技巧相当的拙劣,不至于像豆腐块,但最起码也应该能垒起来,但眼前这床被子,
仿佛一团被踩过的月饼一样,看来陈阿姨先前教的几次都白教了。

  父亲并没有在客厅,也不在地下室,他的电脑包真摆在客厅的茶几上。楼上
的卫生间里传来了冲水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是父亲在洗澡。我内心里的想法是希
望夏雪平今晚依旧能跟我睡在一起,所以在这一刻,我的全身又充满了勇气与倔
强,我便坐到了沙发上等着夏雪平。我坐了一会又站起身,朝着窗外看了一眼,
仍然不见夏雪平的身影,拿出手机仔细一看,从我刚刚进屋到现在,才过了一分
钟多几秒而已,于是我又重新坐下打开了电视,为了打发时间,同时也是掩盖自
己内心的焦虑。

  可我真的没心思看那上面嘈杂的节目,拨了几个频道,全都是情节冗长又狗
血的偶像剧,再一调台到Y省新闻频道,正在播出政论节目,我索性也就停到了这
里;只是这也无聊得很,那个留着波波头的矮胖网络女作家骊沫,对着主持人与
执政党的省议员夸夸其谈,但在滚动屏幕聊天室里,又全都是清一色骂着她的弹
幕——不过我也真是费解,为什么最近的人造肉事件,居然会舆论发酵到开始全
网抨击起她来,她一个写文章的开公众号、最多号召一下女权主义的网络写手,
又怎么会跟人造肉挂钩?

  我正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夏雪平终于按响了门铃。我兴高采烈地跑过
去为她开门,却见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手里还多了一个黑色塑料袋。而在我为
她打开门的那一刻,楼上的淋浴声音也停止了。

  「买的什么啊?」我对夏雪平问道。

  「没什么……」

  夏雪平咬了下嘴唇,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却被从楼上走下来的、穿着和服浴
衣的父亲打断了言语:「哦,都回来啦!赶紧准备去休息,好好洗个澡吧!雪平,
那一楼房间里的浴缸我刚刚也是用消毒液刷了一遍的,知道你爱干净,你就放心
用吧。一楼房间里洗手间归你,我跟秋岩他们一起共用一个卫生间就好。卧室里
也有台式电脑,Wifi密码是……」

  「我知道,美茵被苏媚珍掳走的时候我来过,秋岩早就告诉我过。」夏雪平
回答道。

  「嗯,那行……反正你就好好在这住一阵子吧,本来咱们也能算是一家人。
你们俩明天都得起早对吧,早早休息吧。」

  父亲说完,微笑地看着我和夏雪平,微笑地走到沙发处,调小了电视音量,
从电脑包里拿出了笔记本电脑,接着听着电视里的政论节目,迅速地在键盘上敲
击着。

  「劲峰,谢谢你。你也早点睡。」夏雪平对父亲也微笑了一下,然后拖着自
己的那只行李箱准备往一楼房间走去。我连忙伸手去拉夏雪平拎着黑色塑料袋的
手,刚准备对父亲说些什么,夏雪平却赶紧扣住我的手腕,对我轻轻皱了皱眉,
又不动声色地对我摇了摇头。

  我只好作罢,然后一步一步地拽着自己的大箱子往楼上运。我对着自己的房
门一通喘气的时候,美茵正披着自己的浴袍,穿着一双塑料拖鞋,敞开着衣襟对
我露着自己的圆润酥胸、光滑的小腹以及看上去刚修过毛的平坦白皙的耻丘,朝
我抛了一个飞吻后马上跑进洗手间里,接着又把门反手锁好——并且,她手里除
了洗漱工具之外,还拎着那条我送给她的水晶仙女棒。等下她会在沐浴的同时做
些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一方面是心念,一方面是心火,等美茵洗完了澡之后,我立刻让自己泡在温
热的洗澡水里。我闭着眼睛,握着自己半勃起的阴茎开始手淫了起来,可进行到
一半,想着就在此时此刻在这间房子里,又两个跟我犯了人间最不可为之忌讳的
女人,她们俩每一个对我而言都是十分重要,每一个人的身体对我而言也都充满
迷恋和诱惑,但是其中一个,我出于对于另外一个的忠诚我现在绝对不会碰,而
另外一个,我出于对她的尊重和对于这个早已名存实亡的家的早已名存实亡的孝
义和睦,我不敢碰。看看正被我我在手里的这条通红滚烫的肉棒,刹那间我觉得
自己似乎好滑稽。

  于是我放掉了一浴缸热水,然后在这零下二十几度的今夜,我用冷水在自己
身上冲了五遍。可我自己清楚,冷水只能浇熄一时的欲火,却止不住内心中的躁
动。

  在半夜三点钟左右的时候,当我打开房门听到了客厅里有规律的沉闷鼾声后,
我便光着脚来到了一楼卧室门口,从短裤里拿出了事先从钥匙扣上卸下的房门备
用钥匙打开了房门,然后迅速溜了进去,轻轻把门关好锁上。躺在床上的夏雪平,
也轻微地打起了鼾,而且就连我进到房间来到她的床边她都没有像以往那样迅速
地从枕头下面抽出那把QSZ92式,看起来她是真的很疲惫,在崭新的被罩和一整张
双人床、还有房间里中央空调暖风与地暖的加持下,她睡得十分香甜。可我既然
已经来了,就不可能马上开门转身回去,于是,我轻轻地掀开了她的被子,直接
窜到了她的身边。

  「嗯……谁!」当我把手搭在夏雪平的身上之后,她才猛然惊醒,迅速地把
手探到枕头下面。

  「我!妈,是我!」我在这紧要关头,还脱口而出叫了夏雪平一声「妈」;
但我来不及尴尬地犹豫,赶紧一手轻轻掩在夏雪平的嘴巴上,另一只手将食指抵
在嘴唇上,示意夏雪平小点声音:「嘘!」

  「小混蛋……嘤——」夏雪平轻轻扳开我的手,然后回过身紧紧搂住了我的
身体,并且猛地搂住了我,张开嘴巴贪婪地吮吸着我的双唇和舌头。我伸手捧住
她的脸,竟发现从她的眼睛里涌出了几滴泪水。

  「怎么……你是做梦了么?」与她亲吻片刻后,我为她擦拭着泪水问道。

  她难为情地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搂住了我的脖子,有些哽咽地小声说道:
「我梦见你被周荻他们抓走了……然后岳凌音逼着我让我杀了你……」

  「没事、没事,做噩梦而已。我这不是在这呢么!」我连忙抱着夏雪平,对
她的额头、脸颊、下颌还有鼻梁眼睑亲吻了一圈,最后又与她湿吻了一阵。我很
开心夏雪平会这么在乎我,但看着她流眼泪的样子,也确实让我心疼,我心念一
动,伸出舌头,在她的颧骨上一勾,勾到了一滴泪水含在嘴里。

  「讨厌!」夏雪平看着我,握起拳头朝我的胸膛轻轻砸了一下,「又当我是
小姑娘,拿这么肉麻的方法抓捏人心是吧?」

  「嘿嘿,你就是我的『小姑娘』,就算你是我妈妈你现在在我心里,也是我
最爱的『小姑娘』!」

  「还挺会的是吧……」夏雪平捏了捏我的鼻子,然后用着她那澄澈晶莹的杏
眼看着我,对我小心翼翼地说道,「都这么晚了,你不该来这儿。」

  「嘻嘻!你不知道吧……不对,你应该知道的,我有这间房间门锁的备用钥
匙。」说完之后,我一边亲吻着夏雪平,一边把手伸进了夏雪平的短袖衫下面,
开始揉着她这一对儿弹性十足的乳房——现在的我,果然还是更喜欢她的。

  「不是的……先停下!哎哟,痒……不是的小混蛋,我说的是『你不该来这
儿』。」夏雪平睁大了眼睛看着我,把手按在了我侵犯她双乳的右手手背上,但
是她并没有进一步阻止我的动作,她这样一按,倒更像是在引导着我为她的肉峰
进行着温柔地按摩一般;可她嘴上仍然担忧地说道:「你爸爸还在外面呢!」

  「没事的……」我亲吻了一下她的香唇,不断用食指和拇指拨弄着她左边的
乳头说道,「老爸睡得特别夯实,小点声的话他不会知道的……」旋即,我把夏
雪平的双腿分开,让她把两条腿夹住了我的腰部,又继续追问了一句:「怎么?
在他的床上跟我躺在一起,觉得像偷情么?嘻嘻!」

  夏雪平立刻愤怒地瞪了我一眼,一把拽过了我的右手放在她的嘴里,狠狠咬
了一口:「你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嘻嘻嘻嘻!夏雪平我错了……」我忍着痛搂住她的身体,趴在她的奶子上
面奸笑着。当然刚刚的话我也是瞎说的,夏雪平与父亲何劲峰早就离婚多年,到
现在我已经不觉得夏雪平跟父亲有什么情感婚姻上的关联,虽然这间房间一直都
是老爸在住,可是此刻我却觉得不管这是属于谁的屋子,我跟夏雪平躺在一张床
上,仿佛是一种理所当然的事情;

  倒是如此一提,在我脑海里稍稍有些Déjà-Vu的回溯感:在我小时候在那个小
家里,也经常是我和夏雪平谁在一张床上,小小的我趴在夏雪平充满麝香魅惑的
健美身体上,美茵在另一个小房间的小床上、在害怕夜的漆黑中缓缓入眠,父亲
则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打着巨鼾。

  「要说偷情,我早就跟你偷了不是么?他明天就出发去外地了,你就这一晚
上都等不了么?」夏雪平涨红着脸、撇着嘴巴担忧地对我问到,借着昏暗的夜色,
我看到了夏雪平紧锁的眉头。

  「当然等不及啦!我的夏雪平大人,我对你的爱,一刻也等不及!你知不知
道今天这一天,我有多想你?你说我抓捏你的心,但是对我而言你又何尝不是?
你难道不想我么?」

  「想!当然想……」她到底抵挡不住我的甜言蜜语和纠缠,对我敞开了心扉。

  「这不就得了么?我忍得了一天、忍不了一时呀!」

  说着,我掀起了夏雪平的衣服,趴在她的左胸上,大口含住了她的肉葡萄,
甚至我觉得此刻的我,要比第一次正式地在她公寓床上欺负她的时候要更加饥渴,
我太痴迷她的皮肤触感、她每一寸肌肉和敏感带的生理反应、还有她身上所有地
方的味道,而我的另一只手也抓住了她的右乳,捏起她的乳头来,在我的刺激下,
她的两颗乳粒几乎同时挺立了起来。

  夏雪平摸着我的头发,在我的后背上摩挲,呼吸浓重地任由我在她的上半身
撒野,脸上也挂着一丝欣慰的笑,但在放任我将口水涂满了她的两只兔子上之后,
她便又对我说道:「乖,我的小混蛋,今天先不弄了好吗?就当是之前旅行的时
候每次临出发前的最后一晚,等明天再做,好吗?嗯……小老公?」

  她又不厌其烦地这么说,而且还开启了她并不很擅长的撒娇模式,但是她滚
烫的躯体却把她内心中最原始本真的念头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我,我知道在这个时
候再多的言语也都是没什么意义的。于是下一秒,当我微微抬起头的时候,趁着
她的注意力完全在我的双眼上,我直接抬起了她的屁股,托着她的双腿将她身上
的这件纯棉短裤轻而易举地脱了下来;她咬牙嘤咛着,嘴上说了一句「不行」,
可是却没有什么实质的反抗动作,她自己也知道在肢体肉搏这方面我是抵不过她
的;我像一条久未果腹的饿狼,带着流得满脸的唾液,把自己无餍的嘴巴从她的
乳房紧贴着她的肌肤亲吻到了气息馥郁的乳沟中;我舔着她的身体,来到了她的
肚脐处,用湿滑的舌尖勾画着她腹肌的轮廓;然后又迅速含住了那一撮如她飘逸
长发一样带有栀子花香的阴毛;等到我用唾水把她的每一撮阴毛都含得黏在一起
打了卷,我又来到了她那尽管紧闭却仍旧往外散播着令人陶醉的、如同麝香味道
的雌性荷尔蒙气息的阴穴口,把双手按在他的鼠溪两边,然后轻轻分开她的两瓣
阴唇。虽然房间里并没有开灯,但借着从窗帘那一边透到屋子里灰蓝质感的微弱
夜色,我却察觉得到有一股混杂着仿佛乳清一般爱液的阴水从夏雪平的嫩肉之中,
沿着她的阴道系带滚落到床单上。

  「你这里都藏了这么多花蜜,还说等明天?」我惊喜地观察着夏雪平的美穴,
对她挑诱道。

  「坏孩子……」一直咬着自己右手食指忍着声音的夏雪平,松开了牙齿,皱
着眉对我娇怒地叱责,「大半夜不睡觉,就这么来欺负妈妈!……就这些了,没
有了!」

  「什么『就这些了』?」我估计逗着夏雪平说道,我也确实没第一时间反应
过来。

  夏雪平咬着嘴唇笑着看着我,羞涩地说了两个字:「……『花蜜』。」

  听她怒中带羞地引用着我用来调戏她的词语,我整个人简直就要快活到了天
上,我轻轻一笑,用手指沾了些许她的淫水放到她面前:「嘻嘻,你有多少存量,
作为吃着『花蜜』『长大』的我,你以为我会不知道么?」

  「你……啥时候你是吃这个长大的啦?我是在你小时候给你喂了不少蜂蜜,
都说小孩子吃蜂蜜长个子的嘛……你个小混蛋坏死了!哎呀——」夏雪平听着我
一语双关,脸上又急又臊,她想坐起身子抓我的头发,但她哪会想到下一秒,我
直接粗鲁地用双手托起她的屁股,并且扳开双臀,不给她任何心理准备地直接把
嘴巴对准了她的屁眼吸吻起来——经过整个十一月的旅游,她也逐渐习惯了每天
晚上都喝一些清肠剂,她说除了为了进行肛交,自从用了那个东西自己的身体也
觉得轻松了起来;而且,我对她这部分私处并不觉得有什么心理不适,我喜欢她
身上的每一处,我发现我对她不只有性欲和占有欲,也会有很强烈的口欲表达和
汲取,对于她的后庭这里也不例外;最重要的是,夏雪平向来对自己谷道这部分
私处的卫生清洁保持得很好。于是舔舐夏雪平的肛门,便成了我对她偶然会采取
的折磨式的惊喜。

  「哎呀……不要!秋岩不要这样!我会忍不住的……别!唔……」

  夏雪平的全身都在跟随着我的舌头在她菊门扭动,她而欢愉的呻吟已经无法
由一根手指阻拦在她的口中,她便立刻抓过被子,用一只被角堵住自己的嘴巴,
并用双手捂着;于是她必然地调节着自己的鼻息,肛门处和阴道膣腔的括约肌也
开始与她的深呼吸节奏趋于同步。我心念大动,用手撑开了些许她的肛门,试探
着将舌头朝着她的直肠里面探进去一些,并且用鼻头轻轻蹭开她的肉缝,可当我
的舌尖刚刚顶到那菊蕊的花心处的时候,她突然用双腿撑起自己的下半身,随后
腰部开始无规则地上下扭动,阴道内一股股热浪朝着我的鼻子打来不说,从她的
尿道口里也喷出一条长长的水柱。

  于是我马上转攻她的蜜壶,我的肉茎也开始一柱擎天起来,我迅速地舔光了
她双腿间无论腥臊还是香甜、无论粘滑还是清爽的液体,再来不及任何的前戏,
我直接脱下了自己的裤子——我恨不得把自己身上所有的布料撕烂,然后直挺挺
地将龟头抵在她的桃源洞门,急火火地一送到底,连她的两片小鲍肉也被我插得
内翻。

  「啊……」夏雪平猛地叫了一声,又连忙压低了嗓子,张开着嘴巴皱着眉头,
用舌头抵在贝齿之间,豪不留手地猛捶了两下我的胸膛,又在我的肩膀上抠挠了
一把:「痛死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慢一点……」我连忙在她的乳房上吸吻了一下,又问
了问她的脸颊。

  「轻一点……像之前没碰过我似的……」夏雪平咬着牙埋怨道,又忍着疼笑
了出来,接着重新拿过刚刚被她自己塞进嘴里的被角,刚要继续咬住,随着我第
一下浅出抽插,她似乎又想起来什么事情,顿时睁大了眼睛,对我急忙说道:
「等下……你拔出来!快拔出来!听话,乖!」

  「怎么了?」我搂着她的肩膀,对她不解地问道。

  她被我压在身下,缓缓伸手摸上床头柜,示意我拉开抽屉。我哪可能直接拔
出去,而是抱着她的肩膀和屁股、让她搂着我的脖子往床边挪;等我拉开抽屉之
后,我打开了床头灯,只见原本空空如也的抽屉里,孤零零地摆着一只黑色化妆
包,打开拉链一看,里面一支化妆品都没有,但却是那瓶清肠剂,还有一大堆连
片的冈本超薄。

  「原来你刚才进家门之前是去买这个啦?我哪里还有很多的呢……」我把化
妆包放到了一边,借着床头灯昏暗的灯光,我帮着夏雪平将鬓发全都梳理到了她
因高潮一次过后呈现出粉红色的耳朵后面,用深情而充满欲火的目光与她的满眼
春意交融,然后挺着屁股开始在她如火炉般热烈的琼壶中,轻缓地探入退出,让
自己的阳物在里面细细品尝着从她灵魂深处分泌出来的琼浆玉液。

  「那你……嗯呀……在我这……怎么从来都不用上的?」夏雪平眨着开始显
现出迷离意味的明亮双眸,对我轻声问道。

  「因为,嘿嘿,你的水水多嘛!」

  「讨厌!嗯……怎么总在这个时候取笑我?我怎么说……哼……也是你妈妈……
你不可以这样……」夏雪平忍着娇喘,羞涩地说道。

  「我没取笑你呀……呼……」我也喘息着,但对她正经地说道,「你猜《黄
帝内经》《抱朴子》里说的『采阴补阳』、『男女房中术』的东西说的是什么?……
呼……不就是体液的交换么?」

  其实我也是瞎说而已,倒是从我破处之后开始我就听过也看过、也见一些江
湖郎中给人讲过这样的话。我倒是很相信传统医学的东西,我也一度相信过什么
经常接受男生内射的女生会把皮肤保养得很好、男生在射精后在女生的爱液里多
浸泡一会儿会有壮阳的效果;实际上,我自己觉得即便身体有变化,貌似也只是
自身营养发育和心理上的效果,我和夏雪平做爱不喜欢戴安全套,单纯是觉得会
更舒服、也可以用这种生殖器官肌肤零距离接触的方式跟她的心灵拉得更近——
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是正确的。

  脸色潮红的夏雪平看着我,又突然眼神迷离地忍不住笑了起来:「……气死
我了,你个小混蛋!跟妈妈做这个的时候……嗯哼……还要说这么正经的话题……」
但她闭上眼睛,享受着我五浅一深的抽插的同时,又收起了笑容,自己被涂满淫
靡的脸上也严肃了起来:「先停下……嗯啊……把它戴上好不好?妈妈……哼啊……
当做妈妈老婆求你了!小老公……乖啦……唔……听妈妈的话好不好?」

  ——天哦!我最受不了的就是她此时的娇羞模样,尤其是再联想着平时的她
是如何的凛然难犯、如何的高洁傲岸,联想着她之前对我的关心假装视若无睹、
又偏偏愿意和我的桀骜不驯针锋相对,现在被我压在身下的这个完美女神竟然可
以如此自降身份地来哄我,更让我觉得捧着她怕碎了、含着她怕化了,别说是要
求我性爱的时候戴着安全套,下一秒让我为她去死我都心甘情愿了!

  但我还是想再坚持一下自己的小自私,我硬着头皮铁着心,先亲吻了她的嘴
巴和两只如浆果一般的乳头,接着对她反向撒娇道:「我的好老婆妈妈,怎么突
然要我戴这个了?……我真的不想戴啊!」

  夏雪平羞着看着我,用着一只手推着我的小腹,让我放缓了抽插的速度,想
了想对我说道:「你……你戴上的话……好清理的啊!要是……嗯……嗯……要
是被美茵和爸爸发现的话,多难为情呀?乖,我的小混蛋最听夏雪平大人的话了……
哦……是不是呢?」

  「还是下次再说吧,好吗,我的好妈妈?小混蛋今天实在忍得难受啊!」

  说着我便要去亲她的嘴巴,但她却态度强硬地侧过了脸,用左手手背捂着自
己的嘴巴,一边娇喘一边语气冰冷地说道:「啊……啊……你要是这样的话……
你愿意怎样就怎样吧……但是今晚就让你放肆……哦哦……随便放肆到天亮也行……
明天晚上开始……嗯哼……我不会再让你碰我的……哼哼哼……你自己……哦……
你自己看着办吧!嗯哼哼……」

  尽管她此刻正在我的胯下承欢,尽管此刻她的身体也正在起反应:蜜穴里的
汁水又在泛滥、沙漏形状的阴道开始一点点像是挤牙膏一样地抓握着我的肉棒,
但她的言语却一点都不放松,丝毫不容商量。

  我只好咬着嘴唇撇着嘴巴,缓缓地把沾满了一剖晶莹剔透的火茎从夏雪平的
蟾宫中退了出来,然后双膝跪着挪到了床头柜附近,从里面拿出了一片安全套来,
我看了一眼安全套,又看着斜着身体嘴角上扬、满眼企盼观察着我的夏雪平,心
有不快地对她说道:「那我也有个要求。」

  「什么?」

  「你得帮我戴上。」我撇着嘴,对她凛然道。

  「嘁!小心眼……」夏雪平也坐直了身子,撕开了安全套的小包装,从里面
取出了那颗浸满润滑液的令男生爱之恨之的宝塔形橡胶玩物。取出了之後,她便
直接準備把凸出的那一面朝外,直接套在我的龜頭上。

  「呐呐,不行!」我抓住了她的手说道。

  「嗯?你不是答应……」夏雪平疑惑地看着我。

  「用嘴巴帮我把小套套戴上。」说完之后我又有些忐忑,又忍不住在心里面
骂自己真是得寸进尺。

  「啊?这怎么还能用嘴?」夏雪平对这方面的事情,真心一问三不知。

  我试着指导了她几次,最后我还是认输了,因为她实在是没办法用嘴唇和牙
齿固定住刚拆包的安全套的边缘,甚至还很笨拙地放在嘴里嚼了几下,以为这样
就能够用嘴巴端住,于是我只好先让她用手在我的龟头上戴好,然后再用嘴巴轻
轻往下推动。我顺势让她帮我含了一小会儿,直至她一手轻轻掐着我的肉囊、一
手猛拍着床单抗议,表示安全套的胶基味道实在太令人难受,我便放过了她的嘴
巴,湿吻着确实被留下略带汽油刺鼻气息的橡胶味道的嘴巴,准备以此姿势重新
提枪入侵了她柔软的玉蚌。

  然而夏雪平哪能放过我呢,她反手扣住我的左边肋骨,右手握成拳头在我的
膻中一顶,直接让我向后一仰,整个人就此压到了我的身上:「小混蛋!大半夜
不睡觉,偷偷撬门欺负妈妈!看我不好好收拾收拾你!」

  我故意收缩着自己的盆底肌,挺着肉棒在她的阴阜上轻轻倒砸着,挑衅地看
着她:「来呀,求夏雪平大人『收拾』!」

  「那你等着,现在跟我俩神气是吧?三分钟,准让你求饶!」

  夏雪平发着狠说道,接着她咬着牙使着一股劲,缓慢地用自己的阴穴对准我
的阴茎在我的大腿上坐了下来。我很清晰地感觉到,她的膣腔内壁肌肉的力量,
经过她自己这一个月以来的锻炼越来越有力道,而且她因为之前已经高潮过一次,
外加安全套上面的润滑液的加持,她只要轻轻往外一挤,我的龟头便会像一颗弹
珠一样从她的蜜穴里弹出;我看她醉醺醺的目光和咬着牙的表情,外加她浑身上
下都散发出一种娇羞却又横了心的决绝,我知道,她必然是算准了自己利用呼吸
和肌肉的挤压用对了力道,就会把我榨得欲仙欲死——经过一个月以来的颠鸾倒
凤,我发现她这个多年未经历云雨的成熟女人,虽然床上技巧还很生涩,而且我
跟她之间的关系有的时候还会成为我俩之间的一道沟壑,但是她的性潜力实在是
令我感到出乎意料,我甚至感觉,最初霸占强推了她的那个我,迟早有一天会在
她的双腿下被她调弄得服服帖帖。

  ——这样想想倒还是很幸福的;只是目前,我还不想让她觉得,我是一个看
似凶猛实则温顺的小野兽。我也暗暗用上劲力,等待着她来势汹汹的攻……欸?

  「啊?这……」

  在这一秒,我也说不清是我听到的,还是从我阴茎上传来的感受,一声细碎
的「嚓啦」传入了我的大脑里……

  电光火石之间,我立刻反应过来,双腿猛地踩在床垫上,轻轻抬起屁股,又
紧紧扣住了她的手腕不放——因为在我插入她体内的肉棒上,突然感觉自己的马
眼一下子含住了她花蕊深处那颗已经充血的舌头形状的嫩芽,而在我的肉柱前段
肌肤与她的阴道内壁之间,似乎毫无隔阂。

  可能是因为她把套子嚼了那几下,如此纤薄的套子经过她过于用力的挤压,
一下子被弄破了。

  「嘻嘻,看来这是注定的!」我心中大喜,没等她开始动作,我先往上挺着
屁股,带着她的身体上下震颤着。

  「哎呀——」她又矢口叫出了一声,赶忙压低了声音,「秋岩……啊啊……
不行啊!不行……」

  「唉……呼……什么不行呀?」剧烈的提臀运动使我喘息不止,但我的喜悦
心情却更让我亢奋无比。

  「你……哼嗯……你得戴着套子……」夏雪平在我的身上颠簸着,两只乳房
欢快地晃动着,乳头在暗黄色的灯光里曼妙飞舞。

  「我戴了呀!呼……哈……呼……哈……」

  「不对!啊——啊啊……快!……快停下……套子破了不算!」夏雪平挣扎
着双臂抗议到,我确实抗不过她的膂力,很快她便把双臂从我的双手里抽出。于
是我迅速地用右臂紧抓住她的左乳,然后又用左手罩到了她的阴阜上,轻而易举
地利用大拇指找到了那颗滴翠的充血阴蒂果实,并用食指和中指摩擦着她的两片
阴唇——但听夏雪平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哗啦啦」地从她的水帘洞了又射
出一股清澈的温泉来,几乎是同时,一股热流顺着她子宫颈口上端那条小舌头,
朝着我的马眼浇灌了一大股温热的汁水。

  就此,夏雪平的身体彻底软了下来,她缓了缓神,眼神迷醉地盯着我的眼睛,
然后主动搂住了我的脖子,把嘴吧凑到了我的耳边,对我轻呵了一口热气,小声
斥了一句「——坏孩子」,紧接着,她开始顺着我的动作节奏一下一下地在我的
阴茎上套弄着,并且用自己的嘴唇包裹住自己的牙关,狠狠地含住了我的耳郭。

  「妈妈,你真美……用力干我吧……啊……美死了……」

  「嘘……不许说话!啊哼——坏孩子……」

  又是一股热气从左耳侵袭着我的大脑,我明明也没有喝酒,但却觉得自己肯
定是醉了……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天色竟然已经蒙蒙亮了起来;夏雪平背对着我,把我的
左臂放在自己的枕头下面,用肩膀和脖子轻夹着然后熟睡着;我的阴茎已经软趴
了萎缩了下来,但却依然泡在她的淫汁与我的浓精混合液里面,这短短旳一觉确
实让我觉得精神抖擞。可我转头一看床头上的电子钟,此刻居然已经四点四十——
这与我最初设想的,与夏雪平做完交合之后就马上潜回房间里的计划大相径庭!

  我只好轻轻地把下身从夏雪平的暖穴中拔出,并缓缓掀开被子,又轻轻帮她
把被子盖好,以确保她既不会被吵醒、又不会着凉。

  我蹑手蹑脚地拔掉在我阴茎包皮上粘着的的那条破掉的安全套——这样看着
我的鸡巴,突然很像一条快要烂掉的黄花菜。我简单地从电脑桌上抽出了几张纸
巾擦了擦自己的龟头和阴囊,立刻穿上了短裤和短袖衫,把一切垃圾揣进了裤兜
里,然后我仿佛是《疯狂动物城》里面那个树懒先生一样,基本是平均三五秒一
个动作,并且屏息凝神,龟速拧动着门锁,以确保一点声音都不会发出。

  终于在我快要把自己弄得窒息的时候,房门被我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但是门
一开,我整个人都傻眼了——父亲正穿着他那件日式和服浴衣,站在冰箱门口,
从里面拿出一罐浓缩咖啡、一块只剩一半的巧克力蛋糕,表情木然地看着从房间
里面弯着腰、佝偻着后背还光着脚的我,以及床上正盖好被子、但从短袖衣衫一
地就能猜到正在裸睡的夏雪平。

  「爸,我……」

  我实在不知道,这种情况下,我应该这么办了——之前嘴上说着无所谓、表
情满是混不吝,但是真正遭遇的时候,我还是慌了。

  却没想到,父亲连忙伸出手指示意我悄声细语:「嘘!……先把门关上。」

  我只好点点头,然后回身看了一眼正在酣睡、吧嗒了两下软唇、嘴角还带着
微笑的夏雪平,接着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刚刚夏雪平在睡梦中的那个笑,一时间又给了我勇气,让我可以坦然面
对。

  于是,我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插进裤兜里,毅然决然地走到父亲面前,等着
他发落。

  而我仍旧没想到,父亲看着我只是叹了口气,然后对我挥了挥手中的咖啡易
拉罐,对我小声问道:「你喝么?凉的。前两天刚买的。」

  「嗯。」我对父亲点了点头。

  父亲直接把自己手里的这一罐地给了我,接着又从里面拿出一罐来,然后关
上了冰箱门:「走吧,上楼去你房间,别吵到雪平休息。我有些话,想跟你谈谈。」

[ 本帖最后由 龙葵 于 2022-7-29 21:33(GMT+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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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16)

  「啪——」

  就像我所预料到的那样,父亲在等着我把房门关上之后,放下手里的那块蛋
糕和那罐咖啡,朝着我的脸颊就删了一巴掌。

  我觉得我活该承受这一巴掌。我跟夏雪平的事情,被父亲知道了,他如果真
的能仅限于追究我的责任、骂我如何大逆不道、如何淫心炽盛、如何无耻乱纲,
而不去苛责夏雪平的话,那么我认打。

  但也不知道是他瞄错了,还是他故意的,这一「巴掌」完全是用四根手指打
过来的,因此打得虽然响,却并不疼。

  「你知道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父亲愤怒地看着我,用着经历了三个多
月的风霜折磨和生死之苦后低沉而沙哑嗓音对我小声质问道。

  我很想说一句「知道」,但在这一刻看着父亲越来越深的眼窝、还有脸上越
来越明显的皱纹,我在这一秒,心里又突然没了底气。

  父亲插着腰,眼睛瞪圆了看着我,咬牙切齿地转身怒哼了一口气,然后又平
静地转过头,凝视着我半天,然后对我招了招手,自己也先坐到了我的电脑桌上:
「坐下吧。」说完,自己抠开了咖啡易拉罐,也打开了蛋糕的塑料盒盖,拿起了
叉子舀了一勺放进了嘴里。

  我从桌上也拿过咖啡,打开了之后,喝着这冰冷、苦涩中又带着浓郁的奶油
甜腻的液体。我记得我从小就见父亲经常在寒冬腊月的时候仍然喜欢吃一口凉的
喝一口冷的,冻秋梨雪糕冰棍自然不在话下,吃剩的东西放在冰箱里之后也不等
捂热了就吃,那时候夏雪平和小时候的美茵还经常因此合起伙来围着他批斗他。
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这么嗜冷,但在这一刻,这冷咖啡灌进肚子里,确实让我头
脑清醒了许多,也轻松了许多。

  「说说吧,你跟雪平……什么时候开始的啊?」在打了我一巴掌之后,父亲
的脸上并没有出现多少的愠怒,这在我看来多少还是有些不大对劲的,尽管他和
夏雪平已经离婚多年;当然父亲向来也都是这个脾气,无论有多大情绪,他都习
惯把事情藏在自己心里,正因为如此,我想他才能像现在这样跟我心平气和。

  「您是指什么?」我对父亲问道。

  「指什么?」父亲听了却有些迷惑,接着问道,「我当然是指你对你妈妈做
的事情!——以我对雪平的了解,她是不可能主动去对你做些关于这方面的什么
事情的,对吧?」

  我深呼吸了一来回,对父亲说道:「您说对了。是我犯了禽兽不如的性子。
真正从……呼……我和夏雪平开始这样的关系,从严格意义上算,就是从11月份
开始的;但之前有一次,夏雪平被那个一直对咱们家很好的叫刘彬的人渣叫去吃
饭,结果酒席上她被人下了春药,她自己没察觉,也多亏张霁隆跟他女朋友吃饭,
正好在附近,打电话让我把夏雪平救下来了,但那一晚上我也被人下药了——事
情很复杂——总之我俩都没忍住……」

  「她被人下药?这种失误不像她能犯出来的……」父亲接着吃了一口蛋糕,
对我说道。

  「对,到现在我也觉得这事情不对劲,但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夏雪
平马失前蹄了一次呗,赶巧被我碰上了……」我说道。

  「我再问你,儿子,」父亲抬起头,脸色阴沉而郑重地看着我,「你知不知
道你在干什么?」

  「爸,您这么问是什么意思?请您直说。」我硬着头皮看着父亲。

  「什么意思?唉……我早就知道,你在警专和警院上学的时候,没少,拈花
惹草:一下子谈了两个女朋友,结果还去外面跟别的小女生去宾馆开房这事情,
是你做的吧?那两个姑娘,一个叫伊倩宁,一个叫贾雨蓉,两个姑娘都跟你有过
肌肤之亲,也都因为你打了好几架,人家俩姑娘的父母都去我编辑部找过我好几
次你知道么?这些年你们警校的德育处领导也找过我很多次,你知道么?」

  我在震惊的同时,哑口无言。

  「当时我就在想,反正你也是个男孩子,青春期荷尔蒙分泌旺盛也是正常的,
只要不去强行欺负人家女生,女生自己愿意,也就罢了。不过你都有了那么多的
可以派遣寂寞的对象,你为什么还要对你自己的妈妈做这样的事情?你是觉得很
刺激么!你好大的胆子啊!」

  「爸,你说错了……」我抿了一下唾沫,看着父亲的眼睛说道,「我对夏雪
平是真心的。」

  「什么?」父亲再次懵住了。

  「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一时间,我激动得有些颤抖、紧张得有些
口吃,「自打我从进了重案一组,重新回到夏雪平身边之后……您也知道,她在
当年杀了艾立威他哥结果让我和美茵在学校里跟着吃瓜落之后、以及她跟您离婚
之后,我是有多恨她;但在九月份我重新见到她以后,我不禁不恨她了,我还莫
名其妙地爱上她了——其实在警校这差不多六年多的日子里,我身边女孩是不少,
但是我对她们从未有过对夏雪平的这种感觉,同时我也很清楚我自己现在对她的
感觉,跟小时候我把她单纯当做妈妈的感觉不一样……我知道您作为我父亲、又
作为她的前夫,我跟您这么说我真是有点丧尽天良了,但是我没办法,如果我把
我这一切隐藏起来,我一秒都做不到,我很痛苦……对她我已经疯狂了,而现在
她对我其实也是——只是,我猜的啊,一个是因为面子、一个是因为对您曾经的
婚姻和感情吧,她一直没想让我说破,其实我昨天晚上,有那么一两次很想跟您
把这个事情挑明的。」

  父亲嚼着嘴里的蛋糕,然后把塑料蛋糕盒放回到了桌子上,喝了一大口咖啡,
然后目光深邃地看着我,眼神里只有两个字:担忧。

  「是,我昨天晚上就看出来了,你跟雪平就像是谈了恋爱一样。你糊涂啊,
你糊涂啊!秋岩!……只是我真没想到,雪平也居然跟着你一起犯糊涂!」父亲
咂了咂嘴巴,长叹一息,又对我质疑道:「你和她是不是都一样,被这种病态感
情的刺激给冲昏了脑子,都以为艾立威死了、『桴鼓鸣』网站被政府关了,她就
没事了?你知不知道,夏雪平到现在在外面,还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就等着
她出洋相或者把自己的脚脖子暴露出来呢?想要他死的人有的是!你知道吗!你
知不知道你们俩这样,就是在把你自己拿出来,成就着她身上最大的致命弱点?
你们俩,可真糊涂啊!」

  我一听这话,虽然父亲并不像我预料的那种痛打我一顿,或者跟我强调一大
堆像是《满城尽带黄金甲》里头周润发那种「君臣父子、忠孝礼义」,但是说到
底他还是想要把我和夏雪平拆散,于是我咬了咬牙,坐直了身子,对父亲说道:
「聪明与糊涂,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在感情面前谁又是聪明的?父亲不也是,知
道陈阿姨不干净、知道她才是利用自己的身子杀了沈福财全家那个真凶,却还是
选择与她领了结婚证了么?」我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不准备拿美茵来说事,这
样的话我心里不舒服也会真的中伤了父亲的心和自尊,我转口继续说道,「我其
实到现,夏雪平对我是怎么想的,有的时候在我心里我自己也打怵,可我只知道,
仅凭我在警校积累的那点泡妞手段,我是没办法打动她跟我保持这样的关系的。
而我自己也想好了:就我现在的能力,说保护她、罩着她,那是在说大话,但是
拿着手枪站在她身边跟她出生入死我是能做到的;我不见得会比她冲得更快、更
往前,说不定我还是会拖她的后腿,但是在默默站在她身后支持着她我是能做到
的;即便真有那么一天,我俩被人围了,我不见得说一定会带着她杀出重围,但
是起码站在她身前给她当做挡子弹的肉盾我是能做到的。」

  父亲看着我,狠狠地舀了几大勺蛋糕,低着头默默地咽进嘴里,然后用手背
抹了抹嘴唇,咬着牙沉默不语了一阵后,睁大了眼睛盯着我:「这些话,你能发
誓么?」

  「我当然发誓!」我坚定地说道。

  父亲茫然地看着我,又低下了头。把嘴里含着的东西都囫囵吞下之后,又对
我开了口:「那我还有个条件。」

  ——我猜该不会,父亲是想要对我发难吧?

  「什么条件?」

  「短时间内,」父亲顿了顿说道,「你还得这样去照顾一下美茵。」

  「啊?」

  ——怎么突然把话题转到美茵身上?

  ——夏雪平这件事,难道就算揭过去了?

  「雪平在家住,她现在去国情部上班,说不定很快就会忙碌起来,雪平是事
业型的女人,又是个女警察,本身她就在持家过日子这方面不是很擅长;美茵这
马上临近期末,这个冬天开始,她们学校马上又要针对高考——也就是现在说的
省联考——上小学期的寒假冲刺,学业肯定也会越来越重,能关心的事情也不多
了;我整个十二月份都要去跑业务、做采访、发稿子,昨天跟你们说我可能圣诞
节才回来,但是刚刚睡醒之后,我一看南方那边的时间表,又有个沪港的自媒体
平台联系了我,于是我很有可能得等到过了元旦才能回来。所以儿子,咱们这个
家,可能暂时就得拜托你照顾了。」父亲语气严肃而凝重地说道。

  什么意思?

  「爸,您这是要……」我摸了摸自己的鼻翼,反过来对父亲问道:「您是不
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父亲擦了擦嘴,仰头喝尽了易拉罐里的几滴残余的咖啡底,放下罐子之后漱
了漱口:「呃……咳,哪有什么瞒着你的?我不过是去出差一阵子么,我刚刚说
的话,就是要交代给你这么些事情。你既然准备好了跟雪平一起承担一些这个社
会必然会强压在你俩身上的责任,你就应该……」

  「您别介!老爸,您只要心里一有事情就愿意跟我唱主旋律,我早摸清楚了,
从小到大您一直就一直愿意跟我这样!」我直接打断了父亲的话,毫无保留地追
问道:「你绝对有事情瞒着我,而且是两件事!——第一件事是你跟夏雪平一起
瞒着我和美茵的,而第二件事,夏雪平应该都不知道,我没说错吧?」

  「秋岩,老爸真的没事……你是不信任老爸么?」父亲愁容满面地看着我,
含着满腹苦水对我问道。

  「不是我不信任您,我是怕您再去做像上次被刘虹莺利用的事情。」我把身
子向前探去,躬下腰看着父亲:「您说您刚刚的话是为了让我承担起这个家,那
您让美茵那么急着跟狄家相亲是什么意思?狄家那爷俩看着虽然是富贵,但谁看
着都觉得那不是什么好人;您刚刚也说美茵马上要面临考学,您就不怕让狄瑞珅
这么一妨碍,会影响到美茵的学业?还有那个隋琼岚怎么回事?她至少,真的是
我和美茵的表姑妈么?还是说,她对于我或者美茵,甚至是对于您有什么别的、
特殊的身份?」

  父亲微微抬起头看着我,用左手抓着我的右手,又用右手在我的手背上沉重
地拍了拍:「秋岩,儿子啊,老爸没有白白把你养大,你确实还是很聪明的!你
能对家里的事情这么上心,爸爸已经很欣慰了——只是有些事情,我和雪平早就
约定过,不到时候真的不能说;而且你所说的第二件事情,也一样:爸爸确实有
些事情,暂时跟你们谁都不能说。儿子,你答应老爸,看在你我二十一年的父子
情深,关于这件事,你也暂时别问,也千万别让雪平跟美茵把这件『虚无的事情』
放在心上。有些事情你也用不着担心:至少目前为止有我在,狄家是不会贸然打
扰美茵的,毕竟这个事情,美茵自己没同意、而且我也没答应;隋琼岚也更不会
了,她有她的自尊,而且你也看到她什么样了,我估摸着这阵子,她最多最多,
也就是会经常到咱们家里,对美茵多溺爱一些,而在跟狄家相亲这件事上,我想
她也应该不会揠苗助长。等到了时候,我和雪平,会把我俩当初约定保守的这些
秘密,都讲给你和美茵听的。爸爸相信你、不干涉你跟妈妈的私生活,那么你也
要相信爸爸,可以么?」

  父亲的这些话让我脚心直冒汗,双手直发凉,而且在心里还产生了一种很不
好的预感:「爸,您这次出远门……您真的是要去做什么自媒体合作和新闻采访
么?」

  「呵呵,傻儿子,就你爸爸我这笨手笨脚的,还能去做什么呢?」父亲看着
我,突然轻松地笑了笑。

  「您别谦虚了——您可不是笨手笨脚的:您可是在我那个身为在野党蓝衣社
大特务的爷爷何天宝身边长大的,虽然在您十二岁的时候他就去世了,但我想在
您小时候他肯定没少用当年蓝党训练间谍的方式折磨您、体罚您;您的枪法跟夏
雪平的差不多准,您还做过五次战地记者——您的能力别人不知道,咱们自己家
人关起门来还不会知道么?」看着低下头,满眼沧桑陷入深思的父亲,我对他说
道:「那我也跟您提个条件吧:答应我,您别再做那种把自己置于危难而不顾的
事情了,尽管夏雪平跟您离婚了,尽管我这个身为儿子的大逆不道、和夏雪平产
生了不该有的感情,尽管……」我咬了咬牙——甚至有点想往自己的舌头和口腔
壁上咬一口——然后对父亲继续说道,「尽管您跟美茵之间也一定发生过一些,
您不想让我和夏雪平知道的、改变了你们正常父女关系的事情,但是咱们四口人,
总归还是一家人。为了这个家,您千万别再只身犯险了,可以吗?」

  父亲低着头闭上了眼睛,由鼻孔长长呼出两注惆怅的气息,接着又抬起头,
抓住了我的右臂,对我笑着说道:「瞎说什么呢?老爸我不会再那么做的。老爸
都想好了:今年咱们家人还要一起在家吃饺子、做年夜饭呢!而且我早想过了,
美茵不是跟琦琦关系不错嘛,他们家算上杨小姐,也总共是四口人,除了杨小姐
以外,张总裁和韩橙他们在F市也都没什么别的亲戚了;咱们家虽然是地方不大,
倒也能在一起热热闹闹过个年,对吧!」

  一提起过年来,我的心里也一下子变得有些暖烘烘的——是啊,至少我有十
年没和夏雪平一起过年了,而夏雪平在这十年里,可能哪年的元旦和春节,都只
是自己一个人过的,顶多再加上丘康健和苏媚珍,还有徐远,可能还会有沈量才
和艾立威。

  而在这个时候,父亲手机的闹铃响起。伴着那熟悉且悦耳的《夜来香》,父
亲拿起了手机,摁掉闹铃,又一丝不苟地把我桌上的所有垃圾全部攥在手里,轻
松地说道:「该下楼了。我收拾一下准备出发,有朋友的车子接我到机场。等下
你直接热热冰箱里的东西吃吧,有昨天从饭店带回来的点心,还有之前我在家里
备下的一些蛋糕、果蔬,还有搭配好的炒菜原料,随便炒一下就可以吃的;还有
冷冻的一些炸鸡翅、鸡腿、薯条、披萨,用咱们家的烤箱和空气炸锅就可以——
空气炸锅还是月芳买的,说明书应该在地下室那个红色纸箱子的里面吧,她的东
西都在那里,你去找一下吧。供暖费我已经交齐了今年冬天的,水电费我交到了
明年六月份的,暂时不用担心。有什么问题,我跟物业公司那个叫游俊迪的小伙
子打过招呼了,你可以直接找他。」

  「嗯,我知道了。」

  「嗯,照顾好这个家。」父亲信任地对我微笑着说道。

  从我的房门里走出,隔着门还能听见美茵模糊的呓语;而下了楼,在父亲去
拎起厨房里那两袋子生活垃圾的时候,夏雪平的房间里也发出着床垫弹簧响动和
随后的拖鞋趿拉声音,接着里面那间洗手间门又被轻轻关上。

  父亲看了一眼房间周围,把垃圾袋放在门口,然后穿好了衣服鞋子、打好围
巾,拖着行李箱背着电脑包,推开了门。我以为这次送别会把场面搞得比较刻意
煽情,或者如同鲁迅、朱自清笔下那种父子之间会在不经意间说出一些初听平常
不过、细品深沉得感人的临别赠言;但是却并没有,父亲只是像往常早上前往时
事传媒大厦上班一样,走到垃圾箱丢掉手上的垃圾袋,然后回过头朝我挥了挥手
让我关门进屋,接着自己摆出一副相当客套的笑容跟自己那个朋友打了打招呼,
然后坐到了车后座去。于是,父亲就这样乘车离开了家里一阵。

  地上的积雪已被清理干净,所以刚刚父亲搭上的那辆红色小轿车,竟然连车
轮印都无法留下。

  一辆车离去,注定会有另一辆车子驶来——而且,还是一辆带着拖挂铁甲架
的白色皮卡。皮卡停在了家门口后,穿着加厚帆布工作夹克的两个工作人员对我
打着招呼:「哟,这个点儿您就起来了!这大清早零下二十七度,您这短衣短袖
的,嫌热啊?」

  「跟客户打哈哈,有没有正形?……早安,请问您是何秋岩先生,还是何劲
峰先生?」

  「我是何秋岩。您二位是……来送车的?」

  我往他们俩身后皮卡的拖挂钢架上一看,那上面是一辆日产SUV,而且更让我
没想到的是,那上面的居然是一款到现在在国内也很难买到的美版顶配Armada。

  「没错啊您内!咱哥俩都是遵从着隋琼岚女士的『圣旨』过来的!而且,人
姐姐还有句话让我们哥俩问您:大哥,您要是不着急,介日本车咱还是给您打道
儿送回去,您先誊个一时半刻的;过两天有一批法国原装的高配雪铁龙运过来,
开着方便、价格也体面……」

  「甭麻烦了,大哥,」一想到隋琼岚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美茵去跟狄
瑞珅那个家伙在一起谈恋爱,我便是打心眼里的不舒服——同时我在这一刻也明
白,为什么昨天父亲无论是让隋琼岚点宵夜、给餐食打包,还是听隋琼岚说要给
我买一辆车的时候,揩油揩得居然如此理直气壮;其实也算不得理直气壮,这里
头还有一种速战速决、不想跟她多接触的心态——于是我对这两个工作人员说道:
「用不着了,就这辆车。您二位,是日产还是雪铁龙对我经销商?」

  「都不是,何先生,我们是海港委员会公共商务董事局驻F市办事处的。」对
方恭敬地说道,接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文件夹,「这是车辆转让证明……这
是保险受益证明——特此说明的是,这台车的保险,受益人是你,但是所有收付
款项直接由『霍格斯私募基金会』承担。」

  「我擦……What?……不好意思,您刚刚说谁承担?」我刚要在那一大堆文
件上签字,立刻停下了笔。

  「『霍格斯私募基金会』啊!美国的那家中型……」

  那是一家在两党和解之后、进入我国的一家具有美国背景的中型私募基金公
司,它在美国的华盛顿特区和纽约华尔街也算得上是久负盛名,但是规模一直都
不大,而且尽管广为人知但是即便是搞金融商业投资的相关人士,却谁也说不上
这个公司到底参与过什么样的商业项目或者投资案,以至于很多人把它传得神乎
其神——有人说它是属于洛克菲勒家族的地位卑微、但重要性很高的「下忍」式
金融集团;有人说它是洗白了之后向全世界帮着古典主义者和走私家族变相扩张
的意大利黑手党;还有人说它是神秘组织「骷髅骨」或者「郇山隐修会」的分舵;
更有甚者直接指控,它就是批了一件羊皮的CIA;它在F市设立分公司就已经将近
二十年,但是,至少就我知道的,这家所谓的私募基金会在市局经侦处于档案股
留存的档案,也只有区区不到五页报告,这比之前段亦澄所搞得那个什么私募基
金要更邪门。

  「用不着你给我介绍,这位相声界前辈,我知道这个名字。」我有些困惑地
看着两个人,「隋琼岚让您二位来的?这车谁买的?」

  「这车是我们公董局买的,转到褀华洋服公司名下的。」

  「那么也就算得上是隋琼岚的,可是你们又说是霍格斯私募基金帮我交的保
险?霍格斯私募基金跟隋琼岚有什么关系?」

  「您不知道么?隋总现在的男朋友就是霍格斯基金的大中华区的高级理事、
苍源集团的狄昊苍先生啊!」

  「就你嘴快!」那个比较严肃礼貌的司机,猛拍了那个满口相声的津港人。

  「别埋怨他,」我对对方说道,「还得谢谢您。我这个人就这样,不把事情
搞清楚,我心里不踏实。」

  「不是,何先生……这都是平时咱们这帮人的谣传,您别放在心上——尤其
别跟隋总那儿说!要不然我们海港公董局的兰局长知道了……这事儿……」

  「放心吧,二位,我就是随便问一听一个过的事情。」说完,我在所有文件
上都签下了字,也成功地拿到了车钥匙。

  ——呵呵,原来我这么个姑妈,跟这位狄先生还居然有这么一层关系。

  让身为自己侄女的美茵去和狄昊苍的儿子相亲,这种「亲上加亲」的情感模
式,除了复杂又有些刺激的情欲元素之外,却只会让我想起二十四史和四大名著
里那些联姻故事——只可能有这种解释了,否则客观地说,不管我昨天在包厢里
饭桌上观察到什么,狄瑞珅也算是一表人才,家庭背景又是那么著名的霍格斯基
金会,凭他自己的资本可能找不到一个女朋友甚至是未婚妻么?鬼才会信。只不
过那么多的政治家千金、F市八大商业门阀的大小姐们不去找,那他干嘛也会同意
去跟自己准后妈的一个多年未见的侄女相亲呢?而隋琼岚又为什么会如此意气用
事?她和狄昊苍各自心里,都在打什么算盘?

  看来美茵相亲这件事情,还真是有点意思。

  不过就像父亲说的,无论是狄昊苍还是隋琼岚,他们俩只要没什么动作,我
也没必要庸人自扰之,我转身看到的这扇门里面,还有我们自己的事情需要做。

  我一推门,夏雪平已经穿好了自己的一身加绒西装站在了餐桌旁的冰箱门前,
从里面拿出了牛奶,我关上了门走到她身边,看着她甩了甩手上的车钥匙。

  「车子送来了?」夏雪平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喝了一小口又放下。

  我连忙捧起那支玻璃杯,转身走近厨房,把里面的牛奶倒进了一只小号马克
杯里,同时又拿出了两只空杯,一杯里面先挤了一些巧克力酱之后,倒了一些牛
奶进去,而另一杯里,则撒了半把毛尖,又从直饮水管中接了一杯过滤水,然后
我把三只杯子一起放进了微波炉里:「送来了,比你的车好。」

  「哈哈,刚才我就在窗边看着来着——有了你人生中第一台车,怎么看你反
而有点不高兴?」

  我从厨房的冰箱冷冻室里找出了一盒夏威夷培根碎披萨,又立刻给烤箱预热
着,将披萨放到刷了色拉油的烤盘上面切开,边切边说道:「能高兴么……开着
这么一辆车,是不是有点招摇了?要不然你开它,我开你的那辆Rogue?」

  「我才不呢,我都跟我的那辆车磨合习惯了。」夏雪平看着我笑了笑,接着
又对我问道,「你是不是已经跟劲峰谈过了?关于我们俩的事情?」

  「嗯……昨晚咱们俩……都太累了,全都躺下就睡着了。我惊醒之后寻思着
赶紧回屋,那曾想跟老爸撞了个正着。」

  「那他跟你说什么了么?」夏雪平听到后,走到了厨房门口,微皱着眉头看
着我。

  「倒是没有什么……指责我倒是肯定有的,可我却觉得他至少没有我预估的
那么生气。然后又嘱咐了一堆让我照顾好这个家之类的话吧。还说他大概得等到
过了元旦之后才能回来,昨天凌晨临时变动的。」我对夏雪平说道,等烤箱预热
好后,我又把披萨饼放进了我烤箱里。

  夏雪平左手背到背后握着右臂,低着头叹了口气。

  「说明白了也好,你我就都不用在这个家里继续伪装些什么了。」

  「嗬,你胆子倒也是真大。」

  「我其实挺害怕的,但是我就是不想受委屈,更不想让你受委屈。」我摁开
了微波炉的门,从里面拿出夏雪平刚刚那杯牛奶,递到了她的手里:「能喝热的
牛奶,干嘛要咬着牙喝凉的?有的时候就是拿出来热一下的事情,要不然喝坏了
肚子,还不是自己委屈?」接着,我又把美茵那杯加了巧克力酱的牛奶放到了餐
桌上。

  夏雪平看着我,眯起眼睛微笑了片刻,又追问着:「那他还说什么了么?」

  我回过头看着夏雪平,发觉此刻在她的脸上,也挂着刚刚跟我在我自己房间
里时,衣柜门上挂着的穿衣镜里反射出来的我脸上的担忧出奇一致。「你是不是
也觉得,他这次所谓的『出差』是有问题的?」

  「嗯。」夏雪平双手抱胸点了点头,「我不是很了解自媒体的工作模式,但
我总觉得他这次出门貌似哪里有点不对劲。」

  「我也问了,但是老爸就是什么都不说。你还不了解他么?——看着挺憨厚、
挺老实的一个人,每天给人的感觉还都是轻轻松松的,但实际上,满肚子装的都
是事,只要他自己不愿意说,全世界各个情报部门的精英刑讯专家,再怎么逼供,
他都不会开口的。」

  「你们俩啊,一个心思活,只要能随了自己心愿,不管用什么办法、哪怕撒
泼打滚都行;一个死心眼,认准了一件事,无论遭受什么恶劣情况、哪怕刀山火
海都无所谓。」夏雪平看着我,对我意味深长地说道。

  「哈哈,本质上是一样的。」我对夏雪平说道,看着烤箱上计时器的时间差
不多了,便把昨天的木瓜雪蛤和榴莲酥都拿了出来,放在微波炉里加热了一下。

  「可不一样:本质一样,但在表象可差着十万八千里,所以你跟劲峰的性格
和为人处世的原则也不一样,得到的结果也自然不一样。」夏雪平用了一句充满
哲学意味的话对我反驳道。

  「嘻嘻,所以我最后,还是跟我的夏雪平大人在大森林里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呀!」我直接搂住了夏雪平的蛮腰,对着她的嘴巴亲吻了下去。

  「行啦!别跟我在这『嘻嘻哈哈』又『亲亲吻吻』的啦!」夏雪平回过头看
了一眼餐桌旁边冰箱上的电子钟,「美茵那小家伙是不是该起床了?」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时间,乍一听以为夏雪平是在提醒和她应该在美茵面前
多少避讳一下的我,心中既惊讶又有些哭笑不得:此刻居然已经是6点整,美茵在
这个时间确实应该起床了,然而,在楼上她的房间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今天本
来就是天冷路滑,路上不见得好走,若是这个时间还不赶快起来洗漱,那么她上
学迟到那是一定的——他们那个新班主任关老师可不像曾经的孙筱怜那么放任自
由,我和夏雪平在整个11月份旅行的时候,我还接到过他九通电话,每天都跟我
反映美茵之前的缺课和补习情况,哪怕韩橙跟我和他早就沟通过在这11月份自己
会全权负责美茵的日常学习生活。从工作态度上来说,我很欣赏这样一丝不苟、
小心谨慎的人;但另一方面,作为一个男人,这人做起事来,也真是够婆婆妈妈
的;而且最要命的是,我当时跟夏雪平的感情,还处于我刚刚把她身体拿下后进
行攻略情感壁垒的阶段,但我却已经明显感觉到,我一下子就由美茵的哥哥的身
份,转变成为美茵的第二个爸爸。

  为了不让这个关老师继续给我打电话来跟我絮叨,我连在烤箱里的披萨都没
有继续等,直接带着夏雪平跑上了楼,在自己的电脑桌抽屉里拿了美茵房门的备
用钥匙,先敲了敲门,叫了叫她的名字,然后又打开了门锁。开门的那一瞬间我
还有些担心,这么半天她在里面不出声,别是出了什么意外;一打开门我总算把
心里的石头放下一半,美茵还躺在床上用被子半蒙着脑袋,脸朝墙侧着身子,还
打着轻鼾,同样我也担心她别是昨天连哭带心急,尤其昨晚进家门之前她对我脱
衣服袒胸露乳来的那一出,我还有些害怕她被风吹凉了身子结果生了病,于是我
走到了她的身边,拍了拍她的后背,又连忙把手按在她的额头上:「小懒妞,快
起床吃早饭了;再不起床,上学要迟到了。」——也不发烧啊,「快点,太阳晒
屁股了啊!」

  见我把手放在她额头上之后,美茵眯着眼睛、斜着眼珠看着我,嘴上露出了
那让人异常心动的微笑,接着直接翻过身子、用胳膊撑着坐了起来:「哥哥在担
心我吗!你真好!」然后她直接搂住了我的脖子,不由分说对准了我的嘴巴就亲
了一口。

  被子从美茵的身上脱离了下来,而她的身上虽然穿着睡衣,但是衣襟扣子,
却是全部打开的,斗笋形状的椒乳直接晃荡在我的胸前;而她的下半身,根本什
么都没穿,微微凸起的小馒头形状、不满浓密油亮阴毛的耻丘,幼嫩的鼠溪和苗
条的大腿以及半只娇翘的肉臀尽情地展露在我面前,在她身上那股掺杂着浓郁奶
香一般的汗水味瞬间完全占据了我的嗅觉神经。

  ……可是,此刻夏雪平就站在距离我身后不足二十厘米的地方;换句话说,
美茵此时给我看到了什么,夏雪平便也可以看到什么。

  「你干嘛啊?别这样……」

  我连忙推开了美茵,但真心非我所愿,我竟一巴掌按在了美茵那只赛过奶油
柔滑的乳袋上。

  「哎呀!哥哥好色!大早上就摸人家胸……嘻嘻!」美茵微微低下头,用上
嘴唇压着下嘴唇对我斜眼微笑着,然后很做作地用双臂在胸前打了个斜十字,假
装遮掩着自己的裸体。

  「我不是故意的……你……你干嘛不把衣服穿好这么睡?」

  「这么睡很舒服的呀,衣服上的毛球多扎人?」美茵嘟着嘴巴对我问道。

  我尴尬地回过头看着夏雪平。

  夏雪平立刻气恼得闭上了眼,眉头微皱、鼻息重重地喷洒出两股怒火,咬着
牙转身欲走。

  可美茵见状,却并没有继续留在床上兴高采烈、幸灾乐祸,她竟然直接裸着
脚丫、光着屁股,一溜烟从床上跑到了夏雪平面前,笑得灿烂地搂住了夏雪平:
「妈妈——早安!」本来明显有些微嗔的夏雪平,被半裸的美茵这突如其来的早
间热情必然是吓住了,她只好机械地搂着美茵的臂膀,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站在原地犹豫了半天,抹了抹美茵的后背和侧腰肌,大概是准备从美茵此时身
上单薄的衣衫切入话题,刚欲开口,却没想到怀里的美茵轻踮了一下脚尖,也像
刚刚在被窝里时把我搞了个面红耳热那样,对准了夏雪平的软唇吻了上去——而
且,她还伸出了她那条调皮的舌头,撬开了夏雪平的湿润牙关……

  这种场景,我至刚刚一秒前仍见所未见,除了三个地方:AV里、H文里,以及
我的梦里。而美茵却毫无顾忌地用手在夏雪平的后背上爱抚着,舌头在夏雪平口
腔里蠕动的节奏就像是之前跟我在一起玩着假装成男女朋友的兄妹禁恋游戏时一
模一样,不,甚至要比和我在一起的那些舌吻加一起都更加投入。

  ——难不成,从小跟我一直在一起、经历过对夏雪平抛弃自己的恨以后又与
她在危难中重逢的美茵,现在的内心里对于夏雪平的感情也和我一样?我的天,
我有点不敢往下想……

  「唔……」夏雪平的脸上顿时通红无比,甚于我那次在局里洗手间门口把她
按在墙上强吻那次还要更红。

  「嘻嘻!怪不得哥哥这么喜欢妈妈,妈妈的嘴唇可真软!」美茵说着松开了
夏雪平,转过身爬上床后拿了自己的短裤和线衣。而在她屁股下方一点的双腿间
的位置上,竟然有些湿答答的。

  「你……」夏雪平的呼吸也有些不匀了,「赶快……把衣服……穿好吧。然
后下楼吃饭……」

  「我——知——道——啦——」美茵嗲里嗲气地对夏雪平笑着说道,然后抱
着一堆衣服和毛巾,直接钻进了洗手间关上了门。

  「这孩子……」

  夏雪平此刻的脸色已经像是被红酒浸染过一般,其实我的脸上又何尝不是热
烈的滚烫。

  「她故意的……」我说不清此刻在我心里是什么样的滋味,但我却像受了气
一般地跟夏雪平告状道:「先对我这样,再对你这样。她是故意的。」

  「唉……走吧,下楼吃饭吧。」夏雪平回过头看看我,又一脸羞涩又诧愕地
低下了头。妈妈被自己儿子舌吻这件事,她自己经历过且正在经历着,她之前想
必也从王楚慧跟胡佳期的闲聊中听到了不少;但是妈妈被自己女儿舌吻这种事情,
我估计对她来说,也是属于冲击人生观的事情。

  转身下楼之后,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厨房已经热成了桑拿房。我连忙打开了
窗子,又慌忙地戴上了隔热手套,取出了在烤箱里捂了半天的披萨——还好披萨
没被烤箱的余温焙糊,但确实已经焖得有些干焦。

  回到家住的第一个早餐谈话,也如这干巴巴的披萨饼一样,闻起来香、看起
来可口,吃起来却是满嘴硬渣:美茵洗漱好之后穿上了冬季校服,跟我和夏雪平
坐在圆桌边正好行程一个诡异的三角形,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被她对我和夏雪平
赞歌式的称颂所占据——一会儿是「哥哥手艺不错」、「哥哥今天看起来好帅」、
一会儿又是「妈妈真温柔」、「妈妈今天真漂亮」,言辞和语气以及表情都假得
像一樽具有录音功能的充气娃娃,而且那些小学生运动会口号式的表扬,听多了
难免不让我感觉到她是在反讽。

  「行了,吃东西还堵不住你的嘴巴?」面对美茵希腊戏剧面具般的假笑和课
本剧台词一样的称赞,我实在忍无可忍,于是我开了个「大招」对她问道:「我
上个月接到你们班主任关老师的电话了,你们是不是准备『预申报』大学了?」

  两党和解之后,全国也进行了一次教育改革,执政党专制时期的东西并没全
部丢掉,过去的升学考试,也就是「高考」制度并没有被完全废掉,但根据某些
政客的提议,西方那种以平时学分申请大学的制度也被引入,高中学生可以利用
自己的平时成绩对全国的大学进行投递申请,每个大学大概有一个自己的申请标
准,这种申请被称之为「预申请」,只要预申请成功拿到录取,那么该生可以不
参加接下来的省联考。原先父亲对美茵的「预申请」很重视,毕竟家里能成就一
个大学生的希望已经全部被寄托在了美茵身上;然而,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家庭和
情感变故,再加上经历了一次绑架,最近美茵的成绩跟她原先相比下滑得有些厉
害。

  「嗯。」

  「『嗯』是什么意思呢?」我严肃地说道,「你原先的三个目标:Y大、北方、
还有东北金融学院,以你现在的学分绩点还够『预申请』要求的么?」

  「不够就不够呗。」美茵吃着披萨饼上面的菠萝碎,喝了口牛奶,「不是还
有省联考呢么,我好好考不就行了。」

  「何美茵同学,你说得倒是真轻巧。省联考的事情那是儿戏,是你在这表个
决心、说好好考,你就能考个好成绩的?」面对美茵的轻浮,我着实有些不快——
这丫头虽然以前对待我的态度甚是刁蛮,后来跟我相处的时候要么是粘人、要么
是因我太过娇宠而有些无理取闹,但是对待学习这方面她还是认真而又理性的;
可她现在却明显一股子得过且过的劲。

  「哟,何秋岩警官,您这真是把官腔打家里来了,」美茵的嘴上也不饶份儿,
「你是在教训我么?我怎么记得某些人连个正经的高中都没上过呢?」

  我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丫头直接一句话戳到我的痛处上了;
不过心里也总算踏实了——能跟我斗嘴互怼,这才是真正的的何美茵,这才是真
正的我妹妹。

  「哎哟好啦!哥哥也是为了你着急,之前你们班的那个关老师,确实把电话
打到秋岩手机上了,说的有些话让你哥心里不大舒服,连我都觉得挂不住面子;
还有你,美茵是个自觉又努力的孩子,你是她哥哥,你还不信任她啊?」夏雪平
对我和美茵各打了一通板子,「都少说两句吧,赶紧吃饭,吃完饭上班的上班、
上学的上学。」

  「哼——你听见没,你女朋友叫你赶紧吃饭呢!」美茵故意把头凑到我面前,
咬着牙扬着眉毛对我说道,接着捧着榴莲酥放在嘴里,就着巧克力奶惬意地吃了
几口,又放下了。她取了一张纸巾擦了擦嘴,得意洋洋地从我身边经过,从冰箱
里拿了一只苹果一只脐橙,撕下一张保鲜袋包好,然后大摇大摆地上了楼。

  「小坏丫头……去哪啊?」

  「我去洗手间『大快乐』,这个你也要问啊?哼!」

  美茵说着,对着我做了个鬼脸。我拿她无可奈何,却把夏雪平逗得乐开了花。

  我看着夏雪平,也无奈地笑了笑,摇了摇头后,把美茵盘子里那块只被抠干
净了菠萝碎的披萨拿到了自己盘子里,加了些千岛酱后继续吃着:「唉,这个臭
丫头……」

  「我离开这个家之后,你俩平时都是这样?」夏雪平笑着对我问道。

  「还有更过分的呢……但每次都能把我气个好歹来。」我说着,咬着稍微发
硬的饼边。

  「那次在『金梦香榭丽』看你俩吃着情侣套餐的时候,我还觉得你们俩相处
的极好呢?」夏雪平收起了笑容,对我继续说道。

  「哦那次……呵呵,」我虽故作轻松,但也能嗅到着满屋子的醋味,「那次
只是满足了一下她的虚荣心而已,而且她一直想去那吃点东西……」

  「这是你跟我解释过、你不用解释了,」夏雪平看着我,认真地对我问道,
「你刚才为什么要故意想要去伤她的自尊呢?」

  「我没想伤她自尊啊,」我无辜地与夏雪平对视着,「我只是不想让她继续
聒噪而已……」

  「但你就是在伤她的心。」夏雪平对我说道,「她刚刚睡醒时候演的那出戏,
其实是在给自己找补,不是么?结果你还那么大动肝火,干嘛呀?」

  「我是觉得……可能是我把美茵给毁了。」虽然我或许有些故作深沉的嫌疑,
但这确实是我的真心话。

  「那你就不能换个好好说话的招么?你对她大吼,就不是毁她了?我刚刚要
是不叫停,她是不是现在就得抹着眼泪上楼去了?」

  我抬头看着夏雪平,都说她不近人情、没有情商,但我却觉得,在她的心里
什么事情都是透明的。

  夏雪平喝光了杯子里的牛奶,又对我问道:「刚才在她房间里,她对你那么
一下子……你彻底慌了吧?」

  「嗯。」我点了点头。

  「唉,该怎么办呢……」夏雪平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自己问着自己。

  我猛嚼着嘴里的披萨饼,却如口含黄连一样地闭上了眼睛思考着:大概大部
分喜好美色性爱方面内容的男生,应该都幻想过攻略母女、或者说这世界上又那
么一对儿母女会一同对自己产生灵与肉的吸引和兴趣;可此时我面对这种疑似的
「天胡」局面,我的第一反应居然并不是如同H文里或者AV里、亦或是我曾经的那
个梦里那样觉得兴奋无比,此刻在我内心中占据更多的,竟然是一种毫无缘由的
恐惧感。因为我明明想好只是与夏雪平展开一段崭新的生活,但是现在美茵突然
像一只快乐的、可爱的、诡计多端的猫鼬一般窜入我和夏雪平的怀抱之间,那么
我和夏雪平应该怎么办?继续这样抱着让如同猫鼬一样的美茵,任由她在我俩身
上窜来窜去、弄得我们极其地不舒服?还是松开怀抱,把这只孤零零的猫鼬抛下、
让她在一旁嫉妒又伤心地旁观着我和夏雪平的拥抱,让她自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应该怎么做,我并不知道。

  「换个话题吧,」我搔了搔后脑勺说道,「最晚后来,你用徐远账号密码登
录警务系统的数据库了么?」

  「登了。」夏雪平双臂叠放在桌面上,躬着身体把双臂垫在自己的下颌处。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么?」

  「嗯,确实查到一些东西——文找到了一份我之前都没看过的调查报告:关
于你外公被刺案的调查报告。」

  听到这个回答,我没插科打诨,等着夏雪平把事情讲给我听;夏雪平皱着眉
头闭着眼睛,沉默了两秒钟才说道:「当年你外公出了事情之后,市局和省厅联
合成立了一个专案小组,一共有二十个人,从名单上和数据库中的档案上比对着
来看,这二十个人都是在当年比较杰出又有经验的警员。当然,报告书的原件影
印本上在调查认定结果里,最后写的也是『他杀,罪犯身份与犯罪手段均无证可
考』,于是在两个多月之后,经过省厅认定,按照『未结案之特殊案件』进行了
『留中不发』的处理……」

  夏雪平把话说道一半,低着头微微哽咽了一下。

  「那么你发现的问题,应该在于这二十人专案小组的名单上吧?」

  夏雪平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擦拭了一下左右两边的眼角,点了点头。「寇经、
齐鸿波、蹇瑞、史智源、蒯滨、皇甫平良……」接着她洋洋洒洒跟我背诵了一大
堆名字,而最后一个名字,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居海之、柔英才,还
有一个,佟德达。」

  「还有老佟大爷?」

  「对。」夏雪平揉了揉太阳穴,然后放下了手,站起了身穿上西装外套,帮
着我拿着仅剩下食物残渣的空盘子,对我说道,「我一个一个比对过了,那二十
人专案小组成员里,其中有六个人在任牺牲,剩下的那十四个,正好就是最近出
事的那十四位退休警员。」

  「然后这里面有四个人失踪……」我念叨了一句,也没怎么过脑子便焦急地
对夏雪平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那照这么说,难道他们十四个,是因为有人要为
了当年外公的事情灭口才对他们下手的么?……要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巧合,就他
们十四个活下来的都遭了灾?」

  「也许吧……」夏雪平听着美茵从楼上走下,连忙调节了一下自己的呼吸:
「在没有更多证据之前,随意瞎猜都是没意义的。」

  「啧,你既然说到这,我就想说两句不同意见。」

  「嗯?」夏雪平疑惑地看着我。

  「你知道无论是现在的国情部还是安保局,还是旧时代的那些穿着西装拿把
驳壳枪的间谍,其实他们都分为两种情报人员:一种叫『战术情报员』,平时干
的事情花里胡哨:刺杀、爆炸、勒索、盗窃、色诱,可以说五毒俱全,但他们做
的事情可能就只对某个时间点的某个事件进行情报刺探和侦查;还有一种叫『战
略情报员』,跟那些战术情报员比起来,他们做的事情可能看起来有些不务正业,
平时也基本不干什么,看看新闻、听听广播、找人摆摆龙门阵,但他们往往可以
通过对一些事情的整理搜集和推理,判断出整个大格局的走向。比如最经典的一
个事情:当初苏俄想迫切知道在咱们这的伪伪政权部队和日本人,究竟会北上进
攻西伯利亚、还是南下向东南亚扩张,佐尔格情报小组给出的判断是至少当初日
本和伪政权不会进攻莫斯科,但是他们需要一个佐证。与此同时,蓝党当时有一
个特工,在读报纸的时候发现了一份伪政权产业部关于当时金阿林地区的地质勘
探的报道,那个人只是简单地从那个新闻报道中判断出,伪政权的石油和橡胶储
备已经完全不够支撑继续进行战争,根据这个,当时还是执政党的蓝党便判断出
日军必然会组织力量南下,而不是前往西伯利亚那个不毛地带。」

  「又来……讲了通评书,你想说什么呀?」

  「我是觉得,咱们刑警查案子跟做特工搞情报应该有异曲同工之处吧?」

  夏雪平看着我,满脸嫌弃地摇了摇头,抿了抿嘴唇后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
脸上的笑容在充满着教育意味的同时,也看起来有些故意挑衅气人:「我说小混
蛋,你又要说些什么有的时候『探案并不一定笃信证据』这样的论调了吧?告诉
你,我是你妈妈,我也不是一般的、普通的女人,但是,我就是要拿出普通女人
的武器来——我——不——想——听。」

  我看着夏雪平,无语地笑着。

  我跟夏雪平在Q市的时候虽然回到温泉山庄后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做爱,但那也
不是我俩全部的休闲生活——比如「办案是否完全要依赖于取证」这个话题,成
为了我俩在浴室里、双人床上和温泉池中达到彼此的「贤者时间」后最常争论的
一个话题:夏雪平一直恪守她自己的原则,认为就应该在得到确凿证据之后再做
结论,哪怕推理完全符合现实情况;而我却觉得对于犯罪嫌疑人,至少应该先控
制住再去论证,否则哪来的「嫌疑人」这一词呢。夏雪平虽然是个破案率奇高的
优秀警察,但是奈何她的嘴巴实在太笨,总是说不过我,所以每次辩论到最后,
她都会对我来一句很典型的小女生跟男生撒娇的必杀技:「我不想听」。

  「这样吧,我猜差不多一组马上就应该有案子交到你手里了,对吧?」夏雪
平对抓紧时间洗着碗的我问道。

  「对,白师兄手头就有个案子,徐远和沈量才都要我跟进一下。」

  「嗯,你可以看看,看看按照你的小聪明、小混蛋思路,能不能把案子破了。」

  我收起了满身戏谑的意味,低头不语。

  ——我不知道她自己是否清楚,在某一次她跟我辩论的时候,说过的一句话
很戳我的内心,虽然到最后她还是没把我斗败。

  她说,对于桴鼓鸣的案子,我之所以能够歪打正着地早早判断出艾立威就是
幕后凶手,是因为在我内心里本来就对他充满敌意,结果恰好他就是曹虎而已。
这一句话,把我说得好像挺没用的;我承认自己刚到局里的时候做的很多事都是
在划水、在发小脾气,但明明从我开始进入风纪处之后,我还是很努力的。

  「我好啦,我们出发吧!」正在我于内心碎碎念的时候,美茵这小坏丫头背
着书包蹦蹦跳跳地从楼上跑了下来,一把搂住了夏雪平,「哥哥,你快点送我上
学去吧!」

  「怎么不让夏雪平送你呀?」我无奈又嫌弃地看了美茵一眼,「她可是十年
都没送过你去上学了;而且正好,你们母女一对儿已经都穿好了衣服,再我身上,
还是短衣短袖呢,并且我这边碗也没刷完,非要来跟我这磨叽干嘛?」

  美茵不忿地说道:「那你就晚上回来再刷呗!你新车都来了,我就不能蹭一
次?再说了,你送我去学校再去市警察局不是顺路么?妈妈先送我去学校再往情
报局那边折腾,多麻烦啊?」

  夏雪平看着美茵,脸上的微笑开始变得不自然起来,但她也并没多说一句话。

  「呵呵,你还挺为夏雪平着想的哈?你知道Y省情报局位置在哪么?」

  「我……就在……哼,我不管!我就要让你送我去学校!」

  「这么着吧,何美茵,要不你就在家旷课逃学得了?你说你上个学去还这么
多事!」

  「你!」

  也是在这同时,夏雪平一手揽住了我的腰,用温柔的手掌在我的侧腰肌处拍
了拍:「行了,你就去送美茵一下吧。而且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跟妹妹吵架有瘾?
就不能让着她一点?」

  「妈妈说的对!你都不知道,何秋岩在家老欺负我!」美茵一听,便在一旁
紧紧抱住夏雪平的腰,借着引子瞪着我控诉道。

  「行行行,我这就送她去。」我把刀叉碗筷都放到碗架上之后,离开了厨房
上了楼。

  「你又干嘛去?你不是送我去上学吗?」

  我心里真是气得痒痒,但是看着何美茵同学脸上摆出的那一副可怜相,又实
在拿她没有半点办法:「大小姐,我就穿着这一身短袖衫和短裤,送你上学倒是
不伤风雅,等下我还要去市局上班卖命去呢!您积点德让我上楼穿暖和点儿行不
行?」

  夏雪平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我和美茵,哭笑不得。

  我迅速跑上楼换好衣服,等我再下楼来的时候夏雪平早已不见了身影,只剩
下背着书包的美茵,站在门口苦大仇深地看着我。

  「夏雪平呢?」

  「上班去了啊,要不她还在家等着干嘛呢?我让她走了。」

  「你让的,不是她自己走的?」

  「嗯。」

  看着对我瞪着一双大眼睛的美茵,此刻我真想把她的鼻子咬掉:「夏雪平的
车上没有咱们小区的进门卡!你让她走了?何美茵啊何美茵,你真能添乱啊你!」
不过也怨我自己,因为太着急,上楼去的时候忘了多说一句让夏雪平别着急出门
了。

  结果就因为我这一句埋怨,美茵嘴里还很不忿地嘟囔絮叨着,害得我出门前
差一点连中央空调的暖风都忘了关;出了门之后,这死丫头还跟我相互推推搡搡
的。可我万没想到等她上了车,在放下书包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往我胳膊上一趴,
还用脸颊不停地轻轻蹭着我的肩膀。

  「你……你又干嘛呀?属猫的?」

  「我就是你的小母猫。」美茵吸着鼻子,继续闭着眼睛在我身上乱蹭着,
「把电热座椅打开。」

  「我这不正找着开关呢么?真是的……」

  「要不然我坐你怀里,好么?」美茵双眼朦胧又充满诱惑气息地看着我。

  「姑娘,违反交规的知道么?」

  「《速度与激情》里韩不是那么搂着吉赛尔开过车么?」

  「第一,电影里那是夏天一望无际的省道上,咱们这是会遇到早高峰的冰天
雪地里的大冬天;第二,那是电影;第三,你也不是吉赛尔,我也不是韩,少来
好莱坞的那一套。」我真心受不了她这前一秒还能把我气得吐血、后一秒就温柔
到黏人的两副面孔。

  「哼唔……」电热座椅打开,美茵总算是可以在自己的副驾驶座位上坐稳,
她把小脑袋别到了一边,主动帮我擦干净了侧镜附近的水雾,但接着又在车窗上
哈了一口热气,然后用手指抵着窗玻璃,在上面画了两颗紧挨着的心,然后画了
一枝箭穿过了心脏。她知道我必然在利用变道的时候看着她,所以等她回过头的
时候又故意对我笑了笑;但她见我并不讲话,于是自己打开了收音机的音乐频道,
又调小了音量在一旁跟着音乐哼着歌——把一首Tfboys《剩下的盛夏》哼唱得仿
佛《猪八戒背媳妇》一样,故意污染着我的耳朵;见我仍不理她,她终于先沉不
住气,关了电台后对我说道:「其实今早你跟老爸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我的小公主哇,那时候才几点你就趴门口偷听?」我听了她的发言,忍不
住对她反问道。

  她所问非所答地说道:「我其实还看到你偷偷下楼去,趁着老爸睡着进了夏
雪平房间里……」

  「所以你一晚上都没睡?」我无奈地追问道。

  而她又所问非所答地说道:「而且其实你昨天在浴缸里手淫的样子我也看到
了……你的性欲多强烈,我比谁都清楚。其实昨晚我卧室也没锁门,你说你如果
进的是我房间,那老爸不就不会发现你和夏雪平的事情了么?」

  「唉……不对,你等会——我记得我昨天洗澡的时候锁门了啊,你是怎么看
到的?」

  「家里其实被陈月芳在各个角落都安装了摄像头,都连到我的电脑上了,而
且一直没摘下来。」美茵眼巴巴地看着我说道,「所以昨天你跟妈妈在做爱的时
候,我也都看见了……馋死我了呢!」

  「那你现在不困啊?你说你现在都这个学习阶段了,还不好好睡觉;睡眠不
足怎么考大学?」我对美茵教训道。

  「困,当然困。所以你就得允许我做点能让我打起精神的事情。」话音未落,
美茵不由分说就直接把手捂到了我的裤裆上,然后轻轻拉开了我的拉链、又解开
了我的腰带。

  「诶?你干嘛……」我连忙瞪了她一眼,就这么分神一下,我差一点就跟前
车追了尾,幸好连忙刹车、在我后面又没有别的车,才没出事故。

  「你干嘛!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就是摸一摸而已,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过分
的坏事,就像你昨晚摸我那样摸一摸不行吗?瞧你这反应!——唔,果然还是哥
哥的鸡巴最大。」结果反倒是她还十分理直气壮似的,话说完之后就直接把她那
满是汗水的温软小手伸进了我的内裤,用手心在我的龟头人字尖处一贴、再朝我
的小腹一盖,用手指盘在我的阴囊上之后,身子朝着另一个方向一歪,整个人躺
在了椅背上开始闭目养神。

  「何美茵,我不是老早就告诫过你,不许说这两个字的么?你还说?」

  然后我没想到,这臭丫头还真的就躺在座椅上睡着了,真的也除了把手放在
我的男性象征上面之外没再做什么更进一步的事情;无法自持的那个,反倒从上
车之后就摆出一副正人君子姿态的我,就这会儿功夫,我的阴茎居然就在美茵温
热的手掌中逐渐充血,发涨到感觉内裤里已经拥挤不堪,还有些希望她此刻其实
是装睡,可以用她这只恼人的顽皮的小手,给我的子孙根进行一下节奏舒缓的按
摩……

  不,这样想是不对的,真的让美茵这样做了的话,我就是在背叛夏雪平了。

  不能够这样,我必须想点什么让自己把注意力从美茵的柔软温热的手掌上移
开……

  或许此刻我最容易能想到的事情,也就是夏雪平早上跟我说的,那个负责调
查外公被杀的二十人专案小组了。

  也真是够让人无语凝噎的,所谓的二十个探案精英,查了差不多三个月的案
子,到最后居然还是一个悬案,那些人是不是有些沽名钓誉、言过其实了一点?——
虽然这里面居然有老佟大爷;我并不是轻蔑佟大爷,在短短的两个月相处的时间
里,他对我确实是很好的,他的人品在宿舍里有口皆碑,但是对于他退休前的探
案水平没几个人知道,我只知道他当初很能打、枪法也很准,只不过在市局里,
枪法准身手也不错的人真的是一抓一大把;对于他的探案水平,我真的不是很清
楚。当然时过境迁,当年的案子对于我这么个后生晚辈而言只不过档案资料上面
的几张照片和只言片语而已,当初真正立案的时候警员们查案时的难度,我也并
没有一个切身的体会。

  我只是凭着我自己的第六感,觉得外公被杀这件事,或许极有可能并不是一
个多难查办的案子,而是有可能被人故意掩盖了一些什么、忽略了一些什么,甚
至当年那个杀害我外公的那个人、或者那些人,在当初的市局也好省厅也罢是有
帮凶帮着隐藏一些线索的——尤其是在我亲自与艾立威对峙,知道他曾经做过帮
着杀了卢纮江若晨的周正续、杀了封小明的段亦澄趁着附近分局和制服大队的员
警赶到之前,以自己在警院所学的知识清理过现场;受到了艾立威的启发之后,
我便开始在自己的脑海中产生了一个越来越清晰的念头:外公的被害现场,那个
看起来连个线头都没留下过的地方,难道就不会出现同样的这么一个「清道夫」
式的主谋或者同案犯么?这样一来,那十四个退休警察,甚至有可能包括先前牺
牲在任上的六位前辈,他们的死或者失踪也就有可能说得通了。

  但是这么一想,好像哪里又有什么说不通的地方:如果按照我这个逻辑,那
么为什么会先死六个人,留下十四个人呢……

  。再回顾一遍之后,我才发觉了一些更可怕的事情:国情部的探员不是在那
十四个人中被害的十个人的遗物里,都发现了一本神秘的、写着一句「天网恢恢、
疏而不漏」的日记簿么?而按照夏雪平所转述的、情报局情报处处长岳凌音的说
法,他们这十个人,包括佟德达,都可能跟这个所谓的「天网」组织有关——那
按照这个比率,当年调查外公夏涛遇害案的二十人专案小组里,至少有一半的成
员都是「天网」份子;而按照艾立威送给夏雪平的那张内存卡中的资料暗示,外
公的死跟「天网」有着莫大的联系……

  我好像明白了,于是我开始害怕……

  于是我的阴茎,也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恐惧中缓缓萎缩了下来。

  ——在厘清这条线索后,当年的这件在我心里单纯只属于一个伤心往事的外
公遇害,终于开始让我有些不寒而栗;

  ——伪装成他杀的自杀、单纯的罪犯复仇,这两个有些捕风捉影的可能性在
我的心里被彻底抹去,而当我想起外公那些曾经在整个东北颇高的声望,曾经在
首都力挽狂澜、参与到并成为每一个重大历史时刻一部分的经历,这让我也开始
真正地相信,这,是一场惊天阴谋。

  但我并没马上给夏雪平打电话或者发信息、发语音给夏雪平阐述我的猜测——
毕竟她现在是在一个情报机构里上班,只要不是我和她面对面所说的悄悄话,都
有可能被国情部的所有人窥察得一清二楚,就像是读者在看小说一样连一个标点
符号都不会被他们放过。

  我只能咬牙忍着,等晚上回了家再跟夏雪平说。

  只是我的猜测好像还有一点说不通的地方:佟德达每次提起我外公的时候,
我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自己曾经做错事的亏心、也看不到其他人在提起外公时
候的唏嘘和遗憾,我只会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种盈满的对于外公夏涛的钦佩,那
是一种所谓「士为知己者死」的信仰——他应该不会背叛外公的,对吧?可是国
情部的探员,确确实实地在他的房间里发现了那本秘密日记簿,这又究竟是怎么
回事……

  「哥哥,你出了好多汗呀。」快到市一中的时候,美茵总算是醒了。果然一
睡醒,她的小肉爪子又开始不老实了起来,我的阴茎便紧跟着在她的手中膨胀。

  「行了,你准备下车吧。」我语气阴沉地对她说道,连忙把车子停在了一个
狭窄的小路旁等着她下车,假装无事一般不去看她。

  「其实你自己都没发现,你想要女生帮你释放出来的时候,你的毛毛这里就
会有很多汗……还有大腿根这儿。」美茵说完,抽回了左手后直接解开了安全带,
同时爬到了我的双腿间,轻轻用手一拨,便将我的内裤翻了下来,朝着我的龟头
上呵了两口热气,然后仔细地从肉棒根部嗅到了马眼处:「唔……好香!上面还
有妈妈的体香!——哥哥的鸡巴好淫荡哦!嘻嘻!」

  「你不许这样,美茵!」我的嘴上在强硬地阻拦着美茵接下来的行动——我
很明确她接下来要干嘛,但是此时此刻我的手却极其温柔而充满渴望地摸到了美
茵的后颈,她的长发真的好顺滑,跟夏雪平的确实有一拼。我突然想起在我十五
岁生日那天,我跟美茵晚上偷偷在一起玩性游戏的时候,我曾经把她的头发卷在
自己手里套弄着我火红的肉茎,在感受着美茵头发的丝滑之中,我射了她一脸白
浊精华。

  ——这一刻的我,又很渴望再一次利用美茵的头发让自己体验一下那种灵魂
直充云霄的自慰。我知道我这么想是不对的,但是我想以夏雪平平素的性格,她
就算跟我一起玩得再疯狂,她也不可能允许我这样带有些许欺侮性质地直接把玩
她……可我又明知道这么想是不对的!

  「我馋了,哥哥……求你,我求下你了……」美茵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水光
可怜巴巴地看着我,然后撇着嘴巴委屈无比地我说道:「让我亲一亲哥哥的『玩
具』好么?昨晚你搞得妈妈那么舒服、那么美,我看了一晚上……也忍了一晚上,
我就想亲它两下!哥哥,求你了,让我亲亲就好行么?求你了……」

  ——哎哟,这可怎么办?此刻我的阴茎已经是很像捅进了蚂蚁窝之后被那些
小生物围绕着乱爬乱咬一般又热又痒,而美茵居然一本正经地求着我让我对她进
行猥亵;我自诩阅女无数,哪怕是在夏雪平和小C那里,却也没遇到过这般软萌的
乞怜啊!该死的何美茵,老爸和夏雪平为什么不把你的样子生得丑陋一些、可憎
一些呢?

  「天啊……哥哥的鸡巴流水了!好漂亮的精水哦……」美茵回过头,看着那
一滴剔透的前列腺滚落在自己的手指背上,自己的眼神瞬间变得痴滞,自己的口
水也忍不住沿着嘴角渗了出来,她红着脸低下头,缓缓用自己的下巴往胸口的方
向画了个半圈,紧接着又很是欲求不满地欣赏着我的全身,然后说道:「真是个
淫荡的哥哥……只是这样就湿了……哥哥如果是个女孩子,怕是早就人尽可夫了,
像孙老师那样的……那么接下来,就当做是我在猥亵哥哥好么?……被猥亵的那
一方都会觉得很羞耻的,羞耻到不敢告诉妈妈的,对吧?」

  这一次,她不再等我回答,而是直接用自己的舌头帮我擦去了从我马眼里滴
出来的汁液。我在这一刻本应感受到的是对夏雪平背叛的懊恼,但实际上我万万
没想到,从我龟头末梢神经处传达到我的大脑的,竟然是一股我无法否认的快慰;
而随着美茵把我的龟头含进嘴里,这股快慰的感觉便更加热烈,这让我的阴茎似
乎变得更硬,而一直被夏雪平调弄的肛门中段靠近盆底肌处那颗栗子形的前列腺
组织,也开始变得瘙痒而活跃,于是从我的龟头、马眼、阴囊、臀部肌肉、身体
内部到大腿根,一整部分的身体全都开始跟着充血、发痒,然后牵引着我的腰部
向上抬起、牵引着我的声带发出令人羞耻的呻吟声:「啊——昂——啊啊啊——」
「坏哥哥……嗉噜……连叫床的声音都那么好听!讨厌死了……坏哥哥叫床把自
己亲妹妹都给听湿了……嗉噜……大肉棒好好吃!妈妈的味道也好香……用肏过
妈妈骚穴的鸡巴插妹妹的嘴巴,很舒服吧?嘻嘻……嗉噜……」

  「啊……不要……美茵不要!」

  「哦……对啦,哥哥昨天好像不是很尽兴的对吧?那哥哥……哥哥……嗉噜……
呜呜呜……」

  ——美茵最后的几句娇柔又甜蜜的话语,我实在没听清,因为她在说话的时
候正故意用着我的龟头和从里面不断淌出的精水在自己的嘴里漱口——不得不承
认,这该死的丫头的口技比夏雪平的要纯熟不止一点半点;

  可我也知道她要说什么:如果真的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她偷窥了我昨晚和
夏雪平做爱的全程,那么她应该看得到,我昨晚其实并没有尽兴……

  夏雪平昨天一直在用着上位控制着我,起先利用着套子被撑破的那一瞬的诙
谐,我和她的抽插过程确实很刺激、而且在相互间不停地压制着对方、不停吸吮
着对方乳头的过程中,我俩也都觉得欢快异常;但就是在我准备射精的一瞬间,
夏雪平突然松开了我的手,而且,她主动从我的肉棒上把自己的美穴膣腔剥离开
来——这是除了我那次故意割腕要挟她之后,第一次这样做;而这种感觉,毫不
夸张地讲,是一种瞬间失重感加上从身到心的温差的结合,无异于把一个在山顶
旅馆中热水池里坐着按摩的一个裸体男性一把从热水中拽出、让他光着身子从温
室中提出门,并且还一脚踹下了冰冷的山涧当中。

  「乖……我的小混蛋,今天射在妈妈肚子上面好么……」

  「啊……啊啊……为什么要这样?」那一瞬间我咬着牙,仿佛用双手紧紧扳
着山崖峭壁边上的磐石一般,忍耐着不让精关放松。

  「你不觉得……这样……妈妈的身体看起来会很美么?」

  ——这是什么鬼原因?我很不能理解。

  但是整个性爱过程已经到了一个高潮的临界点,我不可能、当然我的输精管
也不给我这个时间去多嘴多问几句,浴室我只好将她推倒在床上,我自己朝着她
的方向半跪着立在床上;也就在那一瞬间,半注的精液从她的脖子沿着乳沟一条
线,正好洒满她的半个裸体、并且还灌满了她的肚脐——她说得很对,在她的健
美又饱经摧残的身躯上射出、让她沐浴着自己儿子的浓精,看起来确实很美;

  可正因为这种美,更让我想在她的身体深处释放一下;于是我趁着她陶醉在
精液浴体和精液气息的时候,一个猝不及防,我又把自己的阴茎狠狠地插回了她
的阴道里,把剩下的半股精液扑射而入子宫里面——她也不得不承认,她被我来
这么一下多少有些吓到,于是她自己也忍不住将阴道内壁紧缩起来,一个小痉挛,
引起了她身体的连续高潮,一股又一股的爱汁从花心深处涌出,同时自己也达到
了昨晚的第三次潮吹;所以在昨天后半夜,她才默许我把自己的阴茎浸泡在她的
美穴里搂着她入睡。

  可即便最终的收场以双双同时高潮进行了一个看似完美的结束,在我心中,
也开始为她昨天突然要求我戴安全套、和以一种欺诈的策略手段让我体外射精,
而使我心存芥蒂——她怎么了?怎么一下子会跟她与我在一起旅行那段时间里差
得那么多呢?

  因此,此刻在我身边多了一个可以放任我行为的美茵,我实在是无法控制我
自己……

  甚至在这一刻……

  「啊——哦哼哦哼哦——哦哦哦!」——我没忍几分钟,居然就在美茵湿润
的樱桃小口里肆意爆发了出来。

  而美茵则完全没有抗拒,乃至十分兴奋地弯起眼睛,低着头甘愿忍受着会厌
部位的不适感,把我的龟头尖端牢牢地卡在自己口腔深处,用着她每天晚上做作
业时候的表情认真地将从我马眼里喷发出来的每一滴精液,丝毫不剩地吸吮进自
己的肚子里。

  「呜呜……哥哥怎么射得这么快哟?」美茵淘气地舔着自己还沾着白浊液体
的嘴唇,对我嗤笑道:「哥哥该不会是早泄吧?」

  「你……你在说什么?」

  「哈哈,别生气呀,『何秋岩大精牛』……」美茵眯着眼睛,把自己的衣服
整理好后抓住了自己的书包,笑着说道:「『坏美茵计划』第二步,达成!」

  「你说什么?」

  「——《星座·嘿咻·美丽校园》上说,『早起上学之前、可以帮着心爱男生
口出来的女孩子,一整天都会很幸运的』呢!晚上放学记得过来接我!」

  「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怎么还看那个杂志?」——该死的杂志!
碍于他们杂志社的社长是地方党团的副秘书长家属,新闻出版署稽查处一直没敢
动这本破书!问题是他们就给国中生、高中生看这个?真是后悔,当初我就应该
带着风纪处的人去砸了他们杂志社!

  但当我回过神的时候,美茵已经走在了通向学校大门的路上。

  「快点,高二(三)班何美茵!马上就要迟到了知道不知道?」站在门口穿
着羽绒服的又黑又矮的卷发胖女人、拿着手里的戒尺对正在擦嘴、还不断含着口
中污浊的美茵指点着,「又吃什么呢?什么东西不能在进校门之前吃完?」

  「嘿嘿,芮老师,我在吃您一辈子都不会吃到的东西!」美茵对那个女人笑
着吐了吐舌头,然后欢快地走开了——留下那个老师板着脸站在原地,也不知她
究竟看没看到、看没看出美茵衔在嘴里的东西是什么。

  而留在车里的我,带着满身的空虚和惊恐,提起了裤子,整理好了衣服,有
些懊恼地对着后视镜照了照自己。

  「用嘴巴的话……算不算是背叛呢?」

  刚刚在美茵口中身体有多愉悦,在这一刻在我的心里就有多难过。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这样告诉自己,然后连忙提好裤子、迅速开车逃离美茵的学校门口。

  我迷迷糊糊地开着车,不知不觉中多绕了两公里,才把车子开到了F市情报局
楼下,拜托一个制服外勤把原本留给夏雪平的「枫情豪思」出入卡交给她,随后
我才回到了市局。刚刚一个健步飞奔上大门的石阶,就差点跟来人撞了个满怀。

  「哟……沈副局……」这一早上也真是够让我难熬的,先是被老爸看到了我
钻出夏雪平的房间,然后被美茵稀里糊涂半推半就口爆了一次,再是现在差点一
头怼到沈量才的肚腩上。沈量才身后那几个保卫处的跟班,也纷纷都是一脸「何
秋岩这小子可真不长眼」的表情,幸灾乐祸地看着我。

  「咋还着急忙慌的?也不看着点!都已经是咱们重案一组代理组长了都,就
不能稳当点?」我自然是免不了被沈量才一顿训斥,而且沈量才也理所应当地在
自己的那帮跟班面前再次吹嘘了一下自己曾经身处的重案一组,「从重案一组里
面出来的,那可个顶个的都是好样的,告诉你,你小子可别给咱们丢了脸,知道
吗?」

  与其说是找茬,我更觉得他是在利用训斥我的这番话往自己的脸上贴金,我
还能说什么呢?于是我只好连连点头道:「是,副局座教训的是……学生必当及
时勉励、牢记在心!」

  「嗯,这就对了。毕竟是夏老局长的外孙,错不了。」没想到沈量才还能夸
我两句,看样子他今天心情不错,而且他看了一眼串在我食指上的车钥匙,又看
了看不远处我停着的那辆车,不由得称道:「行啊,你这车比夏雪平那辆还好,
你的工作能力也可得早点超过那个女人知道吗?」他本来皱着眉头棱着眼睛,但
下一秒好像一下子想起来夏雪平和我的血缘关系,于是他又连忙补充道,」…
那个,我是说,你也不想让别人老管你叫做『夏雪平她儿子』而不是『何秋岩警
官』,对吧?」

  呵呵,我心说你刚对我的称呼是「夏老局长的外孙」,这会儿又这么说,
「双重标准」这四个字在您沈副局座这里也算是贯彻落实得很瓷实。我准备跟他
打个哈哈就算了:「嗯,我明白。沈副局这大冷天,这么早就带着诸位袍泽出门,
真是辛苦您了啊!」

  「呵呵,还不是最近你们一组和二组的几个案子闹腾的吗!我这是去省厅开
会去吗——我可告诉你啊,白浩远手里那个案子,你可得上点心!我就明告诉你,
这就是一块烤成红炽状态的土豆块,已经塞进你们重案一组这帮人的嘴里面了,
好不好吃都得给我吃下去!——最好还能嚼出来点味道来!」

  「是。我记在心里了。」我故作诚恳地地点了点头,实际上我目前还并不是
很清楚白师兄跟许常诺师兄正在着手的那件案子的具体情况。

  「哦,对了,」本来往前走了两步的沈量才又突然转过身叫住了我,「最晚
你给徐远办公室打电话跟我说的那个事情,你不用管了,我已经跟王楚慧聊过了。」

  「昨晚什么事——哦,我知道了……诶?」

  ——什么情况?

  我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我重复了一句对沈量才问道:「您跟……您跟
王楚慧聊过了?」

  「嗯,聊过了。她承认自己办事有点问题,没过脑子,完全没别的意思,其
实也是有点着急、犯糊涂了——她那个人,向来就是一个马大哈……年轻时候仗
着自己有点姿色,算是咱们局里的一个交际花,认识几个省厅的官僚;不过她还
是办过不少案子的,现在来说,业务上不出彩、但是毕竟资历摆在那,比你有经
验多了。」

  「那个……沈副局长,」我咬着牙忍着脾气,对沈量才问道,「那这件事,
徐局长知道么?」

  「他啊……他知道,他也跟我说过你跟他汇报过一些事,他说他查,那这事
就不归我管了。」接着,沈量才还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高姿态,拍了拍我的肩膀
道,「秋岩,知道你跟艾立威不对付那时候跟他们几个也都有过节,要我说,那
些事儿就算了!你们都是我的下属,就像你说的,我是你们的『老大哥』,你们
对我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对吧?你们俩现在有了误会,我还能怎么办啊?我听
说那个叫什么『郑玥』的女人跑了,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跑了就跑了吧,反
正也不是咱们市局主办的案子——好好操心操心手头的案子,比啥都强。听话,
你可好好的啊!」

  沈量才说完,潇洒地走在一帮跟班前面,整理了一下衣领,上了自己的那台
专车。

  而我望着他的背影,当真心中又愤怒又灰心:从小到大我没见过这样的人,
我跟他打关于王楚慧的报告,是因为我觉得她和市级法院、还有景玉宫分局的人
都有问题,他以为我是在公报私仇不说,竟然还把一通本应该属于秘密通报的电
话拿去跟王楚慧谈心、过后还要信誓旦旦地跟我说,显示自己能把一碗水端平?
他这不是故意在给我制造问题么?他沈量才究竟是用他的愚钝发扬风格、还是故
意为之?

  算了,毕竟现在那个郑玥施也没被景玉宫分局或者市法院的人抓到,虽然生
死未卜,但是也总比被这帮人抓到的好。至于她是否能够活下去,我只能求老天
爷保佑她的造化。

  「秋岩,早上好啊。」原本跟着王楚慧和胡佳琪围在一起吃着自热麻辣火锅
的白浩远,见了我之后马上拉开抽屉把那碗热气腾腾的火锅放进了抽屉里,然后
勉为其难地对我露出了微笑。放眼望去,整个办公室里十个人里有八个在吃着早
点喝着热饮。估计是有人跟他们说过,我曾经因为艾立威买的奶昔洒到夏雪平办
公桌上,结果我跟白浩远吵了一架的事情,所以一见我进门,自热是一阵手忙脚
乱。最滑稽的是秦耀这小子,抱着两碗市局食堂做的牛丸土豆粉吃得满脸红油,
见我看了他一眼,马上连抽出四张纸巾,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先擦脸还是先用纸巾
把土豆粉的纸碗盖住。

  反而王楚慧表现得极其淡定,用勺子舀着杯子里的牛奶燕麦吹着气,瞟了我
一眼后,头都没抬一下。

  「都在是吧,我说两句。」我说完之后,先把自己的手提包放在自己的电脑
显示器前面,然后我走到了夏雪平的办公桌前,用屁股靠着对着所有人:「第一
件事:最近天气也越来越冷了,大家早上从被窝里爬起来,估计也越来越困难了。
大家都是做警察的,咱们这是纪律单位,虽然没有硬性的签到要求,但是九点之
前必须到岗或者向所在办公室报备,这是是又明确规定的。」我顿了顿,看着面
前脸色都不太好看的所有同事说道,「这样一来呢,每天早上大家吃早餐就成了
问题——就今天这阵势,我也看出来了。」

  说到这,在座的所有人,也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所以呢,我是这么想的,今后可以允许你们各位,把饭带到办公室里来吃,
无论一日三餐还是加班时候的夜宵……」

  话音刚落,新来的那几个便又是鼓掌又是欢呼的,早跟他们几个打成一片的
其他人也都跟着瞎起哄。

  「哎哎哎!我话还没说完呢!——就俩条件:其一,吃完了之后,那些果核、
骨头之类的垃圾也好、方便面汤、剩的果汁酸奶也罢,该往哪倒往哪倒,该清理
干净的给我清理干净,要不然,别说我不讲情面、让各位大冷天的站在风雪里头
吃东西;其二,不准吧唧嘴、注意吃相——秦耀说的就是你!赶紧把你这大花脸
给我擦干净!原来坐你这办公桌的那个虽说是个打进来的『鼹鼠』、还是我最最
讨厌的人,但人家可是个干净体面的人;你再看看你?」

  秦耀低着头,回身冲着已经把头发染黑了的杨沅沅吐了吐舌头——嗬,秦耀
和杨沅沅这俩人,一个又憨又色,一个又倔又呆,他俩在一起,好像还有点配。

  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看着一直闷闷不乐的王楚慧,迟疑了片刻接着说
道:「第二件事:最近咱们组协办了一个车祸案,案情简单,但是对社会造成了
一定的影响。这个案子已经结案……请王楚慧警官和协办的相关人员,写一份报
告交给我,然后给局长、副局长以及档案股抄送一份。」停顿了片刻以后,我咬
着自己的口腔内壁说道:「这事情,就算这么过去了。」

  王楚慧这时候才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然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交给我吧。」

  ——其实本来我是想当众把昨天王楚慧给我打电话时候的那些话一字一句地
说给众人听、并批斗王楚慧一番的——并且我这不是没有准备,自从艾立威在徐
远办公室那次拿着美茵韩琦琦她们体检那回跟我玩了一把「吃了吐」之后,只要
是我跟同事打电话,哪怕关系亲近如李晓妍、廖韬这样的,我必然会在接通电话
之前打开录音软件,所以王楚慧昨天要求我下令追捕郑玥施的原话还保存在我的
手机里。不过既然沈量才一脚把娄子踢会到了我的脚边,对于景玉宫的那个案子,
整个司法机关里也没有一个证据能证明这不是简单的车祸而是谋杀,那么我再怎
么振臂高呼,不明就里的只会当我是在打鸡血,而那些帮着完成这场谋杀的人们,
则会一再否认,然后再在我的背后打黑枪,甚至有可能殃及夏雪平。何况我到现
在,也拿不准王楚慧在整个事情里到底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所以我挠破了
自己手心,还是把自己仗义而起的愤怒强压了下去。反正我昨天给沈量才和徐远
汇报,也是我份内职责,她也没理由跟我撕破脸,要怨就怨她自己张狂到以为可
以很简单地把我像木偶一样操控。

  所以听她话说完后,我是一秒钟也不想多看她,然后便对白浩远和已经忍不
住正在吃着一碗虾粥的许常诺说道:「第三件事:我现在就去找个会议室;等下
二分队的各位同事,吃完东西之后,把最近你们正在调查的案子跟我说一下,大
家一起讨论讨论——对了,秦耀、杨沅沅、傅穹羽、章渤、栾雪莹、陆思恒、申
雨彬,你们这几个新来的,也一起过来开会,从今天起,你们跟着在这个案子里。」

  「我的天……学长?」一听我说的话,刚把嘴巴擦完的秦耀脸上不免有些慌。

  「叫『代组长』!」我严厉地看着秦耀道。

  「『何代组长』……那个,咱们几个也没办过案子啊,您就让我加入到白哥
现在办的那个活儿里头去,咱们也不会……」

  「是啊,这……代组长,而且等下沈副局长还要给咱们上培训课呢……」杨
沅沅也胆怯地说道。

  「要上课,都给我去坐大巴回K市警院和警专上去。而且沈副局长已经去省里
开会了,你们去哪上培训课?」我极其不愿多言、又勉强地督促着这几个比我还
菜鸟的菜鸟说道,「而且,是,你们是没有经验,没有经验你们不得学么?我这
不是给你们一个机会学来么?我就有经验了?我到今天也勉强才算来咱们市局俩
仨月!你们现在不上手,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行了,就这样说定了,都快点吃
东西吧,别耽误了案子。」

  看着每个人捧着香喷喷的一碗吃了起来,我也拿出之前老爸非要送给我的一
只样式有些老掉牙的黑色不锈钢保温杯,泡了一杯铁观音,接着我马上拿起夏雪
平办公桌上那部内线电话的话筒,联系总务处老邵大爷预定了一间会议室;而随
着办公室里粥粉面饭的味道逐渐散去,这个令人有些羞耻又厌恶的早晨总算过去。

  趁着每个人都在清理自己办公桌的时候,我先来到了会议室等着白浩远等人。
跟着我前后脚进来的,是秦耀杨沅沅等七人。第一次在寝室里看见他们几个的时
候,给我留下的印象非常糟糕,但是现在看起来他们几个倒还可以,起码都拿出
了一个认真的态度,每个人都端着自己的笔记本和水性笔、或者平板电脑等着做
记录。

  接下来再进来的,就是白浩远带领的二分队的人了:他主要负责这个案子,
许常诺是副手,还有两男四女共六位师兄师姐。虽然早上的时候每个人都在办公
室里饱餐了一顿,但他们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仍然不大好,每个人的脸上都乌云密
布。

  「唉,秋岩,谢谢你,真的。你不知道这是咱们从上周三以来吃过的最舒服
的一餐。」许常诺坐下之后对我发着牢骚道。

  「但我真没看出来你们各位师兄师姐吃舒服了,看样子这个案子给你们折磨
够呛。」我让开了主席的位置,坐到了白浩远的对面。

  「呼……这个案子,秋岩,之前徐局和沈副局给你说过什么情况么?」白浩
远闭着眼睛艰难地吐出一口浊气,然后揉了揉眼睛看着我问道。

  「没,他俩都只告诉我,这个案子比较棘手。对于这个案子的其他情况,包
括犯罪手法……呵呵,甚至是被害人的名字,他俩都没给我提一个字。」我如实
说道。

  白浩远在我说话的时候,让一个师姐帮着连好了投影,然后关了会议室的灯;
秦耀主动站起身,利索地拉上了遮光窗帘,接着从投影幕布映入眼帘的第一张照
片,就让我差点惊讶地叫了出来……

  那张证件照上面的女人,正是之前红极一时却突然被媒体踢爆性爱录像泄露
的超模罗佳蔓。

  这个女人在被微博推特轮番爆料性爱Vcr之前,网上普遍对她的私德评价就不
是很好,虽然这个女人在几部商业电影和偶像剧里演过不少温柔的大姐姐形象,
但是坊间流传过不少关于她的劣迹事例:比如曾经看到与自己搭配拍摄广告的新
人模特的男友,不由分说直接掌掴;比如曾经当街戏耍过一个喜欢自己的「私生
饭」、让对方趴在地上学狗叫——而那个粉丝还是个孕妇;甚至,比如她在片场,
曾经故意往工作人员的生日蛋糕上泼自己的尿液,并且逼那个过生日的工作人员
把被污染的蛋糕吃下去……而在各种采访中,罗佳蔓对于这些事情不仅是一副大
方承认的状态,而且对于这些事情她还十分无所谓,她曾经公开说过,「为我工
作、还有那些和我工作的人,在我眼里都只不过是我的玩具;想跟我共同相处,
那就必须先成为我的玩物。」一个将近快到50岁的女人,虽然确实容貌令人惊艳——
就拿这张素颜证件照来说,尽管法令纹和眼角的鱼尾纹明显得很,但是她那如连
绵山峦一般的鼻梁、浓眉桃花眼、加上瓜子尖形状的下巴,就是「狐狸精」三个
字的完美体现,若不是因为她的臭脾气,可能之前某个版本翻拍的《封神演义》
中妲己的一角非她莫属——但就是这样的女人,必然不会有好的口碑;可在这个
时代,口碑无所谓,有关注度就会有话题流量。

  只是这娱乐圈的流量对于影视行业和传媒营销专家们来说是蜜糖,对于我们
重案一组来说,可就是砒霜了——我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徐远和沈量才都说这
个案子棘手了。

  ——只不过就在这一刻之中,我还没明白,徐远和沈量才说的棘手难办,不
是指这个。

  「我的天,居然是她?」秦耀在一旁忍不住感慨道,「怪不得她最近怎么在
媒体镜头面前消失了呢!」

  「是媒体镜头、还是偷拍镜头啊?」杨沅沅突然眼睛一瞪,故意放大了声音
对秦耀问道,「没少对着她的那部小短片撸吧?」

  杨沅沅这话说得十分不分场合,但倒也把脸上都抹着黑颜色的白浩远所带领
的二分队全体逗笑了,秦耀一见大部分人都跟着笑了,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努
着嘴对着杨沅沅比了个中指,然后在我对白浩远问话之前插了一句:「不是……
白哥,所以这个『蔓蔓女神』,她真的不是自杀么?全网可是都在传她的色情偷
拍视频啊……她一个女人,虽然活得有点不太要脸,但是被媒体逼成了那一步,
谁能受得了?当年的白智英和钟欣潼不也都得了抑郁症……」

  「呵呵,你装什么好心?都看过是吧?」杨沅沅明显是没被秦耀刚刚那个中
指手势震慑住,接着对秦耀逼问着,而且眼神里似乎还带着醋意,「就这个骚女
人,前一段时间不还趁着这个势头,在网上拍卖了自己视频里穿得那件原味情趣
内裤么?你还跟着去她个人网站上竞价来着……」

  「你!杨沅沅!你就非得把我面子……」

  「你俩都行了!能聊点正经的吗?」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打断了这二人无聊
的对话,对白浩远和许常诺询问道,「所以她的遇害没被公布到媒体上去,咱们
局里不公开,也是她经纪公司的运作?」

  「真要是她们『优艺文娱』的运作,咱们倒也轻松了。」白浩远摇了摇头,
「秋岩,你猜猜,就我们现在确定下来的那个嫌疑人是谁?」

  「谁啊?」

  许常诺咬了咬牙,吐出一个名字来:「成晓非。」

  「唉……」听了这个名字,我便不由自主地把两只手放在后脑勺处交叉着,
斜看着地面叹了口气,「不用多说了,我认识他。」

  这个成晓非,是我之前通过卢纮公子认识的,我跟他在一起吃过不下十次饭;
虽然这个人成天跟卢纮这帮人混在一起,而且为人也很好色,但是他的性格气质
以及学识,都跟卢纮那帮人不大一样——作为一个纨绔公子哥,他最大的爱好,
不是赌博、不是飙车、也不是任何跟挥霍金钱沾边的东西,而是喜欢看各种关于
哲学的书,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还有一大堆我都记不清名字的古典
哲学家们的名言,他确实可以做到张口就来;

  而与此同时,这个人跟卢纮其他的狐朋狗党们不一样的就是,对谁都温柔得
很,至少看起来如此;而且在多情的同时也很痴情:我记得他在某次喝多了之后
曾跟我说过,他把每一个跟自己上过床的妓女,都愿意当做自己的女朋友来爱——
我还一度觉得这人是故意跟我说傻话,但后来据卢纮给我讲,这兄弟曾经在一个
只陪他睡过一次觉的十几岁农村出身的暗娼校鸡身上花了五十多万块钱,直到后
来那个小婊子被他自己发现同时还有三个男友和五个长期嫖客,这对于那些性工
作者们来说似乎再正常不过,但是这的确让成晓非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伤心欲绝;
老早以前他确实在一夜买春之后给「香青苑」的一个「鸨母」级别的女人写过八
封情书,愣是给那个女人逼得辞了职,带着所有家当远走高飞,弄得他也曾肝肠
寸断无比——只不过由现在知道了「香青苑」内幕的我想想,那个女人到底是怎
样离开的「香青苑」都未必;

  对于这样的成晓非,卢纮那帮人私底下对他的评价是两个字:「装逼」;如
果需要再来两个,那一定是「疯子」。

  「呵呵,搞不好啊,『成大学究』今后可能会成为另一个『阎瑞生』。」跟
我讲玩成晓非的种种事迹过后,卢纮对我如是说道。

  「谁?」

  「阎瑞生你不知道?旧时代早年间在沪港杀了当成最有名的『花魁总统』王
元英的那个。阎瑞生几次对王元英求婚,奈何王元英只是个高级妓女;这女人就
是这么回事——良家的人妻艳母、书香门第的乖乖女,欸,引诱一下、调教调教,
那就能心甘情愿地去做公用精盆;但这做惯了破鞋的女人,才过不惯当太太的平
淡日子呢。那阎瑞生就是没看明白着风月场之道,才一时想不开把王元英给杀了。
我看咱们这『成大学究』啊,估计也想不开这个事情。」

  ——可面对这样的「装逼犯」、「神经病」,卢纮等人却还不敢怠慢,还得
毕恭毕敬笑脸相迎,那一伙人里面每一个对他都很客气,只因为成晓非的父亲,
正是F市的成山市长。

  成山这个人不仅是F市的一方长官,而且还是执政党的政治明星,在本地口碑
不错,在整个北方也都有很高的人望,跟杨昭兰的父亲杨君实还有很深的私交,
按照我之前从父亲和他的同事那些记者那边,还有伍育明修德馨这些老民警们那
边听到过的说法,杨君实有意准备把成山培养成自己在红党内在Y省地区的接班人,
而且如果红党在未来能在Y省一直保持执政地位,那么成山早晚将会是Y省某届继
任省长。

  ——就是这样的他,现在自己的三儿子杀了一个女明星,那么这件事必然是
要被进行舆论冷冻的。我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沈量才说,这个案子是一块「烧烤
到红炽状态的土豆」了。

  「好吧……那『学究』……咳咳,那这个成晓非你们抓了么?」

  「呵呵,秋岩你算终于问到点子上了。」白浩远苦笑着对我说道,然后跟许
常诺两人面面相觑,又都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叹了口气。

  「怎么?证据不足?」

  两人都没点头也没摇头,我看了看坐在他俩身后的那几位师兄师姐,每个人
的脸色也都不大好看。

  我深思了片刻,对白浩远和许常诺追问道:「难道说……执政党的人来干预
了?」——成晓非虽然跟我有交情,甚至有点志趣相投的意思,但是他毕竟杀人
就是杀人。我对现在的政治体制不太感冒,甚至有点反感这种遇到个屁大点事就
得用投票来彰显高尚精神风貌的做法,但现在毕竟不是两党和解以前,那套「贵
公子」和「衙内」们犯了发之后、找关系疏通、用各种手段施压就能免罪消灾的
时代了。如果真的是执政党或者市政府的人在干涉,我都准备直接去找张霁隆和
杨昭兰……

  「也不是。」许常诺无奈的回答,把我正把自己幻化成一个律政英雄的意淫
给打断了。

  「那……是怎么回事?」

  「就在我们立案的第三天晚上,我们刚刚查证成晓非就是杀害罗佳蔓的凶手
的时候,」白浩远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接到曼城酒店经理的报案:成晓非
在他们的一间总统套房内服毒自杀了。」

  「自杀了?」我几乎是失声喊出了这三个字。

  「对……而且还留下一封遗书,里面对于自己毒杀罗佳蔓的事实供认不讳。」
许常诺叹了口气道。

  我也跟着叹息了一声,论起来这个成晓非也是个十分潇洒倜傥、气质翩翩、
才华横溢的人物……欸,不对啊?「那你们在愁什么呢?证据确凿、元凶自戕,
而且还留下一封亲笔遗书,这个案子应该就此结案才对吧?」

  「问题就出在这……」白浩远说道,「我们带着那天晚上看到从罗佳蔓的别
墅中逃出来的凶手的证人夫妻去认尸……唉,案发那天晚上本来就在下雨夹雪、
天色又暗,所以当时我们给那对夫妇看成晓非的照片时候他们并不确定;结果认
尸的时候,他们俩才说不是……」

  「……而且还说出了他俩看到的那个人的名字。」许常诺说道,「他娘的,
那个也是个名人。」

  「谁啊?」

  「郑耀祖。」许常诺说道。

  我感觉自己都快窒息了。

  首先,我万没想到这个案件居然还横生出这么一条枝节;其次,郑耀祖……
如果不是夏雪平那天参加赵嘉琳的婚礼时她之前那些警校同学非要给她介绍相亲
的话,我现在就不会这样对这个名字讨厌到快把自己手心用手指甲抠出血的地步
了。

  「我擦叻!」杨沅沅感叹道,「就是《兰花梦》里,演围困女主角朝鲜公主
他们家那个大反派英俄尔岱的金龙奖影帝郑耀祖?」

  「不错,就是他。」

  「郑耀祖这个人不是天天在电视和网络上出现么?那对老夫妻怎么一开始没
指认他呢?」我想了想,对白浩远跟许常诺问道。

  「他们俩说一开始确实没认出来,后来也是赶巧,我们让他们来辨认成晓非
的尸体、临走的时候在咱们局门口路过一辆公交车,那上面有郑耀祖做得『荣盛
斋』方便面的广告,二老就都一屁股坐地上了,这才跟我们说出来。」

  我闭上眼睛不语。

  「对于郑耀祖的秘密通缉,在我们与一周之前得到这个消息后,省厅就已经
批准了,而且还联系了首都、南港跟南岛的警方,并且也通过国际刑警知会了东
京都警视厅和新加坡警察总署;他的经纪公司和他开的那个演艺学校也都被控制
起来了——郑耀祖可能去的地方,已经都被我们堵死了,但只是到现在为止,我
们还没有他的消息。怎么,秋岩,这俩老头老太太也差不多都七十多岁了,你是
觉得他们俩说的话会有问题?」白浩远的言语里,多少还带着些不信任和轻视的
语气,「要不然,我们把他们老两口接过来,去审讯室用测谎仪测测,你来审审?」

  「啧……案发现场就是在罗佳蔓的家里?」

  「对。」

  我想了想,对着在座的诸位说道:「我想去一趟罗佳蔓的别墅看看。」

  「咳咳,那个……何代组长,」许常诺看了一眼白浩远,对我阴阳怪气地笑
了笑说道:「本案发生的时间,是在半个多月以前;证物什么的,一部分在档案
股、一部分在鉴定课。您说您,现在,准备去案发现场?」

  在座的其他人也都觉得我的想法有些不可思议,或者换个更贴切的词:不可
理喻。

  「带我去看看吧。」

  「行——」白浩远拉着长音回应着,拖着疲惫的身体站了起来走到了门口:
「既然咱们秋岩大组长都发话了,咱们哪敢不从呢?大家回办公室准备准备,出
发吧!」

  不只是白浩远和许常诺,这个案子小组里的所有成员,都在用着一双仿佛教
室里学生看着打了下课铃也不放人走的压堂老师的眼睛,无奈又愤怒地看着我。

  我微笑着看着这几位,并没对我的想法做过多的解释。

[ 本帖最后由 龙葵 于 2022-7-29 21:33(GMT+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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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17)

  我曾经听到过一个故事——在很久以前,那时候的刑侦科技还不像现在这样
发达,虽然对于当时来说种种案件侦破技术和工具已经够让人叹为观止。在那个
时候发生了这样一个案子:一个二十一岁的女囚犯,在自己的单人牢房内被杀,
被害时全身赤裸;现场没留下其他太明显的证据,也没有任何目击者。

  这个女孩是本地人,家境贫苦,没上国中便辍学,后来被人引诱了雏妓;再
后来,因为四个未付钱的恩客想强行对这女孩实施性虐,结果那四个禽兽被女孩
以一己之力,用一把烧炉子用的火钳接连捅死。法庭念在女孩还太年轻、且有正
当防卫情节,未判处极刑,却也让那女孩在监狱里待了五年;但在那个年代于人
们心里,好多事情非黑即白,人们不回去理会那个女孩的身世多凄惨、遭遇多可
怜,甚至连女子监狱里面的其他女囚犯也会合起伙来嘲笑那女孩。

  监狱里唯独对这个女孩子心怀善意的,是女子监狱里那个刚从警院毕业、被
分配到市局老风纪处思想股工作、为囚犯们上心理建设课的惩教官。惩教官身材
魁梧、相貌端正,一表人才,据说在他到女子监狱的第一天,往常张牙舞爪甚过
男囚犯们的女犯人们通通老实了许多。

  惩教官对于那女孩的善意,除了同情她的痛苦经历之外,还因为两个居然是
小学同学。在那名惩教官的日记里写过:在小学的时候,他对这个文静内向的女
生其实是颇有好感的;他不介意女孩子那份被人唾弃的、不堪回首的过去,等到
翌年女孩刑满,他便准备试着与女孩交往,甚至不惜与家人决裂。

  就在这时候,女孩被害。

  我特地去查过那份「紧急验尸报告」——因为当时这个案子虽然算不得什么
大案,但是也不知是从哪里走漏了风声,全F女囚犯在监狱里裸死这件事情造成了
巨大的反响,当时市局的警察们的日子可以说相当不好过,于是一切调查过程都
显得那么的无得仓促又无力追赶时光飞逝;在那份验尸报告上显示:女孩在被害
前大概被人性侵三次,阴道扩张、肛门扩张且出血,口腔和嘴唇受到撕扯而破裂;
尽管没在口腔、肛门和阴道内发现男子精液的痕迹,但是在她的阴道内壁上,却
化验出了安全套胶基和特殊的润滑剂的成分——那是当时的全国卫生防疫委员会,
给警务系统统一发放的新型安全套,因为是国有企业准备投放市场,配方也都被
赋予了编号;同时,在女孩的肛门、阴道和脖子的受伤和淤青处,还发现了只有
警务人员才会佩戴的那种,混纺材料特质白手套的布料碎渣;最致命的是,在女
孩的口腔里,发现了一颗纽扣——经过线头上的比对和纽扣上的编号查证表明:
这颗纽扣,是属于那位年轻帅气的惩教官的。

  当时主办案子的刑警,是一位在全国都接受过表彰的号称「神探」的年轻警
官,他的座右铭便是「纵使不相信自己是妈生的,也要相信证据」。「神探」尽
管临危受命,但是他却向往常一样自信;而没有再经过更进一步的调查,只是草
草看了几眼现场取证和验尸报告,那名年轻「神探」便表示可以结案了:正所谓
「铁证如山」,便不用再做其他无用功,直接抓人就好了!他信誓旦旦地在报社
记者、电视台采访节目和市局、省厅领导面前做出判定:死者女孩,就是被那惩
教官。在实施强奸的时候徒手掐死的!

  面对所谓的「如山铁证」,那位年轻惩教官百口莫辩,同时常年独居的他,
在当时也没有足够证据来表明,案发时他有不在场证明,于是惩教官很快顺理成
章地被捕;而在正式审判之前,震怒的市局领导们就已经做出了批示:全市通报
批评、并且终身剥夺了那名惩教官的公职、政治身份、以及一切相关待遇。

  那位惩教官在被拘留之后,其实就已经心如死灰,或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无法
平反,或是因为心上人已经归逝,或是二者皆俱,于是在被拘留的当晚,他便用
晚饭时藏好的一把不锈钢勺子,在地上磨得锋利之后,捅入自己的喉咙自杀。那
位惩教官自杀时的那一幕,吓得一同关押在那个牢房里面的其他重型犯们、在转
监狱、正法和无罪释放之前都睡不好觉:他们可以对无辜生命下狠手,却从没见
过敢对自己下这么狠得手的人。

  于是,这桩堪称丑闻的命案总算结案。

  就这样,又过了三年。

  三年后,省厅少见地上任了一位女厅长。新官上任,女厅长便着重关照了省
内的几所女子监狱,开展改善犯人生活条件、提高改造生活质量的一系列活动,
并且对每一间牢房集中进行了清洁与装修——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名女清洁工,
在那间被害女生住过之后巧合地空了三年房间的床脚下面,发现了一片被不锈钢
床柱刮到的肉色丝袜的碎屑——如果不是因为要把床架挪走,恐怕那片丝袜碎屑
会在那间单人牢房内藏匿更久。

  清洁工见了那片丝袜碎屑,马上联想到了三年前经常到女子监狱里给女囚犯
们教授法律知识普及课程的另一名老风纪处思想股的女警,然后她马上把这件事
上报给了监狱领导、又跟着监狱方面一同汇报到了市局。于是,案情真像才终于
被揭开:那名死去的女孩是被伪造成奸杀后的谋杀,凶手正式那名喜欢穿肉色短
桩丝袜的女警。

  案子中没有过多的爱恨情仇,单纯因为那名女警某一次在某个公园的某个树
林里与在市局总务处工作的情人赤裸相对、释放了一次自我之后偶遇了那名男惩
教官,尽管二人衣着已经整理完毕,但女警还是心虚——毕竟平日里,自己和自
己的正牌丈夫与惩教官私交甚笃;但是在惩教官的日记里,并没有提到过这件事,
或许对于惩教官来说根本不算事情,或许他也根本没发现其中破绽。

  可是被撞到的偷欢已毕的二人的心里根本不能安稳,于是想了一条毒计:首
先那名奸夫搞到了具有惩教官编号的备用警服纽扣,一针一线地缝在了女警的身
上;然后女警利用一个,整个女子监狱都在为一个出生在女子监狱里的小男孩庆
祝生日的夜里,潜入了女子监狱,寻到了那位平日十分孤僻的女生的牢房,利用
自己的白手套、统一发放的安全套和自慰假阴茎、以及铭刻这惩教官编号的纽扣
实施了作案,并且故意扯掉一颗纽扣放进了死者嘴里。

  ——就这样,当年在警务系统里最为臭名昭著的命案,最后竟然是由一个清
洁工破的;

  而在当年思想保守的警务系统里、在性信息极其闭塞的时代背景下,很多人
甚至都会对本案发表出这样的疑问:「什么是『自慰棒』?」「为什么要用那个
什么胶按照男人的那玩意雕刻出来一个什么『假阴茎』?」「什么是『自慰』?」
「那既然这个周XX已婚、她又跟陈X有奸情,那她为啥还要用『自慰棒』?」

  而那位号称「神探」的青年警官,引发了社会舆论的巨大反响,他最终为自
己的刚愎自用和自大妄为埋了单,一辈子默默无闻,只能托当年警院老同学的关
系,在K市的警务中专谋了个专职教授刑侦学讲师的差事。然后,这个老头成了我
在警专时期最厌恶、也是最经常找我麻烦的那个人。

  而当年的那个惩教官,是我外公夏涛的亲弟弟,我的外叔祖父夏清。他自杀
那年,跟我现在也一样,也是21岁。

  那个在警专经常找我麻烦的老厌物,之所以跟我不对付,也是因为我是夏涛
的外孙,而他一直认定,自己断送了前途不是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而是因为我
的外叔祖父死在了他的手上,所以夏涛记恨他、故意跟他过不去,后来我外公得
势后对他故意进行了打压——甚至在我上警院的第二年,听说他因病离世前,扣
着氧气罩的口中还在对我的外公骂骂咧咧;

  而在我于整个警校的档案室里发现了当年的尘封往事,并且在回家之后从堆
在杂物间里的大箱子中翻找到了外叔祖的那本日记,当年的事情便一一对应上来,
于是在第二周的第一节刑侦课上,我借着那老厌物挑我毛病的机会故意跟他大吵
了一架,把他当年的事情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全部抖搂了出来,并笑着讽刺道「以
为只是一味地认证据就可以破案,那么挑大粪的也能当『神探』了」——当然,
现在理性地想想,这句话是有些过火——在当时,这句话确实给老头气得半死,
后来他用拐棍敲着警专训导处的办公桌,恶狠狠地说道「以后的刑侦课,要么没
有我,要么没有姓何那小子,从此以后绝对不跟那小王八羔子同处一个屋檐下」。
继而,当年为了照顾他的情绪,每次上刑侦课的时候,我都是在警专教官们的无
奈默许下在操场上进行训练或者自由活动,但当年的刑侦课我还是靠着自学和死
记硬背拿了个八十分。

  不过从此,我对取证这个东西,便产生了一个极其复杂的情结:「唯证是信」
的思想到现在还是警察系统中一个主流思想,哪怕胆大如夏雪平,我觉得她也经
常会因为取证这一环节过于纠结;说实在的,我倒是真羡慕安保局那种「先斩后
奏」的手段——无论证据是否确凿,只要有怀,先抓到手、审一番再说;但是很
可惜,警察局并没有安全情治系统那样的特权,所以相较而言,我们这帮刑警的
作为,可要束手束脚得多。

  过分地拘泥于证据,我觉得不是好事——之前沈量才他们认定父亲就是杀了
省厅那几个与桴鼓鸣案子有关的警察干部,不就是例子么?而且,证据这种东西,
无论人证物证,总会出现新的,新的证据要么会辅助前证、要么推翻前证,从某
种逻辑上来说,现在这一刻所发现的、拥有的证据,都是不确定的、都是薛定谔
的猫,而只有当案情的真相被发现的时候,这种不确定性,才会对「辅助」和
「推翻」、对「有用」或「无用」之中的一个方向进行坍塌。

  与其在取证论证上纠结,倒不如,去案发现场看看。看看有没有可能,在当
时的情况下,探寻一下罪犯的犯罪动机、并且去按照逻辑反推谁最有可能是真凶。—
—这便是我一定要去一趟罗佳蔓别墅的原因。何况,对于成晓非这个人,我还算
是很了解的。成晓非向来不疯魔不成活,杀了自己欲求不得的心上人的事情他倒
是能做得出来,但我觉得这并不简单地是一桩情杀;更何况,在案发现场附近还
出现了一个郑耀祖,他是目击证人?是帮凶?还是也险些成了成晓非的目标?

  「……呵呵,也不知道这是怎么想的;都多长时间了,还准备跑现场?我估
计着罗佳蔓死时候身子底下要是能压死一两只蟑螂,估计到现在也都长毛了!」

  在我进办公室门前,便听见刚刚从会议室里回去的一个女警在朗声吐槽。

  而另一个男警察马上说道:「这玩意……就别论他怎么想的了。说到底沈副
局长怎么想的、徐局长怎么想的呢?要么我说佳期姐、王大姐还有浩远哥,你们
仨也真是听话。给他这么个刘阿斗扶上去了,咱们天天就这么陪他逗闷子?要我
说,这个代组长还真不如你们三位轮流当呢!」

  ——所以那天白浩远、王楚慧和胡佳期所表演的「退位让贤」,并不是由衷
之言,而是出自沈量才与徐远的操作?呵呵,何必呢。

  「诶呦喂!这嘴巴甜的发腻啊!代组长这活,你以为这么好干呀?」王楚慧
大剌剌地看着那男警察说道,「没见到小胡上个月忙得要死要活的?嘿嘿,反正
呐,这个代组长也好、组长也好,他俩谁爱当谁当,我是不当!」

  「哼哼,可不是!我们仨当组长,你们是有甜果子吃了,这辛酸苦辣都让我
们仨吞下去是吧?要不然,你俩当当试试?」胡佳琪也在一旁说道。

  「不是,佳期姐……你知道我们几个每天看着这小毛孩子在咱们面前张牙舞
爪的,心里有多不痛快么?这就是咱们警校里现在的『警专帮』的高材生?都什
么时候了还要大摇大摆地去罗佳蔓家里,有毛病么这不是!风纪处那帮衰货们愿
意陪他折腾、捧他场,咱们可没必要勒他!」

  「行啦!都这个时候了,扯这些没用的干啥?何秋岩这小子自己想要去,就
让他去,咱们就当是陪他玩一趟呗。毕竟他是雪平的儿子,哄同事上司家小孩你
还玩不会啊;而且现在跟张霁隆还是忘年交,关系铁得很,弄不好沈副局就是想
给执政党卖个人情呢?」许常诺也在一旁说道,并且往自己的弹匣里灌着子弹,
「反正这个案子要是过了破案期限,大家虽然一起吃瓜落,但到时候,哼,你们
猜猜该让谁顶雷呢?」

  「常诺说的对。」白浩远叹了口气站起身,看着刚刚吐槽那二位,「怎么着,
不也得先把案子办了?再说了,他是阿斗,那咱们几个,谁是诸葛亮、谁是黄皓?」

  「没……浩远哥,我不是这意思……」

  「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你这么碎嘴子有什么又意思?」白浩远说道,
「这有些东西吧,咱们别强求。你说像咱们这样一没背景二没人脉的,还能干啥
呢?原先咱们一个个的都以为艾立威能给咱们当棵大树、让咱们乘凉,结果可倒
好……这上峰没治咱们的连坐之罪,已经万幸了!现在咱们要做的,除了夹起来
尾巴做人以外,就只等着该出问题的人,他自己出问题,明白吧?」

  「嗯,有道理!」「懂了!」

  我生生在门口站了三分多钟,听着他们说完这些话。

  「我的天……这『考学帮』的师兄师姐们也真是绝了:骂人不带脏字,也能
这么难听?」秦耀在我身后悄声说道。

  「学长,这……」

  「都装没听见!」我忍着嘴里想吐胃酸和怒火的感觉,强顺着食道往肚子里
压了一口气,并回过身对秦耀和杨沅沅等人瞪了几眼,压着嗓音说道,「跟你们
无关。」

  「小白,这些话,你是不是也有点过分了?我觉得,秋岩那孩子也不像是……」
正往嘴里塞着凤梨酥的胡佳期刚把话说了一半,我便把办公室那只留了一条缝的
门推开了走了进去,于是那凤梨酥上面的酥皮碎渣顺着胡佳期还算性感的软滑樱
唇中喷了出来:「秋岩……」

  「嗯,佳期姐。慢慢吃。地上这碎渣等下扫扫。」我压着心里的火,面无表
情地对胡佳期说道,接着我又看了看坐在椅子上,脸色也很不好看的白浩远问道:
「白师兄,都准备好了吧?」

  「哦……差不多了。我已经联系罗佳蔓住宅托管的物业公司了。」

  「嗯。」我回过身指了指秦耀等人,「你们几个,也去带上自己吃饭的家伙
什——白手套、手铐,还有一次性鞋套,手枪都上好子弹,这些东西一样也别落
下。」

  「哦。」菜鸟七人众听了我的话,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然后回到了自己的
办公桌,看着办公室里的其他所有人,眼神里全都战战兢兢。

  「郑睿安、姚国雄,二位师兄师姐,你们俩就不用去跟着了,在办公室待命
就好。」我想了想,把刚刚吐槽那二位留在了一组办公室。

  「我……」郑睿安听了,藏在粉红镜框树脂镜片下的那双眼睛瞬间有些发滞。

  「我俩为啥不跟着去了,代组长?」姚国雄倒是敢厚着脸皮发问,但是「心
虚」二字已经写了他满脑门。这俩人虽说是我的「师兄师姐」那一辈的,但实际
上年岁没比我大多少,甚至刚升警院的时候,我还跟姚国雄打过架,只是他现在
应该不记得了。像他们这些所谓「考学帮」出身的警察,家庭出身普遍中产以下,
或者是周围县城、甚至是农村,所以能让他们沾沾光、玩到一起去的,一般也就
是差不多同样出身的白浩远和聂心驰,戳破了天也就是胡佳期这种有本地户口、
业绩和功勋还都说得过去的各部门稍显中坚力量的资深警察;工作时间也没比像
我这种新人时间长到哪去,因此最喜欢搞办公室政治派系那一套,但是心理素质
也最差,所以像他们这种,经常会与我这些新手、其他部门的年轻一辈、甚至是
防暴队和制服警闹得脸红脖子粗。上一次跟老丁和李晓妍因为艾立威发喜糖的事
情打架,他们几个下的手,比白浩远聂心驰还重。

  「人去得太多也没必要,而且毕竟,制服警大队那边不还有人在盯着郑耀祖
那边么,如果他有什么消息,我们得马上能及时沟通、做出反应的,对吧?」我
看着姚国雄说道。

  「哦,也是哈。那我就在办公室等你们了。」姚国雄摸了摸后脑勺,冲我笑
了笑。

  「那个,秋岩,你刚才……在走廊里……」郑睿安还是没忍住,主动走到我
面前,压低了嗓音对我问着,但她的声音还是足以让全办公室的人都听得清楚,
「是不是听到我说的话了……」于是一时间,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像一群见到
有人端着一大盆香喷喷油炸带鱼的猫一般,垂涎着幸灾乐祸,等待着我的反应。

  「嗯?什么话啊?」我有心装傻地说道。

  「没……没听到么?」

  「呵呵,咋的,我是该听到点啥么?」我假装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紧接着不
等郑睿安说话,我便继续抓着话柄不放,转身对所有人说道:「行啦!都这个时
候了,还扯这些没用的干嘛呢,办案要紧。所有相关人员,一楼大厅等我。其他
案子的师兄师姐们,该怎么忙怎么忙、该跑外勤的小心天冷地滑;办公室驻守的
各位,如果有什么事情,联系不到我的话可以直接请示胡佳期警官。准备出发。
我去趟总务处借两辆车。」

  「总务处是吧,秋岩哥,要么我去?」秦耀立刻跑到我面前,一副随时都准
备对我鞍前马后跑腿伺候的样子。

  「真是哪哪都有你。你就老老实实跟着白师兄他们走,趁现在赶紧好好检查
一下自己要带的东西全不全吧!」扔下这一句,我便脱下了西装外套,把自己的
黑色羽绒服披到高领毛衣外面再次出了办公室。

  我其实主动要求去总务处,就是想尽快逃离这个让我内心极其难受的办公室。
这里仿佛是一个拍戏片场,每个人都拿好了自己早已背得熟稔的剧本,而我就像
是一个什么都没有、被强行抓来却要出演男主角的龙套演员,在无剧本的情况下
需要随时调度自己的头脑即兴发挥的同时,还要忍受来自所有配角的白眼——没
错,就在刚刚我再次进入办公室的那一刻,我完全没有感受到一丝信任;或许对
于他们来说信任是属于常年跟他们并肩作战的战友们的,而我只是个孩子,于是
我似乎也确实不配拥有这份信任,可是,他们却连最起码的尊重也没有赠予。而
在白浩远主动找我、他跟胡佳期和王楚惠主动说要让我暂代组长职务那天,我还
以为之前我跟他们几个的嫌隙,都随着艾立威的毙命而结束了,看来是我自作多
情。

  夏雪平若是不用去国情部上班,就让我在她身边默默地做一只听话的小奶狗,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我咬着牙、忍着苦和怒摆出笑脸、不用去进行这种所谓独当
一面式的锻炼,那该多好。走廊里忽然刮起了一阵轻柔却刺骨的冷风,也不知是
怎么就从我的高领毛衫中灌进我的衣服里,如此的寒噤,让我委屈得想要流泪,
同时,也让我特别特别想在这一刻,一头扑进夏雪平温暖的怀里。

  总务处里空空荡荡的竟然一个人都没有,接待桌上还留下了一把散开的瓜子
壳,这画面赫然让我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几周之前M省G市郭勇邦公司的办公室
前。总务处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散漫了?我记得邵剑英虽然平常看起来对待下属
和蔼得很,但是工作的时候要求可是极其苛刻的。何况总务处的这帮人,就不怕
沈量才来个突击检查,到时候给他们全都骂一通么?

  我抬头看了一眼总务处的值班表,端起接待桌上的内线电话,拨下了今日值
班警员的电话:「喂,是李孟强警官么?」

  「我是,你是哪位?欸……咱们办公室内线电话……」

  「李哥,我是何秋岩。」

  「哦,秋岩啊!怎么啦,有何贵干?」在李孟强跟我说话的同时,电话那头
传来了一阵滋滋嘎嘎的鞋子踩在积雪上的声音,听起来跟他一起走在路上的,起
码还得有七八个人,而且脚步声还很急。

  「是这样,咱们重案一组要出一趟任务,需要借两辆车。我这过来之后,发
现咱这总务处办公室也没人……」

  「啊,那什么……咳咳,后勤他们这边给制服警察大队和周围这几个区的执
勤员警们进了一批新式棉袄,中央警察部今年新设计的、刚从首都运到的,我们
这边都过去清点件数了,一会儿还得去咱们全市所有的分局,挨家挨户运送。」
李孟强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

  「那你们也不锁门?」

  「没事,各种库房的钥匙都锁着呢,重要东西的抽屉钥匙我都带在身上呢!
不能出岔子。再过十几分钟,小柳他们到班上去……要不你这么着吧,接待桌右
手边第一个抽屉,中间那个格子就是咱们局里所有的轿车钥匙,你直接拿两个,
上面都有车牌号。你按照车牌号,在桌上那个蓝皮本上登个记就行了,你们有任
务,你就先把车开走,剩下的事情等我回去之后我处理,行吧?」

  「嗯……也行。」说实话,这种商量着办就行的事情,让我心里有些没底。
听起来总务处今天确实遇到大忙了,但我没记错的话,按照邵剑英以前定下的规
矩,无论什么时候什么情况,总务处办公室里必须留下两个值班警员。想到这,
我又不禁多嘴问了一句:「欸,好些日子没见到老邵了,邵处长呢?」

  「这个……邵老我也有日子没见了,我也不知道他每天都在干嘛——可能他
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吧。」

  ——哈?每天来上班,却不知道自己的上峰去了哪、在做什么,这叫什么话?

  「行啦秋岩,我这边还有活呢,你那边自便,先不多说了。」

  说完,李孟强就把电话挂了。

  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接着我从羽绒大衣口袋里掏出了
自己的那副白手套和一次性鞋套,给自己前爪后蹄全都照顾上,之后我才走到接
待桌的后面拉开了抽屉——我倒不是信不过总务处这帮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警
员们,只不过现在这场面,太像专门给林教头设立的「白虎节堂」,而且我也是
被艾立威给坑苦了、弄怕了;总务处里没人当班是他们的过失,但是要是说他们
这办公室万一在这前后少了点什么,一调查再在这办公桌抽屉上发现了我的指纹、
地板上见到了我的脚印,就算这不是谁故意设下的圈套,那也当真是叫做「沾包
赖」。

  给自己全副武装之后,我才绕到接待桌后面拿了钥匙,而且我在这一刻还像
疯了似的,举着那两把车钥匙对着整个办公室的各个角落到处转了一圈,跟着自
己想象当中的隐藏摄像机自证清白。取完了车钥匙,在蓝色登记簿上签了名之后,
心里的石头才算是放下了一半。

  把办公室门关上、扶着楼梯把手脱鞋套的时候,我才想起来似乎有什么不对
劲:邵剑英这么长时间没来上班,他又和前不久刚出事的佟德达年龄相仿,他该
不会是跟佟大爷一样也出了什么意外了吧?怀着这种忐忑的担忧,我想了想拨通
了邵剑英家里的电话。

  「喂,哪位?」邵剑英那边铿锵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一响,我总也算是踏实了。

  「邵大爷,我,何秋岩。」

  「哦,呵呵,电话都打到家里了,什么事啊?」

  「没什么。我上总务处这边借两辆车,听说您最近没上班。我这不也一个月
没在F市了么,打电话问候一声。」

  「哈哈,谢谢你,你这孩子有心了。」说着,邵剑英还咳嗽了两嗓子,接着
说道,「最近我这身体确实不太舒服。」话说完,我似乎听见邵剑英还在原地轻
轻踩了两脚什么东西。

  「嗯……那您现在在外面呢?」

  「没有啊,我在家呢啊,怎么可能在外面?哈哈。」邵剑英还笑了两声,但
我听他的声音,怎么觉得他似乎对我的哪句话有些不舒服。

  「哦,我是听您那边好像有踩雪的动静……」

  「嗨,我在后院呢。今天空气不错,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对身体也有好处。」

  「嗯,那就好……」虽然邵剑英是夏雪平的长辈、也是我外公当初的得力下
属之一,但我跟他之间实际上也没什么太多的话,所以说到这,我是本来准备挂
电话的。

  可就在这时候,邵剑英突然对我发问了:「秋岩,你是不是,因为德达的事
情给我打的电话啊?」

  说破无毒,于是我也诚实地说道:「实不相瞒,我听说您最近没怎么来上班,
我还以为您……我也是有点担心您。」

  「我没什么事,唉,至于德达……」说到这,邵剑英叹了口气,「我当年追
随你外公、在他手下工作的时候,德达曾经是跟我关系最好的把兄弟;没想到这
人呐,就这么没了……可惜了。」接着,邵剑英马上把话锋一转,继续问道,
「我听说雪平被国情部F市分局的岳凌音给调了过去,一起调查这案子去了,有这
回事吗?」

  「她现在倒是在岳凌音身边,只不过点她去的是一个叫周荻探员,不知道邵
大爷您听过没。」

  「哦,周荻要求雪平过去的啊——嗨,这倒也难怪。」邵剑英意味深长地说
道。

  听到这个之后,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嗯?这话,邵大爷,怎么讲的?」

  「没什么,呵呵。」邵剑英有些敷衍地对我说道,「反正最近是多事之秋,
作为你妈妈和你的长辈,我也很担心你们俩的安危,凡事要多加小心,知道吗?」

  「谢谢邵大爷。对了,您……」

  话到了嘴边,我想想还是不问了。

  「嗯?秋岩,你有什么话想问我?」

  「哦,没事了,没什么;行了邵处长,您好好修养……」

  「你还是心里有话想问,对吧?」

  「不,真没有……」

  「秋岩,你要是有什么话,就直接问吧。如果有什么能帮上的、或者如果关
乎我所知道的,我一定尽我所能。」

  我抿了抿嘴,一边想着怎么编话,一边骂着自己刚刚真是嘴急:实际上刚刚
我本来想对他脱口问道「您听说过『天网』么」;但下一秒,我瞬间觉得自己不
该问,一来隔墙有耳,二来,刚刚邵剑英自己说的,「我当年追随你外公、在他
手下工作的时候,德达曾经是跟我关系最好的把兄弟」,这句话让我不禁开始对
邵剑英和「天网」的关系产生猜忌,倒也不是说我信不过邵剑英,只不过对于
「天网」这么个仍不明确的东西,我赫然转念,我还是尽量保持装傻为妙。

  ——想了一会儿,我才借引子问道:「哦,我就是好奇,那个……之前不是
有从首都运过来的,好像多少,五百把枪械不是被劫了么?这个案子,咱们这边
查得怎么样了?」

  「咳咳……」邵剑英没马上讲话,而是轻咳了两声,接着才语重心长地说道:
「要么怎么说,最近让你和雪平多加小心呢,多事之秋啊——这个案子早就移交
到安保局了,但是我最近接到通知,安保局方面让我们总务处这边跟他们多多
『加强联系、协助和沟通』,这三个词的含义有多重要,我不多解释你也应该懂
吧,孩子?」

  「那也就是说,有眉目了?」我觉得有些出乎预料,毕竟这个事情沉寂许久
了,甚至有的时候徐远和沈量才俩人也有些「画魂」,「这个事情,很可能与
『香青苑』的屠杀有关。」

  「嗯,只不过太多的事情,安保局那边还没给我们消息,保密部门嘛!反正
接下来,可能我这身体不等调养好,就要有的忙喽。行啦,孩子,你要是有事就
去忙吧,别在我这耽误时间了。」

  这个小插曲,就算这样应付过去了。

  下了楼,我便将钥匙分别交给了白浩远和许常诺,他俩又各自分配了人手,
然后选定了人为他们俩驾车,我这边则带着两个相对内向的章渤和栾雪莹、还有
两个不大安分的秦耀和杨沅沅来到我的车边。

  上车后,杨沅沅便开始不停地抚摸着座椅上的真皮,我似乎看到整只座椅都
起了鸡皮疙瘩。「嘿,学长!新车啊!之前你一直开的那个呢?」

  「之前那辆是夏雪平的,我只是给她当司机的。」

  「我的天,何秋岩给人当司机的,这话要是传回咱『警专帮』耳朵里去,那
还了得?看来还是我女神『冷血孤狼』厉害!」

  「屁话么,秋岩哥是夏女神的儿子,他不给夏女神开车谁来开啊?你来?」
秦耀毫不留情地骂道,倒更似为了之前在会议室里杨沅沅故意折他面子而在这时
候借引子嘴上报复。

  「呵呵,我说沅沅,你这转变得也挺快哈,两天前的晚上还当着面骂夏雪平
骂得嘁哩喀喳、掷地有声的,这家伙,咋今天她就成了你女神了?」

  「我这……嘿嘿嘿!打人不打脸啊秋岩哥!不过说真的,你这车可比咱女神
那辆看起来强多了!学长,这车谁送的呀?该不会是隆达集团那个总裁张霁隆吧?」

  「我家里亲戚送的。我跟张总裁的关系,你们听谁说的啊?」

  「咱们『警专帮』的人早都知道了,咱们老早就都听说你俩关系好,不过具
体谁传的不知道。」秦耀说道。

  「呵呵……」我绑上安全带,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这『警专帮』都快赶
上国情部和安保局了哈,消息还挺灵通。我跟霁隆哥关系是不错,但他要是送我
点啥东西,我敢收么?」

  「学长,那个张霁隆长得帅吗?」杨沅沅突然又问道。

  「操!长得帅能怎么?你还想对人家干啥?」秦耀一听杨沅沅这话,立刻火
上心头。

  「去你妈的,你急个鸡巴?」杨沅沅骂起人来,也真是有点口无遮拦,「就
准你对着罗佳蔓的裸照撸鸡巴,我就不能意淫一下我被黑道大哥肏屄?」

  一句话,引得同车的章渤和栾雪莹掩口笑得不听,而这两人的笑声就跟战场
上擂的士气鼓似的,他俩越是笑,秦耀和杨沅沅就骂得越起劲。

  「就你那贱屄是人家看得上的?人张霁隆的小三那都是省长女儿,你他妈算
个啥货色?屄里边都能飞出来大黑苍蝇吧!」

  「哼!飞出来大黑苍蝇,你不也舔过么?还他妈舔得劲劲儿的!何况我现在
还有个活人念想呢,你就抱着罗佳蔓那个死人奸尸吧!用不用我把太平间哪个格
子给你打听清爽喽?」

  「你俩够了啊——」我连忙对二人厉声呵斥道,「越说越不像话!就你们两
个这样对骂,被外人听见不怕给咱们『警专帮』和重案一组丢人?」

  俩人终于不说话了。只不过,在片刻的安静之后,下一秒,这俩人又突然不
约而同地吸起鼻子来。

  「干嘛呢,你俩是警犬啊?」我不解地问道。

  「欸,骚逼,你闻没闻到车里有一股女孩身上的味道?」秦耀没理我,居然
直接对杨沅沅问道。

  「你也闻到了啊,傻逼?」杨沅沅说道——这俩人之间的昵称也真是够彪悍
的;不过被他俩这么一说,我也开始嗅了嗅,闪念之间,我立刻紧张了起来……

  「『女儿香』……」一直没说话的栾雪莹娇滴滴地说了一句。

  「其实,我跟小莹从上车就闻到了。」章渤也说道,并忍俊不禁地看着我。

  「『女儿香』,就是女孩屄水的味道……诶哟哟!」说着,杨沅沅也突然把
目光转向了我。

  「啊!原来秋岩哥,你有女朋友啊!」秦耀大笑着叫道。

  「屁话么?学长这么帅、这么Man,名声又响亮,肯定得有女朋友啊;你以为
都跟你似的?死肥宅!」杨沅沅逮到了个机会,又开始猛损起秦耀来。

  结果这一次,秦耀倒是没生气,转过头对我问道:「秋岩哥,啥时候给嫂子
领来,让大家见见呗!」

  「色胚!」杨沅沅这下脸彻底红了,噘着嘴骂了一句。

  「唉……怪不得学长不愿意正眼看我,都有女朋友了……」也不知道坐在我
背后的栾雪莹,在这个时候叹个什么气。

  「好了!我说你们几个聊点正经的行么?想想手头这个罗佳蔓被害的案子。
告诉你们几个啊,再说没用的,都给我下车,然后都给我用脚走到罗佳蔓的别墅
去!」

  「哦……哼,而且还这么凶……」栾雪莹又悄咪咪地嘟囔了一句。

  不得已,我最后还是那出了那点我都不好意思使用的官威,把杨沅沅他们几
个给堵上了嘴。

  于是,车里总算安静了;所以当我的车子停到罗佳蔓的别墅院门口、由西南
方向传来的那一阵巨大声响,便显得格外刺耳。

  说巧也真是巧,罗佳蔓别墅所在地的隔条街,就是之前段亦澄住的别墅区,
所以下车时的那一刻的同时,我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张阴冷似鬼、笑起来时却又满
是天真的段亦菲的脸,还有曾经被我利用却似乎并不恨我的蔡梦君善良的双眼,
因此,在我的心里也多少有些五味杂陈;在往北是几排仿苏联式的公寓楼住宅社
区,这一片的附近前靠学区、后傍树林山丘,原本应该僻静的很,但就在我回忆
起我骑着摩托车飞奔到那家茶餐厅救出被段亦澄暗算的夏雪平的时候,那声巨大
的轰响便突然炸起:「嘭!嗡——」

  第一时间,包括刚下车的白浩远和许常诺,也堵没反应过来这阵声响到底是
怎么一回事,于是但见我们这帮刚落脚的警察大多数都把全身的毛发炸起;许常
诺和白浩远还有他们带着的刑警们立刻连打滚带翻身、甚至双手在车后备上一撑
迅速做了个托马斯回旋,用车子当掩体后分分从自己的腰间和怀里拔出了手枪,
随时准备瞄准射击;

  而我站在原地,心里也立刻有点慌,虽然愣愣地站在原地,但是也从怀里逃
出手枪,盯着满头的冷汗朝着四周瞄准了一轮,却发现四下无人路过。

  而秦耀杨沅沅他们几个,则彻底傻了,每一个都呆立在原地,张着大嘴看着
我们几个。

  「学长、白哥、许哥,这是……演习呢?」杨沅沅看着手握这枪柄的我们这
帮人,战战兢兢问道。

  还没等白浩远说话,但听从刚刚轰响传来的地方,又突然发出一阵电子质感
强烈的「吱嗖——」的噪音,接着声音断灭,替代的是一个洪亮的年轻男子的慷
慨激昂:「——好哦,来,这大冷天的,也别让叔叔阿姨们等得时间长不是?我
们今天这个『清信源直饮水过滤器,爱心送温暖、健康传万家』活动,现在正式
开始啊!来,我先问叔叔阿姨们一个问题:在您各位的概念里,娱乐、政治、金
钱、享乐,还有您和您家人的健康,哪一个最重要?回答问题的叔叔阿姨可以得
到一个小礼物啊……来,让我们的工作人员,把话筒递给这位阿姨,对,就这穿
红色羽绒坎肩的阿姨——诶呦!您今天穿的真是红红火火、大吉大利,真漂亮!」

  原来刚才那声巨响,是由于麦克风没摆放好跟音响系统接触所造成的声皱,
却被我们这帮人都当成了开枪或是爆炸。而就在四栋别墅再往前的小公园里,正
在进行着一个产品促销活动。我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秦耀杨沅沅这七个比我还菜鸟
的实习学警们反应慢、见事迟,在这一刻我和白浩远许常诺这帮人一个个也都满
头都是冷汗,所以也不大好意思去问他们是不是从刚开始就听出这一声是声皱。

  随后许常诺按响了罗佳蔓别墅院门的门铃,从别墅仓库的门里,走出了一个
穿着轻薄棉袄的女青年,是这片别墅区物业的楚经理,之前收拾段亦澄留下的房
产的时候,我跟着徐远一起见过她;另一位则是一个披着开襟毛衫的中年妇女。
那妇女容貌十分清秀,但是满脸都是沧桑的皱纹,满头花白的头发打着大波浪卷,
鬓角旁流出两条分撇刘海,后面还扎了个长马尾。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重案一组目前的代理组长何秋岩警官,」许常诺眼
神中带着掩盖不住的蔑视,阴阳怪气地看着我,对那妇人说道;接着又对我介绍
道,「这位,是罗佳蔓的保姆彤姐。」

  「您好彤姐,耽误您时间了。」我礼貌地对那妇人伸出手去。

  妇人跟我握了握手,结果让我蹭了一手心的汗;那妇人也礼貌地笑着,对我
客套道:「哟,这么年轻就当了代组长,真是厉害!」

  「客气了……」

  「那个,何组长是吧?请问这个珈蔓的事情,你们警方查出结果了?」彤姐
发现我在盯着她的眼睛看的那一刻之后,立刻抽回手去,然后焦急地对我问道。

  「哦,还没有,我们只是……」

  还没开场,这个彤姐便第二次打断了我的话:「那你们今天把我找过来是干
什么的?」

  「不好意思,彤姐,我今天过来还是要了解一些关于罗佳蔓女士的情况的。」
我说道。

  彤姐一听,用着十分苍老的声音有些鄙夷地笑了笑:「啊,这么回事……哎
呀,这办事效率!」接着又瞥了我一眼,直视着我的眼睛嘟囔着说道:「呵呵,
也怪不得……」

  一见她这目光外加这听起来十分不入耳的言辞,憋了一上午火的我立刻就来
了怒气;可是这位是外人、搞不好还会是个证人,我是万万不可能对她动怒,于
是我只好说道:「抱歉了,彤姐,咱们警方让您失望了,但是佳蔓女士的这个案
子,确实很棘手。看来佳蔓女士,虽然在媒体上的风评不太好、普遍有人说她对
待人像对待奴隶牲口一样,但她对您还是很好的吧?」

  「何警官这话怎么说的呢?」彤姐瞟了我一眼,接着又有些委屈又无奈地说
道,「这个佳蔓啊,呵呵,使唤别人都跟使唤奴隶和牲口似的,使唤我的时候又
能好到哪去?说实在的,我这个老妈子还不如牲口呢!」

  「那我看您倒是很关心她的案子呢?」我追问道。

  「哼,还不是你们这些警察么?冷不丁就找我过来,我没正事儿的啊?你们
这帮公职人员领着政府的薪水,你们是啥都不用愁了,我可是赚辛苦钱吃饭的;
我是在家政公司工作关系、又不是这罗佳蔓的专属佣人。哼!我这还是接到了你
们的电话求爷爷告奶奶请了假来的呢,就因为你们,今天的工钱,呵呵,可甭想
喽!」

  彤姐这一番毫无修饰的直白言论,直接把我的脸上说得发烫。确实,长了这
么大,在我心里的烦心事不少,但却从未因为吃饱饭这件事发过愁;而且当初我
选择进警专考警察,除了怀抱要跟夏雪平证明自己的念头之外,还因为思来想去
我觉得当警察虽然是个高危行业,但是吃穿用度什么的都不用再去考虑,也没有
那些什么求职面试等乱七八糟的烂事——即便当时我只是国中毕业,可我一想到
几年以后就要到处投简历、穿得西装笔挺、把自己收拾得看起来一表人才,然后
再去各个大厦里面低头哈腰、恭敬地奉上一份象征着自己尊严的简历并笑着乞求
那些老总和Hr们来践踏,我可真就是心烦得要死。如今我却因为自己的执拗,耽
误了另一个人的一天的生计问题,这可足够让我懊恼一阵的。

  「这……抱歉了,实在是添麻烦了彤姐。」可除了一句道歉之外,我真不知
道我还能怎么做,我只好有些灰溜溜地说道:「这么着……您先让我看看罗佳蔓
女士的家好吧?」

  「都被小楚叫来了,还不是你们说了算?跟我来吧。」彤姐看着我们所有人,
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我只好亏心地看着彤姐并跟在其后面,眼见着我跟着她走到了那个库房门口,
再一回头,白浩远和许常诺以及他们带领的这一队,全都依旧站在别墅院门口,
跟我隔着大老远盯着我,其中许常诺的脸上,还流露出等着看戏一般的期待;站
在他们身边的楚经理也是定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我的时候,脸上还堆满了担忧。
秦耀杨沅沅这几个却均不明就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跟在我身后走着;等我先
让秦耀他们几个进了门,白浩远才把手一挥,让身旁的这几位跟了上来。

  当我进门的时候,秦耀和他的七人众倒都很自觉地套上了衣兜里揣着的塑料
鞋套,才再把脚踩到了「仓库」的地板上——这个房间,按照这附近包括段亦澄
之前的家的格局来讲,确实是个仓库,但这个「仓库」却是一个改装过的起居室,
而且从大小上来看,似乎还往别墅里面扩大了一些:进门之后左手边,是一张狭
小的单人床,单人床的旁边就是一扇窗户,虽然并不朝向阳面,但是这个小院的
大门正好在视野范围之内,窗框严丝合缝,透不进半点冷风来,仓库里的温度;
床头摆放着一张铝合金简易书桌,开放式桌膛里还摆放着橡胶手套、三包干净的
清洁布、一个针线盒和一只放大镜;桌面上摆放着一盏护眼灯和一个装着老花镜
的眼镜盒,而且眼镜盒是打开着的。

  正对着枕头和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的位置的对过,摆放着一台不大的电视机,
坐在从宜家里买来的简易木质柜子上面,左边配备了一个双层小冰箱,上面还放
了一个看起来有点老旧的微波炉,此时此刻彤姐也没看我们在干什么,而是蹲下
身弯着腰在冰箱旁的一堆塑料储物箱里翻找着什么;而在右边,则摆放着一座看
起来贵重且又笨重的大橱柜,在橱柜的上面,倒是堆满了杂什:沾满油污的电饭
煲和炒锅、几双破了皮的女士高跟鞋、一团电线、一只五金工具箱……当然还有
三四摞封面是罗佳蔓时装写真的旧杂志,只不过上面堆满了灰尘。

  而整间房间四面墙上,根本没有通往别墅内室的门。

  「之前平时您给罗女士做工的时候,是在这住的啊彤姐?」我朗声开口问道。

  正在专心翻找着什么东西的彤姐对我并没有理会,而正在这个时候,桌膛里
的那份报纸却突然散落在地上。此刻的我距离床头最近,我便下意识地去捡拾,
捡起来后便从上到下挨个浏览了一遍这几份《时事晚报》。

  「哗啦」一声,从某一份报纸中掉落出了一张照片——我本以为可能是随报
附赠的广告,可翻过来一看,居然是罗佳蔓和彤姐的一张合影。

  ——罗佳蔓这个身材凸凹有致、高大肤白的女人,在镜头前的大部分形象或
是妖冶弄姿、或是咄咄逼人,「再世妲己」四个字绝不是浪得虚名;可是在这张
相片里的罗佳蔓,居然很温柔地把自己的双手搭在了彤姐的肩膀上,并且把自己
的脸颊贴到了彤姐的额头上;同时彤姐也在笑眯眯地看着镜头,表情慈祥又满足,
与刚刚这一秒跟我握手时候的她简直判若两人。看着这张合照,我实在很难相信,
这张照片上的两个人会是一个不近人情的雇主和平时被她使唤得连奴隶和牲畜都
不如的保姆。

  「欸?你们怎么进来了?」彤姐这时候才突然转过身,语气十分严厉,嘴唇
紧绷且咬着牙齿,但我看她的眼神里却似乎没有什么怒气。

  「呃……您说让我们和咱们代理组长跟着您……」秦耀双眼无神、一脸茫然
地看着彤姐。

  「你们局里之前来的那些警察没跟你们说么?不许进我的房间。」彤姐说话
的时候更像是漫不经心的责备,而不是动了怒火;并且说完话之后还轻笑了一声。

  直至她转过头后,看到了我手里拿着她和罗佳蔓的合照。

  「——哼!当警察也不能随便闯进别人的房间、未经许可动别人的东西吧!」
说罢她立刻三个健步冲到我面前,一把抢过那张照片,然后又迅雷一般地走到电
视前面,把照片顺着缝塞进了电视柜的抽屉里,又回头大喝了一声:「都给我出
去!」

  我和秦耀他们七人只好悻悻地走出这个仓库改造的小卧室,一出门,就看见
许常诺和白浩远身边的那几位,俱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白浩远也站在他们身
边看着我,但却摆出一张冰块脸来。

  「这老太太怎么对咱们进这个房间有这么大反应呢?」杨沅沅抹去额头上的
冷汗,看着自己面前的一众师兄师姐们问道。

  「呵呵,她就这脾气。这就是她之前给罗佳蔓做工时候住的屋子,上次我们
来调查现场的时候,她就没让咱们进去——她跟罗佳蔓也确实有协议的,罗佳蔓
自己都不进去这屋。就因为我和浩远上一次碰了一下这仓房的门把手,她就要抄
起花瓶打我们俩!」许常诺对我说道。

  「我的天,还真是个悍妇……也怪不得能在罗佳蔓身边待这么久。」我感慨
道,「你们也不早点说……」

  「嘁,你也没问我们,只是一个劲往前冲,不是么,代理处长大人?」许常
诺满脸都藏着笑,有些挑衅似的看着我。

  面对他们的嘲讽,我也确实认怂了,因为我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心说这
下必定是没办法进去这别墅里看看了。

  「那这个彤姐现在还住这么?」我只好转头向楚经理问道。

  「没有了,季女士平时在别的地方租房子,这仓房和院门的钥匙她倒是还留
着。只不过今天我们物业那个拿这别墅备用钥匙的那个人临时有事出去了,我才
把季女士叫来的,而别墅大门的钥匙在仓房里放着……」

  正说着,彤姐从仓房里走了出来,带上门之后,直接跟我们说道:「走吧,
这回跟我来。」说着自己径直走向别墅大门。而我注意到,她却并没有把这个仓
房的门锁上。

  我这次也不大敢轻举妄动,虽然依旧默默跟在彤姐的身后,但我又不禁盯紧
了她的一举一动。秦耀他们则是躲在白浩远等人身后,慢慢跟着,胆战心惊地交
头接耳,连大气都不敢出。而这次,彤姐倒是直接放我和秦耀进了别墅。

  别墅倒是个很典雅却又普通的复合式,但整体格调着实太阴暗了一些,门廊
和楼梯间的灯光全都是淡蓝色的长灯管,恍惚间倒让人感觉是在海底深处一般,
要是在走廊或者楼梯上坐着不超过半个小时,任谁怕是都会得抑郁症;

  而一进客厅里,则要明亮许多,并且在最中央还摆着一樽落体的六翅天使石
膏像,仔细一瞧那雕像的妖艳的眉眼、光滑苗条的腰腹、高翘的屁股和挺拔的半
球,便不难发现这樽雕像竟然是以罗佳蔓自己为原型雕刻的;除此之外,客厅里
透露着一股性冷淡的风格:深黑色的沙发、单调的紫灰色墙纸、只有乱蓬蓬水草
却不剩下一条鱼的宽大鱼缸——罗佳蔓自渎式的色情表露,反倒成了这家里最美
好的东西,而我暂时对其他的房间里的东西并不大感兴趣。

  「白师兄,现在这客厅里东西摆得还都对么?」我在观察之前,忍不住先对
白浩远问道——我算看出来,这些不大情愿再过来跑一趟的主子们,现在纯粹都
在等着看我的笑话,所以为了争口气,我必须小心谨慎。

  「摆放位置都还对,只不过之前的那些物证被鉴定课取走了,当时画下来的
标记线也都被清理了;这地面,也比上次我们来查案子的时候干净多了。」白浩
远说完,转过头看着彤姐问道:「您是给清理了对吧?」

  「呵呵,这都过了快大半个月了,这屋子如果不扫除那得脏成什么样?」彤
姐不屑地说道。

  我没再理会这个女人的冷嘲热讽,听说房间已经被扫除,倒是放心大胆地坐
到了沙发上,一边坐下一边对所有人问道:「我记得当时茶几上摆了酒杯。按照
现在的报告,成晓非坐在哪?」

  「你右手边的垫子上。」一个女警说道,「当时罗佳蔓应该坐在她左边这个
沙发椅上。」

  「所以两个人中间隔了点距离……」我自言自语着,坐在成晓非当时的位置
上。一抬头,正好能看到一盏用罗佳蔓自己的写真照为底盘做的复古石英钟,只
是这钟表已经故障了,秒针和摆锤纹丝不动。我想了想,又问道:「然后,罗佳
蔓喝了毒酒?」

  「应该是成晓非趁着罗佳蔓不注意,往酒里加了毒药粉末——鉴定课的吴小
曦研究员,第一个发现在茶几上留下了含有氰化物的粉末,在罗佳蔓所对应的那
杯威士忌里也发现了氰化物。」白浩远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我。

  「但是我没记错的话,茶几上的散落粉末,位置应该就在我现在坐的地方所
对应的那个杯子旁边。」

  「对,也就是当时成晓非坐的地方。」

  ——这就有问题了,如果是下毒,那么为什么散落药粉并不在罗佳蔓的杯子
旁边,而在成晓非的杯子旁边?看来杯子的位置,应该是被换过了。

  「再然后,罗佳蔓是死在了旁边那间卧室里,对吧?」我抬头看着旁边的卧
室木门,又问道。

  「对。」

  我接着站起身,推开了那扇门。

  这间房间比刚刚那个门廊更让人觉得压抑,因为整间屋子都是用黑色乳胶漆
漆过的——在我小的时候这种喷漆风格曾经流行过,那段时间一堆脑残式的设计
师和屋主愿意去追求所谓的「后现代工业风」,结果没过多久,国家电视台生活
频道曾经做过一期专题片:这种风格的装饰,会直接影响到住家屋主的心理健康,
事实证明在三年间的全国范围内统计的自杀事件中,有差不多20%的事主家里的装
潢全都是这种后现代风格。自杀这件事跟黑漆墙面有没有如此玄乎的关联,我不
清楚,我只知道当我把灯打开、再拉开窗帘之后,整间屋子都仿佛有一种很强烈
的力量再把我的心脏压迫、捏紧一般。

  「这就是罗女士的主卧?」我转过身看了看彤姐,因为说实话,从房屋结构
上来看我并不觉得这里像一间卧室,到更像是一个次客厅。

  「这房间本来是客房,当然也是后改造的。就佳蔓的脾气,有几个朋友愿意
来做客的?她经纪人之前倒是来住过,但也不是很固定、而且也不频繁;如果有
应酬了,她才会来佳蔓这睡一下。佳蔓原本的卧室在楼上——不过房子是她的,
动住一天西住一宿的,谁也管不着对吧?」

  我想了想,又上楼看了一眼,楼上有一间书房——当然,除了装修得像个书
房、里面摆着一座一本书都没放的书架以外,我实在看不出那里跟「书房」二字
有和关联。剩下的两个大卧室,一间装修成中式复古卧室的样子、一间是西洋哥
特式的公主床,然而,墙面上的喷漆、甚至整体风格也都是纯黑色的;房间越大,
那种意欲捏碎心脏的感觉就越强烈。

  于是我也不嫌折腾地又回到了一楼的卧室里,仔细一瞧,原来在打开后的木
门后面,还有个被锁着的小门。

  「这是哪?」我冷冷地看着彤姐。

  「这里应该是佳蔓的衣帽间。你刚刚上楼也应该看到了吧?每个卧室都有一
个衣帽间。」

  「那这间为什么锁着?」我对彤姐质问道,「彤姐,如果我没说错,这扇门
后面所对应的,应该就是您平时在这里所住的、刚才我们无意闯入的那间仓房改
的卧室吧?」

  彤姐听了,闭起眼睛朗声大笑:「哈哈哈!何警官,你在怀疑我么?行,你
等一下吧……」说着,彤姐又从自己的休闲裤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那个小
门,并率先走进去开了灯。

  她没撒谎,果然这里是个衣帽间,而且占地面积要比外面的卧室更大;当然,
我也没判断错误,衣帽间门口正对着的组合在一起五面等墙高的穿衣镜,那里原
本就是通往仓房的走廊。我上去观察了一下,并且用指节轻轻扣了扣,看来镜子
的后面应该是一面被后来砌死的墙体,墙体的另一面应该就是仓房里面的冰箱。

  ——看了一圈,我实在是没有什么新发现。

  而当我从卧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却发现杨沅沅正蹲在那盏缸里只剩下水藻和
水面上结下一层水垢的水的鱼缸下面蹲着,并且很是「专心致志」地发着呆。

  「看什么呢,黄毛?」我走到了她身边,也蹲了下来对她问道。

  「学长,你看——这么养鱼不奇怪么?」杨沅沅说着,对我指了指。

  ——我又连忙站起来朝鱼缸里面看了一眼,接着哈着腰低着头看着杨沅沅刚
刚指着的地方,这下才看明白:原来在这座大鱼缸上,还被安装了两条粗水管,
应该是分别负责进水和出水;一条水管从鱼缸旁边的墙面探出、另一条又顺着鱼
缸下面的玄关座探向地下;两条水管的口径都差不多得有八厘米以上,而他们的
接口,都由于这鱼缸实际上是被内嵌在这玄关矮墙里面一点而很难被看出来。杨
沅沅向我指的那个地方,则是看起来有点像中央空调遥控器的进水出水遥控器,
但在按键上面标识的是日文,我转头又对白浩远和许常诺问了一下,他们这群人,
上次来勘察现场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东西。

  「彤姐,这罗贱……佳蔓平时就在这鱼缸里养水草呀?」在我思考的时候,
杨沅沅转头便对彤姐问道。

  彤姐这时的脸上,又突然有些紧张,就像刚才看到我手里捏着她和罗佳蔓的
合照一样:「不是,她平时也养鱼。」

  「啥鱼啊?」

  「金鱼、热带鱼,都养。」

  「我的天呢……」杨沅沅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鱼缸,站起身说道,
「这玩意是养牛蛙、甲鱼、虹鳟和大马哈鱼用的,也就是三文鱼。她用来养金鱼
养热带鱼?也真不怕鱼顺着下水管跑了?」

  「呵呵,你又知道了是吧?」秦耀在一旁嫌弃地贬损着杨沅沅。

  「我没扯犊子啊!我爸之前跟他同学搞过水产养殖,我从小就知道这东西。
这不是写着『Mitsu satsuma』吗?这叫『水萨摩』,日本鹿儿岛那边的一个专门
生产这种上下水系统的公司。」

  我盯着这鱼缸想了半天,然后转过头对彤姐问道:「这鱼缸和上下水系统,
罗佳蔓什么时候弄的?」——我是觉得,这么大改房屋还改了流水线路的事情,
势必会带来这别墅里一通嘈杂。

  「哟,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彤姐支支吾吾地说着。

  可未等她说完,在一旁的楚经理却说道:「差不多两个多月以前吧。」

  「两个多月以前?」

  「就段捷先生的房产刚刚被你们盘查的那时候。确切地说,是那时候完工的,
整个工程做了一个月。」那还真是两个多月以前。

  只听罗佳蔓继续说道:「那时候其实我们物业都不大同意她这么搞,除了影
响我们的主管线之外,还涉及到这栋房子的承重墙问题,我们也是为了她的安全
着想;但我们那能拗得过她呢,况且她还是个大明星,牌面在、脾气也在……最
后没办法了,只能我们跟她当时请的施工队沟通,我们也做出了让步——承重墙
外面多加了两个木楔子当辅助支撑、外面打上踢角线;另外我们也为她改了一部
分供水线路,这才搞成现在这样。」

  「哦,哈哈,原来日子这么近;我就说我都记不住了……年纪大了,脑子不
行了。」在一旁的彤姐这时候又插科打诨道。

  我象征性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这里面那条鱼呢?」

  「就一条,被鉴定课的人带走了。」一个男警员说道,「丘课长在当时鱼缸
的水里,还有那条金鱼的身体里都发现了氰化物跟酒精成分。」

  「氰化物、酒精……」

  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按照现在案件报告的判断,由于成晓非自认是自己杀了罗佳蔓,氰化物也被
推测是成晓非带在身上、然后趁着罗佳蔓不备给她下毒;之后,罗佳蔓的尸体究
竟为什么会倒在卧室的床上,报告目前也推测是成晓非在毒死罗佳蔓后拖到床上
的。

  那么目前唯一的问题是,鱼缸里为什么会有氰化物和酒精的成分存在呢?成
晓非杀了罗佳蔓是因为感情纠葛,那他跟罗佳蔓的鱼有多大仇,也要把鱼顺便毒
死?

  我打开手机,翻了翻现场勘查的照片资料:确实能在地板找到成晓非鞋印的
痕迹、床上也有成晓非的指纹存在,当然还有他体液留下的DNA——以及很多人的
鞋印、指纹和DNA,小C在报告里写到「经过推测,卧室床上起码留下二十人的DN
A」,看来罗佳蔓平时在卧室里可真没闲着;但如果就凭这些来推测,成晓非在毒
死了罗佳蔓之后把她的尸体丢到床上,是不是稍微草率了一些?以我的了解,成
晓非这人胆子其实是非常小的,按照他平时的行为来想想,他正常的反应应该是
看到罗佳蔓被毒死后,直接溜走,而并非落落大方地把罗佳蔓摆在床上——就算
是其他人,客观地来说,这么做也有些多此一举。

  「楚经理,佳蔓的别墅周围,有摄像头么?」

  「还真没有……」楚经理无奈地说道。

  「啊?你们这里的安保不是……」

  「我们也没办法,七年前佳蔓在这买下房子之后,就要求我们把屋前屋后的
安全监控都拆了,估计是怕我们把什么东西交给狗仔队吧;她经纪人也不断地拿
现金砸我们老板的办公桌,这谁受得了?反正她又有保镖,又有助理经纪人,还
跟我们物业公司签了免责协议,我们索性也就不管了。」

  「那这样……请把这周围最近的监控的,当天晚上案发时刻八点钟的录像传
给我,可以么?」

  于是,楚经理立刻拿出手机打个电话。

  差不多十分钟左右,监控录像传到了我的手机上——果然,在别墅东南角的
摄像头里,成晓非的身影一闪而过,而且他整个人看起来慌慌张张的,甚至跑掉
的时候还掉了一只皮手套都没来得及捡起——一只皮手套都来不及捡起的人,怎
么可能会多此一举把在客厅里就毒发的罗佳蔓去拖到卧室床上呢。

  「罗佳蔓的身体应该不是成晓非拽到卧室的,而是罗佳蔓自己走到卧室去的。」
我说道。

  「哈?」曾经第一时间来勘察现场的那些警员听了我的话之后,都以为我疯
了,而他们还没醒悟,自己其实是被自己目前能发现的一条条证据欺骗了。

  「秋岩,你说什么?你认真的?」白浩远怀疑地看着我。

  「你们自己看——」说着,我把播放着监控视频的手机放在桌上:「这像是
一个内心稳健到在杀人这件事上画蛇添足的人么?而且如果不是罗佳蔓自己走进
卧室里的,我也没办法解释鱼缸里的鱼为什么会死——你们想想,如果鱼缸里的
鱼是成晓非毒死的,那么他是在杀死罗佳蔓之前还是之后干的这件事呢?人能跟
鱼有多大过节,要毒杀一条鱼?」

  「那如果是成晓非为了测验毒性……」一个女警对我问道。

  「呵呵——氰化钾!师姐,氰化钾这种需要检验毒性?就算是验毒,需要杀
人之前临时现检测?」

  「那你觉得是怎样?」许常诺对我问道。

  「只有一种可能:罗佳蔓把毒酒倒进的鱼缸里,故意给成晓非看的。」

  在我此刻的脑海里,案件的过程应该是这样的:首先,成晓非来到了罗佳蔓
的家里,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喝酒——当然,谈话氛围一定不会很愉快,否则既然
在罗佳蔓的床上都发现了成晓非的DNA,两个人坐在一起时候距离应该是非常亲昵
的;

  尔后,性情傲慢的罗佳蔓故意激怒了成晓非,然后走到他身边,给成晓非的
杯子里加了药粉——这样,便也能解释为什么会在成晓非的杯子旁边为什么会散
落氰化钾药面;而接着,应该是罗佳蔓端着那杯酒,走到鱼缸旁边,将毒酒倒进
了鱼缸里,向成晓非展示:看这东西的毒性!

  接着,罗佳蔓自己走开了——可能是拿什么东西……甚至或许,她是在逼着
成晓非自己喝下那杯毒酒,却没想到成晓非把那个杯子的位置跟自己的无毒的威
士忌对调,然后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喝了那杯毒酒,于是当她自信满满地返回
房间的时候,却不想自己毒发。

  ——听完我的推论,白浩远和许常诺等人,脸上都露出了惭愧。

  「这倒不失为一种可能……」许常诺低着头,搔了搔鼻子说道。

  「那你怎么解释郑耀祖呢?」白浩远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哼!嘿嘿嘿……」站在白浩远身后的那些人,全都忍不住看着我讥笑着,
头也没低下、嘴也没捂着。

  「什……什么?」

  白浩远看着我,理直气壮地问道:「你没考虑郑耀祖的存在么,秋岩?别忘
了,我们还有那对儿老两口的证词,郑耀祖在案发那天来过这间房子。你说成晓
非没那么大的胆子在毒杀了罗佳蔓之后把她弄到床上去,好,那怎么不可能是在
成晓非毒死罗佳蔓以后,郑耀祖来把罗佳蔓搬到床上去?何况你编的故事也太小
儿科了吧?罗佳蔓自己准备毒药,结果被成晓非反杀?或者是,你想说罗佳蔓自
己准备毒药,然后自己等着成晓非来杀她?——秋岩,用结论反推原因,这是国
中生做几何推理题的手法,查案子可不能这么做。」

[ 本帖最后由 龙葵 于 2022-7-29 21:34(GMT+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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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

  ——操,我他妈的还真忘了郑耀祖这茬了。

  不过,郑耀祖为什么要帮成晓非的忙?其二,他被成晓非找去,就只是为了
把罗佳蔓搬到床上去?两个大男人在,如果没有其他人发现的情况下,都有足够
时间和人力把罗佳蔓埋在后院了……

  但不管怎么说,白浩远一提起这个郑耀祖,我刚刚的那些推测,彻底成了笑
话。

  「我还是觉得学长说得对……」杨沅沅用着虽然细如蚊子振翅、但却能被这
整间客厅里的所有人都听到的音量说着,「也没奸尸,毒死之后还拖到床上干嘛?
脱裤子放屁么……」

  「我擦,你也真是脑洞大——氰化钾毒死的人能奸尸么?」

  结果秦耀和杨沅沅俩人说的这一小段相声,弄得白浩远和许常诺二人眼珠里
直冒火。

  「算了,今天来这么一趟,也没啥新的发现。」白浩远郑重地看着我,但他
一字一句里面都透露着奚落之意,「咱们也别打扰彤姐和楚经理的时间了,行吗
秋岩?现在回去的话,估计还能赶上食堂的饭菜。」

  「行,回吧回吧……」做了一次无用功,我只好认怂。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白浩远许常诺的身后,竟出现了嬉笑之声:「嘻嘻,还
挺好玩!」

  「干嘛呢秦耀!」我本来就心烦,没想到这小子还在这添乱——原来此刻,
他竟然蹲在地上,跟杨沅沅鼓捣着那鱼缸的上下水。

  「哈哈,秋岩哥,你看这玩意,上水下水这么快!这玩意也太好玩了吧!要
换我家安装一个这么个东西,我能蹲这儿玩一天,你看这里面这漩涡!多……」

  「啧——多大人了,你以为你是小孩进了科学宫啊?快给我起来!浪费水资
源,你就不怕大半夜环保党的人砸你寝室的玻璃去?」我对秦耀骂道。

  秦耀和杨沅沅对视一眼,吐了吐舌头站了起身。

  不过确实,我没想到这套给鱼缸换水的系统会如此高效率:单独出水的话只
需要用十秒钟,就可以把鱼缸里满满的一缸水排空,而单独进水,也同样只需要
十秒钟就可以把鱼缸注满;而进水管出水管一起开,则只需要十五秒,就足够可
以把鱼缸里完全换上一缸水。这套系统对于常年不在家的罗佳蔓、和平时需要辛
苦清洁的彤姐来说确实很方便;只是就像杨沅沅说的,难道罗佳蔓就不担心换水
的时候把鱼给冲走么?尤其当我看到两支水管同时开启时,在浴缸里形成的大漩
涡,我便更加为那些鱼儿担心了——不过或许在换水之前,提前把鱼捞出也是一
种办法呢。

  呼,我纠结这么无聊的事干嘛……

  做人做事得讲究个有里有面,我这一天徒劳无功,按照彤姐的说法,我们也
耽误了她一天的工钱,于是我按照她一天工钱的数目,又多加了一些,付了她三
百五十块,就算做今天是我雇佣的她。就在我垂头丧气地带着我们这一行人出了
别墅的时候,外面突然稀里哗啦又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声皱,随之而来的,是肆意
踏破雪天静谧的一阵暴躁的吵闹——这帮上了年岁的女人扯破嗓子吵架的声音,
真的很丑陋。

  「怎么回事,去看看吧。」我直接对秦耀和杨沅沅说道,然后带着他们俩就
往小广场方向走。

  在我身后几步远的许常诺已经打开了车门,然后对我不屑地说道:「这种事
干嘛还要管?等下让他们的保全队来不就齐了?最多再让街道派出所民警……」

  「咱们不也是警察么?」

  「可咱们是刑警,管凶杀案的。」许常诺转过头,提高了自己的语调。

  「那咱们也是警察。遇上了,咱们反倒躲开了,许师兄您觉得这像话么?」

  其实我是憋着一肚子气的,要不然我也对这种邻里街坊弄得鸡飞狗跳的事情
不大感兴趣,管还是该管,但直接交给派出所就好。

  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广场,但见一帮穿着貂绒和皮大衣的中年妇女正围着一对
儿用羽绒服和加绒红外棉裤把自己裹成两只粽子的老两口撕扯着,而在外围穿着
皮夹克和貂皮大氅的大叔大爷们,一小撮在声援着那些老女人们,而更多的,则
是红着脸对自己家娘们儿的不顾风度所不认直视。

  「怎么回事!都住手!」一瞬间,秦耀用着差不多十公里以外都能听到的嗓
音大吼着,而我就站在他身边——在那一刻我还以为自己的鼓膜被这小子震破了。

  「你干啥的啊?管啥闲事!」其中一个穿着黑色皮草、挎着纪梵希手提包的
女人扭头瞪着秦耀。看起来这女人差不多得有一米八五,面相凶得很。

  「我们是市警察局的!都住手吧。」我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从羽绒大衣口袋
里拿出自己的警官证。

  「……妈的,这么点事还出动市警察局!」女人骂骂咧咧,松开了拽着那个
白发苍苍老太太袖子的手,往后退了三步。

  等人群让开,把中间那一对儿老夫妇放过之后,白浩远和许常诺、还有身后
那些师兄师姐也都有点愣住。我一问才知道,这一对儿老夫妇就是指认郑耀祖的
那两位,他们俩现在算是罗佳蔓这个案子的关键证人,他们现在便必须要出面维
安。

  「怎么回事啊?」许常诺直接走到活动主席台前,对着依旧拿着话筒却似乎
一点都不想参与面前这场混乱的那个穿着棉帽衫的男人。在这功夫我观察统计了
一下,在这个搞所谓「爱心送温暖」的直饮水过滤器销售现场,活动相关服务人
员一共有二十个,其中十几个都是年轻男子,虽然底下参与这场推销的年上男女
一共将近七八十人,但维持个现场秩序应该不在话下;然而,就在刚才发生推搡
的一瞬间,这帮人没有一个出面劝架的,都是摆出一副看热闹的态度;但是等到
见我们走上前之后,每个人的表情都很不淡定,一看我和其他所有人都亮出了自
己的警官证,他们这些人便更加慌张。

  趁着白浩远和许常诺对站在台上那个负责人问话,我试探着走到一个看起来
跟我差不多大的女销售身边,拿起了一张销售宣传单,对她轻声问道:「大冷天
的,在这站了这么长时间,冷么?」

  「还行吧,有点冷。」女孩脸上看起来有些紧张,但她说起话来却没有任何
颤抖。

  「你们在这搞这个活动,不扰民啊?跟周围住宅区都打好招呼了?」我又问
道。

  「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我们搭台的时候,周围派出所的人过来看了一眼,啥
也没说就走了。」女孩不卑不亢地说道,「帅哥,你们是市局哪个单位的?」

  「重案一组。」我如实说道。

  「呵呵,重案组刑警,咋也管上市容市貌了?」

  我检视了一下女孩全身,看起来这个一米七五左右的女销售气质不凡,看起
来倒是个人物。不过我真没兴趣认识她,所以我也没给她好脸色:「那你信不信
我打个电话,马上就能让风纪处的同事过来看看?嗯?」

  姑娘一听我这么一说,脸上立刻没了刚刚的神采,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呵呵,随口说说。辛苦了。」接着我便也开始低头看着他们摆在桌台上的
那个过滤器和一系列的宣传手册。

  产品方面的我不懂,但看起来面前这款国产的过滤器的质量,从外表上看,
好像倒并不比家里现在用的那款德国伯莱塔的差,即便我之前是真没听过他们的
厂家品牌;不过把那个滤水器放在手里掂掂,却真是太轻。

  比过滤器本身更惹眼的,是他们的宣传册,竟然分出来七摞:两摞版面设计
很整洁的十五题问卷,问卷的形式有点像心理测试,会把结果分出五类,从A到E,
而根据不同的类别也会有不同的奖品:保温水杯、运动手环、无线蓝牙耳机、移
动充电宝、以及分类调料盒一套——这屋样东西看着不同,实际上成本相差不超
过两三块钱;而在答题者去领取相应的奖品的同时,销售人员也会递上去一张相
应颜色的传单;传单中一面是对于这个直饮水过滤器的产品介绍,而另一面,居
然是一篇篇科普文章:《为什么发达国家自己人在吃肉,而却建议我们吃素》
《你怎么还在喝洋奶粉?——牛奶的庞氏骗局》《谁在偷走我们的土壤》《明星、
海外财团、无良政客正在影响您的饮食健康》《杀人的人造肉》。

  「『杀人的人造肉』?」耸人听闻了一些吧?豆糜、麦麸和淀粉,最多加了
一堆可食用添加剂,怎么就成杀人了?怪不得最近怎么老有针对生产人造肉和销
售人造肉企业的示威游行了……

  「呵呵,我以为这套路就会在网上使用呢,没想到还有线下的啊!」秦耀也
凑到了我的身边,看着桌上的小宣传单笑了笑。

  「网上也有?」

  「对啊,秋岩哥你看——」秦耀说着拿出了自己的手机,调出了一个网页给
我,「现在全网都在这么搞,挺有热度的;最开始就是咱们F市这个『七星山妙优
乳』搞出来的模式,扫码做题,给你答案分析之后,让你点这个:「点击了解真
相『;然后再给你看一段科普小短片,内容都跟他们这过滤器宣传单上面的内容
差不离;等看完了短片就有资格抽奖——我这部MATE30手机就是抽奖抽来的。反
正我是不信这些东西上面说的内容。「「你怎么不信呢?」

  「呵呵,秋岩哥,你别看我这样,我老爸是咱们Y大社会科学院的教授;我哥
在美国读经济博士的。我学习不好,但也算耳濡目染吧,对于这种营销文章我是
从来不相信的——因为它们没有学术界经过『大能』认证的科学文章的索引佐证、
自己也不见得去搞什么实验;然后他们写东西的语句和风格都太通俗易懂了,正
因为通俗易懂,所以最不具有科学性、也最容易去骗人。」秦耀得意地说道,转
头他又踌躇了片刻,继续说着,「……只不过,好像人造肉能吃死人这个事情,
我觉得好像还是靠谱的,毕竟那玩意那么老贵、结果大部分都是用化学品勾兑的。
而且对于我这么一个爱吃肉的人来说,那玩意吃一次可能觉得惊艳,多吃几次就
满嘴味精和增味膏的味儿,那玩意让人反胃却吐不出来,一吃难受一整天。」

  ——稍等会儿……问卷答题、抽奖,外加这几个科普文章的中心内容——这
个套路怎么如此熟悉?

  我一瞬间便想起了张霁隆曾经跟我说的话:「记住:十一月份在咱们Y省,关
于市面上你肉眼能见得到的所有品牌所有产品的抽奖,你都别参与了;你想要啥,
直接跟我说。Alea iacta est。」

  我现在,总算有点理解陆冬青和张霁隆的手段了。

  大家都知道那个被在野党雇佣当宣传顾问的骊沫,在利用「女权」、「非暴
力」、「环保」三个话题进行舆论战,她和她的团队所写的字句就是她在进行的
动作,她利用自己的团队深挖着杨省长和任何与杨省长关系亲密的人在网络媒体
上的时间线,并且竭尽全力在把那些无关紧要的言论、行为去与那三个话题绑定,
然后加以抹黑;而在野党的那帮人,则用谈话录影剪接的方式制作成「尊重女性」、
「倡导和平」、「热爱地球家园」的病毒式的短片,在快手、抖音、即刻这种短
视频网站上纷纷被捧为「完人」的形象;

  而几乎没人知道,在霁虹大厦里,有一个经济学教授,在默默地利用人们占
便宜的心理、和语言最简单的文章,来操控着人们对于生活中一些柴米油盐的看
法,他也在进行着舆论战——他甚至在不知不觉中,就引起了人们对于人造肉这
种东西的激烈排斥,并且还不是仅限于F市或者Y省,而是全国性的;陆冬青还让
这种手段成为了一种热点,之前他利用妙优乳来进行文火慢炖式的宣传,而现在,
商家却抢话题一般地纷纷主动请缨去给消费者进行洗脑;只不过没人知道是他干
的,而他又在干嘛。

  只是我其实现在仍旧没看懂,这一系列的营销手段,最后会与杨省长的大选
连任,到底有什么直接关联。

  另一边,经过问话之后,白浩远和许常诺那边才了解到刚刚的情况:这个推
销团队可真是玩了一手好的「饥饿营销」手段,事先准备了三种打折券——「8。
5折」、「8折」和「5折」,个数分别是100张、50张、20张,派发的方式也是完
全随机,而拿到「8折」优惠券的,必须在之前拿到了「8.5折」优惠券才算生效;
同理,拿到「5折」优惠券的,又必须同时持有「8.5折」和「8折」两张优惠券。
刚刚之所以会打起来,就是因为其中一个老阿姨声称指认郑耀祖的那老两口抢走
了自己的「5折」优惠打折券——这里面还有个原因,大致是因为之前上一个环节
中做活动,结果那个老阿姨跟那老两口换了座位所造成的——具体怎么回事,我
听着那个负责人说了四五遍车轱辘话我也没完全听懂,大意应该如此。

  「要么我说,这点事就算了。」许常诺灵机一动,擅自做主对老夫妇说道,
「您说您二老都已经有一个优惠券了,干嘛还要占这个便宜?」

  「欸,小阿Sir,『你港么嘢』?参加这种活动不就是来『占便宜』的么?」
老先生听了许常诺的话,立刻有些不服了。

  「不是……那您家里不就一个厨房么?这个直饮水过滤器在一个水龙头上安
装不就够了,怎么,您想往洗手间里也安一个?」许常诺自觉有理,对老夫妇反
问了两句。

  「点解?我给我家细仔安装一个,不得咩?」那个老太太也很不高兴地对许
常诺质问着,「我家细仔从南港来F市工作多辛苦?我也是为他健康着想,关得着
阿Sir你咩事?」

  老夫妇当仁不让,那个穿着貂绒的老阿姨又势在必得,结果这么一会功夫又
把许常诺给卷进去了。眼看着周围这帮居民又要吵起来,我只能吩咐秦耀等人把
他们两边拉开。

  「我说,兄弟,」我想了想,走到了依旧站在台上拿着麦克风坐山观虎斗的
那个销售负责人,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在他身旁那辆蓝色厢式货车,「商量个
事情行吧?您看,今天外面这天这么冷,这大爷大妈们也都跟您耗了这么长时间;
您自己这不也冻得脸红手僵么,这一帮手下人也都跟您一起受冻,但我看您这,
怎么的也得有七八百件?」

  「一千件呢。等会儿我们还得取个百货大厦门口去卖去。」

  「那你现在这么下去能卖的完么?」

  「警官,我这不也愁呢么……」

  「那我出个主意:你就统一给他们7折优惠,把这个过滤器都卖出去不就结了?
大叔大妈们用不着再打架、都能捞个高兴,您也有的赚,怎么样?」

  负责人掐指一算,立刻急了:「那不成!全都七折的话,我可少赚了三千多
块钱呢!」

  「但你不也有得赚么?先生,就您这款商品,我也不拿人家伯莱塔、三得利
和海尔的做比较了;虽然外表看着唬人得很,但我刚刚用手乘量了,里面顶多也
就是一般的活性炭,什么消毒层、不锈钢清洁颗粒,里面有没有,你应该比我有
数。就您这一件的成本是多少,原价4000块钱,就算是每件都让您打五折,您都
能赚个盆满钵溢的。我是不想让刚刚吵架打架的事情再发生了。」

  「呵呵,那是你们警察的事情了,反正你们管了;就算你们不管,他们打架
也不能影响我做买卖!」

  「哦?是么!那行,你既然不愿意答应我的条件,那你趁早收摊吧,一件都
别卖!我不可能让你在这,成为危害治安的导火索。」我正愁没地方撒火,这个
销售负责人倒是自己往我枪口上撞。

  「哈,就凭你想管我?你知道我是谁么?」那个负责人说完,故意忍俊不禁
地看着我,把自己的话停顿了下来,接着又说道:「你打听打听,我叫周九麟,
我妹夫朴润兴,是太极老大车重炫手下最得力的干将!你就一个小警察,你又几
条命敢得罪太极会?」

  「哦!太极会车老大的朋友啊!失敬失敬!」说完之后,我故意露出一个倍
觉意想不到的表情,并冲那人拱了拱手,接着转身我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拨通了
李晓妍的电话:「喂,小妍姐,我秋岩……嗯,风纪处的人都在是吧?嗯……对,
我带人在这边呢,您也过来吧,您顺便跟——这边的派出所和区分局、还有税务
局那边也联系一下,我这边遇到一个推销团伙,感觉……」

  「哎哎哎!别别别……兄弟!警官!有话好好说成么?」那个推销负责人瞬
间慌了,「您不是说七折么,七折就七折!」

  「给脸不要脸!」我转头对那人骂了一句,接着又对李晓妍说道:「算了,
不用来了,你忙吧。」除此之外,我什么都没说——万一这人真跟车重炫有点关
系呢?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太极会的人再一打听便很容易知道我是谁,而我和
张霁隆的关系似乎已经弄得有点人尽皆知了。我本来是劝架的,我可不想节外生
枝。

  在我们的安排下,那个穿着貂绒的老阿姨第一个用7折的价格买到了过滤器,
推销团队让安装工跟着,直接去入户安装;指认郑耀祖的那两位则是第二个,拿
到了两个过滤器并留下了电话预约了安装时间,虽然没拿到五折的优惠,老两口
还是有些灰心,但毕竟这也算是一个坏事过去了,而且之前优惠券作废的事情又
是我做的决定,碍于我的警察身份,他们二位也不好说什么。恰巧此时,楚经理
也终于把住宅区的保安队叫了过来,我们把现场交给了保安队,便互送那老两口
回家。

  期间,我又对那老两口问了一遍关于郑耀祖的事情。老两口只是说,在案发
当天晚上,他们俩回家去的时候,看到一个人鬼鬼祟祟地从罗佳蔓的院子里翻墙
跑了出来,由于落地时直接遭遇了老两口,他还吓得把头撞到了对面的围墙上,
一溜烟地跑了。

  「那您二位当时为什么没报警呢?」

  「我们两个之前就见到过这个大明星进出她的房子里面;之前有一次晚上,
他离开的时候,也是翻栅栏出去的,里面那个女的,还不好穿衣服……呸!不成
体统!我们这周围前后屋,没有不讨厌那个那个八婆的!」老妇人啐道。

  「您二位,那天看见大明星翻墙出去,大概是在几点?」

  「大概……记不得了,十点钟左右吧!」老先生说道。

  「去干嘛了?宵夜?」

  「对啊,就在前面路口那家『榕港记』——几十年的习惯了,晚上不饮汤睡
不着的。」

  这下我愿意相信,这二位说的话是真的了,南港和南粤人士向来喜欢吃宵夜,
这便也说得通为什么乌漆墨黑的大晚上,二位老人为何会看到罗佳蔓家里有人翻
栅栏逃出来。

  就在我思考的时候,一个警察接了个电话之后,脸上立刻变得紧张了起来:
「郑耀祖有信了——巴山路27号,『北约克阳光』小区,他前妻和他儿子现在住
在那!」

  于是我们所有人立刻把蓝牙耳机戴上,手机多人保持通话状态,上了车后便
直奔巴山路27号。

  而等我们还没到那个叫做「北约克阳光」的住宅区的时候,大老远我们便看
见在巴山路附近,周围的路人已经把巴山路上方横跨街道的那座过街天桥的上下
口围了个水泄不通,并且纷纷站在道路两边拍着照片;在我们把车子停到附近的
时候,我看到已经有咱们市局的几个制服警和附近派出所的民警已经将过街天桥
封锁,只是巴山路这段的交通靠近潮汐车道,车流量巨大,根本来不及封路。

  而那个享誉全国的男影星郑耀祖,此刻用着最丢人的姿势骑在了过街天桥的
冰冷的不锈钢扶手上面。离得大老远,我便可以看得清楚,那个原本把围困朝鲜
南汉城的英俄尔岱,和翻拍版里那个风流倜傥、被誉为超过谭凯和佟大为版本的
文雅总裁应晖演的淋漓尽致的新科影帝,荧屏上的风骨早化为乌有,此刻在他的
脸上尽是恐惧的汗水。而原本在办公室里留守的那两位与白浩远同组的师兄师姐,
正在他面前五部远的位置,苦口婆心地劝说着他。

  「怎么回事!」白浩远一下车,便对制服大队问道。

  「浩远哥、常诺,秋岩……唉!」一个制服警对白浩远说道,「我们和你们
一组的人,本来在他家蹲守,前几天都没见着他;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着,突然先
回了趟自己的住处,我们本想看看稳一稳再联系你们要不要抓人的,结果他在家
没待五分钟就下了楼,一个人开着车。于是我们就在后面跟着——现在想想看,
可能是跟踪的时候就被他发觉了,但他还是直奔他前妻跟他儿子这来了。然后也
就在里面待了十分钟——那时候我们已经联系上你们了,结果他一下楼撒腿就跑,
然后就现在这样……」

  「操……这哥们什么意思呢?」白浩远骂了一句。

  「通知局里叫保卫处对策室的谈判专家了么?」我对那个制服警问道。

  「通知了,但就从咱们局到这里这么长的路,最快也得等二十分钟才能到。」

  这怎么办……

  「只能上去试试稳住他,看看能不能撑过这二十分钟了。」说着,我和白浩
远与许常诺一起上了桥。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真不知道夏雪平那个警院同学觉
得他哪里配得上夏雪平。

  「郑耀祖先生,您别冲动!我们是市警察局……」刚跑到郑耀祖面前,许常
诺便开口道。

  郑耀祖一听许常诺自报家门,似乎更加慌张了,他对着我们仨大声叫道——
他整个人从凌乱的头发到沾满积雪的鞋跟都是慌张的,但他的声音却像念着霸气
的台词时那样透着一股悲凉的果决:「你们别过来!都别过来!——放过我!求
你们放过我好不好?我知道我如果落到你们这些警察手里,我一定会被折磨死!
求你们放过我好不好!」

  「我们不过来,郑先生。您也冷静冷静。」我用着极其缓和的语气说道,
「我们确实是警察,但我们同时也都是您的影迷粉丝,我们都不想您有事,又怎
么会折磨你?——咱们先这样,大家都先平复一下自己,聊两句行么?」

  寒风一吹,骑在扶手上的郑耀祖全身都在发抖,他绝望地看着我和白浩远以
及许常诺,舌头在禁闭的嘴里蠕动着,像是口中含着一颗苍耳种子一般苦不堪言。
等过了片刻,他把自己从思考里剥离出来之后,缓慢而煎熬地说道:「哼……呵……
还有什么好聊的?我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我知道自己贪心不足、咎由自取,就算
是你们不是来折磨我的,我横竖都会是一死!」

  「您不就是从罗佳蔓的别墅里出来的么?就因为这个,您就要像现在这样?
不至于的,郑先生。我们只是想让您跟我们回局里把事情说清楚,整件事情就可
以结束了。您为什么要觉得自己山穷水尽了呢?难不成人是你杀的?」许常诺嘴
巴快,在一旁对郑耀祖问道。其实这也是我心里的疑惑,因为就现在的证据来看,
郑耀祖确实只是从罗佳蔓的别墅里翻墙逃出来被人看到;而就算他是像白浩远说
的,在成晓非杀了罗佳蔓之后他去把罗佳蔓拖到床上,如果单纯只是这样,最多
算同案犯帮凶,不至于判死刑。

  而这时候,郑耀祖却表情凝重地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们,人就是我杀的!」

  ——啥?

  白浩远不解地看了看我,他脸上的表情跟现在的我完全一样,张大了嘴巴,
双目中充满了迷惑和费解。

  「人怎么可能……」

  不等这个嘴快的许常诺再抢话,我和白浩远几乎同时地把他的肩膀给摁住了,
否则搞不好是要坏事的。

  「郑先生,所以您承认是您杀了罗佳蔓女士。」白浩远对郑耀祖问询式地说
道。

  「没错,是我下毒给罗佳蔓的!那个可恶的女人,趁着我醉酒的时候,把我……
把我曾经贪心时做的事情全都给知道了,她那那件事要挟我!还故意气我,拿着
毒药刺激我、说我是懦夫!说我没胆子趁着她不注意给她的酒里下毒杀了她!她
找死!她活该!呵呵,我没想到,杀了她居然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并且当时,我
以为仅仅天知地知……」极度紧张之下,郑耀祖竟把当时的情况一股脑和盘托出;
紧接着,他又很伤感地说道:「但其实,在她倒在床上,我去她卧室里确认她确
实断了气之后,我就后悔了……而且我其实到现在,对这个可恶的女人,心里还
是有感情的,不知道为什么她越是可恶我就越对她沉迷……这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啊!但是我没办法啊!她知道了我做的那件事情,还要公之于众;她如果那么做
了,我和她都会死,而只要我毒死她,就只需要死她一个就好了!——可我疏忽
了,我从最开始就疏忽了,那件事只要被除我以外的任何一个人知道,我就必然
活不了!」

  他越说情绪越激动,说到最后,他的脑门上都暴起了青筋:「落在你们手里
也是个死!我郑耀祖堂堂七尺男儿,还不如自己给自己来个痛快的!嗨——」

  说到结尾,他大喝了一声,不等我和白浩远、许常诺反应,他便朝着自己的
右手边以躺,紧接着整个人倒栽葱地摔到了桥下——在他的肩膀磕在马路上的那
一瞬间他本来还有呼吸、嘴里还有声音、甚至整个身体还在挣扎,但马上下一秒,
便被一辆疾驰而来的大货车撞得往斜前飞出了足足两三米多,直到结结实实地拦
腰撞到了路旁绿化带的铁护栏……

  该死的,从那辆大货车上颤颤巍巍走下来的,除了一对看起来极其老实巴交
的农村夫妇之外,还有个四岁大的、戴着一只白色兔头造型的小男孩。兔子帽上
的小白兔的嘴巴,对着所有围观的眼睛开朗地笑着,而那双兔眼无邪可爱的朱红
色,掐死刚刚从郑耀祖口中内喷射后飞溅到货车前挡玻璃上鲜血的颜色。

  那些围观的人,虽然没人受伤、没人被血液溅到、没人听清郑耀祖死前嘶吼
出的半个字的内容,但那一瞬间,所有人都被吓得四散而逃,似乎每个人都在后
悔刚刚自己为何要凑这个热闹。洁白的路旁积雪、乌黑的柏油马路、柠檬黄色的
马路标记,还有那滩人体迸开之后留下的殷红血液,构成了一副极其残忍的冬日
画卷。

  半个小时后,急救中心和鉴定课的同事紧急赶到;与他们一同赶来的,还有
郑耀祖的经纪人和经纪公司的负责人——我认识这个老总,我曾看过郑耀祖的电
视专访,他在专访中说过这个老总跟自己是过命的兄弟、交情深似海,可现在,
见到郑耀祖血流满地、死得面目全非,这位被郑耀祖当做兄弟的老总眼泪都没流
一滴,只是一个劲地用自己跟Y省地方党团联盟分部主席的交情,告诫我们一周之
内不许把郑耀祖自杀的事情公开。

  一个小时候,省警察厅发布消息:罗佳蔓案宣布告破,真正毒杀死者并将此
事嫁祸到先前自杀的成某身上的犯罪嫌疑人郑某,已在今天中午十一点半的追逃
中畏罪自杀。整个消息,是由胡敬鲂亲自向媒体公布的。

  「你们怎么回事!我一个劲在这里求你们F市警方,千万要保密!千万要保密!
你们为什么背信弃义?你们就教你们的局长、副局长等着接受省行政议会的质询
吧!」老总捂着胸口,义正言辞地说道。

  「不好意思,秦先生,公布消息的是我们的副厅长!您刚才『求』我们的时
候,他不在这!况且您这态度也叫『求』吗?别拿使唤您公司那几个戏子的态度
对我们警务人员说话!他突然宣布结案也是我们意料之外的事情,您要是心里有
气请直接去省厅找胡副厅长!」白浩远也是一肚子气。

  跟白浩远和许常诺接着吵了几句之后,那个秦老板彻底晕了过去,急救车便
顺道把他送到了附近的医院——跟郑耀祖的尸体一起运走的。

  看着面前积雪上的那片已经凝结的鲜红,听着对讲机里录下的郑耀祖临跳桥
前留下的录音,最好跟人放狠话的我确实在没有精力发火,心里只留下了满腹狐
疑,甚至连小C出现在我身边,一边拍着我的肩膀一边问我要不要去吃点午餐休息
一下,我都似没察觉一般。

  ——难道说罗佳蔓死了两次?

  在郑耀祖的自述里,完全没有成晓非的存在,而且似乎在他所说的他杀死罗
佳蔓的时候,旁边根本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真是令人头疼……

  我完全没有想到我的猜测,百分之八十的内容都是正确的,结合郑耀祖的陈
述、老夫妇的证词和我刚刚的推论,整个故事应该是这样的:郑耀祖来到罗佳蔓
的家里,两个人倒酒长谈,接着发生争执;随即罗佳蔓用郑耀祖所谓的自己「贪
得无厌做出的那件事」对他进行威胁,然后罗佳蔓自己给郑耀祖的酒里下毒,刺
激郑耀祖是懦夫不敢趁着自己不注意的时候把酒杯换掉——那么其中,可能罗佳
蔓在为了向郑耀祖证明自己撒进酒杯里的确实是氰化物,应该是自己向鱼缸里倒
了一些毒酒的;随后罗佳蔓短暂离开,郑耀祖调换酒杯,接着罗佳蔓喝下了那杯
酒,然后自己在卧室毒发——她的身体确实不是别人拖到卧室的……

  只是我万没想到,整个故事的男主角从纯情的成晓非换成了这个老道沧桑的
郑耀祖;那么成晓非为什么要自杀、还把所有事情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了呢?

  难道罗佳蔓真的死了两次?

  好,假设就算罗佳蔓被毒死了两次,依旧让人出乎意料的事情是,罗佳蔓居
然会如此找死,故意激怒郑耀祖去把自己的杯子跟那杯毒酒换掉——就算是我听
到了郑耀祖这么说,我还是觉得,是罗佳蔓逼着郑耀祖喝掉毒酒自杀、结果自己
被郑耀祖分了神、扰乱了注意力后才被换了杯子,整个逻辑才更加成立;激怒自
己把毒酒换掉,这件事情怎么听都感觉像一个圈套,而郑耀祖居然顺着这个圈套
往里跳,而这个听起来像圈套的事情反而不是个圈套,郑耀祖又真的成功地杀了
罗佳蔓。

  而在这其后,又出现了新的问题:郑耀祖口中那件「自己贪心不足而做出来
的事情」,到底是什么,能让在被罗佳蔓得知之后,逼迫郑耀祖不惜将其毒杀?
其带来的后果,在郑耀祖的心中甚至有一点超过了杀人之后被判处死刑这件事,
这究竟会是什么?

  而对于成晓非,难不成他也有什么把柄被罗佳蔓握在手里了么?如果真的有,
他所做的事情,会跟郑耀祖做的是同一件事么?

  又两个小时之后,来到了下午,胡敬鲂居然专程带人来到了市局重案一组,
美其名曰「慰问」,亲自表示要给白浩远许常诺二人的专案组放假两星期,而且
还承诺给所有经办此案的警员发放三千块钱的奖金——数目是之前我和夏雪平破
获「桴鼓鸣」连环杀人案的一半,而这三千块钱奖金,连刚接手重案一组代行组
长职权的我,和秦耀杨沅沅那七个菜鸟实习警,竟然也都有份。三千元的奖金加
上半个月的假期,确实让没经手此案的那些同事分外眼红,可是在这个时候,原
本对这个案子的悬而未决有些牢骚的专案组警员们,此事却并不是很享受这些福
利;就连几乎什么都没做就得到了三千块奖金的这七个实习学警,也都因为刚刚
亲眼目睹郑耀祖全身被撞得粉碎性骨折和脑浆炸裂,而既惊魂未定、又并不觉得
满足愉快。

  「好了,辛苦各位了!你们是F市前线的卫士,是Y省警界明日之光!我代表
省厅和我个人,向各位致敬!」胡敬鲂说完,看向身边的沈量才,对他拍了拍肩
膀:「量才老弟,拥有这么多能干的手下,前途似锦!」接着又看了一眼徐远,
笑了笑说道:「你也辛苦。」

  坐在办公桌前的我看了看满屋子的人,大部分的脸上,都透着一股十分复杂
的不甘,只是他们之中每一个敢于表达内心真实的想法。

  「……胡副厅长,您请留步。」

  「何秋岩!」徐远连忙回过头,冲着我严厉地低吼一声,然后对我摇了摇头。

  但此刻,带着一众保卫、已经走到办公室门口的胡敬鲂俨然已听到我在叫他,
顿时一愣,转过头看着在办公桌前站得笔挺的我,眼神里散发着无尽的不屑;但
当着众目睽睽,他还是微笑了起来,重新走到我的面前:「哟,何秋岩警官,夏
雪平转调去了情报调查局,听说你现在代摄组长职权,是吧?后生可畏,前途无
量!」

  「谢谢钧座夸奖。只是学生有一事不明,还请钧座指点迷津。」

  「我就知道你有话,你说吧。」胡敬鲂捏着眼镜腿提了提眼镜,微微板起了
脸。

  「钧座刚刚在省厅直接开记者会、向外界宣布罗佳蔓一案就这么结了……」

  没等我说完话,胡敬鲂却先开了腔:「小何警官,我问你:郑耀祖是不是死
了?」

  「是。」

  「嗯,他是不是承认了,是他毒杀了罗佳蔓?」

  「没错。但是我觉得这件事还有蹊……」

  「都是『是』就好了啊!这不就是已经破了案么?在你们重案一组的白浩远
警官向局里汇报、你们的沈副局长又向我汇报之后,我就已经确认了——不,我
们省厅这边就已经确认了,这个案子已经算是结案了。结案了还不好么?」

  「咳咳,副厅座,其实我刚刚也只是汇报……」沈量才在胡敬鲂身边,一听
对方将皮球踢到了自己的脚下,多少也有些战战兢兢。

  「那钧座是不是忘了,」我压不下心里的气,直接对胡敬鲂质问道,「咱们
警务人员守则上明文规定:一个案子在确定结案之前,经办人需要向上级部门打
报告、局里签字之后往上级管理单位,也就是省厅递交之后,才算结案?学生不
知道,如果不走正常程序,仅仅是在嫌疑人自杀身亡后一个小时就向媒体公开宣
称、且一锤定音,这样是不是有点草率?」

  胡敬鲂的脸色,立刻变得比他身上的警服还要黑。他身后那些省厅保卫部的
便衣警,纷纷握紧了拳头,满满一副随时准备将我摁在地上的样子。

  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在倒吸着冷气,一时间办公室里仿佛开了空调的制冷功
能,搞得比外面的零下二十八度还要更冷。

  「臭小子!怎么跟长官说话呢!」沈量才看着我大骂道,他自己也是满头冷
汗。

  而徐远在一旁,则忍不住作思考状,又不经意地盯着胡敬鲂镜片背后那双凹
陷的眼睛。

  「草率么?呵呵,我觉得并不!」胡敬鲂振振有词,「『凡遇殊事异况,可
夺情而定;凡遇民众之乱语,可用非常之法以正视听』——这是《警务长官训言》
上面的内容,夏涛老长官当年写给全国警察的,现在还挂在我省厅办公桌后面的
墙上,每天我都会转过身看一看,再背一遍。罗佳蔓这个案子出在咱们Y省F市,
从警界到政界,乃至还有娱乐圈,对咱们F市警察的办事效率都颇有微词,但我知
道咱们F市警察局的诸君,可并非如此,你们各位的努力,上峰都是看在眼里的;
可架不住那帮媒体人为了吸引眼球乱写乱编啊!何秋岩,你跟夏雪平去休假,刚
回来没几天,你一个二十啷当岁的毛头小子就接手了F市重案一组这么大个摊子,
你可知道罗佳蔓这个案子已经快过去一个月了?你可知道,你所仰仗的这帮师兄
师姐们,每天都得受到外界多大压力?为了封住那帮媒体人的嘴巴,我这算不算
『夺情而定』,算不算『用非常办法以正视听』?长官做的决定自会有长官的考
量和责任,何秋岩警官,你应该明白吧?」

  胡敬鲂字句珠玑,乍一听又的确属实,尽管我仍然相信他这么做并不正确,
但我又实在辩不过他,只好保持沉默。

  「我看你这样,应该有点明白过来了?」胡敬鲂笑了笑,但眼神里仿佛藏了
两把刀一般,「年轻人,好好干吧。做得好的话,你就是咱们Y省警界的明星。」

  留下了这一句听起来像是夸赞的话之后,胡敬鲂拂袖而去。沈量才无奈地看
着我,咬着牙皱着眉,完全一副「等有工夫再找你算账」的表情,紧接着跑得屁
滚尿流的往前追赶着胡敬鲂。徐远则像吃完饭遛弯一般,走到我面前,轻描淡写
地说了一句:「整理一下,把成晓非和郑耀祖,和今天这件事的报告交到我这,
抄送一份给沈副局。」说着,还给我的桌上放了一张纸片,旋即也离开了重案一
组办公室。

  「『但我知道,咱们F市警察局的诸君,可并非如此——你们各位的努力,上
峰都是看在眼里的——』」等确定胡敬鲂和他的那些保卫们确实离开了这个楼层,
上午跟着我们一起去罗佳蔓家里的一个女警,便开始掐着腰沉着嗓子,撇着嘴巴
模仿着刚才胡敬鲂的话,等把大部分的人都逗得哈哈大笑了,她又自己笑着自己,
又嫌弃地说着,「嘁!个大滑头!今次这么说,以前他们省厅可没少贪了咱们的
功绩!」

  「官僚么,不就这么回事么?」另一个女警说道,「说了一大堆漂亮话,简
而言之:速战速决、完事大吉。他要的是名声、是破案率,哪管咱们查案子时候
的死活呢?」

  「我说二位,你们这回又是假期又是奖金的,还不知足?」一个男警员酸溜
溜地说道。

  「可不么?我觉得『速战速决、完事大吉』挺好的。我这都连着俩月没好好
陪女朋友了,正好马上放假,总算有时间补偿补偿她啦!」许常诺坐在后排心满
意足地说道。

  而另一边,秦耀杨沅沅那头也开始交头接耳起来:「我的个天,学长也太牛
逼了吧?省厅的副厅座都敢怼?」

  「我也没想到,以前也就知道秋岩哥在学校里打架厉害,这没想到……」

  「行了各位,差不多得了,」白浩远站起了身,看着周围的所有人,「都别
议论了,该干嘛干嘛吧。」接着他又坐下,也是一脸复杂地转过头盯着我一言不
发。

  而我则看着徐远留下的那张纸片发呆,那工整地上面写了两个字:「翻案。」

  必须翻案,因为我总觉得这事情绝对不会像胡敬鲂想的那样,就这么结束了;

  可问题是,郑耀祖留下的那些疑云,都随着他纵身一跃死无对证了,要想翻
案,接下来该怎么查呢?

  就这样,重案一组的办公室,在百无聊赖的时光中蹉跎了一下午。

  临近下班,身心俱疲的我先到食堂买了三份雪菜牛肉米线和三份蚝油芥兰,
然后开着车子去学校接到了美茵。一上车,美茵便先将我一把熊抱,但是因为有
了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这些不该发生的错误,我对她的举动故意表现得冷冰冰的。

  「哎呀!你干嘛呀?一见面就跟你的小情人妹妹摆出一副『夏雪平脸』?」
美茵不忿地说道。

  我叹了口气后,只是淡然而疲惫地踩下了脚刹:「唉……就……快点回家吧。」

  「怎么了啊……」美茵失望地看着我,眨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你……
你是生气了么?」

  「因为什么生气啊?」

  「就……今天早上……我对你……那个呗;还嘲讽你说你早泄……」美茵搂
着我的右臂对我问道。

  「啧……不全是。」我看了她一眼,无力地说道,「但也确实因为你这个生
气了,知道么?」

  「嘻嘻,」美茵以为我在跟她开玩笑,于是她又忍不住笑开了花,红着脸说
道,「哥哥的大肉棒还是会让我爱不释手的呢!其实早上我是故意这么说的,我
就想让你在我身上找回自信,你懂吗?」

  「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还是个学生,怎么就喜欢聊这点事情?」我用
左手揉了揉眼睛,又叹了口气。

  美茵一听,嘟着嘴对我埋怨道:「哼!你跟夏雪平谈禁忌恋之后,说话也真
是越来越像她啦!」

  「哈哈,有吗?」听她这么一说,我倒不禁觉得有些高兴。

  「可不么……真是越来越像个大人了!」美茵想了想,又对我问道,「是因
为工作上的事情么?案子的事情让你烦心?」

  「嗯……都快被气死了。」我哑着嗓子说道——不知道一瞬间为何,我真觉
得自己有些快要失声,或许是中午在与准备自杀的郑耀祖在过街天桥上对峙时着
了风寒。

  结果我话音刚落,却发现美茵趁着我不注意,已经把我的皮带解开,把那只
娇滴滴的右手探到了我的内裤里,食指和中指肚已然触碰到了我的龟头尖端……
看来我是真的累了,连她这种小动作居然都未察觉。

  「哎,你干嘛啊?」

  「给你放松放松呀!嘻嘻……」

  我看着满脸扑红、抿着嘴巴卖萌的美茵,趁着前方路过一个小丁字路口,我
直接那车子拐进小路上,把车子停下重新踩了脚刹。

  「美茵,请你把手拿出来。」我灰着脸看着她。

  「呜……我不!」美茵仍旧以为我实在跟她故意取乐,于是依旧对我笑了笑。
还用食指在我的马眼上轻轻刮了一手。

  「你拿出来。我没跟你玩闹。」我转过头,郑重地看着她。

  她这时才终于发现,此刻的我对她的调情进挪性挑逗也好、撒娇卖萌也好,
均不感冒,于是皱起了眉头,有些害怕地看着我,嘟着嘴巴将手从我的裤裆里抽
回,然后对我哀怨道:「何秋岩,你这么凶干嘛!我真的就是想让你放松放松嘛……
哪家的哥哥要是一放学就有自己的妹妹给自己口出来,恐怕还的乐到上天呢!」

  「我今天中午刚刚见到一个、天天在电视剧和电影里活生生的男影星,在我
面前从差不多五米多高的人行天桥上跳下去,然后在那一瞬间被一辆时速80迈的
大型货车的车头正好撞到、整个人飞出去2.25米,人体的脊椎横着撞到水泥柱上,
全身粉碎性骨折、内脏破裂,连脑浆都洒了满地,」我带着颤音、眼睛里翻涌着
不甘心的湿润,看着美茵说道,「然后死去的那个人虽然供认不讳,但我手头的
这个案子仍旧全是疑点;结果省厅的领导却要求我按照结案处理——美茵,你17
岁了,也是大人了,你觉得我现在还有心思跟你弄这点事情么?」

  美茵看着我,脸上不再是委屈而是同情和怜惜,她撇着嘴,不好意思地转过
头去,又忍不住侧过脸低下头:「对不起啊,哥哥……我……我不知道……」

  不得不说,经过如此一爆发,我的心里倒是舒畅多了,这种大吐苦水的感觉
是要比射精的感觉更舒服一些的,尽管在我心中仍然压抑。我平复了一下情绪,
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掏出一片湿巾来递给了美茵让她擦手,接着又重新开动了车子。

  「我……其实我今天在学校,看手机的时候看到新闻了,郑耀祖死了对吧?」
美茵想了想,仿佛没话找话一般地对我问道。

  「嗯。」

  「他真死了啊?」

  「就在我面前跳下去的……全身没有一处好地方,死得不能再死了。」

  「可惜了,我还挺喜欢他演的龙骨大的;那个小鲜肉和那个韩国女团成员演
的锦衣卫和朝鲜公主,我反而觉得油腻……」美茵想了想,又用着极小的声音说
了一句,以至于我以为我是幻听:「看你这么累……回家给你洗个泰式泡泡浴、
好好洗洗晦气……」

  「啊?你刚才说啥?」

  「嘻嘻,没事……」

  把车停在家门以后,美茵又是一开车门就撒欢,像一只小母兔一般直接窜到
门口开了门锁,飞也似地窜上了楼,甚至在我锁车的时候我都能听见家里楼梯上
传来的「噔噔噔」的声音;可这丫头又说对我好、又说什么让我放松,却也不说
帮我提一下那三份汤粉和青菜。我跌跌撞撞拎着公文包和食堂的打包盒,眼见着
家门口的信箱里面塞满了信奉,地上的塑料箱里还摆了两个包裹,但我身上既没
多余力气也没多余的手,只好想着等下如果腾出空来再去看看。

  我把餐食放到餐桌上,迈着沉重疲软的步伐走上楼进了屋,在房间里趴了好
一会儿,我才发现枕头旁多了张字条:「到家之后,出门右转,直接进来~」

  这是夏雪平的字,看来她提前下班回来了——我竟然都没发现她的车子停在
哪里……她这是也要搞什么名堂?出门右转……那不是洗手间么?

  正想着,突然从洗手间里传来了美茵的一声惊呼:「呀!」接着她有些慌张
地说道:「哎呀……好吧,我去楼下的吧!」

  我一听立刻从床上翻身跑出门,正巧跟穿着一件浴袍的美茵撞了个满怀,于
是美茵衣襟一送,两只洁白的肉球和幼嫩的乳沟、光滑平坦的小腹以及长在白皙
的耻丘上的乌黑浓密的阴毛全都在跟我打着招呼;但她却憋了个大红脸,又气又
羞地果断把浴袍穿好,又故意在我面前紧紧扎好衣带,然后努着嘴巴对我「哼」
了一声,然后提着她手里的洗浴用品匆匆下了楼,进了父亲留给夏雪平的那间卧
室。

  我则好奇地走进了卫生间,随着我的双脚踏进温暖湿润的卫生间里,一股充
满水蜜桃香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而洗脸池旁和浴缸边沿上,正摆着几盏加了精油
的香烛。此刻的夏雪平,正双手掩着自己通红的脸颊,把自己小麦色的身躯埋藏
在软绵绵的丰富的泡沫里羞涩地哭笑不得。只是看着她满脸羞红的模样,我的心
又忍不住砰砰乱跳。

  「哈哈哈……」当然除了乱撞的小鹿,我同时忍不住的还有自己想笑的感觉。
「我说我的夏雪平大人,我能问一句:刚才你让美茵看见什么了吗?」

  「你讨厌!……你最好别问!」夏雪平咬着下嘴唇,直接朝着我甩了一巴掌
泡沫。

  看来我是不知道她会提前下班,她也忙得忘了今天我会接美茵一起回家。

  「喂,干嘛啊,这白花花的……我这还穿着毛衣呢。」我一边简单清理着身
上的泡沫一边故意埋怨。

  「哼,你这小混蛋往我身上甩你那些『白花花』的东西的时候还少?而且怎
么,你还准备穿着毛衣跟我一起泡澡么?快点进来——」

  我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连忙跑回房间换了短袖T恤和短裤,又迅速跑回洗手
间把自己脱了个精光,直接才进了如云朵般的沐浴泡沫里;见她也忍不住冲我笑
着,上扬的嘴角和眼神里都带着令人微醺的狂放,我突然觉得以往总是拿冰冷态
度来掩饰自己娇羞的夏雪平,今天似乎有点不对劲,她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夏雪平,你今天怎么……欸!唔呜——」

  还没等我把话问完,她却突然一把将我拽到自己的怀里,我刚搂住她那被泡
沫加持得全身都似锦鲤般湿滑的皮肤,她立刻将自己的柔软嘴唇贴到我的口畔,
随着她舌头顶进我的口中,一股充满辛凉酸涩的液体从她的嘴里送入——这好像
是我和她在旅行时剩下的那半瓶红酒的味道。

  「小混蛋,妈妈想要!给妈妈好不好?给妈妈……」

  看来夏雪平也是跟着我学坏了,此刻她磁性的声线里完全听不出任何的冰冷
与高高在上,且满满的都是令我的听觉神经和主导性欲的末梢神经瘙痒的黏腻娇
嗔;她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张开双腿,用两只脚在我的大腿和屁股上缠着,并且
双手开始轮流在我的阴茎上轮番缓慢地套弄,用着两根大拇指的指肚在我的龟头
两瓣轻柔地打转。单单听着她发颤的声音,我的肉棒已然勃起了一大半,而在酒
精于体内挥发和她手脚动作的刺激之下,想要插入的欲望便愈发地强烈。

  「我给……我都给……」

  「好孩子……妈妈今天真是想死你了……快点弄妈妈!」

  她感受到我下面这只被唤醒的巨大欲兽渐渐躁动不安,便紧接着开始亲手掰
开自己紧凑的贝穴,用拇指和食指轻轻牵扯着两片阴唇,并且微微抬起屁股,主
动往我的龟头上面套着。当我那颗光滑肉枣嵌入她的蜜蛤中之后,口中立刻发出
了一声十分畅快又令我身心无比愉悦的呻吟:「啊——」随着这一声娇吟,我顿
时觉得我已经彻底跟她胸前这摊泡沫融化成一体,再加上酒精的麻痹和体内这种
可以与酒精结合后在身体中燃烧的邪恶物质摧毁了我的理智,并不等我的分身在
她体内去分辨相同温热的阴道体液和浴缸热水的分别,在我自己都没有心理准备
的情况下,我竟已经跪在她的双腿间开启了打桩机模式;在我调整了自己的姿势
之后,我轻而易举地用手托着夏雪平的屁股和后脊,利用水的浮力将她的身体托
平,在我的腰部前后不停摆动、做着打桩运动的时候,身体近乎腾起的的夏雪平
也在反手撑着自己的上半身,并且跟着我活塞进出的节拍扭动着自己的屁股;她
轻咬着的两片朱唇中不断地发出令人魂牵梦绕的歌喉,同时在我的粗大阳具与她
柔嫩阴户交合的地方,不断有水花上下翻腾,热水迸溅而起的旋律与夏雪平的浪
咿,形成了一首奇妙的二重奏,这着实让疲敝一天的我受用无比。

  我没想到人生在世,想要做点事情居然会如此之困难;而一回到家后,夏雪
平如此放下身段地勾引我、让我与她在这温馨的泡泡浴中鸳鸯戏水、颠鸾倒凤,
于我的灵魂而言,就像是沙漠中的绿洲一般令人渴望而又流连。如果人生在世,
不用需要去做什么事情,而仅仅是跟着自己心爱的人做爱,那该多好。

  「夏雪平……」

  「嗯,宝贝……继续……」

  「妈妈……」

  「嗯……小老公……」夏雪平咬着下嘴唇笑着,随着我深深地刺入她的花蕊
深处、用马眼含住她子宫前端那条会充血的舌型软肉,她忍不住翻了下自己的美
眸,然后红着脸颊专心致志地与我的目线相接。

  「我想肏死你……让儿子肏死你好不好?让儿子死在妈妈的美丽裸体上好不
好?」

  在我全身气着鸡皮疙瘩、从龟头开始发热发痒到全身都跟着发热发痒的这一
刻,我也觉得我这样的骚话说出口,实在是有些煞了风景:我明明应该说什么
「山无棱,天地合,江水为竭,才敢与君绝」这样的话,最不济也该是「死了都
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但在这一刻,在生理刺激到我全身加神经都开始颤
抖之后,从我的感受转化而来的,居然是这样简单粗暴的表达。

  换成两个月前刚刚与夏雪平同床时,她若是听到这样的粗鄙之语,必然会一
脚将我踢倒在地,然后拔出她那把QSZ92式顶在我的脑门上吓唬我、并告诫我不许
再说第二回;而今天的她,则在我的身下承欢之时,在微皱了一下眉头后咬着嘴
唇对我承受着满脸羞涩,夹杂着浪呓说道:「坏孩子……肏妈妈……这种话你都
说……啊哼……说得出口……妈妈随你的便了……啊嗯……真作孽!反正从身到
心……妈妈都是你这坏孩子的人了……想一起这样累死……想把妈妈这样弄死……
妈妈也都依你了!」

  听了这话,这即便我和她已经突破母子禁忌一个月、也让我倍觉如此反常的
话,我却很清晰地产生了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以至于险些忽视了她的后半段的
告白:「但是……宝贝……啊啊……妈妈想好了……啊……妈妈今天晚上……随
你怎么弄……你想怎么放纵……哦哦哦……妈妈都陪你……但从明天开始……和
妈妈在一起的时候……你需要戴套子的,好么?」

  我没想到她会对这一连一个月,我跟她在一起交欢的时候,大部分都是无套
零距离接触会产生如此强烈的执念;可此时此刻,在我心里激起的波澜,已经让
我对这种事情不再那么纠结了,因为我对她的爱之深切、她为了我身心都得到满
足而可以对我如此迁就,安全套什么的真的算不上什么了。

  于是我弯下腰低下头,用一个深吻回应着她——我本来想要顺着她的下颌继
续吻向她的酥胸,奈何我俩身前都包裹着一层浓厚的浴沫,继而我只能更加激烈
地用舌头挑动她口腔中的每一处,瞬间,她的阴道里产生了一阵剧烈的痉挛,一
股热流顺着我的输精管涌进我的内心;而不知为何,就在这一刻,我终于落泪了,
当然也说不清先后的顺序,不过也就两三秒的时间差,我身体内精关大开。

  眼泪打在夏雪平的颧骨上,再加上精液在她美穴喷洒得如此之快,正吸吮着
我冰冷坚硬舌头的夏雪平,立刻惊愕地睁开了那双大眼睛;但很快,那双眼又迷
离了起来,因为虽然这一发精液比起我先前每一次都射的太早,但我自己也没想
到,在我的呼吸已经逐渐粗重的时候,射精却还在继续,持续的时长跟我从开始
拥有射精这个能力之后的每一次比起来都长到夸张的地步。

  「……你是哪只狐狸精哟,变成了夏雪平的样子吸干了我的阳气?快把我妈
妈还给我。」我有气无力,又满心享受地搂着她的身躯对她调笑着问道;但同时,
欲望逐渐退却,理智重新占据着我这副我自己都开始讨厌的皮囊,那种孤独、疲
惫,也跟着继续摧残着我的意志。比我欲火更充盈的是我的阳精,比精液更充盈
的是我的眼泪。

  「真的是……里面都被你射满了……」夏雪平本想推开我的身体,但看着我
突然哭了起来,又连忙把我搂住,对我焦急地问道,并把我的头压在她温热的胸
口上:「怎么了,我的小混蛋?你今天怎么也有点不太对呢……」

  「夏雪平……你干嘛非要去国情部呀……」

  她在我面前卸下所有伪装后,表现出的是专属于我的温柔和淫荡;我想,我
在她面前卸下所有包袱后,就只剩下幼稚、敏感和脆弱了吧。我的阴茎依旧插在
她的蜜穴中没有拔出,而这一刻,她就像每一个普通母亲安抚着一个无助、无能
的儿子一样,搂着我的后背摸着我的头发、亲吻着我的额头。

  于是,夏雪平也突然有些动容地,用着温柔而颤抖的声音,说了一句我久违
了十好几年的话:「宝贝乖,跟妈妈讲讲究竟怎么了,好吗?」

  我嗅着她身上的体香,枕在她饱满的乳房和湿哒哒的头发上,感受着她比水
温更温热的体温,慢慢地把今早从进到办公室之后所收到的委屈、猜忌,在办公
室门口听到的那些如芒如刀一样的恶言相向,包括从昨天晚上王楚惠用那极其小
儿科的手段意欲给我下套、再包括沈量才拙劣处理危机但又确实收买人心的安抚
下属的手段,然后是罗佳蔓一案糟乱如麻的疑点,再加上中午目击郑耀祖跳桥后
撞死在我眼前,而胡敬鲂对我的颐指气使——我全都尽数倾诉给了夏雪平。我知
道这些事再在我心里继续埋藏几个小时的话,我想我真的会崩溃。

  「真是辛苦你了,你受委屈了宝贝……」夏雪平搂着我说道,然后又忍不住
亲吻了一下我的额头,「妈妈……唉,好惭愧,妈妈真的不太会安慰人,但又真
的好想安慰安慰你……」

  「没事的,夏雪平,跟你能把这些事说出来已经好多了……真的!」我用她
的胸部垫着自己下巴,抹干眼泪看着她仍带着性高潮后的绯红脸颊。

  她也确实嘴笨,只是对我嫣然一笑,然后目光低垂,陷入了思考——以我对
她的了解,她应该在为自己接下来说的话打着腹稿。

  ——但也就是这一刻,我才突然想到一件事:我今天经历的这一切,难道不
就是她过去这十年间,每天都在经历的事情么?

  甚至还要更痛苦吧——还有父兄的血海深仇,外面那些自以为正义的执笔如
刀的无良媒体泼着脏水,还有如同陈来运那班什么「反抗夏雪平」组织的人会随
时在角落里丢个臭鸡蛋、泼一盆屎尿,还有那些经意或者不经意间得罪过的黑道
人物豢养或聘请的杀手会随时对她进行的暗算,以及……以及自己子女对自己的
误解和不解。

  她考量了一下遣词造句,然后才搂着我说道:「郑耀祖的新闻,今天在情报
局的时候,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他一定是你当警察以来所见到的死得最惨的一个
吧?」

  我把头埋在她的胸谷间,换换点了点头。

  「见到死亡这种事情……你只能习惯,你是一个刑警,以后这样的事情还有
很多。妈妈刚当交警的时候,就见到一起这样类似的事故,于是当天晚上,我也
是这样泡在热水浴缸里很久;你那时候还小,你应该都记不住了,妈妈那一晚搂
着你睡觉的时候,都在哭,但当时小小的你,却给了妈妈好大的勇气,第二天心
里想着你、一定要你平平安安长大的我,还是照常去上班了——一直到现在。」
她摸了摸我的额头,继续说道,「至于一组的那些人……唉,我想你这么聪明,
也肯定看得出来吧,他们其实并不是每个人打心底都服从我的,但是明面上,他
们还不得不服,甚至有的时候……」

  「甚至有的时候,他们还会主动维护你呢。因为他们知道,你受到嘉奖、他
们才会出头,你受到委屈他们也没好日子过活;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很清楚,她想说的是什么。

  「没错。」夏雪平长叹一口气,接着说道,「整个市局,其实都是一个鱼龙
混杂的地方,有些人人脉广、背景硬、树大根深,而没有人脉又没背景的,全都
在拉帮结派。昨天其实我就想提醒你,但看你太高兴也不想打消你的喜悦和积极
性:面对这帮人的时候,你只能用尽量包容的姿态和随时随地都要百倍警惕的注
意力去跟他们接触,让他们跟你协调,让他们知道你的毅力和能力;能闭一只眼
的就闭一只眼,而该把眼光放亮放远的时候,千万不能含糊;除此之外,别无他
法。这也就是我为什么最开始清楚胡佳期和王楚惠、跟白浩远聂心驰四个关系混
乱却装作不知道而不戳破的原因了,你明白吧?」

  我点了点头。

  「王楚惠的事情,我知道了,你暂时心里有数就好,你今早没跟她硬碰硬就
做得很对,但你要时刻提防她之后会有什么动作……」夏雪平思考了一下,又说
道,「秦耀和杨沅沅那几个孩子,虽然调皮了一点,反应和能力看起来也不如庄
宁许彤晨还有你在风纪处遇到的那几个,但他们确实是你可以掌握的对象——没
有谁天生就是优秀的刑警,但他们几个,绝对是你在一组今后最可以依赖的力量。」

  「我知道了。」

  「至于罗佳蔓这个案子,我没有资料,我也不好给你太主观的建议——总之
你就像徐远告诉你的那样,按照翻案做准备吧。徐远问你要成晓非的资料,肯定
是为了他自己的诉求;但你可以试着跳出现在案子的框架,查查成晓非、郑耀祖,
还有罗佳蔓每个人的底细——你不是自己也说么,不能依赖证据。」夏雪平说完,
用食指在我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

  「嘿嘿……」听她说完这些话之后,我的心里确实舒畅了许多。

  「小混蛋,还不拔出来呀……难道还想跟妈妈继续么?」夏雪平眨着眼睛,
突然又多问了一句。

  我这时才想起来,自己的阴茎还在夏雪平下面那两片软唇中含着。其实心扉
敞开后一身轻松的我,确实有点想跟夏雪平再做一次的,结果说巧不巧,随着一
阵合唱式的「咕噜咕噜」声音,我和她都觉得饥饿的感觉如此明显,于是都决定
先把身上的泡沫冲干净、吃了饭后再说。

  「呵呵,我突然想起,之前你那个同学还要给你介绍郑耀祖相亲呢……」放
了浴缸水,冲起淋浴时,帮着她搓背的我对她开着玩笑道。

  夏雪平手持着花洒,冲洗着自己的外阴和我内射进去的精污,回头瞪了我一
眼:「突然说起这个来干嘛?哼,该不是那个『小字母c'又跟你说什么了吧?」

  「跟她没关系……我就想哈,」我憋着一股坏,笑着说道,「你看呐,这些
觊觎或者潜在觊觎你的人,又什么段捷哈、艾立威哈,还有今天这个郑耀祖,居
然都这么……被老天爷收走了,你说说,这是不是老天爷也在帮我守护着你、只
让你属于我一个人呢呀?」

  「呸呸呸!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这种话也是能说的?」夏雪平立刻急了,
「你知不知道你说这种话,我就会往你自己的安危上乱想?……想担心死我啊?
你真是的!」

  「我错了我错了……」看来我开这个玩笑实在是没什么意思,于是我连忙找
补道,「我其实想说的是,你能不能有功夫的时候,把你那个警院同学的联系方
式给我?」

  「那个不是我警院同学,是之前交通队时候的同事。」夏雪平想了想,转过
头正经地看着我「你准备调查郑耀祖?」

  「没错。而且我也很好奇,你说,这一个之前是分局的警察、现在全职做主
妇的女人,是怎么认识得那么打牌的明星呢?」

  若换成别人,肯定会跟我说什么「这应该是巧合」之类的话,而拎着花洒冲
着自己的长发的夏雪平,眼瞳一转,对我说道:「其实我也很在意。总之你要是
联系上她之后,你也要小心一点。知道么?」

  「嗯。」我帮她笼着头发,然后搓着洗发水,转念一想,想起今早上那个突
发奇想,便对她说道:「对了,你觉不觉得,就你现在在国情部侦办的这个案子,
哪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昨天你跟我讲了那些细节之后,有一件事,我很在意。」

  「什么事情?」

  于是我一五一十地将我对于佟德达还有那些被害死的退休警察的身份,加上
他们拥有的日记本的内容、还有当年专案组的猜测,全都跟夏雪平说一遍。

  夏雪平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思考了片刻,冲干净了自己的头发,然后开
始帮我搓着背:「你是想说:当年的专案组成员选拔、到他们侦破你外公的命案
以及最后那个事情被按照『悬案』处理,都是一场阴谋;你觉得他们跟害死你外
公的那个凶手都是一伙的,就像之前艾立威帮着那几个案件的真凶清理现场、段
捷接应刺杀我未遂的周正续一样,从接应杀手、到清理现场,再到故意抹杀一定
的证据,都有明确的分工,是这样么?」

  「听这意思,你也发觉这些问题了?」看来我和她真是母子连心,心意相通。

  「嗯,今早我开车出了这个小区之后,我就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了。只是
当年这个专案组的一些人,他们的一些档案我之前是看不到的。」夏雪平松了一
口气,对我说道,「反正明天去完医院之后,岳凌音给了我一天假,而且还偷偷
给我影印了几份那些被害人的笔记的内容。明天我在家的时候,会结合徐远权限
所及的数据库,好好查一下他们每个人的资料。」

  「嗬,这个岳凌音听起来人好像还不错。」

  「嗯,她挺有意思的。初次见面,感觉她就像个高高在上的女王,接触久了
就知道,这人还挺幽默,说起话来很有意思。」

  「哈哈,比你还女王?」一阵玩笑过后,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落下了什么
奇怪的内容,「欸,你等会儿——你明天要去医院?」

  「嗯……啊,咳咳,」夏雪平说着清了清嗓子,对我说道,「没什么,就是
感觉喉咙有些不舒服……可能是这几天天冷,着凉了吧?」

  我见状连忙摸了一下夏雪平的额头,但无论是现在还是刚刚我在跟她做爱时,
都没感觉她身体过于发热,不过她此刻说话的声音确实要稍稍有些沙哑。

  「那要不要我陪你去?反正目前局里也好、组里也罢,都没啥大事。」

  「算了,我一个人去就好。」夏雪平对我笑着安慰道,「再说,一个喉咙发
炎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万一明天组里有什么突发情况呢?并且你不还要为翻
罗佳蔓这个案子做准备么?」

  「那也无妨,这半天时间总是能挤出来的吧?而且我带你去医院,谁敢多嘴
说什么?」我强硬地说道。

  「你可别了,我的小混蛋。你现在是代理组长,你可别像以前那样浑不吝——
刚刚跟你说的那些话,你现在就忘了?」夏雪平如是说道。

  我实在拗不过她,只好答应她明天照常老老实实地去上班,任她自己一个人
去医院。

  擦干了身体,穿好了衣服后,一打开卫生间门,却没想到美茵正端着一只包
裹、腋下还夹着另一只快递邮件站在门口——也说不清她是刚从楼下上来,还是
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

  夏雪平抿了抿嘴,看了看美茵,欲言又止。

  而我刚想说话,却被美茵手里捏着的信封扇了一下脑门:「大坏蛋,给你的
信!」信封没有「胎头」、没有署名、没有钢印和邮票,只是用纯蓝色墨水写着
一行行楷:「何秋岩先生收。」

  「等下下来一起吃饭?」我对美茵问道。

  「哼,我都消化完了啦!」美茵愤怒地瞪了我一眼,又嫉妒地瞟了一眼夏雪
平,默默地回到自己房间迅速关上了门。

  夏雪平无奈地低下头,又羞愧地看着我。

  我连忙牵起夏雪平的手,给了她一个微笑,拉着她下了楼。

  刚下楼,还没等我打开放在桌上的打包盒,短裤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电话
的是听声音就可知道他应该是还没睡醒的白浩远:「……喂,秋岩。」

  「白师兄,什么事?」

  「徐局长和沈副局长让我通知你,回局里加班——我现在也正往局里赶呢。」

  「出什么事了?」

  「唉……你收没收到一个匿名信:白色信封,没有邮票钢印的。」

  我忐忑地看着桌上被我放在米线旁边的信封,心里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原本在冰箱里拿出一盒剩菜准备放进微波炉里回温的夏雪平,也停下了手上的动
作。

  「收到了。」

  「看了么?」白浩远的声音听起来就充满了绝望。

  「还没呢。」

  「看看吧,看看你就知道了。我、许常诺、徐局、沈副局,外加胡敬鲂那厮,
全都收到了。我在计程车上,不多说了。」说完,他便挂了电话。

  于是我连忙拆开了信封,拿出了里面那张信纸——那是用报纸和杂志上面的
字剪下后,拼成的一封信;若是白浩远和其他人收到的那些信,也都是用这种方
式「写」成的,那这个寄信人也真是有毅力。

  信上如此说道:「F市警察局重案一组何秋岩警官亲启:刚刚得知你们在经办
罗佳蔓遇害一案。

  闲话少叙,特此透露——杀害罗佳蔓真凶共五人:成晓非、郑耀祖、林梦萌、
陈春、______;

  此五人漏一不可。若贵警局有所遗漏,我必将真相同媒体界公开,届时广大
群众舆论所向如何,望您自行承担。

  ——我会跟进你们的办案进展的。祝您愉快。」

[ 本帖最后由 龙葵 于 2022-7-29 21:34(GMT+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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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18)

  月色很美;

  雪絮很凉;

  桌子上的米线很香;

  隔壁门的邻居,都关了家里的灯,却趴在窗户边看着热闹;

  而在我家里客厅的沙发上,满头冷汗的美茵在瑟瑟发抖;

  我和夏雪平,背靠着背,站在屋外,警惕地环顾着前后左右;

  我的脖子上,那条环颈勒出来的伤痕仍在作痛。

  ——也许就差几秒钟,我这辈子可能就结束了。

  「还需要去局里,是吧?」

  在我将那封用报纸和杂志剪拼而成的匿名信递给夏雪平看后,原本充满欣喜
温柔的那双明眸,突然低垂下来,并且涌出一股遗憾。

  「该死的……」点了点头之后,我忍不住骂了一句。我也实在不想出门。此
时屋外又赫然大雪纷飞,虽然不至于如同鹅毛般,但乍看起来每一簇却有五号电
池横切面圆那么大,更可怖的,是外面的刮的松柏也要弯腰东北风;

  而夏雪平刚刚在热水浴缸里对我说的,「今晚随我想怎么放纵」她「都奉陪」,
对我来说确实诱惑力太强烈——在重案一组身心俱疲、倍感挫败的我,在今晚真
的恨不得变成一块贴了强力胶的膏药贴,想粘在她的身上不放开;

  同时,我也确实想搞清楚,为什么今天她一回到家就这么放开了自己地变成
了一只让美茵那闷骚小坏丫头都脸红的狐狸精,她这样一反常态,绝对是有问题
的。

  况且最难受的是,饥肠辘辘的我,到现在还没吃一口东西。

  「……这也是没办法呀。」夏雪平捏了捏我的鼻子,苦笑了一声。

  我叹了口气,再一次点了点头。

  局里有情况,我不得不回去加班,这是职责也是铁律;而且说实话,对于原
本就认定罗佳蔓这个案子必然不可能如此简单了结的我来讲,翻案本身就是我的
目标,所以这封匿名信看似是个威胁,但实际上却更像是一份让我意外收获的指
南。

  「正经事要紧。」夏雪平走到我身前,双手轻轻揽住我的脖子,不舍地把我
的眼睛隔着她的长袖线衣埋在自己的胸谷之间,嗅吻着我刚洗完后干爽的头发;
随即又捧着我的脸颊看着我的眼睛,她自己那双令我无比动容的眼眸里又充满了
果决:「收拾收拾,快点出发吧。」

  「我……唉,我知道了。」我无奈地说道,又将下巴垫在夏雪平的乳沟中间,
迟疑片刻,然后用双手在她的两只乳球上扣住紧紧握了握。

  「啪」的一声,夏雪平猛拍了一下我的脑门:「就知道你会这样!」接着她
脸上一红,「小混蛋,我觉得以后在家里,你最好也得检点一些……美茵跟你管
我一口一个『你女朋友』的叫着……」

  说着说着,夏雪平把头低下了,圆溜溜的鼻尖轻轻抵在我的脑门上,双手也
轻轻环绕在我的双肩。

  「不好意思啦?」我坏笑着看着夏雪平。

  「有点别扭……」夏雪平点了点头,看了看我的眼睛,似乎窥破了我接下来
要说什么,自己抢先说道:「因为对现在我来说,你既是我的小混蛋,你也是何
秋岩,我的秋岩……你明白么?」

  她这话其实说得相当笼统,但却让我的心坎柔软得不行。自从我彻底将她推
倒以后,她对我的态度,真是我遇到过的所有女人里最温柔最有耐心的,而且至
少到现在从表面来看,她从未因为我过去那些女孩太过于执着的纠结吃醋,虽然
有时候故意会拿小C的事情逗我,而尤其是对我跟美茵之前那个被人偷录而发给她
的性爱视频,她到现在也避而不谈。

  我想,这些事情在任何人的心里都会是一根刺,更别说我跟她这样的母子之
间产生的感情——对她来说,可能我俩的感情其实很脆弱吧,正因如此,她才会
全心全意地来照顾我的感受,才会在猜测到我今天必然诸事不顺的情况下来放下
一切自尊,来主动取悦我、开导我。仔细想想,我也的确应该呵护一下她的羞涩
腼腆,和内心的敏感。

  「嗯。」我把双手从她的温暖胸部上放下,然后搂住了她的身体,轻吻了一
下她的鼻尖和嘴唇,「我知道了。」

  「又下雪了,你路上注意安全,买点热乎东西,到了办公室之后再吃。」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早就不是小孩了。」我实在无法松开抱着她健美
腰身的双手,但终究还是只能与她深吻一阵,然后站起身准备上楼去换衣服。

  「是是是,就你是大人!你哪哪都大……」

  「嗯?嘿嘿!你说啥?」

  我坏笑抓了抓她的侧肋,弄得她全身一阵颤抖。

  「哼,我就知道你听我这么说,就又得使坏!」

  夏雪平脸颊一红,弹了我一脑瓜崩;接着她收起了笑容,然后把那封匿名信
递到了我的手里,对我叮嘱道:「你小心点,这东西,看起来很像个圈套。」

  「圈套?」我立刻打起了十倍精神,接着又看了一眼那张信纸,尤其信上说
其实有五个人杀了罗佳蔓,但却只留下了四个名字,可又故意留下了一个填空题,
看起来确实像个圈套。

  「嗯。寄信的这个人故意给你留了个尾巴,怕不是是想引导警方做些什么,
说不定,这个真凶其实就是他没有提到的这个名字。」夏雪平说道。

  「这……那按照你这么说,郑耀祖和成晓非都已经自杀了啊?他俩要不是真
凶,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畏罪自杀?等到法院审理阶段上诉不就完事了么?」

  「这就需要你调查了呀?总之,你得小心谨慎,千万别被任何人、任何事物
带偏了。」夏雪平说道。

  「嘿嘿,放心吧。」

  于是我满心欢喜地换上毛衫西装套上了外套出了门——本来想着穿上与夏雪
平同款的黑色羽绒大衣,但我顺手看了一眼手机上的天气预报,今天晚上似乎没
那么冷,所以我便把羽绒大衣放在床上叠好,然后从衣柜里找了件刚升学警院时
候父亲给我买的我也没穿过几次浅灰色双排扣毛呢外套。想着夏雪平刚刚在我临
换衣服前最后说的那句话,倒似跟我的反对「唯证据论」的主张有些吻合,这让
我不免在心底沾沾自喜;

  ……因此,就在我拉开车门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在我身后的那阵脚步声有些
鬼鬼祟祟。

  ……但似乎,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你——呃啊!」

  不待我喊叫一根冰凉的金属丝直接勒到了我的脖子上……

  我甚至似乎可以感觉到,那根金属丝已经勒到了我的骨骼……

  我觉得我可能完了……

  心跳的节奏在飙增,而呼吸的节奏却在下降……

  难道这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

  在我感受到颈关节和喉咙几乎要被勒爆的那一刻,我刹那间反应过来在这个
时候挣扎和嘶吼都是没有用的;

  在眼前逐渐漆黑、快要窒息的时候,我艰难地把右手揣进自己的左腋下……

  那有我的手枪。

  ——感谢夏雪平,她之前教过我,现代工业科技下生产的手枪没那么容易走
火,所以只要不睡觉,只要准备外出,手枪的保险永远不要拉上,手枪弹匣里永
远要装满子弹。

  我毫不犹豫地,将手枪的枪柄往下一压,大致对准了我身后那人的胯骨,迅
速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

  「啊!」

  我身后的那人果然吃痛,于是勒在我脖子上的那根金属丝便松了下来;在我
眼前一黑,倒在地上之前,我猛地用后脑向后一仰,直接撞中了那人的眉骨。

  但毕竟我被他之前勒住了脖子,呼吸系统一时跟不上我整个身体动作的协调,
只是咬着牙猛地朝着这人额头上一撞,就已经让我有些眼冒金星、头重脚轻,我
四肢一软,便一头栽倒在了地上的浮雪中;并且,一股酸水从嘴里吐了出来——
这一口污秽从口中向外涌尽了之后,我的呼吸才算勉强顺当。

  ——然而在我身后这个用山地车手骑行面罩把自己的脸挡起来的男人,居然
忍着胯骨处冒出的鲜血,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并且也掏出了自己的手枪……

  「哼!」

  冬夜中的声音,往往都是异常的清晰。伴随着他这一声冷笑,我以为我依旧
难逃一劫。

  说时迟、那时快,但听得清脆的「咣当」一声,一只巨大的瓷坛子砸在了那
人的天灵盖上,霎时间暗红色的鲜血跟着那被砸成跟这白雪一样无瑕一样细碎的
瓷末一齐落在了我的裤子上,那人来不及转身,便捂着脑袋趴在了地上。

  而在他身后的美茵,正穿着浴袍踩着毛绒拖鞋,满头冷汗望着被她用着之前
装满佛跳墙的坛子砸伤的这个人,以及捂着脖弯腰反胃的我。

  「哥,你……」

  「砰!」

  美茵刚说出两个字,却不曾想,从我左耳边大概五十多米远的地方又传来了
一阵枪声——子弹在我和美茵之间的距离划出了一道金色的直线,瞬间让我清醒
了起来,我能感觉得到体内的肾上腺激素在暴涨。

  万没想到,这准备谋杀我的人还有同伙。

  「啊啊!——」

  我来不及安抚立刻就被吓哭的美茵,抱着她的屁股和腰部就往屋子里跑;这
时候夏雪平也从屋里冲了出来,迅速地给我和美茵让出了一个可以进屋的位置,
自己则只穿着一件单衣,手持两把枪,来不及瞄准,就对着枪响的大概位置抬枪
便打。

  擦身而过的时候,我看到夏雪平的额头上也冒出了豆大的汗珠,而且她整个
人的身子还有些抖,我生怕她招架不住两个人的进攻,把美茵推到屋里后便立刻
闪身出去帮着夏雪平——只见刚刚意欲将我勒死的那个连滚带爬的朝着夏雪平的
左手边逃窜,眼见着有个穿着臃肿棉大衣戴着羊毛圆帽和黑色口罩的人去扶他,
手里还拿着一把银亮的,那人一见我从屋里进去又出来也是一惊,黑洞洞的枪口
直接朝向了我的眼睛。

  我抱着反正拼死一搏的心思,也没瞄准,凭着手感对着那人扣动了扳机,正
正好好一枪打中了那人的肩膀;于是那人的手一偏,子弹掠过我的头发一枪正中
家中门口对着的楼梯。

  兴许是见到了想要刺杀我的那个人已经被救了回去,再加上我和夏雪平两人
三把枪,足以对付身在暗处的他们,来自左右两边的人边一边急促地开枪掩护,
一边向后退去。

  就在这时,天上又一次飘起了雪花。

  紧接着,住宅区的院子里响起了三辆摩托车的马达轰鸣,还有一辆商务面包
车的仓皇叫嚣。「哐啷」一声巨响,听起来,大院正门的升降杆被这些车子撞毁。

  「秋岩!你没事吧!」夏雪平把手枪别到后腰上,连忙抬起头、伸出手轻轻
伸手轻抚着我的脖子,虽然慌乱过后她的肢体依旧沉着冷静,但眼神里的担心,
早已带着一股遇不到任何堤坝的洪流,一个没忍住,便漱漱滚落。

  「呼……呵呵,我也有会被人报复暗杀的待遇了……」我忍着脖子上的疼痛、
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不想看夏雪平如此的为我担惊受怕,我开着玩笑说道,「看
来我距离一个好刑警的标准……嘶……越来越近了哈!」

  「不正经!」夏雪平恨恨地轻拍了我的屁股一下,继续看着我脖子上的勒痕,
「要紧么?」

  「没事……这不还能喘气儿呢么……下雪天遇到刺杀,我这真是日本那个井
伊直弼的待遇……哇——」

  结果,反胃的感觉再次袭来,我本想弯腰呕吐,突然一下子眼前又是一黑,
又于是我侧着身子转着圈朝地上栽了一下,夏雪平连忙掫住我的后背、抓住我的
小臂,扛着我的胳膊,迅速把我带回了客厅里:「还贫!都勒紫了还说没事!你
等会儿吧,我这就穿衣服,带你去医院。」

  「哎呀,不用去医院……」我活动了两下脖子,感觉还真没刚才那么疼了,
而且勒着的地方也并没出血,「你看,这不好好的么?而且我马上还有案子……」

  「什么案子能有你命重要?你给我好好坐着!」夏雪平说完就进了房间。

  我缓了口气,等回过神来转头看看刚给我腾出沙发来、站在我脑袋旁边的何
美茵,只见这小丫头抱着双膝蜷缩着腿坐在那张沙发椅上,双眼干流着眼泪而不
出一声,直勾勾地看着我,整个人都吓傻了。

  「我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喂,我说你这坏丫头,给我开心点!」

  「呜……当警察原来这么吓人的么?」美茵抽啜着抹了一把眼泪,委屈地盯
着我。

  「可不是?夏雪平总碰上,我早想到我也会有这么一天……结果没想到来得
这么快……」

  「是被人报复么?」美茵眼巴巴地看着我。

  「呃……」

  我突然反应过味道来:从我当警察到现在,我是做什么了,要遭到一个团伙
的报复?

  说到底,艾立威和他整个「桴鼓鸣」团伙的案子负责人是夏雪平,我还时刻
担心夏雪平别受到什么危险,若说要是从我这下手、企图让夏雪平心防崩溃倒也
不无可能,但目前从艾立威留给夏雪平的那张Sim卡来看,那老小子死前确实对夏
雪平的心结释怀了;剩下的,还有什么呢?我刚进入这个让我举步维艰我自己又
确实无从下手的重案一组,基本什么都没开始,而在风纪处的时候,除了像捏橡
皮泥一样的把风纪处像模像样地拉扯起来以外,也就是卧底侦查了一番「喜无岸」
和「香青苑」这两个地方,并且直接把「知鱼乐」吓得直接关了门——难道是因
为这个?

  或许吧,看来得多加点小心了。

  「你……脖子真的没事吧?」双目淌泪的美茵又对我问道,并且伸出手摸了
摸我的脖子。

  「没啥事……倒是好像吓着夏雪平了,也吓着你了。」我仔细地看了看美茵
的眼睛,突然发觉有点不对劲:「——我怎么感觉你现在看我这样,好像自己委
屈大于对我的关心呢?」

  「啊?有吗?」

  「不对……我说何美茵,你该不会是真动了心思,也想考警校吧?」

  美茵抱着双膝,转过头去:「你脑袋都要被人勒掉了,好好躺你的吧!」

  「欸?——喂,我可告诉你啊!没可能!你这事情夏雪平和老爸都不会同意
的!」

  「你小点声!你再声张,信不信我把今早在你车里对你做的事情告诉夏雪平?」
美茵瞪圆了眼睛对我说道——我第一次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冷酷的认真,这
眼神真是像极了夏雪平。

  此刻夏雪平风风火火地从卧室里走了出来,衣服还没套好就把卧室门锁上,
看了一眼美茵之后,连忙急冲冲地说道:「美茵你也赶紧上楼穿衣服!你哥遇上
这事情了,我可不敢再把你自己一个人留着看家……」

  话音刚落,门铃就被人按响了。我、夏雪平,以及沙发椅上的美茵同时打了
个激灵;

  但随即,我和夏雪平就都释然了,因为除了看到从客厅窗户上隔着纱帘微微
透进来的红蓝闪灯以外,还听到了急救车的声音。

  只不过,提着手枪的我和夏雪平,接下来倒是让敲门的两个警察吓了一跳:
「不许动!放下枪!」

  「证件在大衣里怀的口袋里,需要的话请自便。」看着拿着手枪对着自己、
却站都有点站不稳的那四个挤在门口的、跟我年龄差不多的制服警们,夏雪平索
性把手枪和外套都丢到了地上。我则在安抚了美茵两句之后,忍着脖子筋的疼痛
对那两个警察说道:「几位兄弟,自己人……我是市局重案一组的何秋岩,这位
是市局重案一组的夏雪平。」

  在验明正身之后,这几位袍泽才总算松了口气,但当他们看到我脖子上的勒
痕之后,又不由得一阵手忙脚乱,等急救车开到了我家门口,他们几位非要热情
似火地把我抬到急救车上。夏雪平这时候已经上楼帮我拿上了我那件羽绒服大衣,
该准备待的一切乱七八糟的证件都拿好了,我也没有不去之理。本来我还故意想
嘚瑟两下,跟夏雪平证明我什么事没有,结果刚下沙发走了两步,一阵眩晕感再
次占领我的大脑,我又忍不住开始干呕起来。

  经过简单检查,发现我似乎有些眼底充血的症状,于是说什么都要让我跟着
急救车去一趟市立医院看看。夏雪平一见反正这附近分局还要留人调查问话,便
直接请求几个警察帮忙照看美茵,自己则跟我上了急救车直奔医院,一边等着医
院给我做脑部Ct和X光片检查,一边跟分局的袍泽描述着刚才的情况。

  这样一来,前前后后耽误了将近一个小时。

  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除了颈部淤血和眼底轻微充血以外,并没什么大碍,
大夫甚至还允许我今晚继续开车,只是呼吸的时候,整个脖子一圈还是会有间歇
性的疼痛,并且伴随着心脏处瞬时的过电一般的麻痹。虽说医生表示没事,但我
是真没那么大的胆子再去开车,夏雪平也咬着牙发着狠告诫我不让我开车——她
甚至摒弃了自己「拼命三娘」的秉性、有点希望我在家休息。最后在我的安抚和
跟那几个陪我来的分局的警察沟通之下,等一切检查和手续都结束,他们会派来
两部警车,一部送我去市局,一部送夏雪平回家。

  「知道是谁干的么?」在医院走廊里,夏雪平担忧地看着我。她的声音虽然
十分平静,但她的眼睛里,还闪着泪花。

  「猜不准……我也没干什么断人财路、挡人官途的事情;非要说有的话,那
也就是我之前在风纪处的时候,跟着徐远把『喜无岸』那个窑子给一锅端了。」
我喝着清水,努力地在压着胃里的不适的同时,整理着自己的呼吸节奏。

  夏雪平摇了摇头:「不应该是那个。如果是他们,等不到现在,而且还偏偏
是今天,还偏偏知道你回来住了,而不是在宿舍门口埋伏你。」

  「那你觉得……」我停顿片刻一想,全身的汗都冒了出来,「难道说,想杀
我是局里人的问题?」

  「不无可能。」夏雪平目光笃定地看着我,「你那个朋友白铁心不是也说了
么,他曾经在警察系统的防火墙拦截记录上,发现了不止一个人的入侵记录。」

  「王楚惠。」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

  「很有可能……」夏雪平说完,又摇了摇头,「其实刚才来的路上我也想到
她了,但我总觉得她没有那个执行力。」

  「『执行力』?」

  「你看看刚才为了杀你,来了多少人?一辆面包车外加至少三两摩托,估计
除了来杀你以外,也是生怕遇到我帮着你反击。王楚惠这个人,自己如果做什么
事还好,让她负责或者鼓动超过三个以上的人去做点什么,必然会是一地鸡毛。
或许一个人能给自己戴面具,但手脚天性这样的东西,装是装不出来,掩盖的话
也是会在不经意间泄露的。何况你现在对她,只是敲山震虎,又不是已经快将她
置于死地,她就因为你觉得她想策动你去抓人、你汇报给了徐远沈量才,她就要
杀你?我觉得不至于,站在她的角度来说,如果她有什么别的身份的话,因为这
个杀你还挺不值当的。」

  「那你觉得会是谁?」

  夏雪平用右手食指点了点左臂,看了一眼地面,又抬头对我问道:「你今天
除了去了趟罗佳蔓家里、还有去抓郑耀祖,还有没有遇到什么事?」

  「调查完罗佳蔓的别墅之后,我就在那附近遇到了一个推销什么饮用水过滤
器的——哦,对了,那个销售团队的经理好像说自己跟『太极会』那帮朝鲜族有
关。」我咬了咬牙,「说到底,我也没断了他的财路,难道他就能因为我的两句
话来杀我?太极会的人能有这么大胆子,敢来杀警察?张霁隆的隆达集团在F市多
大的招牌,抛开我跟他的交情,他和他们的人遇到了咱们,一般情况下不也都很
克制的么?」

  「你不能这么想,毕竟他们是黑社会。不能因为张霁隆他们的狠手你没看到,
你就觉得他们一定是好人;同理,你也不能因为隆达集团一家很讲江湖道义,你
就认定所有黑社会都是讲道义的。太极会的人本身就以心狠手辣出名,这个可能
性你不能忽视。」夏雪平说完,又顿了顿,「只是……如果是太极会的人出手,
他们的风格向来是直接敲门然后不留活口,而不是单单针对你一个人……你还有
没有遇到什么其他事?」

  「其他事……好像真没有了。」我挠了挠头道。

  ——实际上,我当时真的确实忘记了一件小事。

  夏雪平刚想再说些什么,但当她看到了那几个分局的警员出现在走廊另一端
的时候,她又生生把话咽回了肚子里:「算了,人没抓到,瞎猜也没用。总之我
不在局里的这段时间,你自己要更加小心了。」

  「我知道了。」我说道。

  我也警惕地看了看这几位同僚,自从「天网」这个词烙印在我的脑海里之后,
我现在有一种看谁都觉得不太像好人的草木皆兵之感。

  「欸?你咋这时候就来了?」正在此时,一个端着保温杯的五十多岁穿着白
大褂阿姨,在经过我和夏雪平身边的时候,突然转过头对夏雪平说道。

  她这样突入其来的质问,倒是给夏雪平弄得不明就里:「啊?」

  「你不是明天的号么?这个点儿就来了?咋的,这点事一天都等不了……」
没想到那大妈依旧自顾自地说道,弄得夏雪平的脸上不只有窘迫,似乎还有一丝
很少才能从她脸上见得到的慌张。

  「夏警官,何警官,咱们这边没什么事了。」适时地,那两个分局的警察走
到了夏雪平和我的身边;这么一下,拿着茶色保温杯的白大褂大妈才绕过了夏雪
平:「哦,原来还是个警察……明天11点10分,别迟到了啊,那个点儿排队的人
可多。」

  「嗯,知道了,谢谢。」夏雪平侧着身子低着头,久久不回过视线来,脸上
还有些许微红。

  「你怎么了?」我连忙对夏雪平问道,「怎么来医院挂上号了?你是不是身
体哪里感觉不舒服了?」

  「不是……我……」夏雪平看了我一眼,一反常态地吞吞吐吐,「我是为了
调查案子,需要来见一个大夫;那人没什么空闲时间,所以没办法,又为了保密,
我只好挂一个专家号。」

  「……哈?来查啥东西啊,还得挂专家号?」我一边说着一边又端详了一下
夏雪平的脸,明显感觉到她的脸色有些不好,但哪里不对劲我也说不上来。

  「我要查关于『天网』的事情……」夏雪平说完,故意警惕地朝着我身后那
两个摆弄着手机的警员,又对我说道,「你先别问了……等我……等我查到了什
么我一定告诉你。你不用太担心我,好不好?」

  我一听她要查的是「天网」,那一切似乎都说得通,而现在我俩身后就有两
个外人,所以我也不敢再继续问下去。

  「我说你去哪了?怎么现在才来?」

  我一进到办公室,站在白板前正做着工作汇报、满嘴唾沫星子往外喷的许常
诺,便将手里的资料,故意往夏雪平的办公桌上一砸,停止了之前的话题对我不
屑又不忿地叫道。

  本来就隐忍郁闷一天,再加上一个小时以前差点遭人毒手的我,一见到许常
诺如此对我打招呼,心里的一股无明业火自然是一下子窜到了嗓子眼:「许警官,
请你礼貌一点可以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摔摔打打的,这个位置还是夏雪平的办
公桌!」

  「呵呵,『夏雪平』、『夏雪平』,我看你何代组长眼里就只有令堂『夏雪
平』,根本没有这个重案一组;大家在这忙活了半天,你才如此慢悠悠地闲庭信
步,何秋岩,你是不是当咱们重案一组是儿戏呢?」许常诺依然理直气壮地瞪着
我,满口台词加上爆发情绪,精神状态简直像在参加《演员请就位》。

  「小许说的,难道不对么?呵呵——我说,咱身为代理组长,秋岩,你这样
确实有点儿戏了吧?哈哈,是不是,还当我们这些叔叔阿姨、大哥哥大姐姐陪你
这小朋友玩过家家呢?」

  坐在后排的王楚惠见我出现,也翘起了二郎腿,第二个对我开始了发难。

  再定睛一看,沈量才正坐在王楚惠身后、皱着眉绷着嘴巴瞪着我;而徐远则
在我的座位上,一边玩着那只打火机、一边满眼迷惘地看着我。原来是有他们两
个在,怪不得这许常诺和王楚惠两个,就像商量好了似的,一个劲地跟我演历史
宫斗剧。

  我横着眼睛瞪了一下从今早到现在一直对我态度不逊的许常诺,叹了口气后
缓缓解开了自己的羽绒服大衣衣领——那条淤血的勒痕,让在坐所有人都吓了一
跳。

  「儿戏,这在您二位的眼里,也能叫儿戏?」我白了一眼许常诺,然后不由
自主地瞪着王楚惠,「哼哼,我倒真他妈希望这个是儿戏!」

  「秋岩,这怎么搞的?没事吧!」徐远连忙起身,走到了我的面前仰望着我
的脖子。

  「局长,去医院看了,没啥事……不过真是差点没命。」我对徐远说道,但
仍然有些忍不住地向王楚惠那边看去:「差不多至少有七个人吧——一个人负责
袭击我,两个人负责接应,其他人打掩护,还差点让夏雪平中了枪。初步调查卷
宗现在应该还在荆江街分局呢,估计一会儿能送到咱们这里——就我自己都是荆
江街分局刑侦处的车子送来的。」

  徐远看到了我的眼神,未动声色地也朝着王楚惠那边看了一眼,

  果然,王楚惠低着头咬着嘴唇没说话,整个身子也很下意识地蜷缩在一起并
向自己的左侧微微躲去,在我仔细观察下,我发现她这一刻眼睛瞪得溜大、跟两
颗剥了壳的荔枝肉似的,脑门上的汗珠则比火龙果的籽还要密;装得十分淡然,
但她不停抖动的手腕和膝盖则彻底出卖了她在这一刻,根本就是仓皇无措的。

  再一转头,我又看了看白浩远那边。此时白浩远正和胡佳期坐在一起,胡佳
期此刻没怎么说话,而且一直低着头,斜刘海和两鬓的发梢还有点湿漉漉的,明
显是刚用凉水冲过脸的样子,她的情绪似乎不太好,估计是她前夫又来局里闹事——
听办公室里的人说我跟夏雪平休假这一段时间里,胡佳期的前夫来局里闹过三次,
第三次还动手打了人,徐远和沈量才都找那个男人谈过话,归根结底,那男的并
不是因为胡佳期跟白浩远(当然还有已经牺牲的聂心驰,只是这个前夫还不知道)
给自己带了绿帽子,而是觉得他俩的离婚财产分配有点不平衡,因此才屡次三番
地专门上局里问胡佳期要钱;

  白浩远则一直跟胡佳期十指紧扣着,偶尔用左手缓慢地抚摸几下胡师姐的大
腿,偶尔又轻轻握两下她的小臂,或者把手绕到她背后、搂着肩膀往自己身上靠
着,动作虽然缓慢,不过整个办公室包括徐远和沈量才在内,也都能注意到,但
谁也不会去多说什么。自从胡佳期离了婚,她跟白浩远的关系也算是半公开了。

  「敢动警察可真是反了天!」沈量才瞟了一眼胡佳期和白浩远那头后,突然
捏紧了拳头站起了身,皱着眉头气鼓鼓地发着火。

  「知道是谁干的么?」徐远冷静地看着我问道。

  「不清楚……那几个人,每一个的脸上都戴着口罩或者围巾,我根本看不到
他们的脸,就更别说他们是干什么的了。」接着我便给办公室里的所有人细致地
讲述了一遍刚才的遭遇,并且在这当中我仍不时观察着王楚惠。

  愤怒归愤怒,不过必须得客观地说一下,王楚惠现在的这副表现,倒让我觉
得这件事跟她似乎没半毛钱关系,至少她对于我的险些被杀是出乎意料的——如
果是她策划、或者参与策划的对我的暗算,那么看到我站在她面前之后的那一刻,
她就应该马上会表现得慌张,而不是听亲口我说了有人差点杀了我才做出这副模
样;何况,要是她在背后搞鬼,暗算失败了的话她的脸上除了慌乱,起码应该还
有点懊丧才对。

  「呵呵,他们『优艺文娱』的人可真是够本的哈,玩《古惑仔》《杀破狼》
《无间道》那一套,都跑到咱们F市了!」沈量才气得翻了天的鼻子愤怒地伸缩着,
似乎刚才险些被杀的不是我而是他自己。

  「啊?『优艺文娱』?」沈量才的这一番话不禁让我有些发懵。

  「哼,肯定是他们派人袭击你的啊——林梦萌不就在那封匿名举报信上么?
那帮南港黑社会在他们自己地盘就总干杀警察这种事,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原来在我刚刚去医院的这一个小时里,徐远和沈量才已经分别把他们各自收
到的那两封匿名信分别交给了鉴定课和网监处,鉴定课倒是还没在信纸和信封上
发现什么特殊的东西,但是网监处只用了十分钟就找到了除了已死的成晓非和郑
耀祖之外,那两个人的资料:那个叫陈春的,是国内业界闻名、但大众却不大知
晓的一个时装设计师。虽然说才33岁,却已经可以带着自己的作品参加米兰和巴
黎的时装周走秀,是个国际行业认证过的后起之秀。经过资料收集之后,大白鹤
那边发现,这个陈春是罗佳蔓自出道以来就一直为她专门设计各大活动礼服、街
拍时装以及泳装和内衣的特邀设计师;曾经她和罗佳蔓在多伦多参加一个时尚潮
流服装活动的时候,在活动后被《OK》杂志的狗仔队,拍到过一起秘密参加了一
个派对,由于派队举办所在的别墅主人,是美国的一个著名女同性恋主持人,而
且那个派对经过深扒之后,被人发现其实是一个性乱交派对,于是在罗佳蔓艳照
事件和郑耀祖这件事发酵之前,国内的舆论其实一直在传言说,陈春和罗佳蔓其
实是一对儿蕾丝情侣。所以,如果作为杀死罗佳蔓的嫌疑人的话,陈春被怀疑,
倒是很合理。

  而这个林梦萌,则是罗佳蔓的经纪人,她也是娱乐圈的一个知名推手,就算
我这种对娱乐新闻没什么兴趣的,也没少听到过她的名字——不为别的,正像沈
量才说的,她确实是南港黑道组织洪兴社的长老温先生交往过最小的、也是时间
最长的女友——据说两人至少在一起相恋三十年,按照这么算起来,这个林梦萌
今年年龄应该为四十三岁,而那个温先生应该七十有五了,能在一起谈这么长时
间的恋爱,也真是非常不容易。

  据说林梦萌当年十三岁不到就在南港本岛的理发店做洗头妹,遇到了当时风
头正劲的洪兴双花红棍温先生,自己便主动搭上了他,在此后第三年,十六岁的
林梦萌便能闹到温先生主动去跟自己的原配妻子离婚,并在同年林梦萌开始进入
维皇娱乐工作。后来差不多在我还在上小学的时候,执政党当时曾经因为某个事
件整肃过南港的政治经济环境,集中把当初南港黑道四大家族各大堂口的揸Fit
人,以及早已混迹在各界的、与他们有牵连的会党份子逮捕到了粤州和首都,就
是在那时候林梦萌和温先生的事情被官方媒体完全曝光。再后来,温先生被特殊
赦免,但同时也宣布退隐江湖,于是那时候林梦萌便自己带资金来内地发展,并
参与创立了子公司「优艺文娱」。按道理说,罗佳蔓是林梦萌一手捧起来的,她
不应该对自己的作品下那么大的黑手,不过有钱有权的黑道情人,杀了知名模特
的事情,按照某些狗血故事来讲述的话,听起来倒似乎有点顺理成章的意思。

  说起来,自从两党和解,当年被执政党和泛红势力的南港地方党派压制得气
都喘不过来的那些诸如洪兴、东英、和联胜之类的一种南港黑社会,就又纷纷复
苏,这些东西我在警院选修国际社会分析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不过洪兴的人大
老远的,跑来F市这么个冰天雪地的地方,专门就为杀了我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
小警察,是不是有点耸人听闻了一些?

  但此时此刻,沈量才偏偏一厢情愿相信,那些暗算我的人就是南港古惑仔们,
哪怕我本人还在抓瞎画魂、哪怕他手头一点关于林梦萌或者温先生想要做掉我的
证据都没有。

  「自己公司的经纪人杀了自己公司的当红模特,他们本身就是洪兴帮的背景,
而这个林梦萌又是他们堂口的一个大佬情妇,咱们F市的警察要抓她,你说他们
『优艺文娱』会不会动歪心思?」沈量才狠捶着办公桌,继续说道,「有南方那
帮蓝党大员们和英国佬、美国佬罩着,洪兴东英的人他们在南港吃得开,但我沈
量才就像告诉他们:在我们F市,哼,该跪着还得给我跪着!」

  紧接着我才知道,说巧不巧,经侦处最近一直在处理一件「优艺传媒」F市分
部的融资项目按键,再加上几乎快一个月时间里,重案一组这边一直在处理罗佳
蔓的事情却没怀疑到林梦萌,所以林梦萌此时就在F市;而另一边,一年一度的F
市奢侈品嘉年华也马上就要举办,今年陈春个人工作室的时装也会在省展览馆专
馆亮相,于是陈春也在F市——所以,在我刚才还在路上的时候,重案一组早就在
徐远和沈量才的监督下、在白浩远和许常诺的分配下,对林梦萌和陈春制定了抓
捕计划:等她们俩各自回到住所,便会将他们一网打尽。除此之外,就在我还没
进市局大院门的时候,沈量才便突然向所有人宣布,他那边已经联系好某知名门
户网站的记者,只要林梦萌和陈春一落网,网站那边就会发通稿。

  我其实不怀疑沈量才那边会不会把抓捕计划透风给那个记者,毕竟徐远这边
也没说什么;但我总觉得,把抓人办案这件事跟在媒体上抛头露面联系在一起,
有一种吃着带着铜臭味的人血馒头的感觉。反正,从之前「桴鼓鸣」一案结案的
记者会上,我算是看出来,比起当警察,沈量才这个人其实更应该去搞选举当议
员、每天上上电视政论节目骂骂人、在微博推特脸书上面写写文章什么的。

  「说得好——鼓掌!」站在前面的许常诺竟然带着头喝起彩来。

  「……啊,沈副局长说的对啊!鼓掌鼓掌!」

  「说的太棒了!说到底,咱们这帮警察,干嘛要怕他们那帮黑社会啊!」

  「可不嘛!而且咱们F市警察局重案一组,也堪称Y省警界的『王牌师』了吧?
咱们也该在媒体上以正面形象抛头露面一次了吧!轮也该轮到咱们了!」

  ……

  差不多一百人的办公室里,突然出现了此起彼伏的变着法、抢着劲给沈量才
捧哏的骚动;我这也真是头一次知道,在这个重案一组居然有这么多人是支持沈
量才的。换成之前夏雪平在的时候,就他们现在帮着沈量才捧哏的这几位,可都
是在变着法、抢着劲地说沈量才的坏话。

  趁着这阵乱七八糟叽叽喳喳的骚动,我连忙压低了声音对徐远问道:「老狐
狸,咱们沈副这么做,真的可以么?抓个人居然还叫了狗仔队来,您怎么也不说
两句话?」

  「量才愿意做,就由他去做罢。」徐远看了我一眼,又低下了头,有些失落
丧气地说道:「而且你真以为,咱们的沈副局长的胆子,有你现在看起来这么大
么?这事情,算是胡敬鲂暗示给他的。刚才省厅的电话直接打到了量才的办公室,
但我估计咱们的胡副厅长想不到,那个时候,我就在量才身边。」

  「妈的,又是胡敬鲂……」

  「别对上峰出言不逊,小心被人听到,再给你和雪平小鞋穿。」徐远继续说
道,「胡副厅长的面子掉了,就得咱们的沈副局长帮着他找回来;要是找得回来,
胡敬鲂有饺子吃,量才充其量也就在他屁股后面跟着喝口汤,找不回来,那么就
算是带着石头子的夹生米饭,也只能让量才自己一个人往肚子里咽。」

  「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啊,」我抬头看了一眼被众星捧月的沈量才,对徐远说
道,「自从苏阿姨那事情出了之后,咱们这位沈副局就一直在局里处处压您一头,
您就真准备一直这么下去么?他跟夏雪平不对付,当然对我不算差,但我一想到
胡敬鲂那家伙在沈副背后撑着腰,我就觉得恶心!况且有些事情,沈副做的也的
确不怎么妥帖,可我没想到您『诸葛狐狸』居然一声也……」

  「这话你确实不该说!」徐远抬起头瞪了我一眼,然后有低下头对我说道,
「现在就是这种情况……在整个Y省乃至全国,不都是这种政治格局么?倘若今年
的地方大选,能让蓝党胜出,将来能蓝党在Y省执政,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现在这些事情,并不是我和量才之间的私人摩擦,你明白么?」

  「我不明白……当然我也不需要明白,我不懂政治、不能政治,所以不可政
治。那么『那个谁』的事情呢?」说完之后,我马上朝着王楚惠那边瞟了一眼,
又把目光拉回到徐远这头。

  实际上在这个时候,王楚惠已经注意到了我跟徐远在说着悄悄话,于是她的
眼神充满了警惕和攻击性。徐远这边没抬头,就似乎知道了我在说谁,而且他没
抬头却也能感觉到王楚惠的目光似的,于是连忙从自己的衣袋里掏出了自己那只
打火机,一边给我展示着上面雕刻的受难耶稣和另一面搔首弄姿的西洋裸女,一
边对我说道:「这个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而且以我对你说的这个人的了解,
她应该不可能是今天派人去杀你的那个人。你就专心先把手头这个案子处理完再
说吧。」

  「嗯,我知道了。」夏雪平告诉我王楚惠没支配人杀我的能力,徐远现在也
这么说,而我自己也感觉出来不像,所以对于王楚惠的疑虑,我暂时打消了。

  不过那样的话还能是谁呢?反正南港洪兴社这种说法,除非等下抓到了林梦
萌后她亲口承认,否则我是完全不会信的。

  「怎么样,这打火机好看么?」徐远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沈量才,又继续
对我问道。

  「呵呵,你这老狐狸用的东西还挺骚气的。你自己买的?」

  「媚珍送我的。」徐远抿了抿嘴,又连忙把打火机装进自己的口袋里。

  「我的妈欸……你说咱这副局长,咋这么想出名……」就在这时候,秦耀坐
在我身侧,小声对杨沅沅难过地斜眼看着沈量才「嘀咕」道——这个铁憨憨似乎
一下子也没搂住嗓门,虽然说是「嘀咕」,「当然可能他自己认为自己说话声很
小,然而在我们听来,他这一开嗓,简直就像演讲。

  「用不着叫『妈』,」杨沅沅也冷冷地看着沈量才被人众星拱月,「咱们警
专时候那个副校长不也这德性么?」

  「交头接耳、交头接耳!刚才谁在那说什么呢?」沈量才立刻爆吼了一声,
其实他似乎朝我这边盯了半天了。

  「呃……没、没说啥哈,副局长!」秦耀立刻慌了,紧接着连忙堆了个笑脸
面向沈量才。

  「没说啥?」沈量才的那双眼睛瞪得就像我那新车的远光雾灯似的,一打开
连驾驶室里的我自己都觉得晃眼睛,「办公室里就这么大,多小的声音我都能听
清楚,你当我塞了耳塞么?」

  「没、真没说啥,副局长……」秦耀看着沈量才憨笑道,「我……我这给杨
沅沅讲我正看这手机上的一个文章……」

  「没人跟你强调过开会的时候不许看手机么?你还敢看无关的东西,」白浩
远冷冷地看着秦耀,然后伸出了手,「手机给我,暂时没收。」

  「然后交给我!我拿去人事处……」沈量才又对白浩远说道。

  秦耀这倒霉孩子瞬间吓傻了,看了看沈量才又看了看我,连忙叫屈道:「我……
不是啊,我这看到风行工作室刚发的文章:他刚刚爆料说罗佳蔓当年做模特之前,
曾经就是农村工厂里的女职工,不像她自己和她们公司包装的,又什么瑞士时装
学院毕业、又什么三代企业家的……而且她出身还是咱们Y省J县呢!她根本不是
沪港人!」

  「是吗?我看看——」我趁着秦耀没反应过来,一把抢过了他手中的手机,
大致浏览了一眼之后将手机放到了我的羽绒服口袋里:「秦耀,你小子的手机暂
时归我了,待会儿我好好看看这个文章。」

  ——要知道如果一个实习员警在工作的时候被上峰罚到人事处备案,这个过
失或者违纪将会背负一辈子,哪怕是一件小到开会时偷偷看手机的事情,而且像
秦耀这种还在警校保留学籍的,还会在学籍上进行记录,那么这小子的警察生涯
基本算废了。秦耀这小崽子,私下里一点礼貌都不懂,经过这两天接触,我却觉
得他工作上倒是还算踏实;可能也是因为前俩月我自己就有过跟同事打架和擅自
出走的不良行为,但最后被徐远压了下来,我自己有相当的共情情节,外加这小
子又是「警专帮」出身,虽然第一次见面还居然对夏雪平打起了歪心思,但这两
天每时每刻一口一个「学长」,让现在在夏雪平离开之后于重案一组「举目无亲」
的我倍觉亲切,所以我确实有心要保他一下。

  沈量才白了我一眼,然后坐了下来,半天没说话,倒是是不是转过头狠狠瞪
了徐远两眼。

  不过这J县也他妈的真是邪了门:刘虹莺是J县人、艾立威是J县人、陈美瑭是
J县人,现在又出来了个罗佳蔓,J县可真是「民风淳朴、人才济济」。

  「我还有个问题……」想了一会儿,我抬起头后依旧有些犹豫地问道。

  「请说,」白浩远不耐烦地双手交叉抱胸,皱起了眉头看着我,「代理组长
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么?」

  「咱们这么大张旗鼓的,就去抓林梦萌和陈春,副局长还找了媒体界的朋友,
难道不怕打草惊蛇么?」

  许常诺冷冷一笑,抢着对我阴阳怪气地解释着:「在沈副局……哦,还有徐
局的指导下,我跟白哥把该布置的都布置好了,很严密的说哦——说到底还得是
沈副局长指导得好啊!何大组长你等下自己翻翻桌上的草图吧,我就不跟你详细
讲解了,反正绝对一只蚊子一只蟑螂都跑不出去;如果何大组长你能早点按时来
开会,能看到沈副局长亲自讲解布置安排,你就不会产生这种顾虑……」

  「抱歉,我得打断一下许警官的高论:我说的『打草惊蛇』,不是在怀疑你
许警官跟白师兄,在沈副局长和徐局长监督之下的布置工作,我说的是,」我直
接无视了许常诺,走到投影镜前,把那张匿名信放在了投光台上,拿了根笔指了
指贴那张应该是写给白浩远的那封信上的段落,「这个横空格——也就是匿名信
上面,没有明确揭露的第五个人。」

  「这个人怎么了?」白浩远对我问道,他看了一眼这个空格,显然他自己也
对写信人的这种设计觉得十分困惑。

  「写匿名检举信的人,给出了两个已经畏罪自杀的人,也给出了两个仍然在
逃、而我们之前却一点线索都没有的人,从某些角度来看,我个人觉得会不会是
写信这者故意在这个第五个没给出来的名字上面做文章……」

  「那个先不管——反正那也是个空白。」沈量才昂着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
自己眼前周围的人,「已经有两个马上就要成笼中之鸟的,还惦记着那么个捕风
捉影的东西干嘛?这个五个人早晚都得抓到,但此时此刻的头等大事,就是先抓
了这两个再说!」

  办公室里在我面前,将近一半的人都十分服帖地、凑着巧在沈量才话音刚落
之后点了点头。

  「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这样决定吧。『宁在一思进,莫在一思停』,就像
量才副局长说的那样,抓一个是一个。」徐远也站到了所有人面前,把这件事就
此拍板。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办公桌前那部电话响起,没等我挪步,许常诺已经一把
抢到了我前面捞起了电话:「喂,市局重案一组……我知道了!」

  「小许,怎么说?」沈量才连忙再次站了起来。

  「陈春已经回到酒店了,还带了一个新人模特。」许常诺顿了顿,「林梦萌
那边……她还没回住的地方,不过孙佳人她们已经带人看住了林所去的KTV,她们
确定林还在里面。」

  「抓!」沈量才一拳头砸在了桌子上,刚信心满满地说了一句,又不由自主
地看了一眼徐远,「……远哥,抓吧?」

  「胡副厅长把任务交给的是你,你决定吧。」徐远想了想,走到我的座位上
拿起了他自己的西装外套和毛呢大衣,想了想又说道:「就按计划行事吧,我有
事还得出去一趟。」言罢,他谁都没理会一下就直接出了办公室。

  沈量才低下头,清了清嗓子,然后系着西装外套的那粒纽扣,含了口气擎在
丹田,「全体都有:按照刚才的人员分配和组别——白浩远,带甲小队,汉斯酒
店808房间,陈春那边交给你了,记住,这次我要活的!」

  「是!」白浩远松开了胡佳期的手,胡佳期也挪了挪椅子坐直。于是白浩远
立刻拿上面前的手枪和警官证以及拘捕令站了起身。

  「你稍等一下,我跟你这边走。」说完,沈量才继续下着命令,「许常诺——」

  「有,副局长!」许常诺一脸的不胜光荣。

  「中晨购物中心七层,钱柜KTV。你带乙小队,你们那边人多眼杂,林梦萌她
周围的人员背景复杂,你们尽量别跟他们起冲突——我可不想让你们搞出来第二
个段亦澄的事情。」沈量才极度傲慢地说道。

  「明白!」

  这两小队的人,把用来吃饭的家伙什拾掇了一下之后,便纷纷下了楼。

  「那我呢,量才副局长?」我疑惑地看了看沈量才。

  「哦,对,还有你呢……」沈量才收拾了一下自己面前的一大堆材料,又不
住地盯着我的脖子,片刻之后才说道:「你就老老实实在办公室休息吧。等下把
林梦萌和陈春逮回来,还得审讯呢。先歇着吧。」说完之后,沈量才也跟在白浩
远后面离开了。

  我深吸了口气,看了一眼周围的所有人,发现都在各忙各的,一时之间也不
知道该干什么了。没过一分钟,手机上突然来了一条信息,拿起来一看是白浩远
给我发的:「秋岩,你等我回来之后我有话跟你聊聊——我也很在意那最后一个
空格。」

  呵呵,万万没想到白浩远也居然会跟我有相同的想法,于是我半揶揄地回复
道:「行,祝白师兄您武运昌隆。」

  刚回完微信,但见猫在角落里的胡佳期,又忍不住趴在桌子上,身子一抽一
抽地,显然是又在哭。我是真见不得女人流泪,所以我只好拿了自己那盒面巾纸
坐到了白浩远的椅子上,从里面抽了几张纸巾,轻放在胡佳期的大腿上。

  「谢谢……」胡佳期哑着嗓子说道,她的嗓子是真哭哑了。

  我怜悯地看着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论起来,就算是算上那个已经归西的
聂心驰,胡佳期在重案一组这四个夏雪平一下辈分最大的人里面,对我算是最好
的了。

  我叹了口气,又给夏雪平报了个平安:「诸君捕犯,我留驻,一切平安,勿
念。」

  「「右哼哼」」——夏雪平竟以一个埋怨之念甚深的表情作为回复,仔细想
想也是,刚才我刚进屋之后这一套文词武曲,看着没多长时间,但前前后后加一
起也快一个小时过去了,她在家里半天没得到我的消息,我刚刚差点被杀,我又
半天也不来个消息,她此刻对我肯定会忧心忡忡。

  没想到过了十几秒,她却把那个表情撤回,然后对话界面像是迟滞了一般安
静了一会儿,接着又换了个笑眯眯的表情,后面跟着一句话:「嗯,我知道了。
美茵这边我哄好了,她在楼上做功课。我准备睡了。」这条发完了之后,在我敲
着字的时候,她这次又丝毫不犹疑地追加道:「好好加班,别忘了吃饭。」

  看着夏雪平这寥寥几句再平凡不过的问候,我不禁会心一笑,发送了一个红
心作为结语。看了一眼时间,此刻已然21:18,食堂是没有宵夜的,我只好打开手
机,随便找了一个距离市局不远,又一家吉野家、一家麦当劳、一家华莱士还有
一家永和家食乐,点了按照订餐软件上面的餐食,我一通乱点、点足了一百份套
餐,尽管重案一组算上我总共才八十二个人,我又用之前从仲秋娅老太太给我的
美金转存的银行卡支付了将近两千多的饭钱。随后我又跑到一楼的制服大队,找
了个师兄帮我开车去取餐——恰恰今晚市局制服大队有十五个人执勤,而恰恰他
们这几位因为到处忙活一天,晚饭也没怎么吃好。

  半个小时,餐已经送到,但沈量才、白浩远和许常诺还没回来。在这半个小
时里我也没闲着,第一件事便是拿出秦耀的手机,翻看了一眼他所说的那篇曝光
罗佳蔓过去的文章。实际上,这篇文章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实质性内容,今日头条
上面的东西还能有什么营养,无非就是把罗佳蔓从出道到遇害之前的履历总结一
遍,加几张之前拍摄过的全裸性感写真、以及打了马赛克之后的性爱录像截图骗
骗点击率,只有最后的两段话才算点题:记者确实是之前在深扒夏雪平和「桴鼓
鸣」之间恩怨的时候,碰巧J县的一家纺织厂看到了罗佳蔓以前跟另一个女员工的
合照,又在当年的档案上面找到了罗佳蔓的名字,于是就把那张合照和名册都拍
了下来而已。说起来,这个文章作者,其实也只是在风行工作室实习过,根本算
不得一个职业狗仔。

  即便这篇文章完全无营养,但不知为何,我却冥冥之中觉得,罗佳蔓的这个
过去似乎会很有用,于是我在秦耀的手机里保存了那两张名册跟合照的截图,准
备通过微信把照片发到了我的手机上。

  ——这一点到秦耀的手机桌面,他的系统背景差点没把我的眼睛晃瞎:桌面
上那张壁纸,是秦耀这混球光着身子,搂着同样一丝不挂的、染着黄头发的杨沅
沅的照片,秦耀一手端着手机自拍,一手从杨沅沅的背后绕过去、抓着杨沅沅的
屁股,杨沅沅也竟然一反常态地搂着秦耀,并且隐隐约约能从秦耀粗壮的肩膀后
面看到貌似是杨沅沅在拿着一束红玫瑰,两个人还故意用乳头贴着乳头、舌尖顶
着舌尖,并且,杨沅沅的乳房上在此之前已经被射满了一层乳白色,她的表情倒
也真是一脸享受……

  确实秦耀这小子一身精壮的肉疙瘩、杨沅沅的胴体似乎还很光滑,但不知道
为什么,我心里就是觉得别扭,一秒也不想多看,我宁可多看看他锁屏保护上面
的Q版樱木花道。多亏他俩此刻一个跟着白浩远去埋伏陈春,一个跟着沈量才、许
常诺去围捕林梦萌,否则要是他俩现在在我面前的话,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他俩。

  也真是见了鬼,我已经连着看过重案一组两个人的艳照了,千万别再来第三
个了。

  传完了照片,我便像拿着一直烫手山芋一样,放在了秦耀的办公桌上。

  然后,我又去了小C的办公室。走到鉴定课办公室的门口,我望着那个门把手
很久,却迟迟有点不敢把手放上去拧动。

  「你过来是看我的?」

  「啊呀……」万万没想到小C出现在了我的身后,以至于我一下子差点没拿住
属于白浩远的那张匿名信信纸。

  「哼……」

  小C看着我险些跌跤的滑稽样子,既没心疼也没被逗乐,而是轻轻斜着脑袋面
无表情地看着办公室门,对我则是一眼都没看。她似乎比以前又瘦了一些,看样
子没少去健身房。但大白鹤那It宅男懒得要死,健身房这种地方他进都不进的。

  我似乎也好久都没去健身房了,我似乎都忘了去健身房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小C抿着嘴唇,用鼻子呼出长长一股气,接着推开门自己先进了办公室,「你
要是等检验报告的话,你还是赶紧回去吧,过一会儿检验结果,我直接让石师兄
帮忙送过去好了,反正重案二组找他做的毛发DNA检验他待会儿也得送过去;你要
是来找课长的,你直接去他房间,他回去睡大头觉了。」

  「哦。那么……那个……」也就一个月的时间不见小C,我发现我对她的感觉
居然疏离得太多,以至于此刻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进行对话,「那个……丘
叔……丘课长也真是放心啊,呵呵,他自己跑去睡觉,就让你一个人在办公室……」

  「怎么了?我在办公室也是刚从实验室里出来,鉴定信纸和信封上的指纹也
不是什么难事,就算现在让我自己一个也是可以做的;而值班这件事也不算什么
困难事情吧。你想说什么呢?」小C依旧没看着我,直接走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坐
下,「何代组长果然不是来找我的对吧?那你还是赶紧走吧,要是被夏警官知道
了可不好。」

  「那我说我是来看你的呢?」我咬了咬牙,看着小C的背影说道。

  「那你也赶紧走吧!你都有夏雪平了,还上我这来干嘛?我们俩什么关系呀
你来看我……快走吧!也不怕夏雪平吃醋?哼!」小C依旧满口怨气地说着。

  「我要是说,今晚我差点就没命、差点就没机会再见你了呢?」我问道,
「大难不死之后,过来看你一眼还不行吗?」

  小C听罢一惊,连忙回过头看向了我——这时候,她才注意到我脖子上那条淤
紫未消、仍在隐隐作痛的勒痕。

  她立刻站起身,踢翻了自己的椅子跑到了我面前,一把扑到我的胸膛上、在
我的胸口猛捶了一下,然后留着眼泪摸着我的脖子:「死冤家!一个月也没说要
搭理我一下!……回来之后,要么就是带着你自己的心上人跑我面前秀恩爱,要
么来看我,就一开口就故意让我虐心!何秋岩,你咋这么讨厌呢你!……谁干的?
疼不疼啊你?」

  她这么一搂抱,我心里倒赫然又觉得别扭了:「早就不疼了,就是过来看看
你……那个……」说着,我有些不知所措地拍了拍小C的肩膀,然后轻轻推了推她
的身子:「C,乖啊,别在这儿这么抱着,被人看见不好……」

  小C的脸上又变得气鼓鼓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好半天才对我问了一句:
「那要是这样呢?」

  「哪样?」

  「就这样。」

  说完,她一把搂住了我的脖子,按着我的头,轻轻踮着脚冲着我的嘴巴便吸
了上来——她身上苦中带甘的柠檬香熟悉又陌生,她还带着可乐焦糖味道的舌头
湿滑又干涩,她贴在我身上的双乳坚实又柔软,她的这个吻,让我迷醉又惶恐不
安。这个吻让我不禁回想起,在这之前的将近七八年时间里,在无数个夜晚之中,
与我赤裸相拥、颠鸾倒凤、在寒夜中用身体给我温暖的就是她;这个吻让我不禁
回想起,在不同的宾馆中、在那些浴室里和床上,我和她一起留下的温存——哪
怕是大白鹤同在身边的时候,她入睡之前也肯会把自己的晚安之吻只留给我;这
个吻让我不禁回想起,在刚进入警专的第一天,我对她是一见钟情的,那天我的
心脏砰砰直跳就像是胸腔里钻进去了一只兔子,如同此刻一样,我想过,不止一
次地想过,去追求这个名叫吴小曦的女孩,让她做我的女朋友,有可能我会在未
来的某一天娶她……

  但是现在再这样是不对的,完全不对的。

  我已经有了夏雪平,我好不容易才陪伴在身边的夏雪平,好不容易令其放下
重重负担与重重心防的夏雪平。

  于是我一把推开了小C。

  「你!」小C抹了抹自己的嘴唇,皱着眉头,双眼就像钉在我的脸上一样:
「何秋岩,这是我认识你这么长时间以来你第一次这么无情把我推开!——哼,
一看你就是跟我接吻的时候还在想着夏雪平……」

  「你小点声!」我不安地看了看身后的门。

  「你放心吧,我们鉴定课的办公室隔音是全楼最好的,就现在你在这肏我,
外面都听不到!」小C气恼地说道。

  「你这是什么话!小C,咱们俩不能这样了……」

  「那该咋样?你说!」

  「就……就做『朋友』吧,那种『单纯的、普通的好朋友』。」

  「你的意思是咱们俩之前不是『好朋友』?」

  「当然是好朋友!可是只是好朋友的话,咱们俩之间……哪能……」一时之
间,我真有点语塞。

  「你是想说,一般的『好朋友』之间哪可能相互肏来肏去的是吧?」

  「唉……嗯。」小C说得过于露骨了一些,但是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那当时是谁说的,永远都会是我的『二老公』的!你自己说的话你还反悔
啊你!」小C哭嚎道,「原来你对我最好了!你甚至比老白对我还好呢!何秋岩,
你为啥变这么快?」

  我沉默了。我当时这么说,确实有些哄骗的成分在,但我那时候其实也没想
到我会把她晾得那么彻底,我以为我可以一碗水端平,甚至是像某些网络小说里
写的那样一夫二妻、且两种生活互不影响互不干涉。然而我又不愿意面对、不太
敢于承认的是,夏雪平对我来说,确实要比小C更重要。或许我对小C偶尔会萌生
出来的难以割舍,只是因为我没对她正式说些分手之类的话、没有一个向她也向
自己明确我跟她之前那种床伴炮友的关系应该正式结束的仪式;

  可话说回来,其实她从来都不是我的,又何谈分手。童养媳也好、收养关系
的兄妹转变成情侣也好,她从来都是白铁心的。

  「别闹了……」

  「我也不想闹啊!我不如人家什么都好、都杰出的夏警官……她长得那么漂
亮、身材那么好、枪法准、脑子聪明……她跟你还比我的关系天然就更亲密……
我门门功课都不如她,除了也就比她年轻而已……她是女神嘛!但我也不知道为
什么,我就是心里不平衡!明明你之前说你喜欢上她了,我也是很希望你们两个
能在一起,但是现在我心里就是不平衡!——明明你的怀里这个地方是我先来的!」
小C撇着嘴,对我狠狠地控诉着。

  这下我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换成以前我还能抱着她一顿啃、或者直接找
个没人又安全的地方扒了她的衣服直接用我的肉棒安慰敲击她的心坎;我这人,
似乎偏偏又不太会安慰人。

  小C见我半天无动于衷得像一块木头,索性自己抹了抹眼泪,深呼吸了三个来
回,放缓了语气:「算了……你现在高低也是回到重案一组了,昨天你被白浩远
许常诺那两个家伙挤兑、还有被省厅姓胡的那个老厌物给欺负的事情,我都听说
了。你这两天心情必然不好,我就不在这给你添堵了……」

  「我心情还行……」

  「你傻呀!何秋岩你是不是真傻呀!你就不能给个台阶,让我觉得是我在照
顾你的情绪、成全你跟你夏女神的恋爱生活?你就不能让我显得自己稍稍有那么
一丁点儿伟大吗?」

  「我……我错了……」

[ 本帖最后由 龙葵 于 2022-7-29 21:38(GMT+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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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句你『错了』就完了?」吴小曦看着我,抿着嘴唇、用舌头舔了一圈牙,
然后说道:「你给我学个小猪叫,我就饶了你!」

  「啊?」

  「你学不学?你不学下次我逮着机会,就在夏雪平面前强吻你!」小C一边抹
着眼泪,一边眉毛一横。

  「我学、我学……」我举双手投降。

  「那你学吧!」小C双手掐着腰看着我。

  看着她这副神气的样子,我就知道她心里那股醋劲儿算是过去了,于是我突
然灵机一动,也跟着说了一句:「那你学吧!」

  「干啥呀?你学!」

  「干啥呀?你学!」我忍着笑,又重复了一句。

  「不是你说的你学么……」小C一见我胡搅蛮缠般地故意学她说话,虽然还没
反应过来我的小伎俩,但还是有些生气。

  「不是你说的你学么!」我继续重复道。

  「算了,你爱学不学!」小C恨恨地转过身,气冲冲地扶起自己的椅子。

  「哎呀,我刚才不就正学着呢么?」我直接拉住她的胳膊。

  她这才终于反应过来,咬着下嘴唇,猛地回过头,看着我的时候又气又笑,
然后双手轮番地在我的胳膊和胸膛一通乱掐:「你个死秋岩!你说我是小猪是吧?
你见过长这么漂亮的小母猪么?见过么、见过么……」

  一通嬉闹之后,她从别的空位置上搬了把椅子过来:「你坐下吧。」接着从
自己刚刚捧着的那份文件夹里拿出了一张报告:「胡敬鲂的、『大狐狸局长』的、
『沈倭瓜』的,三封匿名信的指纹比照都是我做的。其实早就做好了,就故意不
给你!坏蛋!——现在你看吧,不耽误你正事。」

  「嗯,还是我们的小C最好,公私分明,多明事理!」我一边夸着哄着小C,
一边拿过了那份报告。不看则已,一看之后,那报告差点给我吓了一跳:信纸和
信封上可以说十分干净,除了胡敬鲂的、胡敬鲂的秘书的、徐远的、保卫处刘警
官的、沈量才的、还有那个疑似在跟沈量才交往的王瑜婕的指纹之外,完全没有
别人的指纹,换而言之,这个匿名信制造者在拼接这些匿名信的时候,十分小心,
肯定是戴了手套的;而小C查到的这些指纹,正是那些拼字上面杂志釉板纸很早以
前拓下来的,三封匿名信,根据残缺的指纹点位能查到的指纹主人,一共有29个。

  最让我难以置信的是,我还在上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怎么还有张霁
隆的?」

  「欸,怎么就不能有了?你知不知道现在娱乐圈里那些明星,有不少都跟张
霁隆那样的人有各种关系,你霁隆哥又是个黑社会,那样的人万一有点啥把柄落
在罗佳蔓那种从肉体到精神都欲求不满的女人的手里,你觉得张霁隆能放过她?」

  「这……」

  正在我开始陷入对张霁隆的怀疑的时候,小C突然对我吐了吐舌头:「略略略!
你还真是不识逗!算了,不逗你了——本美女受累跟你说明一下:你的霁隆哥的
指纹确实出现在了这上面,只不过这三封信里只出现了一次,而且还只在七片拼
字碎片上面出现,也就是说这匿名信是他制造的几率极小。况且隆达集团那么大
的帮派,在F市堪称第一,他想杀人用不着搞得这么复杂吧?这里面还有两个人,
我查了一下,半年前一个、上个月一个,都去世了;所以现在真正在三封信里出
现次数最多的,一共是这七个人——」

  原来在出现概率最大的七个人的名字下面,小C都用笔在右下角画了一个十分
微小的对勾;再仔细一看,这全部的二十九个人里面,居然还有个熟悉的名字:
温婉婷。

  「这七个人,还有这份名单上的几乎所有人,他们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他
们都来自同一个地方。你们如果想找制造这封匿名信的制造者的话,上这个地方
去找、尤其在这七个人里面找准没错!」

  「『馨亭中心医院』。」我叹了口气道。

  「你知道这个地方?」小C有些惊讶,随即又释然,「哦,对,我忘了。风纪
处现在的处长晓妍姐的吸脂手术就是在他们分院整形部做的吧?还是你找的张霁
隆?」

  「这你都知道了?」

  「嘁,女人们的八卦能力,绝对比国情部安保局的情报工作能力强!」说着,
小C又嘟起了嘴,「……财务处那帮大妈们都说,你跟李晓妍你们俩睡过了?」

  「啥?呵呵,她们……唉呀,不是,她们咋知道的?」我有些哭笑不得。

  「她们……反正就指着晓妍姐走路的样子啊,她们都说,李晓妍一瘸一拐那
么走路是被你『忙活的』。不过也可笑,你知道她们说我什么么?说我都为了你
偷偷打过三次胎了,全是因为我怕老白吃醋——唉,我倒是想给你怀上一个呢……」

  我又无语又有些愠怒。李晓妍今天上午我还见到了,她昨天穿着高跟鞋回的
单位,但也就穿了十分钟上下楼,之后全身的皮肤和腿部关节就有些不舒服,毕
竟她身体虽然恢复一段时间但还需要适应,而且以前她体重过高,必然压得腿部
关节和肌肉不健康,所以今天见到她的时候她还得拄着双拐才能走路。就因为这
个,就被人往床上的事情谣传,也真可谓是「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
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杂交,立刻想到私生
子」,无聊透顶。

  「不聊他们。」我还是赶紧把话题拽了回来,并且用手戳了戳小C做的报告,
「那也就是说,有很大可能性,这个写匿名信的是个大夫?」

  「是大夫,也可能是病患。虽然我列出来的七个留下指纹最多的人里面,四
个都是大夫,但整个二十九个人里面,十九个都是在医院住院的人——我按照咱
们鉴定课跟全市大部分医院患者共享数据库里比对了两遍。所以这个给你们制作
这个匿名信的人,还不一定是谁呢。」

  「看来我估计错了……呵呵,现在有点明白啥叫『预期是城门楼子,假设检
验是肩膀头子,实际情况是胯骨轴子』了。」我摇了摇头无奈地笑着。

  「嗯?什么『肩膀头子』?什么都什么啊?」我所引用的陆东青的这套比喻,
似乎把小C给说糊涂了。

  「啊哈,没什么……」我笑了笑。

  「哼!又是你在夏雪平那学来的什么怪知识吧?」吴小曦红着脸睁大了眼睛
盯着我,光瞪着还不解气,看准了之后直接在我的大腿内侧猛掐了一下。

  「哎哎——真疼啊!你今天对我下手怎么这么狠?我这个不是跟夏雪平学的,
我这是之前遇到了一个……」

  「吁吁吁!我不想听!反正肯定是发生在你跟夏雪平在一起这段时间里,不
是你从她那儿学来的,就是你俩一起见过的谁……要不是我一直没办法从丘课长
那请下来假,我早就买张火车票去会宁江和扶余古城那边去追上你俩了!到时候
我就缠着你不放,夏雪平她说是『冷血孤狼』、其实她心软的咧!我就不信我当
时如果追过去了,她会不带着我跟你俩到处走到处玩!」

  「嗬,你还挺有心机呢!」

  「什么心机?我现在就是个被你抛弃的小怨妇!」小C再次气鼓鼓地看着我,
但随即眼睛一亮,抿着嘴巴满脸都挂着小阴谋地看着我,「死秋岩,话说,刚才
我那样搂着你、跟你舌吻的时候,在你心里,有没有一种偷情的感觉呀?」

  偷情么?

  可拜托了,从之前我无奈诓骗的蔡梦君、到一个月前刚被我推到睡服的夏雪
平,还有昨天和今早的何美茵,再到今晚的吴小曦,怎么所有女人跟我在一起的
时候都觉得像偷情呢?饶了我吧老天爷。

  「我……我没有。」

  「那你脸红什么?」

  「我哪红了我……我……我这是精神焕发!」话是这么说,我的舌头都有点
打结了。

  「哎呦,真嫌弃你!你们风纪处那个老丁头引用戏词都不提这个了!再说了,
你精神焕发,你脸红得跟美宝莲似的?而且越说脸越红,你到底是杨子荣还是关
云长啊?」说着,小C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衣领,对着我的嘴巴再一次俯冲了下来,
「哼,我试试就知道了……」

  「我的姑奶奶你又干嘛!」我是真的被这些女人搞怕了。

  「你闭嘴,别说话……」

  小C果断地拽起了我的左臂,用三根手指搭在了我的手腕上;过了一会儿,她
又迅速地把耳朵贴到了我的右胸脯,接着最后一下,直接把手搭在我的双腿当间,
从下面往上摸了一下我的下体,我的阴茎到似乎没什么大反应,只是我全身都颤
抖了一下。

  「嘻嘻……」小C故意对我满足地微笑了一下,然后坐回了她的椅子上。

  「不是……」我不明就里地看着她,瞠目结舌地问道,「你这刚才……整这
么一套九点十八摸的,你从我身上诊断出啥了?」

  「嘿嘿,没啥——就故意占你便宜揩油来着。」吴小曦继续得意地笑着,
「你不是要跟我做『正常的朋友』么?行呀,那我不跟你上床,我就性骚扰你、
跟你玩进挪总行吧?——哈哈,夏雪平的秘密小男友被姑奶奶我吃了豆腐,真刺
激!」

  「嘿!我……」

  我突然傻了。

  明明跟她之间这一会儿也没干什么特别越轨的事情,但被她这么一说,我好
像啥都做了,而且心里还似乎有点不大舒服……就像被她来了一场精神上的SM呢?

  我表情复杂地看着小C,再把她刚才说的这一大堆话在脑子里重新走一遍之后,
她刚开始说的那几句不经意的东西,突然把我吓得透心凉:「欸,不对——你怎
么知道我和夏雪平去过会宁江和扶余古城的?」

  「老白给我看的啊?」

  「老白……知道?」

  「你忘了啊,他不是会追踪别人的手机么?……其实是我不放心你,我才让
他帮我看一眼的。」小C有些沮丧又委屈地说道,「要不是里的太远,都跨省了,
连不上信号,我都想让他打开他那个什么『大千之眼』看看你和夏警官你俩每天
都在干嘛了……现在想想,当时要是看了,我心里……可能更难受!」

  小C在那厢吃着干醋,而我这边则心里慌乱得很。徐远把一切都安排得稳稳当
当的,他自认为自己的计划密不透风,但是首先张霁隆就知道了关于上个月整月
里在Y省之外发生的一切——虽然说在我这边开了一个大窗户,但是就算是没有我
的透底,张霁隆也自然把徐远这条狐狸的底牌都猜得一清二楚了;其次就是被小
C和大白鹤摸到了差不多全部行踪——都知道我跟夏雪平去过会宁江边和扶余古城
游玩,那么我去见侯劭彧和郭勇邦,他俩若是想知道不也轻而易举么?即便他俩
不认识侯劭彧和郭勇邦是谁,但是我和夏雪平前行留下的路线却会很容易地被白
铁心掌握。

  不过我转念一想,心里也踏实了下来:首先,老白是我可以一起穿一条裤子、
盖一条被子、前后同入一个小C的兄弟,他应该不会再跟第四、第五个人透露我和
夏雪平所经过、去过的地方,其次,他就算看到我和夏雪平去了哪,他也应该不
会知道我和夏雪平走这么一趟,是为了让徐远谋划协助蓝党在Y省进行大选的计划,
若是张霁隆不帮着解释徐远是通过带动Y省周围的蓝党选情而给Y省的选举进行阶
层串联和舆论包围,我自己恐怕到现在也会想不明白徐远为什么要让我和夏雪平
送那些鸡毛信,大白鹤这个人平时也不喜欢政治、也非心怀天下,他应该对这些
东西更不感冒。

  不过再一下子想到,他或是有可能在我和夏雪平出发之前,看到我和夏雪平
在她原来住的那个单间公寓里每天晚上的性生活,再一想到当初窥察孙筱怜被她
的那几个流氓学生轮奸的时候时,白铁心这哥们居然二话不说,视我和小C若空气
一般,当场就脱了裤子,直接对着屏幕开始手淫了起来,我心里也突然觉得有些
别扭——人就是这样,有些事情没人提、自己也想不起来的话就没有什么,只要
被人按下了关于这件事情的触发键,就越想越如坐针毡。

  等我静下心来,想着大白鹤的那个「大千之眼2.0」,我忍不住一拍脑门,才
想到一直都忘了一件事:「C,咱家鹤呢?」

  「你问他干啥呀。」一提起大白鹤,小C的情绪明显有所下降。

  「我这上外省转一圈之后脑子都锈了,才想起来他能帮我查查我手头这个案
子,」说明完毕之后,我连忙对她问道,「咋了,看你这表现,你俩吵架了?」

  小C吧嗒了两下嘴唇,却没说出一个字。

  「真吵架了啊?」看来不出所料,但我仍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因为自从我认
识小C和老白这一对儿,我就没见俩人红过脸,就算偶然有些斗嘴,听起来都跟秀
恩爱似的。

  「你跟夏雪平,你们俩这一个月可算是恩恩爱爱、如胶似漆了,哼……我和
老白这一个月,吵架的时候比在一起的时候多,在一起的时候比他在家过夜的时
候多,他在家过夜的时候又比做爱的时候多。」

  「这话怎么说的?老白这小子开始不在家过夜啦?」

  「他『加班』。」小C没好气地说出了三个字。

  「加班?他的工作性质,不是可以在家就上班的么,怎么还的出来加班?」
我十分疑惑地看着小C。

  「也不知道你听没听说,沈倭瓜这阵子可重用白铁心了:就你出去休假这一
个月,他没事就总被『沈倭瓜』叫出去应酬,又是聚餐又是喝酒,见得还都是省
里或者市里各个机构的It相关部门的人,好像还有什么司法调查局的人……具体
怎么回事我也不懂,他也不跟我多说,也不知道怎么他一个默默无闻的电脑宅被
『沈倭瓜』看上什么了,一下子就成了『沈倭瓜』的亲信似的。」

  我立刻想起昨天早上夏雪平在去情报局之前,我跟她在二三楼缓步台处听到
的徐远与沈量才的对话。

  「那有什么了?这不是挺好的么?」我笑着对小C开解道,「你看看,现在我
是走了狗屎运,好歹算是从风纪处戳出去自己的名声了;你呢,现在至少全市局
都知道,鉴定课有个叫吴小曦的美女法医,丘课长也很信得过你;咱们这『警专
骚浪三人组』里就剩老白自个还默默无闻,他不声不响的,你就忍心这么一直让
他沉寂下去么?你应该跟着高兴才是啊!」

  「噗嗤……啥『骚浪三人组』你取这破名真是让人无语!」小C笑了笑,接着
又脸红着气鼓鼓地、又有点支支吾吾地说道,「好几次他一回家,我都闻见他身
上和衣服上,都有别的女孩的香水味……你知道的,我只用运动型……」

  「『求豆麻袋』,小C同学:你吃老白的醋?」我连忙开玩笑式地摸了摸小C
的脑门,「不烫啊?」

  「你什么意思啊,死秋岩?」

  「我没有讽刺或者挑毛病的意思啊,小C,但你跟老白一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么?论吃醋的话,你上我寝室住了多久,连跟咱家鹤连声招呼都不打?要是他吃
你的醋,他不一定都跟我打几次架了。你怎么突然吃起他的醋了?你就因为这个
跟他吵架,是吧?」

  「问题是每次他回去之后……都是他先主动跟我吵架……」小C委屈巴巴地说
道。

  「他主动跟你吵?」

  「是啊!他一回家就看哪都不太对劲儿——我去闻他身上的什么女生香水、
看口红印,一开始也是不经意的,而且也是开玩笑地跟他说『你在外面挺受欢迎
啊』、『又是那个小骚狐狸投怀送抱啦』之类的话,哪知道他一听就鼻子不是鼻
子、脸不是脸的,满口脏话不说,还开始总说什么我不理解他、我瞧不起他……
起初几次,我也是闻到他身上一股酒味觉得他是喝多了才撒酒疯,我也就没多想;
可后来有几次他根本没喝酒也这样……所以我也忍不住就跟他吵了起来,什么难
听话也都说了,每次到最后,不是他摔门出去就是我摔门出去……」小C说着,又
有点要哭的意思。

  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故意跟小C这个自己最亲近的人找茬,照以前的大白鹤
可不是这个性格的。

  「那你不在家住的话,你有地方去么?」

  「有啊,」小C眼睛又稍稍发亮了些许,「这间办公室算是一个地方,但大部
分时间……我都睡你房间。」

  「我房间?」我惊讶地看着她。

  小C又破涕为笑起来:「嘻嘻,跟你承认个事情——你妹妹被苏媚珍抓走、解
救出来之后,有一天我趁着你去警务医院,我偷偷拿走了你的寝室钥匙——你都
没发现吧?然后我就去配了一把。本来之前是想跟你玩情趣、故意潜进你房间然
后给你惊喜的……唉,谁知道在上个月居然就成了我偶尔的栖身之地了。」

  听了小C关于她这段日子的讲述,我不免长吁短叹,思量片刻后,我摸了摸她
的额头:「好啦,我估计老白就是一直以来压力太大了。他本身身体就不好、不
经折腾,你是知道的;尔后他又长期面对着一个屏幕、一堆代码,比咱们的工作
看着轻松,其实枯燥多了,虽然那是他的爱好,但是谁都会对自己爱好有腻口的
时候。你应该尽量多理解理解他……至于寝室的话,我暂时回家去跟夏雪平一起
住,我那个房间就空出来了,我还没跟后勤处宿管科那边打招呼把房间收回去,
你要是有需要的话,你就过去睡也没问题的。」说着,我一边拿起了小C做的那份
报告,一边拉起了她满是汗潮的小手,「走吧,跟我一起去看看老白,我估计他
应该在……」

  还没等我说完话,小C便直接把我的胳膊一甩:「不去!」

  「……这是干嘛呢?咱们美女法医吴小曦最明事理了,去看看咱们辛勤工作
的老白同学呗?难不成你还想继续跟他吵架啊?」

  「你要是有事情需要找他,你就自己找呗,干嘛非得拉上我?」小C说着,直
接站起身跑到办公室的墙角处原地坐下,把自己的双腿蜷了起来用双臂抱着,然
后把脸也一埋,活像一只炸了毛被惹恼的刺猬,愤怒地对我说道,「从小到大他
第一次这样凶我,还连着见天地跟我凶!凭什么我要去先找他去?凭什么就得我
明事理呢?他要是想赔礼道歉,就让他先来找我!」

  我一看小C这样子确实是生气了,而且我也有点胆寒心颤,万一这时候从外面
进来个别人,看见我和她这副场面,非得寻思是我如何变态地欺负了小C,我只得
赶紧跟她道了别:「好好好!你在这等等吧,我肯定能把他给你劝得服服帖帖的,
让他主动过来跟你道歉的!请好吧您嘞!」

  出门左转,我又直奔网监处。看着这扇办公室门以及门框上面挂着的铭牌,
想起自己之前被陈美瑭一棍子打晕之后被苏媚珍绑在长桌上蒙着眼睛、然后一通
蹂躏,瞬间我觉得自己的两颗肾稍稍有点作痛。

  「——失礼了,重案一组何秋岩参上!」在敲了三下门之后,我便直接拧动
了办公室门。

  网监处办公室里的灯是关着的,所以一开门,我差点以为网监处办公室今晚
没人值班,直到从走廊里照进去的光与电脑屏幕上显映出来的亮,打在我所直面
的大白鹤的脸上。

  从他的表情来看,他显然是被我吓了一跳。

  而正坐在电脑桌前的他,也的确把我吓了一跳。

  他彻底摘掉了眼镜,应该是配了隐形,否则以他将近八百度的近视加上一百
度的散光,不戴眼镜根本看不清东西;而且他还染头发了,把自己的头发染成了
深咖啡色。也多亏杨沅沅不认识大白鹤,否则昨天我逼着她把头发染回黑色的时
候,她可有说辞来怼我了;同时这哥们还蓄起了胡子,就是周杰伦和廖凡一度留
过的那种方块山羊胡,从上唇人中往两边浅浅一条,两头朝下,下面从下巴向上,
看起来确实比以前更加具有男人气息,不过在这样的光线里,现在的白铁心跟以
前那个看起来有些秀气又孱弱的大白鹤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尤其是在这一刻,他的怀里还搂着一个姑娘,那个姑娘的年纪看起来比小C要
小一些,个头倒是差不多,但是身材要苗条许多,皮肤也更白,就像是刚刚炼化
出炉的奶酥,白里透红,两片双唇就像是上一秒凿开冰面捕捞到的三文鱼、剖开
鱼肚一口片下的薄薄肉脍一样鲜嫩,一双包裹在黑色羊绒裤袜里大长腿仿佛柳枝
一般引人注目。

  但她不仅仅是被大白鹤一手搂着腰,而且她本人也把双腿跨在了大白鹤的腿
上骑着,躺着弯卷的长发搭到了大白鹤的鼻翼下面,自己的细嫩双臂、柔软素手
则放在大白鹤面前的键盘上敲击着。

  这场面,让任何人看了都会脸红耳热;好在这女孩身上穿着一件长款「加拿
大鹅」牌的羽绒大衣,那大衣的厚度至少能把她和白铁心的身躯隔出半掌。白铁
心的身上,也披着一件红色长羽绒服,他一转身,我却见到在他那件羽绒服的左
臂上,也有个蓝底白花的印着枫叶国地图的Logo——其实老白这个人挺抠门的,
以前冬天的时候他都习惯买一件几百块钱都不到的旧款墨绿军大衣凑合着过冬,
几千块钱一件的加拿大鹅,他是怎么豁的出去买的?不过现在一看他穿着时装冬
衣,倒是让这个身材单薄瘦弱的小伙,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同时,我在这间办公室里,嗅到了一股极其魅惑的、透着水蜜桃味道的香水
芬芳。

  「这……还没见过吧……」大白鹤紧张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左手抓紧了
那女孩的腰部,右手拽着自己的衣角往上一抓,然后一下子托到了女孩的屁股上,
「这是我哥们,何秋岩,之前是风纪处的处长,现在是重案一组的代理组长。」

  「那……哦……那我还是……回到我自己位置上吧。」

  女孩紧张地挪动身体,眼神瞬间迷离了片刻、眉毛也忍不住皱了皱,却三下
五除二迅速把左脚在地上一踮、然后从跨过大白鹤的双腿离开了他身上;于是大
白鹤趁我没注意,直接把大衣衣角盖在自己腹部一下,笑着对我打着招呼:「你
咋过来看我来了?」

  「何处长……何组长好!」女孩也尴尬地冲我笑了笑,拽着自己的大衣拉链
走到了大老远一个座位上。趁着我没注意,背对着我,打开双腿,弯着腰低着头
把手往自己双腿间一探,一声清晰的塑料拉划声响传入我的耳朵里。

  ——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一种裤子,大部分为女式,夏装热裤、冬装棉裤运动
裤还有这种保暖裤袜都有,看起来跟普通的女士裤没什么区别,但是在女孩从小
便处到肛门的位置上,会有一条长长的拉链,完全是为了男女野战、电影院和其
他公众场合露出、以及在办公室进行隐蔽性交设计的。要知道这种东西,当初还
是我先在淘宝上发现,然后拿给白铁心看的。

  我再朝着大白鹤看去,他眼神里流露出来的一丝惊恐,让我发现他变了。

  若是以前,他对哪个女孩有意思,肯定会告诉小C,小C甚至开明到会帮着大
白鹤去泡那个妹子;如果实在钟意到不好意思跟小C说,也会完全没有避讳地告诉
我,当然事后小C也肯定会知道;而今天这次,他在被我撞见了之后,居然露出了
如此高防备性的眼神,而对于这个女孩,小C应该也是不大清楚的。

  ——他似乎对小C好像腻了。

  但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我决定选择装傻。大白鹤跟小C前前后后吵了将近一
个月,我很清楚如果现在我把这个女孩的故事,作为第三方点破的话,他俩之间
会发生什么;我也深知,我现在作为一个拥有了夏雪平的人,在他俩之间进行这
种事情的干涉意味着什么。

  「咋的,我就不行忙里偷闲看看我兄弟来啊?小样儿,看着比一个月一千帅
多了,这家伙把自己捯饬的,小田切让和竹野内丰也没你帅啊!」

  「哈哈哈,再帅能有你何大警官帅?」白铁心一边说着,一边朝着那个女孩
那边看了一眼。

  说了句热乎的客套话之后,我又连忙正经起来——也不知道此刻我跟着心虚
个什么劲,「其实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有要紧事找你帮忙。」

  「哦……呵呵。」大白鹤故意傻笑着,接着当我坐到他面前的时候,在他的
桌子下面,我又听到了一阵拉拉链的声音,大白鹤随即掩饰地清咳了两下,然后
又扬了扬下巴,对我介绍道:「那个谁,介绍一下,这个是我们网监处新来的实
习学警,林霜晗。」

  「哦,对了,我才想起来——我刚上警院的时候就听说了,说你们警专直升
的当年有个叫何秋岩的学长很有名的,就是何组长您吧?我叫林霜晗,『秋霜』
的『霜』,『晨曦晗光』的『晗』。」等白铁心说完,林霜晗也貌似很知趣地,
用着她那甜到能把人送进糖尿病专科急救病房的声音对我说道。

  「嗯,幸会了。」打了声招呼之后,我又马上转过头,对白铁心继续正色道,
「——说正事,我家别墅的具体地址、徐局长家和沈副局长的住址,还有胡副厅
长宅邸的位置,你应该都知道吧?」

  「嗯,知道啊,怎么啦?」白铁心嘴巴微张着,抬着眉毛绷着脸大睁着眼睛,
脸上挂着僵笑看着我。

  「我、徐局、沈副局,还有胡副厅长,以及我们一组的白浩远、许常诺——
哦对,还有他俩的住址,你应该也都能查到——咱们几个,都被人送了一封匿名
信。我想让你帮我查查。」

  「查什么?」

  「当然是查查咱们这几个人的住处周围的监控录像的了,我有点想知道这个
匿名信是谁写的。」

  「这我怎么帮你查啊?」看大白鹤的表情,我有点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在故意
跟我装傻。

  「当然是用你的那个神通广大的『大千之眼』了,宝贝。你用你的那个大千
之眼定位一下我说的这些地址周围的监控,查一下送信时候的监控录像,再比照
一下看看给各方送信的人是不是一个人,用你的这个『眼』办这个事情,应该不
难吧?然后再用咱们网监处自己的系统,通过数据扫描比对,查一下这个人是谁,
这对你大白鹤同学来说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么?」

  「这个嘛,秋岩……咳咳,现在……」白铁心清咳了两声,对我说道,「现
在这件事有点不那么易如反掌了,我现在在这用不了我那东西。」

  「用不了?怎么了?」看他的表情、听他的语气,我还以为他所设计的「大
千之眼2.0」遇到了什么技术性问题了呢。

  却见他继续清咳了两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然后低下头,又皱起抬头纹睁
大了眼睛对我说道,「我现在在局里就是没法用,你明白吧,主要是现在在局里
呢……」

  「不是,为什么在局里就没法用了呢?」我不解道,「你看啊,之前解救夏
雪平、当场枪毙段亦澄那次,你不是就在局里用了一次、帮我锁定段亦澄和夏雪
平当时的位置了么?后来围捕艾立威那次,我不是也用我手机端的软件给你发的
跟踪信号,然后全局才能在兰山文化会所找到艾立威的么?怎么今天在局里就不
能用了呢?」

  「你还好意思问呢,兄弟?」大白鹤看着我,故意苦笑道,「就给你用的这
两次,我这个『大千之眼2.0』就被徐局长和沈副局长同时给瞄上啦!尤其沈副局
长,他可是真上心哦,还一度说要让全局帮我一起开发再测试校验、然后修复这
个软件系统……那家伙,闹得全局一下子都知道我这玩意的存在了,你知道的,
我本来搞出来这个东西,其实并不想大张旗鼓的;然后……」说着说着,白铁心
突然讪笑了起来,「欸,话说你小子也真是艳福不浅哈?之前喝醉了跟夏雪平一
次,还有再往前你喝多了以后跟陈月芳还有那个叶莹也有一次,我这后来发现你
们家美茵在你寝室里居然还有一次啊!嘿嘿,外加你跟那位孙筱怜老师在商场洗
手间里也干过一回,也忒大胆了吧!秋岩,你这后宫开得,里面女人的类型还挺
全面!」

  「嘻嘻……」而坐在我身后,离了几张桌子远的林霜晗也跟着笑了两声。

  我心里顿时冒出了邪火来,拍了下桌子对着白铁心怒道:「我说大白鹤,你
还是不是人?我当你是兄弟,我信得过你,你就未经过我同意把我手机里的东西
都扫了一遍?你这是要干嘛!」

  他看我跟夏雪平双双被人下药之后、在夏雪平原来的单间公寓第一次做爱的
事情,我是知道的,而且实际上说实话我还挺感谢他告诉我,其实当时只有我跟
夏雪平发生了肉体关系、而艾立威对于女性阴道部位居然会有那么强烈的变态阴
影;他看得到,我因为受了夏雪平跟艾立威的刺激,把自己喝得分不清南北的那
晚上,和陈美瑭与刘虹莺在个小旅馆里稀里糊涂地来了次双飞的偷拍视频,我也
是有心理准备的,毕竟当时我是想让他帮我查查那天晚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
美茵的破处、还有我本意是用来以肉体勒索孙筱怜的视频,其实从头到尾压根儿
跟他那个「大千之眼2.0」的云端存储就没有半毛钱关系,这两个视频要是他不提,
我自己都快忘干净了,这俩视频几乎是在我手机里快要存到长毛腐烂,结果没想
到居然被他发现了!他居然能看得到,那他是不是也想之前帮着我监听段亦澄和
夏雪平的通话时、直接把夏雪平手机上所有资料都复制到我的iPad上面那样,黑
了我的手机?那么看来,现在我随身的所有电子设备和夏雪平的手机,对于这家
伙来说完全就是不设防的是么?

  尤其是他一提起孙筱怜的事情,我便立刻联想到之前他帮着我黑进孙筱怜家
里的Wifi时,当他看到孙筱怜在自家床上被那四个流氓学生群奸的场景之后,简
直把就坐在一旁的我和小C视作空气、当场就脱了裤子对着屏幕开始手淫,我立刻
就对他和我那些视频、以及上个月起初那些日子里我和夏雪平在单间公寓里每天
的性生活产生了很不好的联想,再想想刚刚小C还告诉我,我跟夏雪平旅行的每一
处足迹都能被这混球给追踪到……在这一瞬间,我真有种锤爆这家伙脑袋的冲动。
妈的,也真多亏夏雪平的单身公寓被那个来偷Sim卡的家伙给一手雷炸掉了,要不
然,我这每天晚上不还是在跟夏雪平给这家伙白白做成人直播么?

  「哎呀,你别生气!消消气,我话还没说完呢!」白铁心对我摆了摆手劝道。

  我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那个林霜晗,却见她耳朵里正塞着一对儿耳机,脑
袋和双肩正跟随着手机里的音乐摇摆着,似乎并没有听到我和白铁心的对话。

  只见白铁心嘴角微微上翘了一下,然后对我说道:「我这软件自从被沈副局
长给看上之后,沈副局除了要帮着我完善这个软件,他还想让我教他怎么操作——
你别说,沈副局对于计算机编程这方面还是有点基础的。你想想看,之前就我给
你一个人的手机和iPad安装过『大千之眼』的客户端,沈副局长这个人,眼睛里
不揉沙子、死古板,又跟你们家夏警官是个极其不对付的人,你的那些桃红花黄
的东西,要是被沈副局长发现了,再拿出来专门攻击你们家夏警官,试问你们家
夏警官能受得了么?试问你何秋岩能受得了么?你的这四个视频,是就我一个人
看过更让你糟心,还是让局里大部分人、包括沈副局长看了更糟心?所以啊,我
已经把云端里关于你和夏警官的所有东西都删干净了,你给我看到的那些东西,
我也没有备份啊,现在已经存到你的iPad里了,从今天起你自己可看好喽;而且
你的手机和iPad的端口我已经断开了,以后用的话,你还是能即是使用的,但是
监控储存取决于你手机剩余内存,反正当成一个追捕用的导航还是不错的。」

  「照你这么一说,你还是为了我着想?」我半愤怒地说道。

  「别客气,应该的,都是兄弟。」

  我盯着大白鹤那张脸端详了半天,仔细想想,他要是真的对我有坏心眼的话,
估计等不到今天,在我和夏雪平不在F市的这一个月里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而
且他也用不着告诉我这些事情。从警专到一直现在,风风雨雨的,我还是对他有
一定的信任基础的,并且之前在警校的时候,他也开过几个类似于这样事情的笑
话,虽然确实让我心里挺不舒服的,但我还是愿意相信,这只不过是他跟我开的
另一个恶趣味的玩笑。

  然而,即便我这样跟自己说服自己,我心里仍然觉得别扭,反正我已经决定
专心致志地对夏雪平,而必须辜负小C,那看来从今以后我对于我跟夏雪平之间的
事情也该对他和小C进行很大程度上的保密了。我知道这或许是我和他俩这一对儿
距离拉远的开始,但为了夏雪平我必须如此。

  「我说白铁心,我才反应过来:你真打了一手好镲啊!——你跟我说了这么
一大堆,跟你今天在局里没办法帮我追查这个投送匿名信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赫然缓过神来,我突然发现大白鹤似乎是在用我那四个视频跟我逃避问题。

  「啧,看来你还没明白过来、嗅到气味呢!」大白鹤又捏了下自己的鼻子,
跟我苦口婆心地说着,「我这个软件既然被沈副局长和徐局长都看上了,你猜他
俩能不跟上头知会一下的么?本来我曾经一度以为,我可以靠着这个软件、我从
外面和警校学的那些计算机小伎俩发达呢,结果人家上头可说了,这个东西不能
轻易用,非到万不得已或者危急时刻,否则用了就是严重违纪!具体是因为……
哎呀,具体因为哪条规则哪个条例我也忘了,我也记不清,反正就是说我这东西
可能会损害民众个人的隐私权——都是政治说辞,我对那些个玩意也不感兴趣。
欸,你知道在两党和解之前,红党新政府曾经搞过一个『天网』系统工程吧?跟
我这个『大千之眼』的功能差不多,涵盖面广泛但是系统计算速度没我这个好,
不过后来呢?两党一和解,签了一系列的各种公约、修改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法律
什么条例的,结果这个『天网』整个项目都停了。秋岩,什么政治、什么隐私权,
这玩意可是红线!咱们只是当警察的,可不敢再往警察职责范围以外去折腾啊!」

  闭上眼睛心平气和地想想,大白鹤确实有他自己的道理和谨慎,但要是没有
他拿着这个「大千之眼」来帮我,我心头总对这个匿名信有个心结。我仔细地想
了想,然后对大白鹤问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老白。你刚才说,上头不让你再
用这个『大千之眼』,具体是谁说的?徐远还是沈量才?」

  「都不是,是胡副厅长说的。」

  「那你刚才又说,胡副厅长告诉你,『非到万不得已或危急时刻』才能使用
这个软件,那假设说啊,咱们局里有一个需要尽快侦破的案子、用来帮着咱们市
局和省厅平息老百姓施加的舆论压力,这个算不算『万不得已』?」

  「这个嘛……咳咳……」白铁心又清咳了两下,而且再一次摸了摸自己的鼻
翼,「这个的话……秋岩,这得分具体情况。」

  「那我再问你啊,如果有人直接给胡副厅长送了一封,具有威胁勒索、甚至
有点恐吓意味的匿名信,你说这算不算『危急时刻』?」我又问道。

  「啊?有这事?」

  「你自己看吧——那封给胡敬鲂的匿名信原件就在我手上,你自己读一读,
看看我说的对不对。」说着,我直接把那封匿名信递给了白铁心。

  白铁心皱着眉头,郑重地接过了那封信,仔细地阅读这上面的字:「……杀
害罗佳蔓真凶共五人……此五人漏一不可。若贵警局有所遗漏……望您自行承担。」

  看着白铁心紧张的样子,我继续说道:「好一个自行承担,这个人他说他只
是会去把杀了罗佳蔓的真凶曝光在媒体上,但是你想想,古往今来寄匿名信的人,
若是不达到自己目的,有几个会不做极端行为的?这个寄信人可不简单啊,老白,
省厅厅长和副厅长官邸的保卫,应该至少比咱们市局保卫处更森严了吧?这个人
的匿名信,愣是在那些保卫的眼皮子底下绕了过去,直接送到了胡敬鲂的宅邸门
口——你说这次送的是匿名信,下一次他会送个啥呢?万一……可别万一送个炸
弹啊!」

  「我操……有这么危言耸听么?」白铁心耳朵上的汗毛立刻竖了起来。

  「那可就说不准了,问题是咱们现在控制不住这个人的行为。咱们做个最坏
的设想呗:万一是炸弹,胡钧座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说到时候中央警察部、司
法部怪罪下来会怪罪谁呢?安保局那帮傻逼王八蛋么?肏!你想想叶莹都被夏雪
平击毙多长时间了、早就火化入土为安了,当初她给时事传媒大厦送过去的炸弹
的破案子,在安保局那到现在还没结案呢!他们本身还有司法豁免权!那样的话,
也就只能咱们市局跟着吃瓜落了。你说你,现在本身就受沈量才器重,还是网络
监察处目前年轻一代的得力人才,那到时候你不也得跟着被连坐么?」

  「行啦,哥,你别吓唬我了!我明白了!不就是黑个监控系统、比对一下外
貌、外加进行一下人脸识别么?我这就给你弄!等我弄好了,我把所有资料打包
发到你的邮箱里。」白铁心看样子被我说的彻底是慌了,二话不说直接把双手搭
到了键盘上开始一通有节奏地敲击着,敲了两下之后又抬起头,对我说道:「不
过你得给我点时间,没个一个小时俩小时我可干不完;而且这个事情真的非同小
可,胡副厅长那人你也不是不知道,赏罚褒贬全随心情,要是万一……」

  「万一他要是发作,我一个人兜着。本来这个案子就是他催的。」

  「秋岩,你也真是随你们家夏警官,」白铁心低着头开始专心打着字,「我
这一个月一来,你知道我学到一个什么事情么?『无过就是功』啊。有些事,认
真你就输了。」

  我轻笑了两声,看着眼前的白铁心,忍不住半讽刺地对他说道:「呵呵,是
么?沈副教你的吧?」

  「嗯。怎么了?」

  「没怎么。看来你还真是深受沈副的赏识,现在就连行事作风,你都开始照
着他学了。」

  白铁心看了我一眼,也轻笑了两声,然后开始挪动鼠标:「话说秋岩,你咋
知道我现在『深受沈副赏识』的?你刚才是去过吴小曦那儿了吧?」

  我看着他的眼睛里,似乎闪烁了一下不满的情绪,于是我顿了顿才说道:
「你这是问了我俩问题。你收到沈量才垂青的事情,我是直接听他自己说的。夏
雪平现在暂时转职去了国情部F市情报局当探员,她临走之前去找局长副局长进行
档案移交还有一系列杂七杂八的签字盖章,那天早上我和她就在二三楼的缓步台
腻歪着,然后就听见沈量才跟徐远聊起来你和你的『大千之眼』的事情了,然后
我就知道了。」

  「哦,这么回事啊……」

  「老白,其实你能受到上峰欣赏,这事情我挺替你高兴的——真心挺高兴。
我这么说,你相信么?」

  白铁心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这一眼差不多七秒钟左右,然后他又低下头看了
看键盘,随即微笑着点点头:「相信,当然相信啊!操,这还有啥说的?还跟我
扯这个……你和秋岩对我咋样、在你心里怎么看待我,我能不知道?我是那种不
清不楚的白眼狼么?我刚才还跟小晗叨咕呢,说当初在警专的时候,咱们俩就睡
上下铺,我当初在男寝室受人欺负,你是第一个帮我跟人出头打架的兄弟,咱们
俩一起跟人抡过拳头、一起挨过揍,我要是遇到了老师和教官不公平待遇,你肯
定冒着烟冲到训到处帮我鸣不平;我要是有该得到的东西没得到,你真是扯破了
嗓子跟学校帮我争取——你何秋岩对我白铁心多够意思,我能记不住吗?哈哈!」

  说到这,白铁心终于露出由衷的爽快的笑容——这也是从刚才我进到这件晦
暗的办公室里到现在,他脸上第一次露出由衷的爽快的笑容。看见这个笑容,我
才确认眼前这个留着山羊胡子、摘了眼镜的男人,还是我那个兄弟大白鹤。

  「我也用不着你这么成天跟人嘚吧这些,既然是兄弟,我多一句嘴你别嫌烦。」
我对大白鹤真诚地说道。

  「你说啊,咋的了?」

  「我确实刚从小C那儿来你这的。我也是想着离开F市快一个月,这么长时间
不去看看她,也不像话。小C也确实给我讲了,说你现在收到沈量才的重视,他还
没事总带着你应酬。」

  「她都跟你说了?」大白鹤的表情立刻又冷了下来。

  「都说了。」我含了半天舌头,才对他继续说道,「小C现在就等着你给她道
个歉,你们这一个月的小别扭就算翻篇了。其实小C挺离不开你的,你应该很清楚。」
本来我还想说一句「刚才我还想拉着她过来一起找你,我来给你俩说和一下」,
但想着我刚进办公室的时候林霜晗跟大白鹤之间的那副场面,我就生生地把这句
话咽了回去——真多亏没硬抓着小C过来,否则我真是在给他俩之间的关系火上浇
油。

  一听到我这么说,大白鹤也有些急了,皱着眉头撇着嘴说道:「我还得道歉?
我这在局里和外面一天天的……」

  「我知道啊,老白!我明白你这工作性质,你这种成天跟代码打交道的技术
类部门,其实越受人赏识、身上的担子和心里的压力就越重,而且我也清楚,你
对于应酬这方面的事情一点都不擅长,你怕跟人打交道;何况,苏媚珍处长出了
事情之后,你们网监处这里又没有一个给力的主心骨,又要受到全局同仁的非议,
你有多少辛酸苦楚我都看在眼里的。小C也一样啊!但你也别忘了,她也还是个二
十岁刚出头的女孩,你看她成天跟咱们男生一样疯、一样闹,她心里也有脆弱的
地方。所以她才会对你成天早出晚归各种挑啊——女孩子『挑』男生的毛病,并
不是那种负面情绪的『挑刺』,更有一种希望关注和被关注的情绪在里面。你难
道不觉得,她对你其实更像是想要融入到,在她看不到你的时候那些生活里么?
小C这姑娘多缺爱,你跟她一起长大的,你比我应该更清楚啊老白!」

  大白鹤似乎被我说得动心了,自己也忍不住咬了咬嘴唇上的死皮,半晌才说
道:「道歉……唉,从小到大,我跟她也没道过歉,我之前也没跟她闹过别扭,
我真有点不知道该跟她怎么道歉。而且我还有点抹不开面子……」

  看着面前的白铁心,我忍不住笑了。想当初那个怎么说他他似乎都没什么脾
气的大白鹤,那个似乎人人都能来欺负一下的瘦高孱弱、老老实实的眼睛宅男,
现在却也在跟女朋友道歉的时候,开始想着自己作为男人的那点面子。

  「老白,男人的面子不在这。何况你跟小C之间,在一起恋爱这么长时间,还
都是从小到大一直在一起,你们俩都对对方比对自己更了解,一般情侣之间那点
所谓『面子』、所谓『自尊』,在你们两个这里还算事儿么?你们俩是我认识的,
在一起最长情的情侣了,老白,我是真心希望你们俩能一直好好的,懂吗?就为
了所谓的什么面子,就为了人生路上道路两边偶然的各种花香粪臭,就闹到现在
这样,不是你夜不归宿就是她无法容身,这样是不对的,老白。别为了这些不重
要的东西,生生错过了你生命中本来最重要的东西。要是错过了,在想追回来就
不容易了——你想想我跟夏雪平:从她离开我家到我和她再次相遇,整整用了八
年时间;而从我来局里,到我能跟她现在这样,这要是写成小说也足足得有个六
大章节了吧!」

  大白鹤听了之后点了点头,真诚地说道:「其实……唉,其实我也知道,前
几回确实有点喝大了,结果一回去,说话就开始有点没五没六的;也不知道怎么
着了,后来一吵起来就没完没了,怎么想收都收不住……我知道我其实挺过分的……


  「行了,你这些话啊,就去找小C说去吧,你在这跟我说没有用。等过了今晚,
你把她找出来,别在局里,找个僻静地方,就你们俩人在一起好好聊聊。我看咱
们局对面那个网名叫『达斯小魔』的南岛男生开的茶餐厅就不错。别闹得太僵了,
故意离开的人其实慢慢的会很后悔,而被抛弃的人,从自己被甩开的那一刻开始,
每一分每一秒都会觉得痛苦。」

  「呵呵,你在说曾经的你和夏雪平吧?」大白鹤笑着问道。

  「嗯。我和她也算是吧。你看看我和她能破除误解和隔阂,重新在一起,废
了多大事呢。」

  「反正从你进市局第一天早上,到现在为止,你跟你夏女神之间这点事情,
要是写成网络小说的话,起码也得来个五个大章的,哈哈!欸,但我说现在你俩
关系不还升华了吗?以前那是普通母子,你俩现在……嘿嘿!」

  「那跟小C你俩今晚也赶紧『升华』一个呗!我说白铁心,你就对我的事情这
么好奇……你等会,接个电话。」

  正说着,制服警大队的吕师兄打来了电话,说他已经把我订的那一百份外卖
取了回来,而且还找人抬到了重案一组门口。我连忙跑回了一组办公室,拿了一
份汉堡套餐之后又回到了网监处,把外卖纸袋递给了大白鹤,并且觉得时机正好,
就话里有话地对大白鹤说道:「这个给你订的,就一份。我不知道你这还有小朋
友晚上加班,没有多余的——话说你也该赶紧让人家小美女回寝室休息了吧?这
大晚上的,人家还是个小实习学警你就让人陪你熬夜,身体熬坏了怎么办呢?」

  「哈哈,行行行,我知道了。」

  「好好去跟小C聊聊。我是真心希望你们俩好——我是真心希望,今后,你们
两个在一起能好。」

  「嗯,我知道了。你这一个月离开的,咋变得啰啰嗦嗦的?不用你管了!」

  「那我知道了。」我拍了拍大白鹤的肩膀,「那我就回去等着你的邮件了啊!」

  说完之后,我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叫林霜晗的萌妹子;而此刻她也正斜着眼
睛低头盯着我。虽然她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但那眼神里可根本不是一个小师妹
对于学长的崇敬,反而只有两个字:「碍事」。

  一直到我第二次从办公室离开,网监处的灯也没亮起来。

  等我回到一组之后,我在每个人的办公桌上都放了一个外卖餐包,又给依旧
在鉴定课办公室勤勤恳恳写着报告的小C送了一份披萨。到最后分来分去,其实还
真就多出了一份,但我是不会把这多出来的一份送给那个林霜晗的。我一边吃着
一份照烧肥牛双拼盖饭一边思考着,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拎着那份多余的双拼盖饭
下了楼,反正全局上下饭量最大的两个集体,一个就是防暴组,一个就是制服大
队,我想去看看他们那的值班警员还有谁是胃口大开想吃第二份。

  但当我从楼上走下来的时候,正巧看见赵嘉霖坐在一楼大厅的那张熟悉的小
书桌前,身上套着厚厚的羽绒大衣、双手捧起一个电热暖水袋捂着肚子,还时不
时端起面前的蜂蜜瓶不住地往保温水杯里填着蜂蜜。眼看着她的瓜子脸饿得稍显
蜡黄,肚子咕咕一叫,站在楼梯上的我都听得一清二楚,我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这
份双拼盖饭,咬了咬牙,然后硬着头皮厚着脸皮走到了她身边。

  「你说你这怎么也算是个美女,肚子叫起来却跟摩托车似的——我还以为特
警队的人光临呢?」我故意用言语贬损道。

  「你过来干嘛啊?有正经事么?没有的话请你离开。」赵嘉霖白了我一眼,
接着低着头看着面前平板电脑上播放的《陈情令》。

  「小的过来给伊尔根觉罗格格请个安!」我笑了笑,看着她饿得有气无力的
样子,继续乘胜追击:「你说你这都结婚了哈?新婚燕尔的,不好好在婚房里跟
你的如意郎君好好温存,偏偏就为了那点加班费、就为了抢人家总务处的工作,
来这一到晚上就冻得人骨髓都冻到抽搐的一楼大厅加班。我说格格,您何苦来哉?」

  「你到底有没有事?没有事的话赶紧……」

  赵嘉霖的「滚」字还没说出口,我便将那份双拼盖饭套餐放到了她的面前。
本来瞪得溜圆、冒着冷火的那双眼睛,瞬间有些温柔又脆弱了起来。

  「喏,给你的。反正多出来一份,你吃吧。」

  「你拿走!赶紧拿走!」没想到赵嘉霖语气一变,冷冷地对我说道,「我说
刚才怎么从楼上到楼下就一股牛油外加一股味精味呢?闻着就特恶心、特讨厌,
就跟订餐的那个人一样!我才不吃呢!你也离我远点,满嘴的辣白菜味儿!」

  话虽这么说,她的口水却从她嘴角渗了出来,而且盯住餐盒就有点挪不开的
眼神,完全出卖了她的生理本能。

  「嘿,我说,『冰格格』警官?『闻着就特恶心、特讨厌,跟订餐的那个人
一样』——你这话说得,像是你闻到过『订餐的那个人』身上啥味道一样?我怎
么不记得你曾经闻过我身上的味儿呢?我知道你们满洲女生跟蒙古女生一样,都
大胆开放,但有的话咱可不能乱说啊!更何况你都结婚了,你这么说不怕局里人
听见了误会,也真不怕你老公吃醋啊?到时候我可说不清!」

  「你再瞎说信不信我抽你?」一听我故意挑衅,赵嘉霖果然怒了,瞪着我直
接站了起身。

  恰巧这时候,外面一队警车轧着积雪开进了市局大院,紧接着重案一组的几
个同事便押送着一个里面白色衬衫只扣了一半、右侧的爪夹吊带脱了一根的文胸
罩杯明显拧着劲翻着、外面披着姜黄色毛呢大衣、头上戴着一只遮面袋的肤白高
挑的女人朝着大门走了过来,然后我便大老远看见白浩远拿着一张纸巾擦着耳际
的鲜血下了警车,估计这个被押送的女人应该就是陈春。

  这幅场景并不像是抓捕嫌疑人,到给人感觉更像是捉奸或者抢强压寨夫人。

  「抽我不抽我,您改天再说吧,我现在确实没工夫奉陪了。」我连忙对赵嘉
霖说道,然后帮她解开了塑料袋,把盖饭、泡菜以及依旧热乎的茶碗蒸放在了平
板电脑周围,「这饭反正送给你了,你吃不吃也无所谓。你讨厌我、讨厌夏雪平,
但我是从来没想着跟你为敌。可是你结婚的时候,全局上下你都给了请柬就没给
我一个人,连夏雪平你都请了,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这顿外卖,就当是补
上你婚礼的红包,我给你随礼了。师姐,新婚快乐。」

  说完,我便跟着白浩远等人一起往楼上匆忙地往楼上跑去。

  当我在甲小队的后面往前赶的时候,却观察到他们每个人似乎都把这个跑起
来连乳房都要从衣领中飞出的陈春当成一只随时都可能炸开的高压锅一般。

  正常的流程本来应该是先把嫌疑人带到二楼进行照相和指纹采集,然后进行
一系列的签字和按手印,之后再带到三楼的审讯室里进行审讯,审讯完毕再为其
安排三楼或者市局大院内部的独栋羁押室进行拘留。可等我一上楼,顺着路走到
照相室之后,却见这帮人直接把陈春一个人扔到座位上,连遮面袋都没摘就直接
匆匆往外走,有几个腿脚挪腾得快的,已经跑回到一组办公室门口,呼天喊地招
呼着里面刚吃完外卖水足饭饱的人来帮忙接班。

  「怎么了这是?」我对着匆忙到处乱跑的人群问了一句,每个人都脸色难看
地瞟了我一眼,要么则是捂着嘴巴看了看我,反正都不说话,见到我之后,只是
皱着眉毛摇摇头。

  紧接着我就看见仍旧用纸巾擦着脸上的血的白浩远,对他问道:「脸怎么了?」

  「被挠的……」

  我朝着照相室里看了一眼,套着遮面袋的陈春却表现得十分平静,完全没有
一丝挣扎吵闹,再看看她被铐着的双手,镶钻还做了釉质彩绘的美甲上面似乎也
是干净的,感觉白浩远的伤不是她造成的。

  「我说,白师兄,这怎么了都?你们这小队怎么人人都像被黄鼠狼给崩了似
的……」

  白浩远也表情难过地低下头,闭着眼睛对我摆了摆手:「你先别问……容我
缓缓再说……」

  「沈副局长呢?」

  「酒店门口……正接受采访呢。好家伙……还来了……一帮记者……他妈的!」
白浩远依然捂着嘴巴说道,而且还有些过呼吸的倾向。

  「那行吧……我给你们每个人都买了宵夜,趁热吃吧。」

  「嗯,有心了……呕——」

  白浩远抬头看了我一眼,话刚说完,就开始捂着嘴巴干呕。

  站在他面前的我,既迷惑,又有点愤怒:我知道他可能还是对我有意见,但
我刚说完卖了外卖,他就这反应,这也有点太没礼貌了吧?

  可没等我反应,白浩远便又赶紧跑到厕所去,找了个地方就开始扶着墙准备
清胃。我抬头一看,单单男洗手间这么一会,就已经聚满了刚刚参与抓捕陈春的
所有男警员。女洗手间门口也差不多,但是刚刚参与抓捕的那些女警们大部分不
是反胃,更多的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的花容失色。

  ——嘿,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这帮人参与个抓捕行动之后就集体食物中毒
了?

  结果这个时候照相室里,就出现了真空状态。根据《员警守则》,在一个存
在已经被捕嫌疑人的空间里没有警员陪同监视,属于严重过失。也多亏在这个时
候沈量才和徐远都不在、周围也没有保卫处的人,否则若是现在这种情况被人注
意到的话,整个重案一组都得受到处分。我根本没有半点犹豫,直接走进了照相
室。

  看着戴着面罩、不用刻意透过四敞大开的衣领就能被人把差不多36C的雪白乳
房跟朱红色的挺立乳头一览无余的陈春,我的脸上不由得一红,她这副样子着实
不雅。我索性又把她的遮面袋去了下来,只见凌乱的黑色短发下面,是一张玲珑
得如同艺术品一般的脸庞,肤白如纸、肌肤似乎吹弹可破,眉眼中的忧郁又不乏
灵动的气质恰似童话里的精灵,只是她坐在椅子上举手投足间的动作,却暴露了
她的体质着实单薄孱弱。被揭了遮面袋之后的这位著名设计师,也双眼无神地看
着我,即便是发现我在盯着她那雪白的乳房的时候,也没觉得半点冒犯、也没表
现得多么魅惑。

  我想了想,当着她的面把自己腰上的手枪拔出,推了两下保险匣之后重新别
回腰上,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了手铐的万能钥匙,给陈春的手铐打了开:「给你三
分钟,整理一下你的衣服吧,陈女士。」

  「谢谢。」陈春点点头表示谢意,用着充满温柔磁性的声音说道——很难说
如果没有那那封匿名信,我到底会不会怀疑这样一个举止优雅而又温柔内敛的三
十多岁少妇御姐是一个杀人犯;只见她又低下头心思复杂地微笑了一下,似自言
自语一般道:「呵呵,我像现在这样以来,还是头一次看见有人见我这样会脸红。」

  我抬头望了她一眼,没理会她的怪话,而是关上门走到操作台后,调整好了
相机的位置和电脑软件,准备先帮她照个照片。

  「好了么?」

  「就快了。那个……」陈春调整好了罩杯,系好了衣扣之后,抬起头对我忙
然地问道,「警察先生,请问……你们这有茶水和红枣么?单有一样也可以……」

  「要这些干什么?」我冷酷地看着她,没想到她的事情还挺多,「这里不是
茶楼。」

  「我不是那个意思,警察先生……只是你不给我这些的话,」说着,她朝着
自己的裙裤上指了指,「这里……会很尴尬,而且我的裤袜确实有点紧,站起来
照照片的,会有些难受。」

  我仔细看了一眼她手指的地方,瞬间就明白了刚刚为什么参与抓捕她的所有
人都会产生那么大的生理反应,因为我也被震悚到了;在陈春的两腿之间那里,
已经把裙裤顶起了一个「小帐篷」,目测那跟「中枢架木」的「海拔」和「口径」,
跟我的差不多有一拼;而就在我为这个表面上看起来没办法再温柔再御姐的女人
居然是个不折不扣的Ts而心头震怵的时候,只见她的脸上突然越来越红,接着双
腿开始不停颤抖、嘴里也忍不住用着那极富磁性、又分明如同黄鹂般清脆甜美的
嗓音哼了起来:「嗯……啊啊……啊……不行啦——」

  只见她的娇躯开始有节奏地前后摆动,而她双腿间那枚似乎不该存在的肉棒,
居然开始有节奏地、一跳一跳地抽动了起来空气中,瞬间飘起一丝夹杂了榛仁和
石楠花气息的咸腥味。

  射过了精液之后,陈春十分难为情地看着我,在这一刻她似乎很害怕来自他
人的目光,所以很快她又情难自已地低下头。可紧接着,那根稍微疲软下来的阴
茎,居然又勃起了,而且没过多久,一股股的精液竟隔着裤袜喷了出来,但是似
乎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什么也没干,单纯只是坐在椅子上就会不间断地进行两次射精,这种生理反
应也真够吓人的,尤其对于一个应该是一直在持续摄入雌激素的跨性别者来说,
这样的现象,除了猎奇,更多的是让人觉得汗毛竖立。

  「你想要红枣或者茶水干嘛?是……为了止住……这个?」我试探着问道。

  陈春脸色通红地冲我连连点头。我正说话间,她的第三股精液又开始井喷而
出。这个时候我也有点着急了,因为毕竟此刻就我一个人跟她共处一室,若是被
来人看见我正面对着一个身材不错、面容姣好的跨性别者机械式地连续射精却无
动于衷,恐怕全局上下第二天不仅会开始怀疑我的性取向,还会怀疑我是不是趁
着其他人不在、对犯罪嫌疑人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后者搞不好,可能会让我
彻底告别警察这一行。

  于是我蹲了下来,在操作台的抽屉里一通乱翻,别说,还真翻出来了一大袋
子红枣焦糖夹核桃仁。

  我连忙撕开袋子,抓了一把小包装的红枣放在陈春所坐着的审讯椅前的桌板
上。她见了,立刻睁大了眼睛,发疯似的用牙撕咬开小包装,摘了核桃仁随手往
桌板上一丢,连吃了五颗干枣。令我觉得神奇的是,当她吃到第三颗的时候,她
双腿之间的小帐篷开始逐渐矮了下去,把裤裆撑得鼓鼓的阴茎稍稍软了下来,最
后当她吃完第五颗,从裤袜布面上,只涌出两滴半透明的液体后,一切的反常生
理现象便都停止了。

  咽下枣干的陈春大口大口深呼吸着,脸上的潮红色也迅速地消退了,她忍不
住连忙痛骂了一句:「奶奶的,真是够了……上次这样的时候,差一点就休克……」

  我的天,射精射到濒临休克,那该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只听陈春继续发着牢骚:「刚被你们这帮条子生生从娘们儿身上拔下来,现
在又在你面前这样犯了瘾……要不是他妈的十几岁时候不懂事……小爷这辈子的
脸都丢尽了!」

  骂完了以后,她又忍不住掀开裙子摸了摸裤袜的裆部,然后便抓了一手的黏
腻,皱着眉头无处安放。

  我忍了忍心中的不适,从裤兜里掏出一包面巾纸丢给了她:「你擦擦吧,大
冬天的,湿着裤裆可不舒服。」

  陈春灰着脸低着头接过了那包面巾纸,先把自己的手擦了一遍,然后又把手
探进裙摆下,在裤袜的裆面上擦了一遍,接着就是把手伸进裤裆里,她紧了紧眉
头,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故意把那根粉扑扑的阴茎从裤子里翻了出来,当着我的
面用纸巾擦拭着上面的白污。擦了一会儿之后,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略带轻蔑地
笑了笑:「你倒是没什么反应哈?」

  「我该有什么反应么?」我盯着陈春的眼睛问道。

  「哼,你从刚才到现在也没跟外面那帮野蛮条子一样,又是大呼小叫、又是
捂着嘴巴想吐;你也不像一般的男生,刚见了我现在这副皮囊,就流口水,等看
到了我的『真实情况』就开始皱眉头。你挺有定力的哈?」陈春却是拿着一副话
家常一般的语气对我说道,说完了之后便把那已经瘫软的阴茎放回了裤袜里。

  可或许她被人整容得确实很令人赏心悦目,又因为我之前既被这种Ts类型的
人士口交过、以胸贴面过、还看过那两位前后贯通了性瘾药瘾同时缠身的申萌,
除此之外还看过艾立威被他那个日本情人雪集进行了肛交,或者更确切地说,应
该叫做「鸡奸」,经过了这一大堆可怕场景洗礼,我的心理承受能力确实有了一
个质的飞跃。

  我一边把垃圾桶摆到她身旁,一边说道:「你或许是个不错的时装设计师,
但你眼神似乎不太好——我刚才可没去参与对你的抓捕。何况我还去过一个地方,
那里面的Ts可多着呢。大凡见过一次,就不觉得怎样了。」

  「你说的是哪个地方?」她把那些沾了自己蛋白质的废纸团一股脑拨到垃圾
桶里之后,主动举起了双手,还醺红着脸颊、眯起双目,对我抛了个媚眼问道——
不过仔细闻闻,她的身上确实有股很浓烈的酒气。

  「『喜无岸』。」说完之后,我迎着她的柔媚眼波,直接把手铐重新扣在了
她的手腕上。

  「喜——无——岸……呵呵……」陈春立刻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之后醉眼朦
胧地说道,「好久之前我还没设计衣服的时候,我还在里面待过一两年呢,呵呵……


  「是么?哼……」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但我旋即回想起来,两个多月以
前,在那个「花姐」和「阿若」于「喜无岸」的枪战中被击毙后,我看到的他们
两个人的真实资料、以及那个名义上「喜无岸」的负责人顾老板在审讯中交代的
事情,我立刻全身都像过了电一样;我转头看着陈春,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自
己稍稍有点亢奋和不安的情绪对她问道:「你以前在『喜无岸』做什么?也做领
班?」

  「嗯……哈哈哈,你是去过的!去过『喜无岸』之后的直男,也开始改变口
味了,对吧?」陈春红着脸冲我微笑着,悄声问道,「我说警察先生,你对我这
么彬彬有礼、又问我这些事情,你是不是想要泡我呀?」

  「不至于,陈女士。我只是觉得那里的Ts领班们,有很多穿着旗袍的样子很
漂亮而已,对您也一样。对了,华玥你认识么?」

  我问话时,陈春还沉浸酒气上头之中,但当她再次跟我四目相对之后,脸色
立刻变得比她原本的肤色还要更白,豆大的汗珠也立刻从她的脑门上冒了出来,
并从她的体内带出了大部分酒精:「呼……你问这个干什么?」

  「随便聊聊。」发觉她有所警惕之后,我也不再继续提这个话题,等着之后
再找机会,「站起来吧。照照相。」

  差不多这个时候,胡佳期也领着一帮警员走进了照相室:「秋岩,不好意思
来晚了,刚去看看你白师兄……你这边怎么样?她还老实么?」

[ 本帖最后由 龙葵 于 2022-7-29 21:39(GMT+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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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行,我让她捯饬了一下,要不然省着被人说咱们一组的警员趁着抓捕任
务对嫌疑犯进行性骚扰。」

  「性骚扰他?」胡佳期走到陈春面前,上下迅速打量了一下陈春,不屑地说
道:「那口味得多重啊?」接着又对陈春说道:「以前看时尚杂志的时候就不太
喜欢你,你知道么?同样款式的东西,人家蜷川实花和山本耀司卖多少钱、你卖
多少钱?你以为你真跟人家一个水平,就把自己衣服卖那么贵?」

  「那是因为你不懂得欣赏。真正会欣赏的,不在乎那点钱,但是价格对我来
说反倒是一种认可……」

  「呵呵,真不愧是『时装界的郭敬明』!」胡佳期摇了摇头,坐到了一边。

  陈春倨傲地瞟了一眼胡佳期,没有任何的回应,却转过头警觉地看着我:
「警察先生,你叫『秋岩』?——何秋岩?」

  「是我。」我丝毫没有回避,「我就是那个捣毁了『喜无岸』的市警察局前
风纪处处长何秋岩——先请你站好,站到身高测量线前面,等照完了照片,去了
审讯室,咱们在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说完,我对着陈春面无表情的脸按下了
快门。

  「我跟你无怨也无仇,」在照完正面照之后,陈春自动侧过身,的确很是不
卑不亢地说道,「因为我不打算跟你聊这些。」

  我和陈春这边唇枪舌剑得激烈,照相室里所有其他人却都听得云里雾里。不
过一个警察和一个嫌疑犯的对话如果到了相互试探的地步,那么接下来我再亲自
参与审讯的话,这个审讯基本会宣告失败,我也很清楚这一点。实际上,陈春能
叫出我的名字、知道我是谁之后,审讯的胜算便一下子失去了差不多八成,因为
她很可能会利用我对「喜无岸」的好奇,在罗佳蔓这件事上的交代进行混淆和诡
辩。

  「你不打算聊,我也能查到。」于是,我稍稍放下单反相机,对陈春故意进
行侧面心理施压,「你应该本来不叫『陈春』,这应该是个假名字对吧?听你的
口音,好像还是R省人;你刚才说漏了嘴,说你十几二十岁的时候因故才去了『喜
无岸』,在『喜无岸』做领班的跨性别者,清一色是有前科、被通缉的罪犯,都
是不知道怎么样就被人抓住、连刑警都做不到,然后又被逼着一边吃着雌激素一
边吃着『生死果』,再慢慢被调教得取向模糊、气质也比女人还女人。你的资料
上说你今年马上圣诞节就到三十四岁,我就按照这个线索找——找找十几年前R省
的通缉令,我就不信找不到你的过去。」

  说完,我又对着陈春的侧脸按下了快门,照完照相之后,我又连忙对着胡佳
期轻轻点了一下头。

  「呵呵,警察先生,你就这么自信?你要是觉得你找得到,你就去找吧。」
陈春眯着眼睛冲我微笑着,深吸了一口气,斜着扬起尖细的下巴,「反正今天我
是因为罗佳蔓的事情被你们抓来的,要么就跟我聊罗佳蔓的事情,要么,就别妄
想我会开口。」

  胡佳期早就会意,她见陈春话音一落,拨弄了两下头发,站起身说道:「所
以你这是承认了,罗佳蔓是你杀的,对吧?」

  「正像这位何秋岩警官说的,」陈春凝视着胡佳期,「先让我跟你们去你们
的审讯室再说吧,我在这跟你们就这么聊,你们没做笔录不也是白问么?在审讯
室里,咱们再把一切细细道来。」

  「胡师姐,带她去吧。您在找个师兄一起审她。」我对胡佳期说道。

  「嗯。估计小许那边也该回来了,秋岩,你自己顾好局面。」旋即,胡佳期
和其他人便把陈春带上了三楼。

  果然,胡佳期这边刚离开照相室,但听得一楼大厅里又变得乱哄哄的。我立
刻开拔跑到楼梯口处。这一拨之所以更热闹,是因为似乎就在我处理陈春这边的
事情的时候,市局大院门口聚集了一大堆记者,还没等押送林梦萌的车子开到门
口,那些端着相机和录音笔的记者们,已经把大院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接连闪
烁的闪光灯简直把警局楼下照得比白天还要亮;

  许常诺那边也不止带回来林梦萌一个,押送着林梦萌的车子还没开到附近,
一组的其他同事就两两摁着一个,匆忙而一言不发地走回局里,看样子似乎是因
为周围一时拥挤车子实在开不进来所以先停到了警局附近。而那些被铐着的男男
女女,大部分都是染了怪异配色的头发、或者有意在警察面前摆出一副没精打采
五脊六兽模样,一看就知道必然是本市的黑道成员,总共带回了十五个。也不知
道里面会不会有人,是跟张霁隆认识的。

  当车子开进院内的时候,值班的那十几个制服员警根本拦不住浩浩荡荡、人
数似乎赛过之前来市局门口和民总医院找夏雪平示威的游行队伍的记者们,一齐
往院子里涌,同时原本回到对面寝室区休息的那些制服警,也都不得不套上警服
和棉大衣,拎着警棍、口中含着塑料哨前来维持秩序;最后没办法,他们只好连
忙跑到警局楼门口,手拉着手把这帮狗仔挡在楼外。

  「我的天……是谁把记者叫来的?」制服大队谢副队长在门口推搡着几个试
图往楼里抢进来以便找更好拍摄机位的记者的时候,大老远看到了站在楼梯台阶
上的我,他立刻咬着牙愤怒地连忙跑了过来,有些不满地对我问道。

  「您问我,我也不知道该问谁。我甚至不知道他们是来干嘛的。」

  「你们重案一组真是够可以的,抓个人非得搞得鸡飞狗跳、满城风雨才算罢
了!你们一组年轻人多,可我们岁数大,经不起这么折腾知道吗?」睡眼惺忪的
谢副队长对我发表着嘲讽意味十足的不满,我看着他也只能满带歉意地笑笑,尽
管我不知道是谁叫来的记者,但他们确实是冲着林梦萌的被抓聚过来的。

  许常诺的车子用着蜗牛的速度,终于开到了大楼门口,不过首先从车上下来
的不是负责开车的许常诺,也不是负责押送林梦萌的两个师姐,而是坐在副驾驶
上,做出一副立于危墙之下我自岿然不动状的沈量才。事后我再跟白浩远和许常
诺开总结会复盘的时候,许常诺只是说半路上接到了沈量才,而我和白浩远却怎
么都没弄明白,原本留在汉斯酒店接受那一群媒体采访的沈副局是怎么驾着筋斗
云闪现到市局附近让许常诺接到自己的。唯一的可能是,在采访结束之后,沈量
才让自己那几个保卫处的跟班给自己送到了市局附近那条东西主干道之后,派了
其他所有人去找胡敬鲂去进行汇报,自己一个人准备溜达回来,毕竟胡敬鲂收到
了那封匿名信之后,从从情绪到心理恐怕都不会好受。

  「广大的记者朋友们,辛苦各位在冰天雪地中久候!但是还望各位配合一下,
请不要影响我们正常的办案工作。」沈量才微笑着腆着肚子,给那双胖乎乎的肥
手戴好了黑色皮革手套,踱着方步走到了三十多台镁光灯前,一脸神气地看着眼
前众人:「我是F市警察局的副局长沈量才,你们如果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向我提问,
本人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副队长生无可恋地望着门口,又转过头不屑地看了看我,抬腿奔到了大楼
门口继续去阻拦那些不断想要往前簇拥的记者们。

  趁着沈量才走到记者们的中间,许常诺迅速地带人从警车上前呼后抢,把头
上蒙着一件棉质运动帽衫的林梦萌准备押送入大楼。没想到刚上台阶走到楼门口,
林梦萌竟连连摇晃着脑袋,不停地挣扎着身体,很刻意地自己将蒙在头上的运动
帽衫甩掉落到地上。

  随着林梦萌的一挣,在她右侧压着她右臂的冯师姐冷不防地被她用肩膀撞到
了下巴,冯师姐原本就是刚睡下就被打电话叫来加班的,被她这么一撞,立刻火
冒三丈地冲着林梦萌吼了一嗓子:「你干什么!就不能老实点儿?」

  「被遮住脸就叫老实?哼!姑奶奶都已经被你们抓了,反正这辈子想翻盘也
够呛,干嘛还要遮住脸!姑奶奶见不得人是怎的?」林梦萌的样子十分的歇斯底
里,此刻她脸上的昂贵的散发着果香的白粉底和深紫色眼影、以及酒红色唇彩几
乎混成了一堆,而她本人又是天然咖啡色的肌肤,把满脸乱七八糟的颜色放大了
看,确是一个个「狼狈」二字,整个人的状态歇斯底里得很。

  媒体手中的镜头自然不会错过这样尴尬丑陋的劲爆点,于是一时间本来集中
在沈量才身上的机位,又全都转向聚焦到了林梦萌的脸上。结果镜头焦点一转,
沈副局长也跟着回过头,至少在我看来是一张臭到让人心里冒冷汗的脸,我都有
点害怕沈量才会不会突然从后屁股那里掏出自己的手枪当众直接毙了林梦萌。

  「赶紧把她带上去!让这么个疯娘们儿在这唱戏现眼干什么!」沈量才对着
许常诺和其他的警员们大吼道,那个声音简直像是两门大炮同时炸膛,就连本来
还在撒泼的林梦萌也一下子噤了声。沈量才吸了两口冷空气,看着面前相机后头
那一双双目傻瞪得圆溜溜的眼睛,握着拳头捂着嘴咳嗽了一声,然后整了整衣领
面对着镜头和镁光灯义正言辞:「杀了人还如此理直气壮,还如此敢在警察局这
样匡扶正义的地方肆意喧哗,当真可恶!众所周知,这位林梦萌女士,与南港的
某些会党份子交往密切,其在内地经商期间屡次藐视警检法人员、屡次藐视公职
人员、屡次藐视政府!就在刚刚进行抓捕的时候,她和她的那些交往甚密的朋友,
公然抗法,出手对抗、殴打警员——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政府的管束吗?难道
不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吗?在此,我仅代表我们Y省F市警察局表态:像林梦萌这
样对社会毒害已久的人员,我们F市警方不管其背景是什么、背后是谁,只要是犯
了国法,我们一定会将其绳之以法!」

  许常诺等人可不敢再多驻留去听沈量才的高谈阔论,连忙手上用了蛮力,拽
着林梦萌就往里走,身旁的那两个女警也同样用了蛮力,连推带摁,把着她的肩
膀往楼里押。等许常诺这边把林梦萌在审讯室里安排好之后,胡佳期那边派人通
报,陈春已经招了:她对自己杀了罗佳蔓的事实供认不讳,只是整个口供,听起
来有些莫名其妙。

  我连忙跑到陈春那间审讯室里,隔着反光玻璃,给自己收拾得差不多的白浩
远揉着太阳穴对着镜子另一边的胡佳期与陈春发愁。「撞了鬼了。」白浩远极度
疲惫地看了我一眼,有气无力地说道。

  「怎么了?」

  「我不知道这个『二倚子』是在下毒杀罗佳蔓的那一刻,跟郑耀祖、成晓非
合体了,还是罗佳蔓会分身、有克隆人在她身边?」白浩远闭起了眼睛,狠狠地
揉着太阳穴。

  「她也说完全是自己一个人杀的,完全没别人在场?」我疑惑又气馁地看着
白浩远。

  「对——而且就像你推测的,她说,自己也是先看到罗佳蔓自己往酒里下毒,
毒死了鱼缸里的鱼之后,罗佳蔓自己跑到了一楼的房间里接了个电话;趁这个机
会,她调换了自己和罗佳蔓的杯子。再之后,罗佳蔓又回到房间里,结果迅速毒
发,自己跌到了床上……整个过程,又跟成晓非的遗书,还有郑耀祖临死前的口
供有很多相同之处。」

  我的头也跟着大了起来。我看了看审讯室里的陈春,此刻面对陈春的真诚悔
过,负责审讯的胡佳期似乎也有些无语。

  「那她就没说,自己为什么要杀罗佳蔓么?」

  「呵呵,她就说自己给罗佳蔓威胁了,但是佳琪问她被怎么威胁、威胁什么
了,她怎么都不肯开口。」白浩远一睁眼,忍着想吐的感觉,强行开了个恶趣味
的玩笑:「呵呵,搞不好,罗佳蔓是要跟外人公布这家伙是个变性人的事情吧?」

  「我看不像,至少我觉得她对她自己是跨性别者的的事情没这么忌讳。」我
摇了摇头,顺着白浩远的思路想了下去,「不过我听她自己说的,你们去抓她的
时候,她正跟一个女生上床呢,对吧?」

  「……我说秋岩,我确实是一直对你都有点合不来,但你就非得在我刚把胃
里的难受劲压下去之后马上提刚才那噩梦般的画面?」白浩远痛苦地看着我,
「是一男一女……『三明治』你应该懂什么意思吧?我知道你跟网监处那个我本
家的、还有鉴定课那个筋肉疯丫头关系不一般。」

  我点点头,看了一眼陈春之后瞬间明白了,接着对他说道:「你信我,我在
你『立威哥』经常出入的那家同性恋酒吧里偷看到的,恶心程度不比陈春这个茬——
你要知道,尤其是在你们几个替他和夏雪平在全局发喜糖之后……」

  「行啦,我明白你要是说啥——都是报应,我他妈也真是活该今天看到那些
东西……真是必然要长针眼了!估计这事儿过去了,回家之后睡觉做梦、搁梦里
都得吐!」

  我看着白浩远,听他这么一说,脸上只是云淡风轻地笑了两下,心里可别提
多解气,所以我又故意问了一句:「欸,你觉得,罗佳蔓那么放荡一人,会不会
被她也上过啊?毕竟她这样看起来,身材也挺性感的哈?女孩不是更容易对女孩
产生性冲动么,何况这又是个带个棍儿的女孩……」

  「欸我的天,何秋岩你是我哥行吗?哥,咱不提这事了……」

  「哈哈,至于这么大刺激么?我就随口这么一问。」

  白浩远捂着嘴巴,喉咙蠕动了好一阵,才深吸一口气说道:「我觉得够呛——
刚才我问了几个女的,还有王姐,我把这人妖给她们讲了……她们几个没一个不
是说,被人妖上了的话,一般情况下也会有心理阴影,除非是被灌得特别醉——
这种心理阴影,可不亚于强奸。」

  「强奸……么?」听了白浩远的话,我若有所思。白浩远随即似乎在咂摸着
跟我说的这番话。我沉默了片刻,又对白浩远问道:「对了,你之前说要跟我聊
聊那最后一个空格的事情,你有啥想法么?」

  「在我看到这封匿名信之后,看到了那些名字和那条横线之后,我其实有一
个想法,只是从接手这个案子到现在所搜集到的一切资料来看,根本没办法从中
拿到一个切实的证据。」

  「唉,又是证据,你真不愧是夏雪平的手下。」我无奈又嫌弃地看了看白浩
远,「你先说说你的想法吧。都这个时候了,还什么证据不证据的?如果单纯耗
在找证据这件事上,罗佳蔓就真成了被不同的五个人毒死五次了。」

  「行,那我就天马行空、放飞自我一次了。」白浩远想了想,回过身在办公
桌上找出了一支钢笔一张白纸,照着匿名信重新誊写了一遍那四个名字和一个空
格:「信上是这么写的,对吧?」

  「嗯。」

  接着,他又在这行字的下面,另写了三行,每行也都是四个数字,后面带一
个空格。

  「明白了吗?」白浩远写完这些,抬起头看着我。

  「这不应该是数学题么?——『1、1、2、3』,这个后面应该填『5』,『1、
2、2、4』,这个后面应该填『8』,『2、3、5、7』,这个是素数表,应该是填……
「话说到这,我立刻顿悟,「你是说,这个写匿名信的人,也在给我们出这样的
数学题?」

  「我觉得是这个意思,要不然他检举揭发的时候,还故意弄出一个咱们猜不
出来的东西是为了什么?一般这么干的,莫不是不敢直接揭发、受到过什么威胁,
就是自己心理上有坎,但是又不能不揭露,要不然可能对不起自己良心或者死去
的人,所以一般这种情况下,谜底的线索其实就在谜面里。」说着,白浩远便在
那张白纸下面开始罗列出每个人的名字:「来,咱们也做个数字归纳法——先说
说成晓非,对于这家伙,现在咱们的已知条件是,首先他应该跟罗佳蔓发生过肉
体关系……」

  「那个纯情的家伙,还认为自己跟罗佳蔓是情侣。」

  「不错。其次,他自杀了,对吧。」

  「一个市长的衙内,因为一个『情』字,杀了人,然后自杀。」

  白浩远抬起头,对我问道:「你不觉得奇怪么?如果这个成晓非真这么纯情
的话,为什么不在杀了罗佳蔓的当场自己也喝下毒药自杀殉情呢?为什么偏偏要
等到几天之后在另一个地方自尽?」

  「我也觉得有问题,但……」

  「别急,这些暂时是咱们对于成晓非的已知条件;咱们再来看看郑耀祖——
首先,也是自杀,也是跟罗佳蔓发生过肉体关系,而且他俩是正经八本的『婚外
情』……」——呵呵,「正经八本的『婚外情』」,这话说完之后白浩远自己都
不由得跟刚被人喂了口屎一般用舌头艰难地顶了下上颚,反着胃口吐了口气。他
调整了一下呼吸,接着说道:「然后他临死之前——你记得他临死之前说的话吧?」

  「对,好像是在说什么,有谁在逼他的意思,而且好像又说了一些关于是自
己有什么把柄在罗佳蔓的手里?他说得很晦涩,但大概意思在。」

  「对喽,那么他的已知条件,就比成晓非多一个。」白浩远说完,扣上了笔
帽,站起身走到反光玻璃前的对讲麦,忐忑又充满笃定地看着我,「现在咱们来
做个实验,看看把眼前这个『二倚子』放在成晓非和郑耀祖的已知条件里,会发
生什么。」接着他打开了对讲麦,对着审讯室里面戴着蓝牙耳机的胡佳期说道:
「亲爱的,你问他一下,罗佳蔓跟他,是不是有过性方面或者情感方面的纠葛。」

  胡佳期按着耳机,抬起了头,咽了口唾沫眨了眨眼后开口问道:「我看你给
她设计的那些衣服,无论是端庄的还是暴露的,竟然都那么的合身——尤其是她
上《Fhm男人帮》杂志的时候,拍的那组性感照片,除了P图的作用之外,你的那
套衣服几乎把她身上所有的优势都展现了出来而恰当地把她身上所有缺点都隐藏
了起来。我没记错的话,英国的设计师卡尔文说过,最完美的衣服,就是设计师
对模特的性欲和爱情,无论同性还是异性。陈大设计师,罗佳蔓小姐对于你来说,
该不会除了单纯的模特和设计师的合作关系之外,还有别的什么关系吧?」

  陈春看着胡佳期,愤怒地撇了撇嘴,接着又有些失落地靠在椅背上低下了头,
看着面前的窗子外面,竟然有些泪光在闪烁:「是的,我爱她……我曾经用过一
种十分粗暴的方式,占有了她……她可真是个婊子!——一个令人可爱又可怜的
骚婊子……其实我每次跟她上床的时候,都看得出来,她心里是在完全的拒绝,
但每一次之后她又忍不住地往我的怀里靠……那个傻瓜哟!她常常往不同的男人
怀里钻,但实际上,包括我在内,全都没办法给她一个最温暖的拥抱……呵!」

  「果不其然……」白浩远看着眼泪欲落的陈春,自信地打了个响指。

  而胡佳期就像是跟白浩远有心电感应一般,看着陈春,把声音放得柔和了一
些,继续问道:「那你杀了她,你又是这么的爱她。你有没有想过,跟她同去?」

  「想过……」陈春叹了口气,「我看到电视上的新闻了。那个小孩和那个老
男人,都为她死了。姓郑的那个油腻老男人是怎么回事,我到现在也没想通,呵
呵,我也不想去想了,我恶心他——在佳蔓组的一个局上,我见过他,趁着酒劲,
他摸过我的屁股和大腿,哈哈,我就故意等着看他最后指导我怎么回事了,会是
什么反应;哼,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个老男人在摸着我的鸡巴,全身冒冷汗的样子!
还是个影帝呢!但是那个小男孩……他比我有勇气,人不是他杀的,他偏要自己
揽下来,他也是真爱着佳蔓吧……我也想跟佳蔓一起死,唉,但是,我做不到。」

  「你没勇气么?」

  陈春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了看胡佳期,「呼……你就这么理解吧。有些事,
我真的不能跟你们说。」

  「又是这句话……」我无奈又轻蔑地看着陈春,突然脑子里一道光芒闪过,
「对啦,我也跟着忙叨得差点忘了:陈春刚刚差点说走嘴——她大概十几岁不到
二十岁的时候,似乎在她老家杀过人。罗佳蔓还不会是知道了这个事情吧?」

  白浩远连忙又打开了对讲麦,刚准备对胡佳期说些什么,突然审讯室的门被
打开了。

  「对于这个陈春的审讯先停下吧,告诉里面的胡佳期和章琰先去休息会。」
沈量才不容商量地说道。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穿着黑色立领毛呢大衣的人,我仔
细一看他们每个人的脸,我突然觉得似乎在哪见过,但肯定不是在局里,也不是
在省厅。

  「沈副局长,怎么了?」白浩远问道。

  「先别多问了,现在遇到点事……你们俩直接跟我来。」沈量才此刻的脸色
可远不如刚刚在媒体闪光灯下那么明耀,当他出门的时候,也忍不住厌恶地瞟了
好几眼那些面孔略生的黑色立领毛呢们,并立刻招呼身边的保卫处警员跟着这些
人一起进了审讯室。白浩远一看这架势,赶忙叫停了胡佳期的审讯,搞得胡佳期
也是一头雾水,但我和白浩远都来不及解释,便被走廊里的沈量才催促着跟在他
身后。

  「哦,原来何代组长也在值班呢!」

  我跟着沈量才和白浩远刚进副局长办公室,还没来得及转身的时候,便听见
办公室里有人对我打招呼。

  那人竟是萧叡龄,而当我一转身,他已经略过了沈量才和白浩远,直接对我
伸出了手。

  「你好,萧处长。」我这下才想起来,刚刚站在审讯室门口的那几个,全都
是萧叡龄手下的检察官们。「这位想必是罗佳蔓命案的负责人,白浩远警官吧?
幸会。」

  「萧公子竟然也认识我这么个小警察么?」

  「哈,在F市内,所有市级单位有一定头衔的公职人员我其实都认识,只是我
们之前没见过面而已。」

  萧叡龄跟白浩远打招呼的时候,我却在想:审讯陈春审到一半,这个身为检
察院侦查监督处的萧处长来了,而且那些检察官还直接进了我们市局的审讯室,
那么八成他们是想要对陈春有所企图。对于他们想要干什么,我突然非常不安。

  「萧处长跟咱们秋岩认识?」沈量才对萧叡龄和我问道,此时的沈量才依旧
黑着脸。

  「没错,在白京华先生的酒庄上,我跟何代组长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正好是
白京华先生为爱女办婚礼的时候。」萧叡龄看着我,面带着看起来温柔又憨厚的
微笑。今天他还换了副四四方方的黑框眼镜,本来就长得酷似一只熊猫的他,如
此一笑起来,活像Xxxl号的江户川柯南或者旺仔牛奶的Cosplay。

  他不提白京华的酒庄倒是还好,一提起来我便回想起在酒庄的时候,这家伙
把白京华生生逼得全身发抖、汗如雨下的样子;出于良心和正义感,我对他的话
术与手段的确佩服得五体投地,但同时他在那时候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让我从
心脏到胃里都觉得十分的生理不适,原本跟他握在一起的手,也立刻变得有些僵
硬了起来。

  「你还认识白京华?」而当听到「白京华」这个名字的时候,沈量才的眼睛
突然变得雪亮,全身上下每一处细胞都变得难以掩饰地亢奋了起来,他连连拍了
拍我的后背,眉毛和嘴角形成了一个对称而距离颇远的小括号:「可以啊!平时
不见夏雪平跟谁保持人脉,你却还认识这么个富翁!」

  「不是的,其实当时我是被张……」

  沈量才这突如其来的态度变化,让我觉得受宠若惊,又有些尴尬,我立刻转
头对他解释着;可话未说完,却被萧叡龄打断了:「沈副局长,这些闲话家常的
事情,有机会咱们慢慢聊。我这边还有些着急,先谈谈正事可以么?」

  沈量才咬了咬牙,用鼻子吸了吸气:「行,那坐下谈吧。」

  「不坐了,我们市检这边着急得很。」萧叡龄依旧有些憨态可掬地笑了笑,
「呵呵,我们必须马上把陈春带走。」

  「带走?」

  ——我和白浩远都傻了,虽然我心里稍稍有那么一点心理准备。

  「检察院难道也对罗佳蔓的案子感兴趣?」我追问道。

  「何代组长误会了,罗佳蔓这个案子是你们警察局的,术业有专攻,谋杀案
我们检方办不了。」萧叡龄收起了笑容,正色起来,且用着一套命令的口吻道,
「但是,我们依旧必须马上把陈春带走,而且,你们警方必须马上释放陈春。」

  「释放?哈!」白浩远一开口就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我刚还想说,既然你
们检方对这个杀人案没兴趣,那还是按照正常的司法程序等我们审讯完了再把人
移交给你们,结果您现在却说『释放』?我们市局的弟兄们费劲巴力、连调查带
侦查,好不容易抓了的人,你说『释放』就『释放』!萧公子,您开什么玩笑?」

  「呵呵,」萧叡龄笑了两声,但他的表情依旧是严肃的,「刚才我已经跟沈
副局长说明了,白警官和何代组长可能还不知道,你们抓的这位陈设计师,其实
是我们侦查监督处的一个线人——我们市检侦查监督处,正在进行一个针对我市
一名高官的贪腐案件,很可能还涉及出卖国家资源的情况,这个案子是由中央最
高检察院授权和指派的。陈春跟这个案子中的某位重要人物关联颇深,我希望你
们市局可以配合。」

  「嗬,说得跟真的似的!少拿中央最高检吓唬人!你们说她是你们的线人就
是了么……」白浩远激动得一些歇斯底里。这个可以理解,我参与这个案子才几
天,就觉得已经烧脑得很,而这将近快一个月的时间,白浩远他们这些人每天都
在这个案子上面煎熬着,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准备给自己辛辛苦苦逮捕到的
嫌疑犯发一张免死牌,换做任何人都会炸毛。

  「白师兄,你先冷静一下,」不过听着萧叡龄讲话时候的态度,我倒是不觉
得他在跟我们编故事,「萧处长,我能问一句,你们检察院现在正在调查谁么?」

  站在一旁、一反常态一言不发的沈量才,听我这么一问,也竖起了了耳朵。

  「呵呵,我们无法插手重案一组的杀人案,何代组长却想知道我们检察院的
案子呢?」萧叡龄笑着转过头看着我,却一下子给我扣了个大帽子。

  「您别误会,我就是想问问,毕竟陈春对于罗佳蔓一案非同小可。」

  「哈哈!何代组长别紧张,我也只是开个玩笑。」萧叡龄闭上眼睛想了想,
又笑着睁开眼,「其实告诉你们警方的同仁也无妨,因为这个人跟罗佳蔓被杀一
案也有些许的关系。」

  「啥?」

  「——我们正在调查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咱们F市的市长成山。」

  「成、成山?」沈量才立刻结巴,「萧公子,成山市长怎么可能贪污呢?还
出卖国家资源?这……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吧?他在F市的政绩,上到省里和
中央联合政府,下到F市的老百姓,中到咱们这些公务员们,可都是有目共睹的!
不信您去问问令尊萧委员长……」

  「沈副局长好像在混淆一件事:「萧叡龄脸上依旧挂着笑,但当他转头看向
沈量才的时候,眼神里的寒气简直赛过办公室窗户外面那屋檐上的几樽冰棱墩,
「家父跟成市长的私交确实不错,但我父亲是我父亲、我是我,何况家父与那个
人的交往也是『君子之交』,在公义、国家利益方面,家父和我都是不含糊的。
我们检察院掌握了很多关于成山贪污、渎职的犯罪证据——我们对于罗佳蔓小姐
的死因毫不知情,但是据我个人的观察和推测,罗佳蔓之死之所以会有成山的儿
子成晓非参与、随后成晓非又畏罪自杀,恐怕,这跟成山的贪污渎职、出卖国家
利益不无关系。」

  我瞬间心念一动:「萧处长,你是说陈春跟成山市长、或者跟成晓非有一定
的人际关系对么?」——但刚刚在照相室里,陈春分明说过自己只见过一次成晓
非。

  萧叡龄看了看我,又只是笑了笑:「我刚刚说的是,陈春与这个案子中某个
重要人物关联颇深,但我并没指向成山。实际上也不是成山或者成晓非,但具体
是谁,实在抱歉,这件事涉及我们目前调查的关键部分,我没办法告诉你们。」

  「那你这就是『薛定谔的线人』!线人这东西,不是正式工作或者聘用关系,
一般情况下必然不会有任何文书证明,你红口白牙就说他是线人,那我还说他是
我们的线人呢!」——我很理解白浩远的愤怒,但是他的辩驳听起来确实有些胡
搅蛮缠;但我见过萧叡龄应对胡搅蛮缠时候的镇定自若,我知道这个男人的可怕,
这样下去可不行。

  我赶忙伸手拦了白浩远一下,抢过话柄说道:「先谢谢萧处长可以介绍大致
情况。不过既然是这样,您手里应该有相关文件吧?」

  沈量才这时候又连忙躲得远远的,跑到了自己座位后面假装看着自己写的那
幅毛笔字。

  萧叡龄侧目看了一下沈量才,接着从他的办公桌上拿起了一份牛皮纸档案袋
地给了我:「过目吧。」

  打开袋子一看,里面一共三张纸:确实有一张中央最高检察院下发的要求Y省
各级地方部门配合市检察院工作的公函,另外两张,则是Y省检察厅、F市检察院
和省警察厅的联合公文,上面指明道姓地要求「F市警察局释放嫌疑人陈春(女)、
暂不追究其任何刑事责任」,并且标明「如果发生任何涉嫌危害公共安全、触犯
法律法规的事件,全权由F市检察院承担」,上面还有胡敬鲂的签名和盖章。

  ——看到这些十分官方正规的东西,我不仅没有被说服,而且在觉得有些诡
异的同时真心气不打一处来:胡敬鲂既然在这个公文上面进行了签字和盖章,那
么则说明他从最开始就知道陈春是涉嫌杀了罗佳蔓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他在最
开始不通知重案一组或者市局呢?而且为什么在郑耀祖自杀之后,还要来到重案
一组故意摆出那种下了强令却盼着看笑话的「扒皮掌柜」的态度?何况这个公函,
来得也太「及时」了。

  要求多少多少天之内必须抓到人的是他,现在要求放人且不追究任何刑事责
任的也是他,这样的做法在我这里万万说不过去,尽管我知道我只是一个普通二
级警员,还是个靠着走运才当上二级警员的小虾米。

  「量才副局长,您的意思呢?」我转头看向沈量才。

  沈量才背对着众人佝偻着腰,无可奈何地叹着气,跟刚刚他在大楼门口面对
着来自全国各地的记者时那种意气风发的样子反差真的太大了:「有最高检的公
函,胡副厅长也签了字,还能怎办呢……放吧!」

  「既然决定了,那么,」萧叡龄转身便从自己的那只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塑料
档案夹,还给我准备了一支笔,「就请重案一组代理组长何秋岩警官,在这张移
交证明上签个字吧。」

  我犹豫地看了看背对着我低头不语的沈量才,又看了看在我身边面对着我,
满眼都是无望与愤懑的白浩远,看着萧叡龄用拇指和食指捏在半空中的那支派克
钢笔,我索性把心一横:「抱歉,这个字我不能签。」

  原本脸上憨笑着的萧叡龄顿时面色大变:「何代组长,是我听错了么?你再
说一遍?」

  「事情是省厅决定好的,何秋岩你别闹!」沈量才紧皱着眉头,转过身对我
劝道。

  我又迅速地看了一遍省警察厅跟省检察厅的联合公文,一点不夸张地说,此
刻从我的阴囊处、脚底板、腋窝下以及后背上,前后同时冒出了一大股汗水,我
的心里也慌得难以名状,但我依旧装着胆子对萧叡龄和沈量才问了一句:「这事
情,到底是省厅决定好的,还是胡副厅长一个人决定好的呢?省检察厅这边的签
字,写的名字是『东临海』,这应该就是省检察厅的东方总检察长对吧?但我们
省厅这边的签名是『胡敬鲂』,怎么不是『聂仕明』?这件事情,聂厅座是否知
情?而量才副局长,您就这么服从了检方的提议,徐局长那边是否有异议?」

  「嘿!你小子什么意思!」沈量才的脸上像是打翻了调色盘一般复杂,但对
我叫嚷了一声之后,又十分谨慎地看着萧叡龄。

  萧叡龄此刻依然带着笑,但是嘴角朝着苹果肌堆得有些狰狞。

  在一旁的白浩远,也被我这些话弄得两眼发直。

  「什么意思?——不好意思。请容我打个电话。」

  随即我当着副局长办公室里这三个人的面,直接拨打了徐远的电话,总共打
了三次才接通,但我也顾不上徐老狐狸在外面是去见哪个大人物。电话接听后,
我直接简明扼要地把事情的大概跟徐远说了一通,紧跟着我也不在顾虑礼仪和上
下级的规矩,用着质问的语气说道:「局座,您觉得这事儿你能同意吗?顺便我
想通过您跟聂厅长那边了解一下,我想搞清楚聂厅长是否清楚这件事情,并且想
问问聂厅长对于这件事情的态度到底是什么。」

  「好的,我知道了,秋岩,你在这件事上费心了,辛苦你!」徐远对我安抚
道,「我这边暂时不太方便跟你仔细讨论这件事,不过你放心,放下电话之后,
我会先给量才的座机打过去,之后我马上跟聂厅长通话汇报这件事,听听他的意
见和看法。听我的,你先这样:你跟白浩远、胡佳期先不要再审讯陈春了,她不
是还在咱们这儿么?暂时把她交给保卫处和检察院那些人,把她看在审讯室里,
不放心的话,我给制服大队打电话,派几个他们的人过去执勤。你们先着重审林
梦萌那边吧。秋岩,切记不要跟萧叡龄的人起冲突、发生不愉快,毕竟现在来看,
他们也是为了办案。」

  「了解。您放心吧。」

  放下电话之后,我直接走到沈量才办公桌前的沙发前,一屁股坐了上去,一
言不发,然后故意拿起沈量才书桌上的那三只「龙、虎、狗」,在手里把玩了半
天。

  萧叡龄看我半天不说话,刚要开口,办公桌上的电话果然响了。一脸受气、
嘴巴差点撇到地壳以下的沈量才立刻接了电话,听了一会儿后果断对我和白浩远
说道:「行了,你们两个先回办公室去吧!有事再叫你们。」

  我立即站起身,跟萧叡龄没有任何交流就便拉门离开了沈量才的办公室,倒
是白浩远瞥了一眼萧叡龄,「哼」了一声才走。

  「行啊你小子!」下楼时,白浩远忍不住用拳头缓慢又轻柔地在我的后背上
顶了一下,「刚才你对那个姓萧的和副局长居然敢这么『刚』!」

  「也不过是做了一件自己觉得对的事情。」我疲惫地对白浩远笑了笑,他应
该看不出来,此刻我贴身的背心、内裤还有袜子,全都湿透了。

  「但你可算是得罪了萧叡龄。」

  「得罪他怎么了?况且那么两句就算得罪了?」

  「你别忘了他爹是谁。」

  「不就是萧宗岷么?我外公还是夏涛呢。萧委员长要是就因为这点事,跟我
一个小警察过不去,呵呵,那他的政治修为也真是够呛了。话说回来,你不是也
得罪了他么?」

  「我无所谓了,我反正就看不惯『官二代』、『富三代』们,脱了警服我也
就是草民一个,又能怎样?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白浩远看着我,一本正经地
说道,「我在检查口儿有认识的朋友,他告诉我,萧叡龄这个可记仇得很。」

  「记不记仇无所谓,反正我也不在检察院上班。」我看了一眼白浩远,有心
说道:「再说,记仇又能怎样?艾立威跟我一起在一个屋里上班的日子我不都熬
过来了么?还有,也不知道是谁当初因为把饮料撒在夏雪平办公桌上、被我说了
两句,结果跟我记仇到现在。」

  白浩远瞬间涨红了脸、咬了咬牙,结果下一秒又气笑了:「呵呵,我看你啊,
你也挺记仇的。」

  我假装无所谓地笑着,继续往前走,想了想又转过身对白浩远问道:「你吃
饭了么?」

  「吃饭?呵呵,本来我跟佳期是回我住的地方去,准备晚上一起在家吃火锅
的。牛油都还没化呢,就被叫回来加班……哼,好家伙,差点白忙活一场!」

  「一起回办公室吃点吧,我订了一堆饭,还有汉堡包和披萨饼。吃完之后我
想去看看林梦萌那边——她那边可别再有谁来搞出这么一出事了。」

  「哼哼,没准!别忘了,人家是南港洪兴社的姨太太……」

  白浩远这边话音未落,只听得从楼梯下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个中
年男人匆匆往楼上走,哪怕走在前头那个稍显年轻一点戴着眼镜的,用肩膀给我
撞了一下,却连头也不回。看清了后面那个头发花白、发际线颇高男人的面孔之
后,白浩远不由得用右拳头往左手心一砸:「坏喽!秋岩,你我这两张破嘴啊,
真叫乌鸦嘴!」

  「怎么了?」

  「你看那是谁啊?那他妈不是地方党团联盟的常务理事长武兴国么?那家伙
在南港是有大量期货和金融债券的……『说曹操、曹操到』哦!」

  我仔细一看,我其实不认识武兴国的脸,之前只是听说过这个人,不过看着
这张脸我才想起,一个月之前在我推倒并睡服夏雪平的那天早上,我见过这个人
坐着地方党团拉选票的宣传车、拿着麦克风走街串巷地扰民。

  之前确实听父亲说过这个人,某次我和美茵跟着父亲混饭局的时候,同一桌
上还有几个地方党团的成员,也听他们聊过武兴国。在地方党团联盟的建制结构
里,一号二号分别是联盟主席和秘书长,副主席在秘书长之下,而武兴国所担任
的这个常务理事长理论上属于第四把交椅;然而,在Y省的地方党团内部,武兴国
的话语权可以说仅次于联盟主席,毕竟地方党团联盟本质上是无数个小党派小社
团的集合,而似乎在两党和解之前,原本作为体育学院副校长的武兴国就跟十几
个Y省的非政府非盈利机构的人都有不错的来往。而现在,Y省行政议会上属于地
方党团的八个席位,也基本上是武兴国一个人争取过来,可以说这个人是地方党
团那帮烂咖中唯一的实权派。

  沈量才会向这样一个人卖面子么?

  「先别管了,肚子饿,先回去吃饱饭再说!」我也轻缓地捶了一下白浩远的
后背,率先跑回了办公室。

  十几分钟之后,当我正在扒拉着饭盒中的剩余米饭时,刚刚那个从我身上撞
过去的中年男人,敲了敲办公室的门;但此时办公室里的人,除了捧着一杯热咖
啡、单手搂着躺着自己腿上的胡佳期打哈欠的白浩远还醒着以外,其他人或趴在
桌上,或拉直了自己的折叠椅,或在地上铺了张毯子或者睡袋——毕竟办公室安
装了地暖所以大理石地砖并不拔凉、反而还很暖和,总之几乎所有人都睡着了。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依旧没有任何眼力见地猛敲着办公
室的门。

  「我的天,谁啊……」「咋了?又有啥情况?」

  ……

  办公室里果然如同一片被丢了石头子的睡眠一般,碧波荡漾一般骚动。

  「您找哪位?」

  「重案一组吧?我找何秋岩。」

  我不解地看着对方,并且深切地感受到办公室里一股怨气正朝我笼罩而来,
我想我必须当着所有带着起床气的人面前,表明我真不认识这个Ky份子:「不好
意思,您是哪位?」

  「地方党团的武理事长想见见何警官,可以么?」

  办公室里又一次炸开了锅:「操!地方党团……一天天的哪哪都是他们!」

  「可不咋的?这白天在外头扰民、晚上又不让人好好眯一觉,改名叫『闹钟
党』算了!」

  「……也多亏有蓝党和红党,要不然让他们执政,我的天,这全国的老百姓
可都不用睡好觉了!」

  ……

  那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听到这些话之后,也总算明白过味来,自己刚才那样
大大咧咧的行为有多不妥了。

  看着他一脸窘迫,我是真觉得又解气又好笑,但毕竟这算是个政治人士,点
到为止也就算了。于是我连忙站起身:「行了,各位,赶紧趁着没啥任务休息一
会儿吧,万一等下还得忙活呢?都再睡一会儿吧。」接着我跟着那个男人走出了
办公室,轻轻关上了门。

  门外,武兴国正满脸尴尬又焦虑地等着我。

  「武理事长对吧?我就是何秋岩。受宠若惊,有什么事可以帮您的?」

  「你……你真是何秋岩?这么年轻!」武兴国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我。也真不
知道这家伙看不看电视报纸。

  「嗯。如假包换。」我对武兴国说道,「我也不拐弯了,理事长,我知道您
找我干嘛:您是冲着林梦萌来的,对吧?」

  武兴国抿了抿嘴,艰难地点了点头:「对!」

  「您刚才去找咱们副局长,我看见了。他说让我放人了么?」

  武兴国摇了摇头。这么有点让我惊讶,不过转念一想,刚刚我在沈量才办公
室闹了那样一出,随后徐远又给他打了电话,所以现在陈春那边肯定是不会轻易
被萧叡龄她们放走了;既然陈春走不了,那么林梦萌也注定走不了——伟岸的沈
副局长,可是在媒体前放过话的。

  「那您还来找我,又有何意呢?」

  武兴国厚着脸皮看着我:「何代组长,我想让你帮着……帮着通融通融。这
个林女士是我在南港一个朋友的……」

  「您别说了!您在南港的朋友?您说的该不会是温先生吧?」面对武兴国,
我心里的压力反倒要比刚才面对萧叡龄的时候小,「武理事长,这事我办不到,
而且咱们市局里,至少在我重案一组,任何一个警察都办不到。天色不早,您还
是回去吧。」

  「外面在我的车上,还有个朋友想见你,是他给我提的建议,说如果徐远或
者沈量才那边不行,就来找你试试的。何警官,跟我出来一起见见那位朋友,聊
两句怎么样?」武兴国诚恳地看着我。

  我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被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这么邀请,我还真不好意
思拒绝。

  但我有点没想到,武兴国说的那个朋友,就是张霁隆。

  「您这是给我出难题呢?」商务车门一打开,我便站在门口看了张霁隆半天。

  张霁隆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随即对我招了招手:「你先上来,别在门口杵着,
大冷天的,南方朋友受不了冻!欸,你脖子怎么了,被谁弄得?」

  「呵呵,您问我,我问谁去?我晚饭那阵儿差点被人干掉!」我一上车,仔
细一看,车里还有三个南港人,而且这三个人我都在杂志、电视和网络新闻上见
过,清一色都是洪兴大佬:新任草鞋骆先生、白纸扇范先生,以及揸Fit人「青城
佬」。果不其然,他们这几位是先通过自己的龙头话事人蒋先生找到了武兴国,
然后又通过武兴国找到了张霁隆,这才想着把我叫过来。

  「唉,咱们这F市警察局,就这么个小庙,今晚还他娘的成了『群英会』了——
我说我见过您这三位大人物之后,我何秋岩是不是也该被画进《古惑仔》漫画里
了?」我转过头,又对张霁隆讽刺地说道,「我说霁隆哥,萧叡龄萧公子估计这
阵儿还没走呢,要不把他也请下来一起聊两句?」

  张霁隆却漫不经心地看着商务车里的饮料柜,对我问道:「维他柠檬茶、黑
松沙士、怡泉橘子水……秋岩,你喝哪个?」

  「我刚水足饭饱,我现在不想吃不想喝。霁隆哥,怎么着你说吧。」我心里
窝着股火看着张霁隆。

  张霁隆马上转过身,自己拿了一罐怡泉橘子汽水开了易拉罐,喝了一口后对
我问道:「行,那我问你:林梦萌你能不能放?」

  「不能放!」经历过这一晚上,我回到F市之后这几天积压的情绪已经濒临爆
发,我也已经做好了此刻很张霁隆翻脸的准备,所以我大声吼了一嗓子。

  「诶我的秋岩啊,」没想到张霁隆却仍似笑非笑,对我如此说道:「不能放
就不能放嘛!你嚷嚷啥?行啦,我这边没事啦,你要是不喝饮料你就回去忙吧。」

  「欸?」听他这么一说,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你还是拿着吧,反正直接从南港送过来的——维他柠檬茶,爽过吸大麻,
你拿去,你不喝估计你们一组那些女警应该有喜欢喝的。」张霁隆说完,直接给
我手里塞了一打六盒的柠檬茶。

  「你搅咩哇,张生?」一听张霁隆这么说,三位南港社团大佬的态度马上炸
了,「你之前唔系咁讲嘅!你话你要帮我哋,等佢哋差佬放人丫!」

  「系吖,一句说话就畀个靓仔返去,你咁样系跣我地呢?」

  「张先生,之前您确实说过您要帮他们让警方放人的,可你现在这种态度,
算什么意思?」武兴国也困惑地看着张霁隆,然后立刻拿起强调摆起架势,「您
这样,不是在砸我们Y省人的面子吗?」

  张霁隆笑了笑,喝了口汽水之后,难为情地反问道:「三位,以及武理事长,
我是说过『帮你们问问』,但什么时候说过,我『一定会让F市的警察放了你们要
的人』了——请好好回想一下,之前谈的时候,我是不是……咳咳,我系唔系只
讲咗帮你哋问吓,问睇佢哋『可唔可以放人』?嗯?我已经说到做到了,我帮你
们把重案一组目前的负责人约出来,这是我跟你们之间的事情,但是能不能让他
把人放出来,这是你们跟他之间的事情。人家差佬说了『不能放』,不能放人我
也没办法。」

  「扑街!鞑子真系打靶佬!」坐在最中间的「青城佬」见了张霁隆如此这般
打太极,忍不住骂了一句。我也总算看明白,张霁隆把我叫过来,其实是让我在
陪他演一出戏。

  「青城哥,您骂谁『打靶佬』呢?」张霁隆瞪着「青城佬」,脸上也不再挂
着假笑:「大概两个月之前,我去南方S市谈一笔生意,本来定下的S那家工厂的
改制,由我们隆达集团跟江山资本接手,结果就在定价峰会的前一周,有人从我
一个朋友身边的人,买走了关于我隆达改制的所有资料,包括升级技术的蓝图和
我的底价。起初我以为是对手公司直接做的,后来经过一查才发现,背后居然有
你们洪兴的人在中间做马夫、收回扣——而且还是您青城哥的手下干的,主动去
找对手公司兜售,是也不是?亏你们洪兴堂口都写着个『义』字,我张霁隆跟你
们无冤无仇,却白白害我损失了将近三百万!我还真想问问,青城哥你在这上面
到最后到底赚了多少钱?洪兴社现在就这么揭不开锅么?我张霁隆是个『鞑子』
不假,谁是『打靶佬』呢?若不是看在老头子穆森宏当年跟贵帮十三姐的交情,
哼,您以为,就凭着地方党团就能买我张霁隆的面子?」

  「张霁隆!张……张总裁!……您这么说,您、您也……也太不讲情面了……」
武兴国被张霁隆一番话就臊得变成了结巴,到最后干脆说不出话了。

  偏偏张霁隆像挑衅似的,转过头斜棱着眼睛瞥着武兴国:「我说错了么?武
理事长,有些事,在外人和小辈人面前我不想提。您凭什么现在能在地方党团内
部有现在这样的地位,您还自己还是在心里多掂量掂量。」

  而原本威风凛凛的「青城佬」,彻底亏了心,满脸通红也是一言不发。坐在
他身边的骆先生和范先生则是彻底惊愕,范先生马上又跟张霁隆用国语确定了一
遍刚刚说的事情,随即说了一大堆我实在听不懂的方言,大概是在斥责「青城佬」。
到最后,「青城佬」不得不连连对张霁隆道歉。

  「行啦,都过去的事情了。说不定以后我还得去南港发展生意,我不想跟你
们洪门伤了和气,您青城哥看我这个『鞑子』不顺眼,到时候我绕着点您青城哥
的铜锣湾走就是了。」

  看样子张霁隆真是为了当初那四个亿的单子气坏了,到了现在,即便张霁隆
表示自己不在乎,每一句话,也都是在往「青城佬」的脸上扇耳光。

  「那……」范先生犹豫片刻,用着略生涩的普通话对我问道,「『结』位
『侯警官』,那你可不可以帮帮忙呀!我们系真的想让你把那个林梦萌交给我们。」

  「抱歉,真的做不到。且不说我们F市这边没有保释制度,就算有,林梦萌女
士她涉嫌杀人,这可是滔天的罪。我个人其实是敬重你们洪兴的,知道你们都是
江湖好汉,但我就是不能放……欸,正好我问一句:「四仔东英、打仔洪兴『,
今天晚上我在家门口差点被杀,不是你们洪兴的人因为知道我要抓林梦萌才干的
吧?「「靠,怎么可能是我们干的?我们这么大老远来谈事情,都辛辛苦苦的,
难道还要带马仔和杀手来吗?飞机安检都不放过的!更何况都这个时代了,我们
还有几个胆子敢像过去那样动差佬的?」范先生连忙辩白道。

  「对噶!现在大家都是生意人,都想揾钱做生意的。我们整个社团都好久没
有打打杀杀的喇!我们跟东英、和联胜的人也都是一起投资、一起赚钱啊,又怎
么会动警察?还是在东北这么远?」

  其实我一直都不相信是他们干的,沈量才的思维实在是过于天马行空。

  不过那就怪了,想杀我的还能是谁呢?

  「行吧。哼,反正不管你们敢不敢动警察,林梦萌我是真的不能放。」我想
了想,又问道,「你们这么想让林梦萌被释放,那温先生干嘛不亲自来?我记得
之前看新闻,温先生的身子骨不还很硬朗么?」

  「你还说呢!」「青城佬」愤怒地说道,「苍哥被人杀了!」

  「温先生被人杀了?」张霁隆也很惊讶,「怪不得他失踪了一年……」

  「那温先生是谁杀的?」我连忙对面前三位会党大佬问道。

  「还能有边个?就是这个『衰女』Momo啊!」「青城佬」激动地叫道。

  「Momo?林梦萌?」

  「还能有边个!」「青城佬」又大吼了一声,吼过以后,竟然有些哽咽。

  范先生悲痛亦愤怒道:「我哋龙头坐馆,向来是『父传子、子传孙』,一辈
传一辈,千百年来的传统;现在老龙头蒋生想退休,他的细仔暂时在美国回不到
南港,那按照传统,则需要选出一位『二路元帅』,以香主身份暂代坐馆。原本
大家都想着推选温生出来当这位『二路元帅』的,毕竟除了蒋生,全帮会也就温
生最资深了。可结果温生佢人一下子就像蒸发一样,搞得我们都很麻烦!那些南
港差佬还都以为是我们做掉了温生,怎么会?我们还等着佢出来话事的!没办法,
只能我们跟着那些警察一起查……后来有一天,『青城佬』的细弟去到温生之前
总喜欢去垂钓的公园,结果温生的犬嗅到气味,然后我们才挖得到温生的尸体……」

  讲到最后,范先生情难自已,随即老泪纵横。

  「兄弟一辈子,从年轻时候在街头替人收数、泊车、做烂仔,到现在一起穿
西装、搞股票、收徒子徒孙,却没想到他却落得那样的下场。」骆先生也恨恨地
说道,「然后我们就在掩埋温生的那个土坑,发现了一枚铂金钻戒,Cartier的。
当初佢买给Momo那个衰女的时候,我同『青城佬』还有温生的细佬契仔们都是知
道的,想必人就是这个衰女用石头砸后脑砸死的!」

  「对!就是佢个條女喇!扑街!」

  情绪一激动,三个人又连着轮番用方言骂了林梦萌一通。我是真听不懂南港
粤州那边的方言,不过这些会党大佬们,倒也真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动辄从悲忸
到愤怒、快意恩仇,情绪波动反差真叫一个大。

  「打断一下,」我对着越骂越亢奋的三个老大爷摆了摆手,毕竟到现在楼上
的情况我还没控制住,我也不是专门来听粤语脏话教学的,「我多问一句:我听
出来了,三位老大其实想要的不是我放人,而是把人交给你们对吧?」

  「是!」三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交给你们之后,你们三位,或者说你们洪兴,准备对她做什么呢?」

  「还能做什么?」张霁隆在一旁继续喝着饮料,生冷言道,「——『三刀六
洞、刀山火海』,无非是这点古早玩意儿。」

  「对!就是『三刀六洞、刀山火海』!我们就是要为温生报仇!」「青城佬」
激动地说道。

  张霁隆在旁边看着「青城佬」,笑而不语。

  「三刀六洞」顾名思义,即是用把短剑、匕首或者日式肋差,在被惩戒人身
上的指定地方捅个对穿:「刀山火海」,又说是让被惩罚者自己在铺满刀片的木
板上走过一遍之后再把脚伸进火盆里,也有说现在这些步骤已经简化,直接是找
「执法四九」拿着半开刃的刀片往身上抡,然后用火把或者烙铁在身上烫——但
无论怎样,经过这么一系列的操作,被惩罚那位就算还有命活着,也生不如死了。
研究东方文化的一些欧美学者,曾把三合会的帮规,跟当年日本幕末时期新选组
的「御法度」,并称为亚洲文化的人性污点。

  所以在看着「青城佬」如此怒发冲冠又亢奋无比的样子,当时只觉得奇怪和
无语,因为这三位一个草鞋,一个白纸扇,一个红棍揸Fit人,嘴上说自己早就不
打打杀杀、和气生财,然而却还要保留这样惨无人道的传统,即使林梦萌的确可
能是杀了温先生的。我很难理解这些所谓江湖上德高望重的人,为什么自己前后
说出来的话会产生如此之多的自相矛盾。

  几年之后我才知道,蒋先生的几个儿子不是做了律师、医生,就是在经营正
行生意,再后来的第四代蒋家龙头坐馆还在念戏校,而「青城佬」如此地急于亲
手处决林梦萌,就是因为他才是那个相当「二路元帅」的人。

  「不好意思。三位要是不急着回南港去,就在F市、在东北这边多玩几天吧,
会宁江的冰雕、G市的电影城、以及咱们F市的后金皇宫,在冬天都是不容错过的
美景;但是这个忙,实在抱歉,我确实帮不了。」

  「真帮不了吗,何Sir?」

  「真的帮不了。」

  「小兄弟,」「青城佬」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表情凝重语调激越地说道,
「就当做是卖我们洪兴一个人情,好唔好?你把人交给我,我『青城佬』,我洪
兴全部子弟,从今天起都会欠你一个人情,你若是有求我们洪兴子弟必应!」

  这话听得我简直哭笑不得,洪兴在F市根本没有堂口,我这辈子也不见得能去
几次南港,东北这边的致公堂早就融入红党多少年了,「青城佬」这是给我画了
多大一个饼。

  「实在抱歉,不是小弟我不给您面子,是我真的不可为。您各位遵循的是江
湖道义,我这个『鹰爪孙』也得遵从纪律和责任感——您说我有求,您必应,那
我求您别让我把林梦萌给您,这事『吼唔吼』?」我脑筋一转,又对三个会党大
佬说道,「想报仇可以,我有个建议:您各位直接去南港的警察局报案,走正常
程序。南港警察总署会通过粤州警方联系咱们Y省警察厅,让他们接手调查温先生
的死。」

  「你说什么?我们洪兴子弟要去求差佬?这让我们面子放边度?」

  「您现在不也是在求我么?何况您这些堂堂洪门众人,并没有一个亲眼看到
是林梦萌砸死的温先生,对吧?在这个时代,您真觉得您洪兴『三刀六洞』要比
走正常司法程序、用现代刑侦科技调查案件更加有效、更加值得信赖么?犯了杀
人案必然是要判死刑的,天理昭彰,公理私仇,不差这几天了,对吧?三位,现
在都两党和解的时代了,前清和旧时代的规矩,已经不吃香了——从那些江湖旧
梦中醒过来吧。」

  「可我们……」

  「系呀……蒋生退休、温生死咗,我哋都老喇。有啲嘢应该保留,有啲嘢系
应该改一改咗——光一去、唔复翻呐!」范先生不又得长叹一声。接着,三个大
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全都叹了口气。

  听了我的话,坐在我身旁的张霁隆也若有所思。

  最终三位会党大佬被暂时劝了回去,当我回到楼上的时候,虽然依旧看见有
检察官在跟陈春问话,但却不见萧叡龄。

  待我去了另一间审讯室,之间白浩远、许常诺跟另一个师兄正气急败坏地朝
着林梦萌大吼着,仔细一问,原来这女人到现在还没开口。眼看着已经快半夜十
二点了,白浩远、许常诺两位的体力经历和士气,已经都快要被耗光了。

  我闭着眼睛想了想,刚才三位会党大佬找我来要人,尽管刚刚到整件事都有
点恼人又哭笑不得,也把我整个人的精气神给掏空,但此刻,这件事却给了我一
丝启发。

  「林女士,洪兴的人刚刚来找我了。现在就在楼下。」我深吸了两口审讯室
里的温暖空气,对林梦萌说道。

  原本油盐不进的林梦萌,浑身立刻打了个冷颤,接着盯着我的脸看了好半天,
然后才笑了笑,不过笑的仍然有些慌:「哼……呵呵!这又是什么审讯手段吧?
洪兴的人来了?大老远从南港到这儿,跨越大半个国家?」

  「你不相信?」

  「我凭什么相信?」

  我点了点头:「行……欸,我问您啊,罗佳蔓死了,您怎么不往南港逃呢?」

  「我为什么要逃?人又不是我杀的!」林梦萌矢口否认道,「你们可真有意
思,就凭一封举报信就抓人,过家家似的……」

  「人不是你杀的,人死了到现在你也没在媒体前露个面做个说明或者悼念,
不是么?」许常诺拍桌子问道。

  「这娘们儿在撒谎,」白浩远又对我和许常诺说着,「我刚查了一下,半个
月前因为F市这边要举办奢侈品嘉年华,她走不开,然后她已经买好了去沪港转南
岛的机票,但在成晓非被发现自杀那天,她又把机票给退了。」

  「那也只不过是一个巧合而已,」林梦萌笑了笑,还有些眉飞色舞的得意,
「我就不兴因为别的工作,需要继续在F市这个破地方逗留么?话说这地方也真没
什么好待的,又脏又乱……」

  「嗯,好像在印象里,确实没有曾经曱甴遍地的南港干净哈?那行吧,您再
等等,等等我就让骆先生、范先生,还有『青城佬』接你这位香主夫人回南港吧。」
我看着林梦萌,尽量绷着自己的表情。

  「哈?真要放了这娘们儿?」许常诺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是。你不信问白师兄,刚才是不是地方党团的武理事长来找我。」我对白
浩远甩了甩头,又继续观察着已经开始花容失色的林梦萌,「骆先生、范先生和
『青城佬』通过咱们F市的张霁隆张总裁的关系找到了武兴国,当年张总裁的老霸
子穆森宏,跟洪兴的十三姐关系颇为密切。武兴国刚刚找到我之后,又给省厅施
压,现在省厅那边正在办理手续,准备把您这位香主夫人接回南港。既然人不是
你杀的,您就再稍等片刻,待会儿就让那三位老大来接您。」

  「……他们真来了?不……不行!我不回南港!」林梦萌不停地眨着双眼,
十根手指也在不住地抠着桌子边沿。

  「南港不是比咱们F市好么?您回去了,还会受到香主夫人待遇,只是……」
我故意挠了挠头,「只是『青城佬』说什么要回去带您什么『刀山火海、三刀六
洞』,我没啥文化我不太懂啊,这是什么?粤州南港那边的菜么?我不懂……哦,
还有,范先生让我告诉您,温先生的尸身被找到了,他让您节哀。只是同时他们
在温先生的尸体旁边发现了您的卡地亚戒指,他们估计带您回去之后,还要找您
在十二堂口各大红棍面前问话呢。」

  「问……问我什么?」林梦萌身子不停地颤抖,头也在似乎不受控制地摇晃
着,但是嘴上却还在坚持,「你……这该不会是你的什么诱供手段吧?别想着让
我上当!」

  「——骆先生和范先生都说,他们觉得是你杀了温先生,而且他们手上,还
有罗佳蔓提供的证据。」

  「你胡说!我明明在姓罗的婊子咽气之后烧了她所有的U盘硬盘的!电脑里的
那些视频也被我删了!啊……」

  ——林梦萌一着急,彻底说走了嘴。

  而且心一慌,她自己都没控制住,我和白浩远、许常诺,还有另一位师兄,
眼见着她穿着的那条休闲西裤上,从她的双腿中间的位置,到她的裤脚,一直染
浸出一条深色的湿痕。随即,在她的脚下,地砖上流出一片微黄的透明液体。

  没办法,我和白师兄只能又回到一组办公室,叫醒了胡佳期和杨沅沅,帮着
从女警更衣室里找了一条没人穿的冬季女警制服裤子,帮着林梦萌换了上去。就
在我们准备重新回到审讯室里的时候,白浩远突然躲开众人,跑到消防通道里接
了个电话,因为马上要去审讯林梦萌,我并没有追过去看。

  「别!别把我交给他们!我宁可死在F市,我也不想死在他们手里!求求你,
求求你们!我愿意招认,我愿意说!我什么都说!——是我杀死了罗佳蔓!」

  嚎啕大哭到像是用泪水与鼻涕混合物给自己做了一次面膜的林梦萌,至此总
算愿意开了口。

  果不其然,在我和白浩远的讯问下,林梦萌杀死罗佳蔓的经过也由她自己事
无巨细地叙述了下来:被约到罗佳蔓家里、谈事情、然后罗佳蔓突然威胁她、接
着罗佳蔓自己拿出了氰化物、倒在酒里又用观赏鱼做实验、接着罗佳蔓去接了个
电话去了一楼的那个小卧室、趁着机会林梦萌换酒杯、然后罗佳蔓又去接电话,
结果毒发——每一处细节陈春的招认,几乎没有任何差别,只是整个过程换了个
主角。而罗佳蔓拿来威胁林梦萌的,自然是刚刚林梦萌所说的,自己杀死温先生
时候,罗在一旁偷录的视频。

  「所以,你动手杀了温先生的时候,罗佳蔓也在旁边?」白浩远问道。

  「对,在旁边……但是她是躲起来的,本来我是想让她帮我忙……但是我看
到那个糟老头之后,我全身都是气,我一个人把事情都做完了……我和那个糟老
头子,早就过腻了,他那么大岁数了,在外面还跟二十几岁的发廊妹有私生子,
而我,呵呵,我也是,大半辈子也没给他生个一儿半女的……」林梦萌抹了抹眼
泪道,「不过现在想想,可能从头到尾都是姓罗的那个婊子的阴谋——我杀糟老
头子的事情,是她给我出的主意;埋人的地方挖的土坑也是她帮着挖好的,埋人
的时候也是她帮着我填土……结果事后我就找不到我那个戒指了,本来都跟典当
行约好了。但我也不敢回去挖出来,我真的害怕被洪兴的人发现……」

  「她出主意让你杀人,然后她又故意把你杀人的过程录下来,埋尸体的时候
又故意把你的戒指丢在尸体旁边?」我好奇又觉得惊悚地问道,「那么罗佳蔓是
有多恨你?你是她的经纪人、你是她的伯乐,她不应该对你感恩戴德么?而且我
记得,之前《每日文娱周刊》对罗佳蔓专访的时候,她不是还说过,你就是她最
好的朋友么?」

  「呵呵,警官,杂志上的东西你也能信?那篇报道我记得,没一个字是真的,
那是我给思路、让杂志社写手自己靠着想象力编出来的文章,连访谈其实都不存
在。」林梦萌苦笑道。

  「那他为什么这么恨你?」许常诺接着问道。

  接着,林梦萌说出了一个让每个人骇然又惋惜的事情:「你们难道真以为,
罗佳蔓红得那么快,是靠她自身的条件吗?她出道的时候都多大了?大街上比她
身材好、品相佳、又年轻人女孩子,一抓一大把,模特海选工厂、影视基地门口,
不还是有那么多的女孩子每天都在等着凋谢、每天都畅享着可以抓住走红的机会
却依旧连吃饱饭都是问题么?罗佳蔓还能靠什么呢?——靠得就是『卖身』二字。」
林梦萌越说还越有些理所应当,「在这个行业里,有几个不是靠着卖身走红的?
不在床上让那些掌握资源的老板们满足,凭什么要让她红?」

  就在我想继续深挖林梦萌与罗佳蔓的恩恩怨怨的时候,白浩远突然扛着我和
许常诺的外套,慌张地跑进了审讯室,把我和许常诺从里面叫了出来,让在反光
玻璃另一边的胡佳期和杨沅沅换了班。

  「怎么了,浩远哥?咱们正准备听娱乐圈黑幕呢。」许常诺明显对于审讯室
里林梦萌正自述的内容无比意犹未尽。

  「我知道是谁写的匿名信了——罗佳蔓的私人医生康维麟。」白浩远说道。

  「私人医生?」

  「嗯,但是现在来不及多说别的了。咱们得马上赶到豪龙酒店1015号房间把
他接出来。他刚给我打电话,他说有人要在十二点钟杀他。」白浩远说完,直接
把我和许常诺的外套丢给了我俩,自己先下了楼,「等我带上手枪!」

  许常诺看了一眼手机时间,立刻傻了眼:「啥?现在就已经11点50了……」

  「坐我车走!」说完,我马上冲楼下跑去。

  「这一晚上,可真充实!」许常诺吐槽了一句之后,也立刻跟着我往楼下跑
去。

  等我们到了酒店的1015房间以后,已经是12点08分。房间的门早就被人撞开。
而那个身材高大、样貌斯文的康维麟医生,正倒在地上捂着脖子。简单观察一下,
全身上下挨了四处刀伤:手腕、大腿、侧腹部,以及脖颈,四处伤口都在流血,
但是当白浩远和许常诺向他不住呼唤名字的时候,他的动作反应和说话逻辑却都
很清晰。

  看着他身上流出的鲜血,白浩远和许常诺立刻对康维麟做着简单的止血,我
趁着这个功夫先前一步乘电梯下楼。唯一一个可能知道罗佳蔓遇害案整个真像的
人正经历着生死攸关,所以一刻也耽误不得。

  可就在这时……

  「雪平,这边!」

  就在我刚出电梯,大步流星地往门口跑去的时候,在我身后的另一家电梯口,
突然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那个男人的声音,我太熟悉了。曾经在我上警务中专的时候,这个声音的主
人,是我最崇拜的人。

  而他明明叫了一声:「雪平,这边」……

  雪平?

  我忍不住回过头去一看,眼见着身后的电梯门已经关上了,但在关门的那一
刹那,我看到了一个身材矫健、穿着跟我身上这件羽绒服同样颜色、类似款式的
女人,正侧着身对着身旁的男人笑着……

  那个女人的眼眸,明亮而又炯炯有神;那个女人的脸部肌肤柔嫩细滑、明显
是被阳光晒成了小麦一般的那个女人的鼻梁高挺、鼻头圆圆的甚是可爱;那个女
人的头发,乌似浓云、亮似锦缎……

  而且两个人正在手牵着手,眼对着眼,如同久别重逢的情侣一样,连微笑中
都带着久旱逢霖的甜蜜。

  雪平……

  真的是夏雪平!

  她不应该在家里休息吗?怎么会来到宾馆里——而且还是跟周荻会面?

  今天傍晚回家之后我和夏雪平在浴缸里放肆缠绵的景象,还有,在看到我险
些被人暗算后她的心痛无比,还有,在医院里临走时她对我的担心、嘱咐、不舍,
还有之前在决定自己要不要暂时转职去国情部工作时的纠结万分,还有,之前在
外地那些宾馆的床上、温泉池里、情趣旅馆的浴房里和阳台上那一幕幕做爱时饱
含深情的四目相对……这一切的一切在我的脑海中开始旋转,让我瞬间头重脚轻、
胸腔觉得几欲爆炸,连胃里也开始不停翻涌起来。

  ——不,那一切只是我在不足五秒钟,透过逐渐关上的电梯门所看到的,那
只有一刹那……不,很可能是我看错了!在不到五秒钟内所看到的东西,很容易
出现误差的对吧?

  就算是看到了,也未必是真的,人很容易被自己的眼睛欺骗,对吧?

  「秋岩,快去开车啊!还等什么呢!」

  正在我对着那关上的电梯门发呆的时候,许常诺和白浩远已经一起扛着康维
麟到了我身后。

  「哦。」

  我依旧傻傻地站在电梯口,无法将眼神和双脚,从原地移开。

  而门外,渐渐起风了。

  天气预报说,今夜西北风,会有一场大到暴雪。

  The end of CHAPTER6

    「Poppies in the rain」

    To be continued……

[ 本帖最后由 龙葵 于 2022-7-29 21:40(GMT+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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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万花筒中的美梦

                (01)

  「刚才『刘能』这波操作真是秀啊!一挑四可以全身而退,而且是对方有两
个强控战坦和强控法师都在的情况下……恐怕是咱们这一赛季可以排进TOP10的
操作了!」

  「不只是全赛季啊,估计是咱们联赛史上都可以排进十佳的操作了!你要知
道这种『短腿型』射手,在这个阵容前基本上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哈哈,我看刚才选手特写镜头里『小丑』的表情有些纠结,估计打得很难受。」

  「没错,因为『哥谭』之前已经拿到了八连胜的成绩,而且之前跟『HIGH5』、
跟『Ws』、跟『仙剑』的比赛都是零封胜出;面对象牙山这种怪招频频的队伍,
可能打起来会比较吃力——『哥谭』总体而言是个偏发育运营型的队伍……」

  「但是『象牙山』不跟你运营,他不让你运营!——他们每个人都打得有点
像刺客,所谓『敌进我退、敌驻我扰』。」

  「对,尤其……来啦,你看『说曹操、曹操抢你野』——我的天,你就看这
个『长贵』是真气人!哪怕是个小鸟也要跟你抢!」

  「所以『谜语』现在能做的只是守塔、清兵线,没别的办法了,他拿到的还
是一个极其吃经济的英雄——这是一句正确的废话,只是现在需要看看『哥谭』
这边除了以往的打法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措施能给予对手足够的反制机会。」

  「其实我还是比较在意刚才那个上路『5-0抱团』,明明其实刚刚可以打的,
因为实际上『象牙山』这边都是刚打完第一条小龙之后进行了一下防守加清野,
中下路野区四个人稍微有些保守;所以上路只有『大脚』一个人,『长贵』不在、
『赵四』不在、『刘能』也不在,辅助『广坤』需要一直在跟着『赵四』所以也
不在,虽然『谜语』和『毒藤』还在往那边赶,但是剩下的几个人明显可以Gank
一波的——因为『大脚』选的这个英雄的机制,虽然基础伤害够,但是前中期双
抗稍微有点不够,我觉得刚刚还是可以打的,而且兵线也在,完全可以拔掉上路
外塔。」

  「是,但因为『哥谭』之前的打法一直是对方打完龙之后就一定在对方野区
蹲一下;但是今天前四分钟他们被对面搞得有点失去节奏了。所以『象牙山』这
边也有点不按节奏来……恐怕还是担心就是如果抓到『大脚』之后,草丛里会不
会有人吧?还是……可能『小丑』觉得整个队伍还是以谨慎为重。」

  「但是我觉得这是机会啊!打『象牙山』这种队伍你不可能给他们机会的,
我觉得不如转守为攻,你是游击战术,我就『四一分推』呗,『丧钟』或者『谜
语』选一个卖掉。」

  「唉……所以现在『哥谭』的节奏会很难受。有一句话怎么说的?叫做『人,
总是在接近幸福时倍感幸福,在幸福来临时却患得患失』。」

  电竞解说所引用的张爱玲这一句话,把我听得浑身一震。这句话听起来并不
像是在诠释一个电竞赛况,但又的确是这样;同时,听起来似乎跟我有关,又似
乎与我无关——似乎也是一句正确的废话。

  于是,原本心乱如麻的我,也忍不住朝着电视屏幕瞧去。只见屏幕上,两个
队伍选手所控制的「英雄」化身们,依旧在你来我往地过招:「现在『哥谭』人
头落后、经济落后……但是落后的不多,他们现在除了清理兵线,我觉得可以改
变一下思路,放开一下『丧钟』和『毒藤』这两个点,去骚扰一下对方的野核
『赵四』和上单『大脚』。~因为其实『毒藤』的这个英雄,从中后期的装备上
来讲,就算是缺一个物防装备也是克制『大脚』的。」

  「而且又是两个女选手,打起来可能是会比较好看一点。」

  「没错,妹子打架,一般都会比较吸引眼球,对吧。『毒藤』、『大脚』,
一个『哥谭市市花』,一个『象牙山村花』,颜值都比较高,如果能对决的话估
计又能上一波热搜。」

  「名字取得也有意思,『大脚』这么叫,她身高可是1米83,183的妹子一般
人谁能Handle得住?」

  「我是觉得……刚才商场之前在后台遇到了,反正站她身边我是很有压力。
另外听说『毒藤』以前是瑜伽教练?」

  「体操运动员,参加过全国比赛的。」

  「行啦,先不聊妹子,书归正题——我现在还是希望『哥谭』可以找准机会
刷对面一波野,或者压制一波兵线,只希望他们心态别受影响。」

  坐在长椅上的白浩远和许常诺,都在津津有味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电视。

  许常诺的目光,基本上是牢牢钉在屏幕上的,偶尔会根据屏幕上游戏界面里
选手的「骚操作」跟着赞叹或者惊呼,可他耳朵里却塞着一对儿耳机,耳机还连
着自己正在播放一个讲座视频的手机,自从那个康维麟医生进了急诊室,许常诺
的脸上便是一副万事总算告一段落的优哉游哉,总之不论他是不是真的能够一心
二用,我倒觉得躺在急诊室里康维麟的死活,跟他好像没太大关系一样。

  而白浩远则更似乎是用着比赛的镜头,或者更贴切地说是用电视上任何节目
的画面来为自己提神。因为在我们跟着医护把身中数刀的康维麟送到民总医院的
这间急救室门口之后,他除了接了依旧在加班加点收拾林梦萌的胡佳期打来的电
话报平安之外,剩下大部分时间都靠在椅子上呵欠连天;中间还问我和许常诺身
上有没有烟:我是没有的,老早之前就因为夏雪平不喜欢我抽,所以直接连着打
火机都给了廖韬,而许常诺就剩下一根倒着插进盒里的万宝路冰爆珠薄荷烟,这
个被许多烟民追捧的东西我还真没抽过,且当白浩远问起来的时候,许常诺的眼
睛里立刻闪烁着吝啬的委屈,但白浩远一看烟盒就挥了挥手,还嘲笑许常诺为啥
愿意抽如此「娘们儿唧唧」的东西。于是白浩远下楼去,在自动售货机里买了一
包从包装到味道都很粗犷的555,在楼下一待就是三根烟的功夫。大半夜的风雪起
了,单单吸一口空气感觉嗓子里就能产生一口冰凉的刺痛感,白浩远连着抽了三
根烟,到最后更是给自己弄得头晕加反胃,显然是「醉烟」了。细细想来,此刻
站在急诊室的这仨里,白浩远必然是最累的,又要对付案子又要应付胡佳期的前
夫。这是他的报应,但似乎倒也是他对胡佳期的真心。

  斜靠着墙站在急诊室门口犯困打哈欠的我,则完全没心思看这重播的所谓的
「东西部联盟——天王山之战」,虽然我从升学警院之后就一直是F市本地强队
「象牙山电竞俱乐部」的粉丝,在警院唯一一次的跟大白鹤和小C逃学,就是为了
参加对内三个女队员「大脚」、「小蒙」和「刘英」的握手见面会。然而,在一
个医院的走廊这么一个高度要求无噪音的环境里播放电子竞技节目的重播,这让
我觉得有点迷惑。

  当然,除了急诊室里的康维麟让我心绪不宁之外,萦绕在我心头的,还有刚
才宾馆电梯门合上的一刹那,我所看到的那个身影。

  我怎么觉得都有点不对。我看到的那个女的,到底是不是夏雪平?

  若说是,关键之前我从来没在局里听说过夏雪平跟周荻有过什么特殊的绯闻——
之前她和段亦澄也好、和艾立威也好,诚然那都是夏雪平有心思故意摆那俩货一
道,但对于他们的事情,局里、组里的人不仅知道,还一直风言风语,是很大基
数的人群茶余饭后的谈资,对于周荻这档子事情,倒是从来没人提过——也就是
打从周荻非要把夏雪平调到国情部情报局之后,徐远似乎隐晦地提过一嘴,但老
狐狸说起话来从来都是留下三分余地;而且或许是我太过敏感,每次当我看到夏
雪平和周荻同框出现的时候,从头到尾都是周荻的眼神和表情不太对,我完全看
不出来夏雪平会对周荻有什么意思,所以怎么说他俩也不可能遇到一起以后,是
一种分开许久的情侣久别重逢的样子吧?何况今天一天他们都在一起工作呢。

  何况,单纯只是看在今天下班回家之后她跟我在一起的疯狂与温存,和刚刚
我差点被人暗算于家门口之后她对我流露出来的情感,我都不应该怀疑她和周荻
之间有什么。

  但若说不是……可那女的,跟夏雪平长得也太像了吧?

  从被风吹日晒出来的小麦一般的光滑肤色,到眉眼口鼻,她头发的长度和发
色、她笑起来时候的梨涡,再到脸颊上的咬肌轮廓和皱起眉头时眉心挤出的纹路,
这些形状位置都与夏雪平毫厘不差——人和人之间真能像到被克隆出来的地步?

  而且电梯里那个男的,虽然我只看了个侧影,但那身材和姿态也像极了周荻,
何况还有手上那枚结婚戒指——如果是单单我看错了一个人也就罢了,哪可能随
意在我身边出现的两个人,都跟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两个人都极其相像呢?

  关键最重要的是,我又给夏雪平发了三条消息、打了一个电话,但是她都没
理会……

  此刻在我心头,这件事比这个康维麟险些被杀、比我自己刚才险些被杀都更
令我不安。

  所以这个时候,电视上的激烈解说,于我而言,令人烦躁无比。

  「来看一下……『毒藤』这个位置是不是有点过于深入?——欸?『赵四』
和『广坤』经过居然没有发现……」

  「吓死我了!很细节啊——其实按照视角问题就差一步的位置就看到了,但
是『毒藤』正好就挪了一步,不早不晚!早一步或者晚一步一定会被抓!」

  「『毒藤』这是要准备干什么?看一下这边……『小丑』和『丧钟』也赶了
过来……『企鹅』也来了!等一下!『毒藤』原地起跳、大招勾住『赵四』、一
技能减速击飞四个!『广坤』回手吼大,但是对方三个人闪现!外加放出了『企
鹅』的大招解控!『小丑』大招炸到三个人!『刘能』残血得走了!但是『赵四』
和『长贵』都很肉,堵住『毒藤』又拉回一个『丧钟』——『大脚』也已经赶到,
大招连控四个!一技能伤害回血,再击飞两个!但是这边『刘能』被『谜语』单
杀了!『小丑』也被……」

  「咻——」突然一下,电视屏幕上的画面短暂地熄灭了;接着就换成了Y省卫
视的新闻频道:「来看一下我省民生建设方面的消息:在今天上午,我省副省长、
蓝党Y省党部主席蔡励晟参观了七家于今年九月被评为我省重点级的幼儿园单位,
并与小朋友们一起……」

  我和白浩远、许常诺都愣住了。

  紧接着,一个身材丰满、头戴卫生帽、双手蓝色胶皮手套、手上还攥着电视
遥控器的五十多岁大妈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就剩你们仨在这了,我换台没意见吧?省卫生总署有规定,全省各级医院
在凌晨十二点以后的公用电视和广播里,要么放本地公共新闻,要么关机。」清
洁大妈摘了手套和口罩,露出了全然不屑的表情,「趁我不在,那几个小年轻的
就调台,纯属找淬!」

  「呃……那什么,您把频道调都已经调了,遥控器又在您手里,您随便吧。」
许常诺有些扫兴地说道。

  「哼!还挺不过瘾是么?看这玩意看得津津有味的,你们是家属来等病人做
手术的,还是跑医院这儿来过瘾的啊?就刚才这波团战,有啥好看的?」大妈看
了看许常诺,撇了撇嘴然后继续说道,「——最后是『象牙山』这边就『刘能』
被单杀了,『哥谭』那边技能都交到了『广坤』一个人身上,但是『广坤』身上
有反伤有『金身』,最后自己团灭,被『象牙山』推了高地,典型的『装逼不成
反被肏』。最后大比分4:2.想看自己搁网上找比赛视频去!现在这小年轻,还是
一帮大老爷们儿,不关心政治经济、不关心体育文化,成天看个破游戏看得这么
津津有味!」

  看着眼前清洁大妈的背影,我们三个都不禁目有些目瞪口呆,万没想到一个
快六十的女人,骂起人来如舌绽莲花,居然还挺懂Moba竞技。

  等到那保洁阿姨的人影都快看不见的时候,许常诺才灰溜溜地说了一句:
「还关注体育……要不是国内的足球比赛到现在都没法看,谁愿意看一帮电子建
模出来的小人儿呢?」

  百无聊赖的我和原本开困得上眼皮都要跟下巴在一起打架的白浩远,也说不
出什么话来,只是跟着笑了笑。到这个时候,我和白许二人已经在急诊室门口等
了将近一个小时左右,却仍不见里面有一个人从急诊室里出来。

  许常诺左顾右盼地看了看我和白浩远,眼见着走廊里除了偶尔路过的其他病
患家属与护士之外再就没了别人,Ytv新闻台上面放送的,也尽是些对三个党派都
不得罪、对谁都是一通彩虹屁乱拍的播报地方官僚们业绩的赞歌式的新闻,我们
仨谁都不大爱看。许常诺索性拔掉了手机上的耳机插孔,并且把音量打到最大,
兴致甚高地说道:「放点东西听听,也算是给你俩提提神,我看你俩是不是都有
点犯困?」

  「诶我的天……又放这点东西,听多少年了都?咱俩在警院上学你就每天都
听,听了几百遍了也听不腻……」白浩远无奈地说道,说完打了个哈欠。

  我受到传染,也跟着瞌睡了一下,然后对许常诺问道:「许师兄就不困么?」

  「呵呵,你问他?他可是咱们一组出了名的夜猫子。」白浩远搓了搓眼眶,
站起身走到了走廊中间的饮料售货机前。

  「习惯了……」许常诺抻了个懒腰看着我,懒洋洋地笑了笑,「确切地说,
已经是职业病了:我从当警察那天起,我半夜三点钟之前就没有犯困的时候,常
年每天就睡三个小时。去找大夫看过了,严重失眠加神经衰弱,没办法了。睡不
着,还不好意思在我媳妇身边翻来覆去地翻身打滚,于是我俩现在每天晚上都分
房睡……就得靠听这个,或者是田连元、单田芳、刘兰芳的评书才能熬过去每个
晚上。」

  「你这听的是啥?」

  「《罗辑思维》。」

  我之前只听说过这个节目,但真的一集都没看过。「罗振宇么?就李诞特讨
厌那个?」

  「哈哈,就是他。反正我觉得他讲得挺有意思的。」许常诺炫耀地笑笑,然
后又眯着眼睛挑衅式地看着我:「怎么,你喜欢听李诞那点肤浅的东西么?」

  「没特喜欢,也没不喜欢。」我诚实地说道,「我是之前真不了解这个罗胖
子,老早以前听说他给那个女导演姜逸磊撤资是怎么回事,按人情算有点不地道,
但是都是商业上的事情,我不懂也不好说。」

  「呵呵,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你外公老局长夏涛公还在呢……
欸,我听说之前好像说《残花弄影》要让她来导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倒是觉得那个姓李的段子手跟这个罗胖子俩人也
都是半斤八两,无非『贩卖焦虑』和『贩卖颓丧』的区别而已,实际上『贩卖颓
丧』还不如『贩卖焦虑』的呢——商业化社会么,两党和解都多少年了,我觉得
大众对于市场的理解还不彻底。喜欢给知识付费、买票听商业跨年演讲的人,跟
愿意去买一本微博段子集合编出来的《笑场》、花钱去小剧场听脱口秀的人,谁
会更高尚?『焦虑』就在那,买不买那就是愿者上钩的事情。只要不搞抄袭、不
违法,不喜欢也不至于非得抨击到底。不过我讨厌那个叫艾力·卡姆的倒是真的,
那家伙简直是撒泼打滚。」

  「哈哈,我也挺膈应他的!我小时候那帮唱二人转出身、在『东方维纳斯』
混迹的喜剧咖们都不搞磕头扇嘴巴、咯吱观众笑那一套了,但我媳妇倒是从高中
开始就喜欢他——你说这一帮女的哈,从小丫头片子喜欢到准黄脸婆的年纪,他
那些段子还是二十年如一日的没营养,哼,却也不知道为啥。」

  「那就是着魔。你看我说我不感冒李诞,每次看他们搞脱口秀和吐槽节目,
我还是乐得跟傻子似的;而那些看不起这个罗振宇的,是不会听他的那些课,但
是什么Pua、什么杂谈圆桌Live、还有……就比如说那个骊沫的『情感灵魂沙龙』,
不也听得津津有味么?许师兄,『喜欢』这种事情,哪有那么多为啥啊?」

  「倒也是哈!就像浩远跟胡姐一样……」

  「嗯?」

  「唔……没事,看节目。」

  打从听说我不算讨厌罗胖,许常诺对我的眼神也不再像先前那般充满敌意,
仿佛他见我对他的个人情操极其认可一样,又似一下子找到了知音一般。我倒也
不是故意去迎合他的意思,反正现在等着康维麟手术,我也没啥可干的,比起看
电视上那帮主播拍地方党团还有环保党的彩虹屁,我宁可跟着许常诺一起「购买
焦虑」我仔细一看视频的标题,这一集叫做《岳飞为什么必须死》。我一直以来
对于两宋时期的事情十分感兴趣,索性跟着许常诺一起看了起来:「……就是说
当时『谈和』——不是『投降路线』了——就『谈和』,跟金兵保持以淮河大散
关为界划分,是最有利、最理性的一个选择。所以岳飞的作用,其实没有大家想
象的那样大,这几乎是一个定论了。那么问题来了:既然打不赢,高宗赵构心里
他想的最主要的敌人是什么?恰恰不是什么『徽钦二帝』,恰恰不是什么金兀术,
而是你岳飞本人……」

  也是在此刻,我的手机的信息提示突然响起;我情绪有些躁动地把手机迅速
从羽绒大衣口袋中拿出,呼,何美茵这臭丫头总算给我回复了——「哟,这么着
急妈妈呀?你找她干嘛呀?[奸笑]」

  「你还没睡呢?没睡不早点回复我?」我急切地回复道,「你帮我看一眼夏
雪平现在是不是出门了?」

  「嗯,出门了,刚才不声不响,接了个电话就出门去了,我都来不及问。」

  看着这句话,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真的?」

  「可不真的么?哦,好像给她打电话的还是个男的。」美茵如是回复道,而
且还没跟任何的Emoji表情标签。

  望着手机屏幕,我的心脏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怎么会这……」

  ——但就在我自己在脑海中自言自语、掉在地上的心脏还没等摔碎的时候,
美茵那头突然连刷了差不多十几个主题为「嘲笑」的表情包,外加连着打了二十
来个「哈哈哈」。

  「你……臭丫头!到底怎么回事?」

  「哈哈哈哈……何秋岩,我猜猜啊?你现在是不是想哭的心都有了?[奸笑]
你现在是不是正皱着眉、撇着嘴、两只手的手心还都是汗?[奸笑][奸笑][奸笑]」

  她说的倒是一点都没错——我赫然意识到自己又被这个小坏丫头被耍了。

  紧接着,她又发了一张自拍:此时此刻,她居然就躺在夏雪平的身边,一楼
那间原本属于父亲的卧室里。

  夏雪平在这一刻正穿着自己那件黑色短袖衫,背对着美茵香甜地熟睡着;而
美茵也正穿着自己那件浅粉色的睡袍。拍下照片的时候,她还故意嘟起了「金鱼
嘴」,把嘴唇凑到了夏雪平的脸颊旁边,作出欲亲吻的姿态,还在夏雪平的后脑
处比出了一对儿「兔耳朵」。

  「这下你放心了吧?你女朋友跟我睡在一个被窝里呢![咒骂][敲打]大半夜
的也不知道你一惊一乍得搞什么鬼?[鄙视][右哼哼]」

  看来刚才我可能确实是看错了。很有可能电梯里那个女人其实根本和夏雪平
一点都不像,从头到尾都是我由于高度疲劳和巨大的心理压力、还有被勒的一些
窒息后伤害到了大脑,所导致的幻觉。

  「没事。我是想告诉你,你俩晚上睡觉门窗都锁好,以前夏雪平住公寓,晚
上还总能碰见各种事,这现在咱们家前后院都能直接破窗而入,更得小心了。」

  「哼!真会说!我才不信你是因为这个!反正你放心吧,妈妈枕头下面有她
那把手枪;我枕头下面还放了把这个玩意,我也不知道该叫啥……你看看吧。」

  于是她又给我发了张照片。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把「汉阳造」的步枪刺刀,
这玩意的岁数,恐怕比我和夏雪平还有美茵加一起再乘以二都大。刀鞘上面看起
来锈迹斑斑,但似乎事先也是经过锉磨过的;而照片上,美茵用拇指轻轻推开了
刀鞘,但见刀刃看起来依旧锋利。

  「你从哪搞来的这么个古董?」

  「老爸给的。你和夏雪平回来之前那天给我的,告诉我说这把刀本来是爷爷
的。」行吧,这东西还算是有一定的杀伤力,放到美茵手里也算是能防身。

  「对了,你不在自己房间里睡,怎么跑夏雪平那屋睡去了?」

  「哈哈![坏笑][坏笑][坏笑]就许你跟夏雪平云云雨雨,难道我就不行跟她
温存一下咩?」

  只见美茵回复完这一句后,给我连着发了三张自拍:——她狞着鼻子、噘着
嘴巴,眯起眼睛,却很大方地扯开自己领口,左臂垫在自己左边鲜嫩的乳圆下面,
用手紧抓着右边那只同样娇翠欲滴的多汁肉果,还特意让自己明显沾了晶莹口水
的如成熟石榴籽般的乳头从自己的手指缝中探出来,硬挺挺地对我示威,见她的
样子,我情不自禁地嗤笑一声,随即又对她这副顽皮样子更加气恼;

  ——她又掀开了自己这一边的被子,直接拉开了腰间的衣带,敞着衣襟举着
手机,把自己的浑身上下都剥露出来,又抬起屁股劈着双腿,左手贴在自己的脸
颊下面,蜷成一只猫爪的形状,并且故意翻着白眼伸着舌头,一脸的「崩坏状」
像是在诉说自己垂涎我身上某种物件已久;还让自己湿淋淋的小粉穴与上半身的
粉红双乳在斜成30°角的镜头里交相呼应,而且我才看见这小家伙居然又把自己的
阴毛刮得一干二净,蜜汁打湿在她阴阜吹弹可破的肌肤上,还有颜色轻微有些变
得深了的阴唇处,与那若隐若现的幼嫩肛门眼肉组成了一块刚刚从冷柜里取出后
脱了模具的潘趣果冻,我心里对她故意耍戏我还是存有愠怒的,但却忍不住开始
咽起唾沫来;

  ——最后,她直接脱掉了自己身上的睡袍,低伏着上半身、双乳紧贴着床单,
浑圆的小屁股高高翘起,像一只天真又满身心都是单纯欲望的雏兽一样在床上爬
着,顽皮又狡猾地掀开了夏雪平下半身那边的被子,让夏雪平古铜色的肌肤占据
了相片画面的四分之三:跟我在一起后睡觉时一直都会穿着一条棉质短裤的夏雪
平,在今夜入眠的时候,下半身居然一丝不挂。夏雪平美臀上面的两个腰窝被美
茵用左臂轻轻搭着,紧凑如蚌壳的贝穴在并拢的紧致结实的臀股中间,似随着她
的轻鼾微微地一张一合,油亮的咖啡色后庭臀门,也似随着她平缓沉稳的呼吸一
张一缩;而在这可爱的菊门侧上方,是美茵斜过脑袋后从娇俏樱唇之间伸出的那
条令人气恼又难以割舍的、仿佛熟透了的莲雾一样嫣红、又若在冰水蜜中浸泡过
的甜柿果肉一样嫩滑的舌头,而就在美茵按下快门的那一刹那,一滴玲珑剔透的
唾涎,正巧从她的舌尖上落下,停到了她的下巴与夏雪平结实健美臀肉的中间……

  今夜的夏雪平居然没穿那条熟悉的短裤入睡,是因为太热么?是因为太累么?
难不成是因为我走以后,夏雪平因为吃了含有镇定助眠成分的药物入睡、而对现
在美茵的所作所为不清楚?

  这些细节,是我在之后不断反复端详这三张照片才一一看清的;在美茵给我
传来照片的当时,我碍于许常诺在身边因此并不敢仔细地查看,只在点开第一张
照片、看到美茵胸前和指间那两颗红肉珠后便急急惶惶又草草地扫了几眼,满心
的复杂情绪全都用身体里的无形之手揪着心脏与大脑而得以克制;可当我见到最
后一张照片中,美茵勾起的舌尖距离夏雪平那团小巧的菊门软肉如此之近时,从
胸口立刻烧起一团令人酥痒的烈焰,又顿时遍及全身;同时我的思绪,被那只原
本克制的手瞬间丢到了好久以前,我在夏雪平的车里入睡时所遭遇到那场令人大
汗淋漓的梦境,那场荒淫又有趣梦里温柔乡,眼见着照进了生活中的现实,于是
一刹那间,自己双腿处堆了里三层的裤裆马上又绷又勒,显然不够用了。

  「老许,你的。」

  恰在此时,白浩远拿着三罐用热水温过了的咖啡回到了许常诺身边,他刚回
来必然是看不到我的手机屏幕;而另一头,在我身边刚抬起头去接咖啡的许常诺,
前一秒也正津津有味地捧着手机一边看着罗胖侃侃而谈、一边跟着时而嘴角上扬
时而频频点头,霎时我两边的额角皆冒出了一股带着凉风的汗水,我连忙点了下
Home键,然后把手机藏回了羽绒大衣口袋里。

  不藏或许还无妨,这么一藏,倒让白浩远注意到了我的表情和右边大腿根出
多出来的一条枪管:「喝吧。干嘛呢?鬼鬼祟祟又面红耳赤的?」

  「嗯?我……我没有啊?」

  人最有趣的地方,不在于做了生怕被人发现的事情所脸红,而是在做了见不
得人的事情之后,被人问了一句「你怎么脸红了」,结果原本波澜不惊的脸上,
反倒跟着红了。被白浩远这么一说,我的脸上反而滚烫起来。

  趁着白浩远和许常诺不注意,我连忙给美茵快速手打一行字:「闹什么闹!
快点睡觉,明早上学!」

  「还凶我!哥,你可知道你对妈妈做了什么事情吗?可出大事了你!」

  美茵这小丫头片子却依旧不依不饶。我一时半刻也看不懂她在说什么,索性
没理她,锁了屏幕后又连忙把手机揣回口袋里。

  「嘿嘿,还用说么……」许常诺在一旁接着凑着热闹、却同时也作出有些不
大感冒的态度说着,「中午饭的时候你没听新来那几个混小子聊天么?他们在秋
岩的车上嗅到有女生的味道……是香水味吧?咱们这位何代组长,之前在警校时
候的风流韵事可都是出了名的!」

  「香水味?我还真没闻到。」白浩远坐了下来,满脸好奇地盯着我。

  「但我可闻到了:香奈儿五号,跟那天那个找我来查段亦菲溺水案子的那个
蔡小姐身上香水味一样。」许常诺微微一笑,八卦地问着我,「我说秋岩,那个
蔡小姐跟你是啥关系啊?」

  「就是普通朋友……而且,是曾经的普通朋友。」我庆幸又尴尬地说道,庆
幸的是他们俩都以为秦耀杨沅沅闻到的是香水味,尴尬的他们怎么就把事情给拐
到蔡梦君身上去了。

  「我的天!哈哈,秋岩,听了你这话真是让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白浩远咧嘴一笑,「你俩是『曾经』的普通朋友,那下一步就是『关系不太普通
的朋友』了呗?」

  「不是……我跟她不是你俩想的那样,我俩不是情侣。」我连忙解释道。

  「我也没说是『情侣』啊。哈哈!我懂了!」

  「谁说『关系不普通的朋友』就一定是情侣的?」许常诺也笑了笑,「你刚
才一直给蔡小姐发信息来着吧?一条一条,给你忙活的……裤腿里都放『短刀』
了。那女孩盘儿挺靓的,而且一看就有点闷骚;还穿了一身名牌,一看家庭就是
非富即贵;她说话做事、举手投足之间还挺讲礼仪、有气质,还是大学生。客观
地说,秋岩,她跟你还真挺配。」

  「不,我和她真不是你想的那样,许师兄……」我已经否认到舌根酸痛了。

  「别解释了,秋岩,办案子的事情咱俩不见得多厉害,对于这种事情,你还
是逃不过我和老许的法眼的!我和老许都已经猜到了,你还狡辩呢?你俩要不是
情侣,你就赶紧让她跟你变成情侣呀!真的,那女孩挺好……」

  捧着手里的咖啡,看着白浩远和许常诺俩人乐得跟两个孩子般的模样,我心
里真觉得有点迷惑:上午还盼着我出洋相的两个人,大半夜的却在我身上乱点鸳
鸯谱。

  恰巧这时候,视频里传来了罗胖洪亮清脆的声音:「……文彦博也是冷冷就
几句话:「唯猜忌尔『——就说』我们不知道你要干什么,我们有猜疑你『!哦
老天啊!这个猜疑这个事儿,在过去的权力世界里是一个特别可怕的东西!
「「嗬!你这节目有意思哈,他在里头还跟着接话!」白浩远笑了笑,喝了口咖
啡又因为呛到咳嗽了几下,然后也跟着一起看着节目。

  可听到视频节目里这段话,在我斜着眼睛盯着手机屏幕里摇头晃脑、手舞足
蹈、侃侃而谈的这个胖子的时候,我想起的,是刚刚自己因为见到了电梯里那个
女人、似乎幻听到了周荻叫了一声「雪平」而对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克服了自己
心防和自尊与我携手的夏雪平所产生的荒唐念头,这让我在一旁着实无比汗颜。

  猜疑这件事,在精神层面的世界里,也是一个特别可怕的东西。

  但听着视频里面,那罗胖继续说道:「……我记得后来有一本历史书叫《说
郛》,里面讲的一段话,叫『猜忌者,天下之乱源也:主疑臣则诛,臣疑主则反;
主疑臣而不诛则臣疑而反;臣疑主而不反则主必诛之。』——能听懂这意思吧?
就算我猜疑你,我不反,那皇帝也会认为:哎?猜疑了为什么还不反呢?哎,先
杀了算了……」

  恰逢此刻,手术室的提示灯也熄了。

  「怎么样?」

  「康主任挨了七刀。」主治医师摘了口罩和橡胶手套后,狠狠地叹了口气,
「不过这七刀,虽然都刺到了关键的血脉上,但是没有一处是致命伤,只是失血
稍微有点多。刚才已经输过血了,现在并无大碍。伤口还在做最后的处理,得且
等呢!等处理完毕之后,你们三位可以申请转院到警务医院——我个人强烈建议,
你们一定要尽快把康主任转院到你们那里,并且要严加看护!你们要知道,康主
任对于我们医院的重要性,可不亚于你们那个之前在我们这住院过的、名叫夏雪
平的女警官对于你们市警察局的重要性!」

  话音一落,我和白浩远许常诺相互之间都交换了个眼神,听这大夫的意思,
他显然是话里有话。

  「怎么,大夫?您是知道最近有人企图危害康医生的人身安全么?」许常诺
站起身说道。

  主治医生看了看我们仨,又看了看四周,警惕地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
方,你们最好来一个跟我到我办公室,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前提是你
们警方不能公开我的身份,否则我在Y省这片儿的医疗界可没法混了!」

  「那我跟你走吧。」我也站起了身。

  「还是我来吧。」白浩远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擦了擦嘴,看着我和许常诺道,
「毕竟给省厅那边交上去的案情报告上,『案件负责人』写的是我的名字。抓了
一个林梦萌、一个陈春就牵涉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这案子不好弄。秋岩,你
跟老许你俩就在这等康医生出来吧。」

  「真不用我?」

  「行啦,」许常诺拍了拍我的后背,「浩远愿意去,你就让他去吧,要换我
是你我还乐得清闲呢!」许常诺接着大喇喇地坐下,懒洋洋地把身子往后一靠,
看了一眼手机摇了摇头:「这么一会儿就剩30%的电了……」然后眯着眼睛看着电
视,对我突然问了一句:「欸,秋岩,你知不知道,咱们一组这些比你稍年长点
的师兄师姐们,为啥有点烦你不?」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挑衅,但许常诺此刻的态度倒是跟王楚惠白浩远他们平常
聊天时候一模一样;换成两三个月以前的我,听了他这句话,我必然是要跟他踹
桌子的,不过此刻我是真累得没那个精力,而且经过夏雪平的开导之后,我自己
也祛了些许戾气。

  于是我并没任何情绪的波澜,而是轻呼了口气,对他说道:「许师兄还真是
快人快语,组里不少人还不承认对我有反感态度呢……呵呵,你们讨厌我,要么
是因为我是夏雪平的儿子,要么是因为艾立威,要么就是因为我之前确实有点混
不吝的性子。」

  「呵呵……」许许常诺抬手搔了搔眉毛,微笑着说道,「这么说吧:我这个
人滚刀肉,周围你别管是你这个夏组长的儿子、还是换成别人谁家公子,说实话,
我都不会太理会;曹……他原名叫啥来着?算了……艾立威,艾立威在的时候、
他身份没暴露的时候,其实在重案一组里,跟他平辈这些人当中我算是跟他关系
最不好的,当然关系也不差——反正我没浩远他们那么喜欢他,跟他我谈不上多
大交情,之前我故意跟你不对付,有那么一些原因倒是看在你跟浩远不对付的份
儿上;当然,论年龄,你是小弟弟,按理说,谁都不应该跟后辈年轻人一般见识。
咱们这帮人烦你,或许跟你自己说的那三点有关,但是都不是最主要的。」

  「那又是因为啥?」

  「就因为你特别爱张罗,你知道么?在整个警察系统里,太『爱张罗』可不
是一件讨人喜欢的事情。」

  「您是说,大家都嫌我太『跳』了是么?」看着许常诺,我不禁冷笑一声。

  「欸,你可算知道了!太『跳』,这个『跳』字用的相当有效果。行,没想
到你还挺有自知之明,孺子可教。」

  连夸我听起来也像是在骂我,我看了看手里的咖啡,默默地放在了一边,再
也没有了想继续喝下去的欲望。

  许常诺小口抿着咖啡,舒舒服服地半躺在长椅上,继续说道:「咱们重案一
组,从徐远当上局长之后,真就没见过像你这种特别愿意乍呼的新人菜鸟:你一
天天呜呜渣渣、看着比谁都能,后来还跑到风纪处折腾一通——你说啥啥都叫你
跟着折腾了,你是不是特别想显着别人游手好闲?」

  「哈!我可没那个意思,这顶帽子我没法戴!」许常诺的态度虽然有所缓和,
但这让我并不舒服,「我的想法其实很单纯:你们想必也能听说过,之前我和夏
雪平的关系就一直不好,我只是想在她面前证明一下自己。如果不是为了这,我
也不会考警校、还放弃了进入两大情报部门的集合,死乞白赖地来市局这儿;而
且,我不怕你笑话,我不是没打过退堂鼓——说到这我倒是想问一句哈:我发现
我身上别的犯浑的事情你们总拿出来当瓜子嗑,但我脱队那一周的事情你们各位
倒是居然不咋提。你说我都是这样一个吊儿郎当的,比起夏雪平和我外公,我自
省之前我都可以被嘲笑为『败家子』了,却没想到,您各位还居然会嫌我『爱张
罗』。」

  许常诺看着我冷笑了三声,却没说话。

  「但照您这么说,努力工作也是一种罪过么?许师兄,咱们可都是当警察的,
还是刑警。」我又问道。

  「你别误会,何秋岩,你先听我说。实际上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我其实对你
有了个重新的认识:我觉得你这人还是挺聪明的、又挺真诚的,而且再加上你刚
才说『贩卖颓丧还不如贩卖焦虑』,我觉得你这人还有点思想,对你真有点刮目
相看,所以我才跟你说这些。」

  随即,许常诺放下了手机,的确在友善地看着我,但又不以为然地笑着:
「你刚从警校里出来,你肯定心气儿高;几年前我刚从警院毕业的时候我心气儿
也高,我也想着破大案子、做出点成绩来——可哥们儿现在告诉你,啥破大案子
的都他妈是狗屁。成天拼死拼活,累得跟三孙子似的;到头来,又有几个能混出
头的?这么说,咱们这帮警察,大部分人的归宿,搞不好就得跟老聂似的,弄不
好哪天就嗝屁,有啥意思?」

  进了重案一组当了刑警,做好随时赴死的觉悟难道不是理所当然么?

  我抹了抹被咖啡浸湿的嘴唇,看着许常诺,听他发这通牢骚,我算明白了为
啥重案一组「将才遍地、帅才寥寥」,里面每一个人深挖的话似乎都颇有能耐、
但除了夏雪平和艾立威,却似乎没一个人有担当——更讽刺的是,艾立威还是个
「鼹鼠」。

  不过我转念一想,其实我也没多大资格去贬低许常诺,因为我也不想死。不
过我更多的是在想,跟在夏雪平身边冲在前面,一起去跟那些罪犯、那些恶势力
拼死,然后一起活下来。

  于是我咽了口唾沫,说了番与真实想法不一样的话:「许师兄,你现在不就
正在破『大案』呢么?罗佳蔓这案子本身算是前无先例的案子,而且经过沈副局
长和胡副厅长的这么宣传,就算原本不是大案子、也成了大案子了,再加上她自
己是大明星,又牵涉进这么多大人物来;破了这案子,你和白师兄,还不是要功
绩有功绩、要嘉奖有嘉奖?您还在这发啥牢骚?」

  「呵呵,要不怎么说你新人菜鸟心气高呢?啥功绩、啥嘉奖,那都是虚的!
你现在才刚谈恋爱,还没结婚呢,可是咱们这帮人大部分都有家有媳妇有老公,
快到三十来岁了,就越来越想踏踏实实过日子,警察这么个身份,也就只是个赚
钱养家的工作。功绩、嘉奖顶个屁!欸,我说,你见过夏组长的那些嘉奖令和勋
章么?」

  「嘉奖令和勋章?」这倒是怪了哈?我很清楚她从当刑警到现在应该是得过
不少荣誉的,但是从我住进夏雪平那间单身公寓、帮她收拾屋子一直到前两天那
小房间被炸掉,我就没见过这两样东西。

  「哦,对……你应该是没见过——你可能都不知道咱们重案一组在三楼,就
你们新风纪处办公室那条走廊最后面,还有个杂货间。估计夏组长都把那些东西
锁那里头了。我见识过的,夏组长这些年得到的勋章,摆到一起能铺满一个电脑
屏幕;那些嘉奖令,呵呵,好家伙,堆一起能有三本『辞海』那么厚!可是这玩
意有啥用?咱『F市第一女警』夏雪平到现在说到底不还是个『组长』么?夏组长
之前除了好喝酒之外,也就喜欢多买两件大衣两套西装而已,也没啥别的嗜好,
离了婚所以一个人,生活开支估计也不咋多;你但凡换个稍微爱化妆爱打扮一点
的女人试试,再没夏组长那么多拿命换到的嘉奖堆出来的加薪,你看看她赚的那
些薪水,够不够一个月花销的?」

  我说不出来一个字。我之前仔细算了一下夏雪平每月的工薪,按照她的警衔
底薪是七千,岗位津贴一千五,乱七八糟的各种明目的加薪算在一起在减了税,
竟然一个月能赚得一万两千块。我之前还开她玩笑说,你这简直是富婆了,我之
前一直以为她赚得不多原来是被骗了。毕竟老爸之前在时事传媒集团的薪水也就
九千五,每个月若是多写点稿子、多去参加一些活动或者上一些时政评论节目,
倒是能拿到三四千的通告费。话说徐远和沈量才的薪水也就这个水平了。

  今天听到许常诺如此一说,我才想明白,从底薪七千块里多出去的那些钱,
都是从夏雪平身上流的血、掉的肉;若是案子破得少了,可能连七千块都拿不到。
而且同样是拿着一万两千块的工资,夏雪平到现在还都得拼命,而省厅的那些官
僚们,每天只需要去办公室坐一坐、上上网、喝喝茶、开开会,偶尔到处去各市
县的总局挑挑毛病就可以了。

  只听许常诺接着叹了口气,有些激动地说道:「是,咱们当刑警,应该『服
务社会、保卫繁荣』,那省厅那帮,成天吃得脑满肠肥的官僚大老爷,他们咋自
己不来第一线『服务社会、保卫繁荣』?唉,我和我家那口子,各自父母年纪也
都大了,最近天天嚷着要抱孙子孙女,而且因为那个破演员的死,我一个月没碰
我媳妇了;原本今天啥啥都准备了,结果好,哼,硬是一个电话从被窝里揪出来
了!操!这日子我发现真是越过越操蛋!……我跟你讲秋岩,在咱们局里,男女
老少,日子过得比我压力大的有的是,要不然市局内部,怎么有不老少搞婚外情
的呢?还有去嫖妓的、到处在外面约炮的,跟自己子女、兄弟姐妹、父母乱伦的
也有—一些——我其实原本听到这种事情都恶心,现在早都麻木了。浩远跟胡姐
不就这样么?浩远原来多单纯的人,你肯定想象不到;胡姐,那曾经在咱们凶杀
组那也是警花女神一枝的说呀!呵呵,这人啊,在这种高压之下还过着不是人的
生活,啥啥他娘的一点最基本的保障都没有,就得再去找点东西发泄,于是一个
个的,早都不正常了!要不是我我看得比他们这些人都清楚,我估计我也不正常
了,呵呵!」

  许常诺苦笑着挠了挠头发,看着放在自己身边的白浩远留下的那件棉袄。无
奈地摇了摇头。

  我清了清嗓子没说话,默默地把明明捧过温咖啡却突然瞬间冰凉的双手放在
嘴巴前面,用力呵着热气。我自己稍稍有些心虚的同时,我也在试着去理解许常
诺的心境,但反复琢磨三次他的话之后,我还是不能产生半点感同身受的意思,
我体会不到这跟我「太喜欢张罗」、「太跳」、太想努力去做好自己身为警察该
做的事情又有什么关联,尽管仔细回想一下一组里每一个人的状态,我在此刻有
点能明白,他们每个人都在努力扛着的负担。

  「秋岩,你刚才还说,我现在正在破大案子?哎呀……也是,偶尔我自己昏
了头、喝多了,恍惚中也还相信这个。」许常诺见我没说话,自己叹了口气,继
续颓然地发着牢骚,「但问题是,别说现在一个人一条命,咱们一下子就抓出来
四个嫌疑人,就算这案子最后破了,你觉得能怎样?就算有荣誉了,这荣誉到最
后能是我和浩远的?夏组长得罪了多少人,才换来了那些荣誉,可我俩有夏组长
那本事?我跟你讲,哪怕最后,破案的功劳算到你小秋岩的头上,其实我们一组
的弟兄们也都认了;可到最后,那不还是局里的、还是省厅的荣耀么?你真以为,
破了案子,就啥都有了?况且,哼,这今后的市局啊,还不一定怎么回事呢……」

  许常诺欲一吐为快却意犹未尽的样子,让我的心里开始不大安稳:「许师兄,
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听说,但也用不着听说什么,只是有预感。你也确实是来的时间
不长,其实在市局里混得久了的人,大概齐都能感觉出来:就这次全国地方大选
之后,都用不着等来年元首选举,在咱们市局里面,可能要洗牌咯。」

  「洗牌?什么意思?」

  「你要是硬让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还真不行,毕竟我也不是琢磨事情的
人。不过我先问你一句,你跟夏组长从外地回来,你是不是还没有去过一次,那
一手被你救活的风纪处吧?」

  「没有。」我如实说道,「我就去张霁隆入股的一家医院,把老丁头、小妍
姐、阳哥从里面接回来了。」

  「哈哈哈……」许常诺像从我嘴里听了个笑话似的,看着我放肆地哈哈大笑
起来,紧接着又苦涩地摇了摇头,「那接下来在你身上要发生的事情,可有得看
了。你还不知道吧,就这一个月,风纪处不但建制扩大了,而且权力也大了——
每周都会到各个组处课室去搞审查,搞不好还会直接越级找警员,去刑讯室单独
谈话。日子算起来,明天……不,等天亮就应该又是他们的例行检查了。」

  听起来风纪处现在多了的这条职责,有点像警校里训导处的那些教官和值周
生们,偶尔回想起来我依旧觉得烦;但客观地琢磨一番,再想想之前这两三个月
里市局内部发生的事情,我却也觉得风纪处对内进行审查没什么问题。

  「这又怎么了?这不是挺好的么?——呵呵,许师兄是觉得,他们会针对我?
这样也好,我不在风纪处了,为了工作为了市局,他们应该一视同仁。」

  「要不说你还是嫩呢!呵呵,我明白,出了苏媚珍和艾立威的事情,你便满
脑子都是你和夏组长安危,所以你特别希望有人能对内进行高压管理;但是,你
不能不考虑别人死活吧?水脏了肯定是个弊病,但是水至清则无鱼。另外,你肯
定觉得那个许彤晨和庄宁他俩都是老实孩子对吧?秋岩,你太小看那一对儿鸳鸯
了!你也太小看风纪处了!呵呵,我现在都不好意思说我自己和他们俩都是『考
学帮』出身的嘞——反正我也不在这危言耸听了,弄得我像挑拨离间的小人似的,
到了明天你就知道了。」

  许常诺的态度,油滑到让我觉得油腻,而且就像他自己说的,许彤晨和庄宁
这俩人有多大的脾气多大的本事我是知道的,他俩可能利用自己的职权欺负人么?
何况还有伍育明修德馨两位大哥坐镇,许彤晨庄宁他俩,如果有太冲动的行为,
也必然会被两位大哥拦着。所以我觉得,许常诺说的,或许还是重案一组和风纪
处的误会与积怨。

  我也不愿意多在这个问题上聊下去,因此我便另起了一个话题:「我倒是听
说了,在我和夏雪平不在局里的这段时间,咱们一组和风纪处的人有点梁子。怕
不是一直以来有什么误会,可能这里头也有我的过错。所以我跟小妍姐、老丁头
和莫阳哥都商量过了,本来想过几日,我想招呼咱重案一组的人,还有风纪处的
人一起找个地方吃顿饭呢!我想好了,大冬天的吃点烧烤不错,毕竟『没有什么
事不是一顿烧烤解决不了的』……」

  一听我的话,许常诺仿佛屁股被针扎了似的看着我:「我的天!秋岩,我烧
高香求求你了!这顿烧烤你最好别请,这不是你能请得起的!」

  「可我已经跟徐远请示了,到时候他和量才副局长也应该都会去……」

  「就算是他俩会去,这顿烧烤你也请不起!你真以为一两顿烧烤,风纪处和
重案一组就能和和气气了?告诉你,秋岩,虽说你和夏组长是母子,你俩相距差
不多十年之后,能重新和好,但风纪处跟重案一组,永远都吃不到一口锅里去!
还请吃饭,我说秋岩,说你爱张罗你还不承认,你是真嫌局里不够乱啊!」

  「……」这盆莫名其妙的冷水,浇得我有些无语。

  「你是不是以为,重案一组和风纪处的矛盾,单纯就是因为艾立威活着的时
候给挑拨的?这里面的水深着呢!你真以为就凭他艾立威刚进局里,在一个扫黄
的案子上,因为把那个丁瞎子他们的侦查计划透露给那个窑子、让李小妍被轮奸、
再搞出几条人命,老风纪处百十来号人,就能那么沦落了?——秋岩,你再想想,
平常在组里大家讨厌你、重案一组跟风纪处剑拔弩张、一组二组关系微妙、全局
上下现在都在欺负网监处、保卫处在局里到处找人麻烦、财务处人事处没事也在
一起相互掣肘,你以为这都是单纯的狗咬狗么?你真觉得,在这些事情的后面就
没有别的事了?你知道就我而言,为啥刚才在办公室里,明明看到你脖子这么明
显的勒痕了,还必须要你那样下不来台么?就因为咱们这帮啥靠山都没有的,除
了讨厌你这『爱张罗』的劲儿,还都得想办法保住自己的饭碗,你懂么?——就
不说什么升职加薪的事情了,单单为了自己的饭碗,咱们就得拼命演戏!」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一下子被他这些云山雾绕的话说得有点晕。

  「我再说得直白点吧,明告诉你,虽然之前徐远和沈量才都是师兄弟,但徐
局长一直都跟聂厅长打得火热,而沈副局长早就背靠胡副厅长了,胡聂二人水火
不容,这个你不会看不出来吧?咱再说说另一个事情:我没记错的话,苏媚珍的
中弹、艾立威的死,还有今天那个影帝的跳桥自杀,你差不多已经是第三次去冲
撞胡副厅长了;外加老早胡敬鲂就视咱夏组长为眼中钉,现在你又想着让重案一
组和风纪处在一起吃饭,你不怕胡敬鲂,但你还让不让别人活了?——是,风纪
处重建以后的处长是你,你愣是把三条丧家犬骂醒了,重新让他们收拾得人模人
样的,但你别忘了最开始给他们所有人做培训的,不是你何秋岩,而是他沈量才!
秋岩,你知道为啥咱们这帮人当初都心甘情愿给艾立威当狗腿子么?因为这个人
圆滑得很,至少外面洒进一组的腥风血雨,他都能遮挡住,让咱们这些无辜的、
也没啥能耐的小角色小人物沾不上半点。你要是心里真有咱们一组这帮人,以后
别跟省厅的人再对着干了,惹了麻烦不说,真没人为你叫好。」

  这一番话说下来,我怎么听怎么觉得许常诺说的都是他自己想在局里自保的
事情,不过有些话细细品味似乎还有点道理;最让我脸红的,是他道破我跟风纪
处的关系的那句话:我确实只是一个顺势而为、又因为自己作死然后被徐远抓回
去之后愣架到风纪处处长位置上的小角色。我之前还沾沾自喜,当这个处长当得
入了戏,真以为是我救了一个部门,曾经我几度喝多了之后还放出狂言说自己是
「F市最年轻的处级干部」;现在想想,这个处长,其实可以是我、也可以是我眼
前的许常诺,如果跟机缘运气无关的话,甚至都可以是大头牛牛他俩。

  正在这时候,电视里又播放了一条新闻:从今天开始,在Y省全省范围内,将
针对政府和公共事业单位,包括警务系统和安全调查系统在内,所有下属公务员
的工作津贴、补助、可报销账目进行大范围的取消,以保证省政府开源节流,但
同时在薪金征税方面,将降低公务员个人税率。

  「听听,这他妈是人干的事儿么?呵呵……」许常诺对我指了指电视屏幕苦
笑道。

  「没听出来,这政策怎么了?」

  「执政党那帮人搞出来的幺蛾子呗——你平时不看新闻?」

  我羞愧地笑了笑:「我其实不太关心政治。」实际上我真不大看新闻,看电
视都只看电影电视剧,上网也只看一些杂谈、历史文艺内容或者小说,再就是十
八禁方面的东西,除非是真无聊到一定境地;很多政治民生方面的事情虽然也会
去了解,但基本都靠跟别人聊天。

  「那你这样可不行,秋岩,你现在给人架到代理组长这个位置上了,政治方
面的东西你怎么也得看看。」许常诺接着说道:「这个事情,呵呵,明显是执政
党那帮人在拆了袜子补内裤。正常每年省内财政报告十一月中旬就应该发了,结
果这都快十二月中旬了,还没公布。他们不发、咱们这帮小人物也不清楚到底怎
么了,但实际上从上个月开始,虽然行政议会还没通过议案,但咱们F市,咱们市
局、税务局、邮政局、市场监督管理局、卫生局就已经开始这么做了。不知道哪
里出了问题,但肯定是省里财政赤字了。」

  「不能吧!」我诧异地问道,「咱们省经济不一直挺好的么?」

  「呵呵,好个屁!今天晚上下班我去买菜,大白菜比上个月每斤贵了一块五,
比十月份的时候贵了两块七;而且又因为最近这『人造肉』闹腾的,猪牛羊肉普
遍都涨了十块多钱。我老婆从西北网购的猪里脊和羊排,加上运费算在一起才78,
同样的肉不说质量,本地就得至少一百二!」接着,许常诺有点幸灾乐祸地看着
我,「说起来你这新车啥时候买的?刚去买的?」

  「呃……不是,我一个远房姑姑从法国回来,之后送给我的,当见面礼。」

  「嗬!你这个姑姑啥来头,送你这么好的车?」许常诺一听,又马上一脸羡
慕。

  「哦,就做外贸服饰生意的,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

  「那你最好让你这姑姑,捎带手给你弄张全省通用的、或者特定石化公司通
用的加油卡,否则你就等着剌自己的肉吧。你就看这破政策——还减少补助、同
时减少征税,这他妈啥意思?这就相当于你我现在每天工作的时候开车烧的油、
上班时候喝的水、加班时候吃的宵夜、开枪打出去的子弹所需要的费用,都直接
从咱们自己钱包里掏!你说没了补助津贴,咱们这帮人凭啥卖命?我没你那么有
远大理想、没有夏雪平那么执着于抓捕罪犯,我很现实,我就想踏踏实实工作然
后拿工资,还好把日子过了;哼,现在可好,啥啥都没有……你说一个地方的,
主要负责去卖命挡枪子的人群的最基本福利都开始被剪裁了,你还能说这个地方
的经济不错么?是,马上圣诞节又要搞什么奢侈品嘉年华,可问题是你给我一个
Lv的包或者卡地亚的戒指,现在拿出去转手卖了能换几斤几两的猪肉几棵萝卜白
菜?这个月每天新闻里就是这点破事儿,三个党派天天在议会厅里讨论怎么把物
价压下去,本来在野党那帮人最坚决反对这个议案通过,结果这个月也不知道怎
么了,居然这事情在省行政议会上得到了190票同意票,剩下那10票弃权票据说还
都是地方党团和环保党投的。要我说,咱们Y省的天,怕是要黑!」

  「嘘……」我不痛不痒地跟着苦笑了一下,伸手对许常诺示意道,「许师兄
这话可别乱说,大选期间对咱们可是敏感时期。」

  「啥敏感不敏感的?不就是『军警宪特不可妄议时政、不可干扰时政』么?
那些当大官的偷偷摸摸干的事情,我过过嘴瘾还不行?我一光脚的,还真就不怕
穿鞋的!」紧接着,许常诺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突然转过头看着我:「我刚想
起一事儿来:你是怎么猜得出来那个林梦萌杀了她老公温先生的?」

  「这不是我猜的。」我不避讳地说道,「刚才地方党团那人给我叫到外面去
之后,我真在他们车上见到他们洪门的人了,温先生被林梦萌杀掉的事情,也是
那三个南港人跟我说的。」

  许常诺一边抻着脖子歪着头看着我,一边把眼珠子上下左右转得滴溜溜得像
钟表上的秒针,追问道:「那么你那义兄张霁隆也在?」

  「他也在。」

  「呵呵,最南边和最北边的黑社会头子、反清复明的和满洲八旗的坐到了一
辆车里……」许常诺似自言自语一般叨咕了一通,接着又问了我一句:「洪兴的
『白纸扇』、『草鞋』和『双花红棍』亲自大老远从南港跑来,能丢下十二堂口
那么大的摊子不管,就为杀一女人,这事儿你信么?」

  我心里一颤,但想想刚才在车上的情况,似乎也没啥特别说不通的地方:
「我其实也有点不相信,但他们洪兴现在因为温先生死了,所以一提起林梦萌确
实挺咬牙切齿的,我觉得没啥……」

  「你还拿当警察跟我说事儿呢,秋岩?你说你一警察咋就能这么相信黑社会
们说的话?尤其是那帮南港三合会、洪门的老家伙们,一个个的都贼精着呢!他
们真正是来干嘛的,能跟你明说?」许常诺说得摇头晃脑的,满脸一副自诩神机
妙算的得意。

  「那以许师兄的意思,他们又是过来干啥的呢?」

  「我下面跟你说的事,每一个字都有可能让你我去安保局喝一壶的,你可别
跟别人说。」

  「我不能。但什么事还得去安保局?至于么?」

  「我听局里保卫处和经侦处那帮人聊天说,差不多有十年时间,咱们Y省方面,
有人一直在让南港的黑社会,帮着通过英资背景的银行进行洗钱,数额差不多得
有五个亿。」

  「五个亿!这事儿有准儿么?」要知道南港当年叱咤风云的雷洛探长,总共
的家当大概也就五亿。

  但同时,我也想起了外公那传闻中的一千五百万美金。这五个亿跟那一千五
百万美金,可别是有什么关系。

  「英国的情报机构查出来的东西,你说有准儿没准儿?」

  「……」

  「英国的军情五处对南港一直贼心不死,于是把整个相关资料都卖给了『转
轮教』那帮人,想让他们在上个月就通过『新龙人电视台』和『大公元报』曝光
出来,搅乱来年大选;但是『转轮教』自从那个姓李的死了之后,为了争教主,
他们内部早就四分五裂了,再加上他们的长老有一个因为内斗又因为实在想回国,
所以上个月月初的时候,用偷渡的方式回了国,直接把资料一份寄给了D港警察局
的经侦处,一份亲自送到了省检察厅经济督察部。这件事本来是让咱们市局经侦
处来做的,保卫处也派过人参与保护过『轮子』的那个长老,不过整件事情现在
已经移交给安保局那帮王八蛋,消息也被封锁了。搞不好,被洗掉的那五个亿,
就是省里每年的亏空累计出来的。」

  「耸人听闻……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可怕的童话故事。」

  「查谁洗钱,不是你我的职责,而且究竟有没有五个亿我也不感兴趣。查出
来了又怎么样?那么多钱也不给我花。但我猜除此之外,还应该有别的事情。」
许常诺继续说道,「你再想想历史上谁是跟他们洪门三合会那帮人关系最密切、
不少成员早先都是他们会党份子的?」

  「你是说在野党?」

  「还能有谁啊?」

  「哦……那不对啊!这谁都知道张霁隆是杨省长女儿的男友,他怎么可能会
跟南港会党一起去帮着蓝党的人?」

  许常诺嗤笑道:「黑社会到底是黑社会,你以为张霁隆跑了杨君实的女儿,
他就一定会帮着杨君实当『黑手套』?我看未必!俩月之前,张霁隆去了趟南方
S市,这个你知道吧?」

  「我知道啊,他告诉了我,他还上了电视,跟江山资本的人还……」

  「他还见了当地的朱市长和陈委员长,这俩人一个是S市蓝党党部主席,一个
是是蓝党出身。」许常诺用小指掏了掏耳朵眼,漫不经心地说道,「还整合了之
前的李氏集团和蒋氏集团,而且现在都传言蒋有心就是张霁隆在S市那边找人做掉
的。」

  这种说法我倒也在网上看人发帖爆料过,不过其中有好多事情我看起来都觉
得假,至于那个蒋有心的所谓「车祸」是不是真的由张霁隆制造的,我没问过他,
他当然也不会说。只不过,想想当初李钊的车祸,全国都知道是蒋有心策划的,
只是当时南方S市警方和检察院均以证据不足帮着蒋有心开脱,而后来蒋有心自己
却也死于不明不白的车祸,我只能说天道轮回。

  正想着这茬,却听许常诺说道:「如果张霁隆真有心帮助杨君实,那他就应
该放了蒋有心——毕竟杨君实年轻时在S市的时候,可没少受到他们蒋家的恩惠。」

  「嗯?还有这事儿?」我一下愣了。

  「是啊。杨君实年轻的时候,做过国有银行的信贷经理,因为不愿意违反规
定给当年F市的副市长夫人贷款,直接被下放到南方S市下属的一个乡镇信贷所。
在那,杨君实机缘巧合认识了蒋有心的祖父,于是辞了职,给蒋家的金融公司做
过几年事,让杨君实赚足了几桶金,后来才有了他加入了红党、踏入政界、重回
F市这些事。蒋有心确实是在跟李钊的斗争里做了几手绝户事,如果真是张霁隆做
掉了他,呵呵,你说就杨君实和蒋家的关系,他能连管都不管?倘若张霁隆真是
一颗心眼帮着杨君实的,不说别的,起码他这次去S市,蒋有心不应该会死。」

  「但他的确死了……」

  「是的。而且现在,蒋家和李家的钱,都改姓张了!」

  我回想着之前张霁隆给我讲述他和那个李钊的过往、李钊和蒋有心和他们各
自妻儿之间淫靡荒诞的恩怨、以及我看到的电视报道上最后蒋氏集团的结局,一
股黑色的气体,在缓慢中笼上我的心头。

  「做买卖的、混黑道的,他们没有政治信仰,钱就是他们的信仰,到时候还
不是谁能让他们有赚头他们跟谁?搞不好,他张霁隆也是『红跳蓝跳两头吃』。
张霁隆这人可更是个厉害的主儿,当初我上中学的时候就听说,日本『难波会』
的老头子『鬼太阁』就评价当时还只是个当打手的张霁隆是『表里比兴』,战国
时代大骗子真田昌幸一样的人,你说当年谁能想到一个可能引发战争的几乎无法
逆转的政变,是被一个小小的黑道打手给破了局的?所以啊,此人比其他人更不
可信!」

  「聊啥呢?」白浩远打着一个重重的哈欠站到了我和许常诺面前,「康维麟
的担架都已经进电梯了,你俩还搁着唠呢!」

  一抬头正撞见那哈欠,结果我和许常诺都被白浩远传染了,一张嘴放送起来,
不但困意抵消了刚才喝的咖啡,而且因为双目疲劳而从眼眶里流出的泪水都够接
半杯的了。

  「没聊啥,瞎他妈聊呢!一天天的鸡巴烂事儿一大堆,还愁没话题?」许常
诺说着直接把空易拉罐随手往地上一放,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怎么样?问出来
点儿尖儿货了没?」

  「问出来了。不过现在没证据,所以跟你俩说了也是白说;但倒是给了咱们
一个新思路。」

  「要是那样的话,咱们就先把这康主任送到警务医院,然后回去再说吧……」
许常诺懒洋洋地说道。

  「白师兄,你说这『新思路』是怎么讲?」我却立刻问道,并没理会许常诺。
不过跟着满身负能量的许常诺聊了大半天,再加上确实倦意难耐,此刻的我也不
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求神拜佛盼望这案子尽早结束的心态。

  「这个康维麟有个学生,是当整容医生的,按照刚刚这个主刀大夫的说法,
康维麟给罗佳蔓做私人医生,也是这个学生介绍的。太具体的事情,这个大夫也
不大清楚,不过有几次罗佳蔓来医院找康主任的时候,那个学生也陪着来过几次,
看起来那个学生跟罗佳蔓的关系不一般。而且有几次,检查完身体之后罗佳蔓的
情绪不太好,她跟康维麟那个学生还在走廊里超过几架,都被这个主刀大夫撞见
了。后来罗佳蔓死了之后,那个学生跟康维麟在这儿见过一次面,但是离开的时
候神色有些慌张。随后康维麟就跟医院请了假,说是身体不适需要静养,实际是
直接藏到了豪龙酒店。康维麟最后一天上班的时候,还跟这个主刀大夫说过:因
为自己独身一人,如果自己被这个学生杀了的话,就请帮忙把自己的一些东西给
自己在首都的弟弟家里寄去。」

  「那这么说,这个康维麟是知道这个学生要害自己咯?这个学生是谁啊?」
我问道。

  「名叫练勇毅,馨亭医疗集团医美部整形科的主任。」

  「行咯,知道姓名,那咱们就回去慢慢查呗。」许常诺斜着眼睛看了看我,
又同样斜着眼睛一脸起床气似的看着白浩远。

  那个矮个子?

  我立刻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些匿名信上会有张霁隆的指纹。

  「我已经联系了馨亭医美部附近、还有练勇毅住处附近的分局刑警,让他们
尽快掌握情况,暂时把练勇毅监控起来。秦耀那几个小子也被我折腾醒了,他们
现在也应该分了组,往馨亭整形医院和练勇毅公寓附近赶。」

  「这大晚上的,如果派人过去……哈呼——不怕打草惊蛇?」许常诺又打了
个个哈欠。

  「要不,直接先把他带到市局再说?」我心一横问道。

  「怎么带?现在就凭一个与这个案子基本没关系的证人证词,完全没办法抓
人啊。」白浩远担忧地说道。

  「随便找个借口不都行么?就说是要求他配合调查……」

  「你可拉倒吧秋岩!你别忘了明天风纪处可是要来检查,到时候如果他们拿
这个事情找茬,发现咱们不按照正常程序办事,咱们可就有得糟心了。」许常诺
既有些不耐烦,又有些害怕地说道。

  「啥?这种事情他们现在也要管?」我不敢相信地看了看白浩远。

  白浩远也无奈地点了点头:「你放心吧,之前那个练医生如果没跑的话,今
天也不见得能跑……」

  「那万一刚刚在酒店里出刀子杀人的那个就是练勇毅呢?」拖着满载一天疲
惫身躯的我,面对白浩远和许常诺二人的不紧不慢,我的脾气马上有些急,我更
不敢相信,一个接连质疑我工作方式两天的人,居然会认定一个同时具有杀人嫌
疑和杀人未遂嫌疑的人,在事发之后不会马上准备跑路。

  一听我这样发问,站在原地的白浩远显然也蒙了,他似乎根本忽略了匿名信
上那最后一个名字,很有可能也是今晚准备谋杀作为匿名信写信人的康维麟的凶
手。

  只有许常诺自己,似滚刀肉一样扭着身躯抻着胳膊:「那都这么晚了,你想
怎么办?如果今晚想去杀康医生的真是那个什么练勇毅,要是想跑,这不也早跑
了吗?」

  「那你的意思是,难道就不抓了?」

  「我可没这么说。」许常诺说完之后,干脆闭上了眼睛站在原地,乱摆着自
己的胳膊。

  「……总之,我马上给秦耀打电话,让他们到了地方之后,只要发现练勇毅,
就先把人抓了!而且我还会通知网监处,以重案一组的名义,给省际警察、海岸
卫队和边检发一份警备告示,防止此人逃到外省或者外国。」我咬着牙压着脾气,
看了看白浩远,又看了看许常诺,「风纪处那些人多大的能耐我又不是不清楚,
我还真就不相信就这么一个月,他们一下子本事就能通天。先抓了练勇毅,出了
问题我何秋岩一个人担着,不牵涉你们二位!」

[ 本帖最后由 龙葵 于 2022-7-29 21:41(GMT+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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