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流金岁月
首发网站：禁忌书屋
文案：
唐棠：想死的心都有了，就是没胆子。
马晨旭：无论如何，杀死她。
作者注：
我个人非常喜欢玄幻文，但不喜欢用超自然能力代替脑子思考的作者和文中角色。自己尝试着写过几篇，得出结论是太难了。好在没压力，写不出来进展慢点儿，写得顺了鼓劲往前推。
节日系列的主题六年前开始的，元旦、春节、中秋，加上今天的端午，都是祈福祝愿、喜庆美好和饮食娱乐的日子。很高兴为这些民俗大节的庆祝添砖加瓦。
字数：24,193 字
第一章唐棠：我只是想少挨一顿揍。
一片柔软的羽毛落在唐棠的肩头，飘来荡去，轻轻的搔痒将她从睡梦中逐渐
唤醒。她睡得并不安稳，也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唐棠发出一阵恼人的呻吟，
抬手抹掉讨厌的羽毛。羽毛跳起来，又沿着胳膊留下一道若有若无的抹痕，滑到
胸口，摁在她的乳尖上。唐棠惊醒，吓得从床上坐起来，慌乱地在房间里四处张
望。她的目光寻找每个角落，尖叫在喉咙里呼之欲出，直到她确定独自一人在房
间。
唐棠后背一阵冷风，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她把羽绒毯紧紧抓在袒露的胸口
前，暗暗哀嚎，才值完一个星期夜班，现在应付这件事还为时过早。
「你想要干什么，徐照？」唐棠疲倦地躺靠在床头，用毯子将身体裹得严严
实实。
徐照得意的笑声响起，好像恶作剧得逞是件很了不起的事儿，说道：「你怎
么知道是我？」
熟悉的声音在房间回荡，唐棠愁眉苦脸看着空荡荡的门口，不知道徐照究竟
站在哪里。一想到他的距离如此之近，唐棠脑袋疼得要爆炸。
「房间变冷了。」唐棠拨了下蓬乱的头发，厌恶地说道。
徐照嘻嘻一笑，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现在是早上，而且你开着窗户。」
唐棠看向窗户，一股轻风将窗帘轻飘飘吹向床边。她摇摇头，「那肯定是你
干的。」
徐照从一个普通鬼魂变成游冥后，不仅可以凝聚魂魄在凡人面前现身，而且
身体有了力量移动物品，这些都是他惯常玩的把戏，唐棠已经见怪不怪。
徐照狂妄大笑，显然惹唐棠烦恼让他很开心。他在窗边显出身形，给唐棠一
个诱人的微笑，说道：「是的，你想我了吗？」
「没有。」唐棠皱起眉头干脆回道。即使死了，徐照的傲慢也让人难以忍受。
「得了，这可不是一大早问候老公的方式。」徐照张开双臂向唐棠飘过来。
「你不是我老公！」唐棠咬牙切齿纠正。腮帮绷得犯痛，满眼更是透着不甘
心。与其说是生气徐照，不如说骂自己愚蠢。
「我求婚，你答应了……」徐照停步，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变得诡异，啧啧
两声，撇撇嘴说道：「然后我才死的。」
「我只是想少挨一顿揍才答应。」唐棠看着徐照坐到床边，眯起眼睛补充道：
「你丢性命是意外。」
「意外的意思是没有蓄谋做的事儿，宝贝儿。」徐照抓住唐棠的下巴使劲儿
捏住，眼睛发出寒光，阴森森问道：「你捅了我多少刀？」
「显然还不够。」唐棠俏脸煞白，猛得一摆头，挣脱他冰冷的手。
要不是这四年在她身上发生一件又一件离奇的事，唐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
一天她会和鬼魂打交道。不，徐照可不仅仅是个鬼魂，他比鬼魂还可怕。
现在想想唐棠只觉得可悲且可笑，当初竟然以为徐照是她的真命天子。十八
岁那年她从卫校毕业，进医院没多久就被二十六岁的徐照看上。徐照在医院负责
后勤保安，不仅长得帅气高大，而且人缘好、工作能力强，医院后勤部的上上下
下都把徐照当黄金单身汉。
唐棠原本以为得到徐照的青睐非常幸运，没想到却是灾难的开始。刚开始在
一起，两人还很甜蜜，徐照对她呵护有加。她很快发现这个男人占有欲很强，可
唐棠认为那是徐照爱她的原因。随着时间推移，徐照的占有欲渐渐不受控制，对
唐棠的痴迷只增不减。
唐棠被困住了，像个囚犯，不能做任何事，也不能和任何人说话，时刻都在
他的监视下。唐棠对徐照的感情渐渐从担心变成害怕，再从害怕变成恐惧。徐照
的脾气越来越坏，伸手打人成了家常便饭。唐棠一次次说分手，却挡不住徐照事
后真诚道歉、死缠烂磨。
天真的唐棠用两年时间才意识到，再不结束这段恋情小命就没了。讽刺的是，
徐照的命是没了，她的生活也跌入万丈深渊。唐棠明白杀人要付出代价，她在杀
徐照时也做好准备付出代价：逮捕、审判、坐牢……她可以坦然接受。然而，徐
照是她的魔星，无论活着还是死了都不会放过她。
唐棠定了定神，将思绪扯回当下的麻烦中。
徐照胳膊枕在脑后，仰面躺着，望着天花板没头没脑问了句：「怎么样？」
「很好。」唐棠明白他在问什么却答非所问，她可不想那么容易顺从徐照的
心思。如果唐棠必须受他的气，那他也得吃点苦头才好。现实是徐照再如何凶神
恶煞，他目前只能依靠唐棠，别无他法。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徐照沉下脸吼道。
「是吗？」唐棠瞄着他，装佯一脸茫然，反问。
徐照猛得伸出手，冰冷的手指卡住她的喉咙。唐棠吓得一激灵，每次徐照碰
她都会这样，无论生前还是死后。看着横在旁边的徐照，她暗暗叫苦连天。徐照
最讨厌唐棠在他面前摆谱，不知道他又会想出什么新奇花招折磨她。
「你开始筛选了么？」徐照一字一顿说得清清楚楚。
唐棠没有办法，咬牙不吭一声，只能僵硬地点点头。
徐照哼了一声松开他的手，冷冷耻笑道：「贱人，非得动粗你才肯听话。」
唐棠扭转身体，从床头柜拿起手机，点击『千里姻缘』的应用。主页最中间
是个胖乎乎的丘比特，旁边还有好多闪闪发光的装饰品和大大小小的红心。后面
是在线的女士，长长的卷发、大大的眼睛、深深的乳沟，再配上时髦的衣服，昂
贵的珠宝，精心修饰的容颜。即使隔着屏幕，唐棠都能闻到这些女人身上散发的
香水味。每个人都在努力吸引男人的注意。
唐棠暗道：这些人比我投入、比我认真……傻子才会选我。
正当这个愉快的想法在唐棠脑海中定格时，徐照在一边催促：「快点开始挑
吧，这些庸脂俗粉怎么能和你比！」
唐棠调整了一下坐姿，想要摆脱徐照的干扰。然而，他却固执地留下来不肯
离开，眼神火热地盯着她，而且指尖在她身上不停游走，啧啧赞道：「当初操你
越操越上瘾，不说别的，瞧瞧，这滑腻雪白的肌肤，柔嫩高耸的奶子，纤细美妙
的腰肢，纯净文雅的小脸，真可谓无处不美不诱人。更不用说亲不够的小嘴唇，
还有被我一插就会高潮地蜜穴儿，是个男人都能浑身上下火热难耐。」
唐棠尽量不去理会徐照的露骨言语，虽然心中忍不住暗骂，尤其想提醒他早
早成了唐恩的入幕之宾，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唐棠对背叛俩字早就已经麻木，不
光是男友还有自己的母亲。她叹口气，勉强打开留言，里面果然有几封邀请函。
唐棠大概扫了眼，有的可爱、有的普通、还有一个看样子已经接近六十岁。
这么老跑来干什么？唐棠暗暗抱怨。转念一想，谁又在乎呢？事实上他应该庆幸
自己一把年纪。老爷爷肯定承受不住游冥的附身，徐照也不会大费周折只为活个
几年就和生命说再见。唐棠在『千里姻缘』的网站注册，可不是为挑男友或老公，
她挑的是徐照的生命躯壳。
三年来，徐照已经试过五个人，每个人无一例外失败。
第一个是唐棠的同事小田，唐棠的母亲刚刚去世，他特意到家里来探访。徐
照只在小田的身体里呆了一天，小田就因为承受不住徐照的意志而失了心智，跑
入高速的车流中被车撞死。第二个是送货的快递小哥，他才十八岁，稚气未脱，
回了物流中心因为心脏停止跳动而猝死。第三个死于脑溢血、第四个跳了楼，第
五个徐照附身的时间最长，但也并不理想，那个运动员在医院急诊室躺了三天，
最终还是因为器官衰竭而丧命。
唐棠叹口气，不忍去想那些在徐照附身中死去的受害者。她点开邀请信中第
一位年轻男士的介绍，看上去三十岁上下，照片里的他咧嘴笑得像个孩子。介绍
中他谈到自己是名程序员，平时为造血干细胞捐献做宣传。这位男士所在的小组
打算在端午节这天给一位患病孩子的母亲做顿家常晚餐，因为这位母亲非常辛苦，
必须打两份工才能维持生计。程序员最后还主动道歉，因为早就安排好，所以这
个端午不能一起享受假期。
她怎么能选择这样的男人？徐照给他擦鞋都不配。
第二位是个医生。这年月医生还用通过网络找女友么？他去年整个夏天都在
农村偏远地区做义工，为妇女和儿童检查身体，接种疫苗，教育农民基本的急救
和医疗保健知识。他在个人经历里分享了很多生活中难以置信的细节，但唐棠并
不在意，她不会挑这个男人。
第三位的介绍更直白，不仅报了身高体重年龄，还提到他平时健身旅游，为
人风趣幽默，气质好，霸气、阳刚、乐观、开朗，即使做朋友也是不错的人选。
当然，他的征友目的很明确，就是寻觅婚姻另一半。他谈到可以先线上聊天彼此
建立基本认知，然后喝咖啡吃饭判断真实感觉，再确定是否能够一起生活。他理
想中的对象有较好的学历背景，有稳定的工作，不胖，颜值中上。
唐棠暗暗苦笑，这位别是致力于治疗癌症，或者给穷人维权打官司的圣人吧。
她放下手机，双手抱着头，抑制住反胃呕吐的感觉。徐照倒是看得兴趣盎然，指
着说道：「这个不错，就从他开始，约到家里我试试。」
唐棠装出兴趣索然的模样，不着痕迹地虚张声势，摇摇头道：「他交友广泛，
认识很多人，社会关系网复杂深厚，目标这么大，如果出了意外太过招摇。」
「那有什么关系？」
「我需要考虑一下。」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
「三年已经死了五个人，警察可不是笨蛋，我不想被调查！」唐棠倒吸一口
凉气，说道。
「必要的牺牲。」徐照挥了挥胳膊，轻描淡写道：「那五个都不够强壮，无
法承受与我的灵魂融合。」
「这个人健身，并不表示强壮有力。」唐棠烦躁地下了床，和徐照保持距离。
「你有更好的人选吗？」徐照的声音又变成威胁。在唐棠面前，他早已习惯
自以为是、居高临下的态度，生前和死后都不会改变。
「没有。」唐棠的双臂交叉在胸前，死死瞪着他。
徐照消失了，一股寒风吹过面庞，唐棠背脊有些发寒。
在她身后，窗帘被完全打开，露出后院的草坪、篱笆，以及一排排茂盛葱郁
的龙船花灌木丛。开春后这些花就已经结出很多花骨朵，然而，自从母亲去世，
龙船花就再也没有开过花，总是在结出花骨朵后停滞生长，无论唐棠如何精心呵
护，仍然避免不了凋零死亡的结局。龙船花是唐棠最喜欢的一种花，这个花坛也
是唐棠父亲还在世时和她一起搭建栽种的。唐棠记得，每年五六月份，一簇簇漂
亮的花朵就会竞相绽放。
「你忘了我们的交易了吗？」徐照忽然出现在身边，抓住唐棠的胳膊扭转身
体，把她的额头死死摁在窗户上，身体跟着压住她的背，嘴唇拂过耳垂，阴森森
说道：「你杀了我，把我埋在那片龙船花下，你欠我的债！」
「我什么都不欠你的。」唐棠没好气的低骂一句，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怒极
反笑，喊道：「是我妈和你的交易，与我无关。」
早在唐棠杀死徐照前，他就已经是唐恩的入幕之宾。对于两个人的背叛唐棠
已经麻木，唐恩心知肚明徐照对女儿的虐待，却仍然置之不理，而且还瞒着唐棠
竭尽全力让徐照变成游冥，试图让徐照附身。要不是唐恩不久后被诊断身患绝症，
这会儿徐照说不定已经成功。唐棠今天又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她暗暗苦笑，和现
在不会有多大差别，说不定还更糟。
「如果带来的这个死了怎么办？」唐棠徒劳地扭动身体，妄图在他的禁锢中
抗争。
「那你就再给我带一个人，再一个，再一个……直到有一个能用，这才算还
清你欠我的债！」徐照怒目而视，咆哮道。
「然后你会继续折磨我，再杀了我。」唐棠趁徐照松开手，立刻从他身边跑
开，朝门口奔去。
「但你比我早一步完成这项快乐的任务，不是吗？」徐照的嘴角扭曲成一个
可怕的笑容，迅速和唐棠拉近距离，抓住她的胳膊。「我小瞧了你，从没想到美
丽安静、温顺乖巧的唐棠会有这个胆量，明明对谁都没有红过脸，明明胆小如鼠，
竟然做出杀人灭口的事儿。我猜，你果真是你母亲的女儿，偏偏没有你母亲的本
事！」
「让我代替那些人吧，」唐棠忍无可忍，再次提出这个建议，虽然内心已经
知道答案。
「我想要个男人。」
「我想要你下地狱，但我们谁都得不到想要的。」
「要么把人带来，要么我就把骷髅挖出来，放在栅栏上等警察来敲门。」徐
照愤怒地说道：「你将在监狱里度过余生。」
唐棠的脸上掠过一丝微笑。
「我看得出你的小脑袋瓜在想什么。」徐照俯身，声音变得愈加柔和、危险，
「如果你进监狱，这栋房子可就空下来了。在这个城市，空出来的房子一定会非
常吸引人。到时候，我一个一个试起来，可是不费吹灰之力，总有一款适合我！」
虽然唐棠万分不情愿，却因为没有可以反驳的余地而闷不吭声。她挫败地放
弃挣扎，徐照的魂魄已经锚在这栋房子，超自然力量也只在这个房子里才能发挥
作用，事实上附身之前他都会永远留在这里。唐棠不能将徐照这个危险人物留给
别人。错误是她犯的，已经有五个无辜的人失去性命，她不能再牵扯更多人。唐
棠深知没办法摆脱徐照，除非给他想要的。徐照现在是具游冥，只有等他重新变
成一个人，超自然能力才会消失，她在那个时候才有机会逃离。
唐棠瞥了徐照一眼，看着徐照的猥琐表情，不禁心底一寒，连呵斥他的想法
都没有了。她烦躁地说道：「我要换衣服。」
「换呗！」徐照的眼光色眯眯发亮，充满期待和渴望。
「我要你离开。」唐棠提高声音。
徐照摁着他的下巴，手指轻拍嘴唇，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副正在思考问题
的模样，然后装出满脸遗憾，说道：「不，我想看我媳妇的裸体，我想摸想尝，
我知道那感觉有多棒。」
「我单身，没有丈夫。」唐棠满心厌恶。
徐照微笑着飘到她跟前，唐棠哆嗦得后退一步，靠在梳妆台上。
「是的，你玩的好手段，竟然事先两天就偷用我的手机发分手信息，旋即又
抹得干干净净，让我毫不知情这些信息的存在。你制造出一副我把你玩完就甩了
的假象，又趁着母亲出差的机会约我来到这里，在我毫无防备时杀了我埋在花园。
唐棠，亏得我还在这天向你求婚。」
徐照轻拍唐棠的脸，声音越发温柔，却也越发致命：「我把你教得很好。」
「你只教会我什么是残忍。」唐棠咬牙说道，但徐照却一点儿不以自己的残
忍为耻，反而非常得意。
「我教你如何生存。」徐照靠在衣柜上，说得理所当然，「现在，没人能伤
害你。」
「除了你。」
「没错。」徐照很爽快地应承下来，阴恻恻笑得猖狂又得意，全身绷出逼人
的气焰，厉声道：「你可千万别忘了。」
第二章马晨旭：我要彻底了结她的能力。
时髦的豪车在剧烈撞击中扭曲变形，里面的司机被撞得面目全非。虽然是一
具刚死不久的尸体，但他身上发出的恶臭已经在挑战马晨旭的嗅觉和神经。他加
快脚步，尽快将这一切抛掷脑后。即使如此，敏锐的感知还是让马晨旭意识到司
机是个五十岁出头的男性。他选择的人生道路，注定要死于非命下地狱。
很明显，无论谁和恶魔做交易，之后都会变成恶魔。很快，他的家人朋友会
知道他死了，这些人震惊、悲伤、痛哭流涕，但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在这个至亲至
近的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他的邪恶和背叛。他们会和他说再见，然后
继续生活。日复一日，失去他的痛苦变得可以忍受，然后彻底被遗忘。
事情从来如此，他也不会有例外。
路边街灯昏暗，马晨旭拐入一条小巷，脚下的铺砖几乎没有光亮，眼前一片
黑暗。他早已习惯，不需要照明一样看得清楚。
那个因为车祸变成亡魂的可怜蛋在夜空中徘徊，刚死的人经常如此。总有些
人不愿离开，试图找到另一条道路、另一种方式，逃离悲惨痛苦的结局。这就是
世界上仍有鬼魂游荡的原因，他们没有准备好接下来发生的事。无论是所做的选
择、所牵绊的联系，还是隐藏的未知，所有这一切对他们来说太过惧怕。
「你能帮我吗？」那男人很快锁定马晨旭，追着他焦急问道。
自从来到这个喧嚣拥挤的城市，时不时会有那么一两个鬼魂闯入马晨旭的世
界，大部分时候大家相安无事，他们要么躲着他要么忽视他。只要不归马晨旭管，
他会当这些飘来荡去的鬼魂不存在。偶尔也会有些例外，最常见的就是某个自以
为是的小鬼，异想天开以为马晨旭是他们愿意为之献身的奖品。尤其官儿当时间
长了，总会养出些万事我先的优越感，譬如身后跟着的这个。
冰冷的眼眸闪过分明的厌恶，马晨旭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而且快速走动，
希望对方识趣些，知难而退。然而，那个颤颤悠悠的魂魄紧随跟上。
「你能帮我吗？」他又问了一句。
马晨旭一言不发，仍然刻意忽略，考虑到这位所做的选择，应该直奔铁围山，
在那里等待最终命运。不过马晨旭懒得理他，铁围山可不是旅游胜地，没有哪个
人真愿意往那儿跑。所以，如果他们任何人情愿当游魂野鬼，马晨旭也不会在意。
只有那些对人类造成伤害、构成威胁的鬼魂，驱逐他们才会成为马晨旭的工作……
天师的工作。
「我帮不了你，谁都帮不了你，」马晨旭默默告诉他，和鬼魂交流对他来说
很容易。他可以继续快步向前，不受这个鬼魂的一点儿影响。
「这是怎么回事儿？你们对我做了什么？」他跟着马晨旭，追问道。
不解决掉这个麻烦，他会一直跟着马晨旭不罢休。虽然讨厌浪费时间，可马
晨旭到底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他。中等的身材、微胖的体型、眼珠漆黑，眼眶
深陷，鼻子上的黑框眼镜有些歪斜。他围着马晨旭打转，又不停环顾四周。马晨
旭能感觉到他的恐惧。作为一个来自地狱的人，这是他熟悉的感觉，天师以此为
食。
「我死了，是吗？」
「是的。」
「因为我做的交易？」
「是的。」
「现在怎么办？」
总是这些问题，马晨旭尽量避免和他们交谈的原因也在此。
「你自己选择，要么魂魄下地狱，要么在这里游荡。」
「如果我留下后会怎么样？我会感到痛苦吗？」男人眉头紧蹙。
「不，你什么也感觉不到。你整个人只剩魂魄，开始会到处游荡寻找解脱的
方式。渐渐的，这种游荡变得越来越漫无目的。由于你的所作所为，魂魄最终会
变得残破不堪、无法识别。」马晨旭沉着冷静、一丝不苟，面上不带一点儿表情。
他陷入深思熟虑……他们总是这样，恋恋不舍，然后说道：「我不想走。」
马晨旭耸耸肩，抖掉那烦人的声音。冷漠的面容看不出丝毫情绪，他清清楚
楚说道：「那是你的选择。」
对他的决定马晨旭不意外，许多魂魄都会选择停留。
「再见。」马晨旭只希望快点摆脱这个麻烦。
「就这样？你不是说我死了吗？你该对我负责，你不打算帮我想办法吗？」
他着急地问道。
「你不是我的问题，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马晨旭的眼神里满是不言而
威的霸气。
谈话结束，马晨旭转身继续走路，然而这个男人却还是跟着他。马晨旭有些
生气，说道：「你现在可以离开，你在我这儿什么也得不到。」
「你还有许多事情得跟我解释。」那人置若罔闻，摆出咄咄逼人的架势，生
前已经习惯对周围人吆来喝去，死了也一样。
「我什么都不需要和你解释，」马晨旭当然心知肚明他想要更多的信息。那
又如何？他没有义务为他解答。
「你能改变我么？把我送到天堂，这样我就不用受折磨了。」那人将异想天
开当理所应当。
马晨旭忍不住笑了，这会儿他竟然还以为可以改变命运。「我帮不了你，这
笔交易已经达成收讫，你的灵魂会在地狱里被恶魔撕成碎片。天堂不再是你的选
择，跟你没关系。」
「不，一定有办法。我知道我杀了那个孩子，但那不是我的错。我控制不住
自己……她太……太……完美了。」
他的坦白让马晨旭有了进一步了解。马晨旭犀利地注视着还不明所以的男人，
眼前快闪出一个年轻的女孩儿。长长的头发，稚气未脱的面容，充满活力的眼睛。
马晨旭故意略过他对那孩子造成的伤害，取而代之的是他穿好裤子拉上拉链时的
丑恶模样。脚边的躯体已经失去生命，他看起来心满意足。
「帮帮我啊，你得明白，我当时身不由己。」那人可怜兮兮哀求。
马晨旭的面色仍然看不出有任何表情，却毫不掩饰周身越来越浓的煞气。这
种人凭什么要求救赎？他该感受痛苦的滋味，那些残忍的折磨、尖叫的绝望，他
都该一一来过。马晨旭不由自主在身体里聚集力量，一点点释放出内心的黑暗，
骨骼关节跟着咯咯作响。
「你在干什么？」那人颤颤巍巍问道，身体在恐惧中退缩。
「当然是帮你啊！」马晨旭冷酷地对望，然后低声呵斥：「送你去该去的地
方。」
说完，他将泛着白光的蓝色火焰甩到那人身上，火焰迅速将他包围，男人发
出一声凄厉的怪叫。
马晨旭凌厉的光芒一闪而过，面庞露出一丝狞笑，像看一条蛆虫般俯视在火
焰中挣扎缩小的男人，喃喃道：「告诉他们是张道陵送你来的，替我和他们问好。」
他从来没有用过张道陵这个名字，天师这个称号代代相传，但那些人不过是
摆在明面上撑场子的花架子。真正的天师只有一个名字，而且拥有与生俱来的力
量，远非仅仅用血缘来维系。
面前的火焰在尖叫声中越来越旺盛，渐渐转弱直至消失殆尽，周遭再次变得
平静安宁。在车祸中惨死的杀人犯加娈童虐待狂在火焰中深受痛苦，马晨旭对这
样的结局非常满意。他放松下来，紧绷的神色渐渐和缓。这些年在驱魔中他掌握
了很多经验，今天这个小插曲没有难度，整个过程控制得恰到好处，连呼吸都没
乱。
「铁围山很适合你。」马晨旭冷哼一声，心中一阵舒畅。
漆黑的街道没有一点声响，风都好像凝滞停止，就连那些四处游荡的魂魄也
似乎因为刚才的一幕躲藏起来。马晨旭可以找到这些魂魄，结束他们在人世的日
子，让他们在地狱里重生，直到再次转世出现。然而，游荡是他们的选择，马晨
旭不会刻意打扰他们。
他有他的事儿要做。
马晨旭到达汉庭酒吧时，魏寒正悠闲地坐在角落，线条简单的针织衫和黑色
阔腿裤让她看上去像个职业模特。她一手拿着杯红酒，一手翻着手机。马晨旭好
多年没见魏寒，上次见她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现在的魏寒越来越干练，也
越来越清冷。
魏寒从不刻意引人注目，也不见对谁产生过兴趣，更别提逢场作戏。她也许
不是猛然让人眼前一亮的美女，但却是那种越看越有味道的女人。如果两人在不
同的环境下见面，马晨旭可以想象自己和她更加亲密，甚至带她回家。不过这样
的时机以前没有，现在和可预见的将来也没有可能性，所以还是维持现状最好。
马晨旭滑到她对面的座位，魏寒眼皮稍稍抬起，确认对面坐的人对她没有危
险。
「嗨，马晨旭，」她打了个招呼，放下手机。
「魏寒，」马晨旭和她握握手，感激她的应邀。
俩人沉默了一会儿，魏寒显然不耐烦跟他寒暄，简单问道：「接到你的邮件
让我很惊讶，也很好奇。你现在究竟在干什么？」
正是马晨旭需要的，直截了当、节省时间。他稍稍向前靠在桌子上，缩小两
人中间的距离，让谈话更加亲密，压低声音道：「我在找一个咒女。」
魏寒闪现一丝错愕，不解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往身上揽这档子事儿？
扩展业务？我以为你那摊子已经够忙的。」
「私事儿。」马晨旭努力不让脸上露出过多情绪，眼神也更加冷峻。
魏寒还是满脸怀疑，秀眉微扬：「这么巧？」
马晨旭点头确认，一点儿不奇怪魏寒的反应。天师的职责用最简单的话说就
是除邪惩恶，但经过代代相传，到马晨旭这一辈儿基本只会插手那些扭曲异化的
妖魔鬼怪，从来不会主动找人的麻烦，即使有些人的邪恶程度让人发指眦裂。马
晨旭已经想明白了，世间万物各有各的渡口，各有各的归舟。他马晨旭是，魏寒
是，咒女当然也是。无论善恶，每个人都是。然而，这次的事情和个人情绪混杂
在一起，已经无法区分。
魏寒更是好奇，端详他片刻，又问道：「小道消息说你一直暗地里打探第三
医院的唐恩，她就是你说的那个咒女？」
马晨旭又点点头，回道：「唐恩已经死了，她有一个女儿。我现在有条线索，
可以把这件事炸掉，但我需要帮助。」
魏寒即刻明白过来，哼了声：「啊，所以我现在坐在这里。」
「不需要你涉险，我只需要你在关键时刻盯着我的背后。」马晨旭虽然力量
强大，终究不是无所不能。
魏寒别看样子不显山水，却能够迷惑心智，尤其是像他这样身体蕴含超能力
的人。马晨旭不止一次看到魏寒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一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活
生生摁在冰雪中冻死饿死而不挣扎，因为那杀人犯很可能以为他在火炉边吃着香
喷喷的山珍海味。
魏寒有些不情愿，但还不至于直接回绝，有些无奈地说道：「你从头说吧，
我听听。」
马晨旭快速地讲述唐恩以及唐恩的家庭，魏寒认真听着，脸上充满疑问和诧
异，并没有被马晨旭说服。她双臂交叉靠到椅背上，问道：「你既然如此确定，
为什么还要这么麻烦，杀她对你应该很容易。」
「你我都清楚这解决不了问题，我要彻底了结她的能力。不让任何人成为下
一个咒女的受害者，多少次都不行。」马晨旭纠正魏寒，相信她也可以理解。
咒女代代相传，母亲死了女儿继承，可如果没有后代，传到谁身上就难找了。
马晨旭早已接受他的人生角色，这个世界需要安宁和正义，然而他能够做出的贡
献微乎其微，充其量不过是沧海一粟。然而，这并不表示无动于衷，该出手时他
会毫不犹豫、奋不顾身。
「好吧，你肯定激起我的好奇心，让我自己做些调查，我会给你回电。」
这正是马晨旭期待的结果，两人同意很快再见面、敲定细节。
第三章马晨旭：光看她的背面就觉得赏心悦目。
马晨旭快步走向第三医院。
他低头看看手表，脸上掠过一丝露出平日轻易不展露的微笑。虽然花了些时
间和魏寒交谈，但进展非常顺利，也得到想要的信息，做好准备面对唐家咒女。
根据马晨旭的调查，唐棠还有十分钟下班，等她离开医院有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
时间是很充裕的，而他也希望一切按计划进行。
马晨旭扫视一圈大厅，到处是川流不息的病人和访客，医院特有的消毒药水
气息充满鼻腔。他不得不压抑肺部，尽量缓慢平稳的一呼一吸。
这里有太多歇斯底里的人，无论是有命的还是没命的，时不时会挑战他的神
经。当他遇到唐棠时，必须控制自己。女人喜欢有自信、有主见的男人，而非那
种紧张神经，没有安全感的傻瓜。
一个风风火火的护士从马晨旭身边走过，旁边的人来不及躲避，两个人撞到
一起，她手上的文件散落一地。马晨旭弯下腰，帮小护士把掉在脚边的文件捡起
来，递到她手上。
「谢谢！」可爱的小护士甩动马尾辫，露出腼腆的微笑。
「没关系，我喜欢马尾辫！」马晨旭对着这位一脸害羞的女孩，兴味盎然地
说道。
马晨旭的确喜欢把头发高高扎起的女孩儿，尤其从后面操她们时，只用抓着
辫子，她们就动弹不了了。小护士的脸颊泛起红色，低头看看自己的脚，但好奇
心比害羞更强烈，忍住不从睫毛间瞥了他一眼。
「工作不要太辛苦！」马晨旭又安慰一句，这才转身离去，后背仍能感觉到
小护士好奇热切的目光跟随他。
这个小小的插曲让马晨旭放松不少，对于自己的男性魅力，马晨旭谈不上傲
慢，但八九分的自信还是有的。他漫步穿过大厅，有意无意又回头瞥了眼小护士。
她还站在原地定定瞧着他。马晨旭轻轻一笑，朝她挥挥手再见。六个月前，马晨
旭也许会和这个可爱的小护士搭讪聊天，判断她是否有潜力带回家。但现在，他
有更重要的人和事。
调查唐家母女已经半年之久，马晨旭对她俩有了足够了解，现在将实施计划
的下一步。当然，他的调查可能出错，他曾经出过错，不是什么致命的天大错误，
但足矣让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对付这个女人。直觉告诉他唐棠是他锁定的目标，马
晨旭只需要小心计划，对错误做好周全准备，不然他就是个白痴，也不会平平安
安活到现在。
马晨旭再次看表，快步走向住院部大楼。他在门口看了看平面示意图，径直
朝肝胆专科的重症病房走去。
电梯并没有在中途停下来，一路直升五楼。马晨旭将准备好的白大褂穿到身
上，又戴起口罩和一个金边眼镜，步伐稳健穿过光线昏暗的走道。同样是医院，
这里相对于其它地方多了份死寂。肝胆科的重症病人死亡率通常比较高，住在这
一层楼的病人很多都是该科的肿瘤晚期患者，几乎每天都会有病人死去，新的病
人很快填补进来。
一个地方少了生机，自然就会显出几分阴森。
照平时，马晨旭绝不会踏足这里。然而，在接近唐棠之前，他有必要在对方
不知情的状态下近距离观察一举一动。马晨旭已经这么做了好几个月，但以前隔
着距离都很远，而且仅限于室外马路，这是他第一次走入唐棠工作的地方。马晨
旭必须了解她，那么在接近她时，更有把握让唐堂放下戒心，对他留下一个好印
象，带她喝茶吃饭，然后再看之后的发展。
当他接近护士站时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等待、观察，然
后靠在一根大柱子边，假装正在打电话，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护士站的方向。马晨
旭心里有一丝不确定，尽管他对唐棠上下班作息了如指掌，但还是忍不住怀疑。
也许她临时换了班，或者今天请了假。
「502室的病人今天晚上怕是撑不过去了。他儿子一家要是不赶紧，可就见不
着最后一面了。」护士站的两个护士一边交换工作笔记，一边聊着天。
「是那位赵大爷么？他儿子打电话过来，说明天早上就到。给他继续打止痛
吧，咱们也没其他办法。」另外一个不无遗憾地说道。
那个护士转身朝值班室喊了声：「唐棠啊，你下班之前帮个忙，看看赵大爷，
是不是还需要止痛药。」
马晨旭精神一振，然而从他的角度看不到值班室，只能听见那个护士笑着说
了声谢谢。
马晨旭就近看了看旁边房间的门牌号，静悄悄朝502病房走去。从护士值班室
到病房一定有条捷径，当马晨旭找到地方时，唐棠已经在病房里，背对着他。马
晨旭仔细打量她的身体轮廓，再与收集到信息一一对照。是唐棠，唐恩的女儿，
不会有错。
唐棠一身医院最常见的护士打扮，白色护士服不松不紧，将身体包裹得服服
帖帖。衣长刚好过膝，袖长刚好至腕，腰部用腰带调整，虽然完全是为了工作时
舒服不碍事，但也让唐棠的曲线毕露。她的脑袋上戴着燕帽，长发在脑后高高挽
成髻，前不遮眉、侧不掩耳，精致的脖颈一览无余。脚上穿着式样简单的防滑软
底平跟鞋，肉色丝袜贴在小腿肚子上。浑身上下一尘不染，马晨旭就是对咒女再
心存厌恶，也不得不承认光看她的背面就觉得赏心悦目。
唐棠轻手轻脚坐到床边，抓住病床上一位老人的手腕，柔声道：「赵爷爷，
是我，唐棠。」
赵爷爷一定是陷入了昏迷，不然不会没一点儿反应。马晨旭在她身后仔细看
着，没一会儿赵爷爷睁开眼睛，显然有些糊涂，缓缓开口道：「你是仙女么？」
「我哪儿有那本事啊，要是仙女我就救你恢复健康啦！」唐棠声音轻快，很
高兴他醒了。
「我知道你在帮我，我感觉得到。」赵爷爷声音嘶哑，但异常清晰。
也许是赵爷爷行将就木，唐棠并没有隐瞒，不急不徐轻言细语道：「不用紧
张，我只是在听你的心跳。每个人的心跳都是独一无二的，就像指纹一样。如果
我能找到这个节奏，就能加以控制。」
「你找到我的了？」赵爷爷微微含笑。
唐棠点点头，压低声音道：「我仔细听了您的心跳，找节奏并不困难，然后
把血液推入更需要的地方，血液流得越快，恢复就越快。我不能保证持续很久，
如果您陷入昏迷，请一定保持放松，这样我才能更好帮助到你。」
「我信你，非常谢谢，只要能等到儿子一家回来，我就很高兴了！」赵爷爷
说道，面色看上去果然好很多，如果不是马晨旭亲眼所见，他会以为这是回光返
照。
「放心，他们明天早上就到，你一定能看到他们。您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唐棠暖心宽慰。
马晨旭皱皱眉头，一声不响悄悄离开。从唐棠的所作所为看，她显然是咒女。
这女人可以左右人的心率，如果心脏停止跳动，血液会一样停止流动，对方不知
不觉就能丢了性命。但她是他找的人么？刚才在病房里的一幕，他有些不太确信。
这个女人浑身散发的气息太过纯净，不符合咒女应有的邪恶与淫糜。当天师
这么多年，马晨旭见过的牛鬼蛇神多如牛毛。只要稍稍靠近，邪恶也好、善良也
罢，他都能准确判断出对方的能力和道行。咒女虽然见得不多，但也足够知道这
类女人通常外貌出众、善于表现、贪得无厌，浑身散发戾气和冷酷的气息，唐棠
除了第一项哪个都不像。
当然，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也很容易。咒女代代相传，自我保护的能力会随
着环境不停更新调整，并且越来越坚韧强大。马晨旭本人就是，他如今的法术和
掌控力比他的祖辈更加高明，甚至与十年前的他相比都不可同日而语。这意味着
和唐棠打交道时，更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马晨旭原路返回，脱掉伪装又回到医院大厅的门口继续静静等候。
不远处急促的脚步声和让道的吆喝打乱来来往往的人群，浑浊的空气、嘈杂
的声音让他不由自主神经紧绷。视线随着涌向两边的人群飞来跳去，马晨旭不能
错过唐棠。随着混乱渐渐恢复平静，马晨旭终于在人群中发现她。
唐棠已经换掉护士服，身上一件鲜艳的红色外套，肩上挎着一个大大的手提
袋。长长的黑发披在肩头，遮住大半个面庞。一个年轻人从她身后赶上来，跟她
打了个招呼。马晨旭心里一紧，她下班后有约？虽然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但从肢
体语言和口型，他很容易判断谈话内容。
「嗨，你晚上有空吗？市中心新开了个酒吧，听说环境不错，我们可以去试
试啊。」年轻人一脸期待地问道。
唐棠闪过一丝飞快的笑意，却没有接受，转身离开那个男人。关于她有约的
想法消失，马晨旭松口气，继续把注意力集中在唐棠身上。她在喧闹的人群中，
仿佛一个耀眼的聚光灯。吸引马晨旭的不仅仅是那件红色外套，还有外套下优雅
的身姿。唐棠的腰身挺直，肩膀放松，但眼睛却一直放在面前的路面，显得有几
分怯懦和不确定。
一阵不知打哪儿来的轻风吹过，唐棠的头发飘起再轻轻落下，她随手将一缕
头发塞在耳朵后面。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秒钟，马晨旭却借着机会看到唐棠真容。
高高的颧骨，精致的五官。马晨旭看过很多她的照片，但就在一刹那，他的心震
惊一颤，倒抽一口冷气后，甚至忘了怎么呼吸。一阵刺痛穿过他的身体，在腹股
沟的拉扯中愉快结束。
马晨旭突然想笑，第一次有女人可以这么轻易撩拨起他的情绪，很奇特，也
很新鲜。
第四章唐棠：不要期待太高，这不是我的风格。
唐棠下班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慢悠悠在繁华的商业大街信步，随手推开一
个书店的大门。这个书店门面很普通，进去才发现里面颇有文艺味。除了一排排
工业风设计的书架，还有咖啡座、画廊和工艺品展览。店里人不多，和外面商业
街的喧闹相比，书店里极为安静。
她漫无目的穿过一排排食谱、旅游指南、科学科普以及儿童读物，走到小说
区，眼睛扫过长长短短、龙飞凤舞的花哨书名，一本薄薄的外文小说引起唐棠的
注意。她从架子上拿下来进一步检查，封面很普通，黑暗的环境中有一个女人的
剪影，旁边写着书名《寂寞芳心小姐》。
「我知道你没征求我的意见，但这本书棒极了，你如果没有看过，一定不要
错过。」忽如其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唐棠吓了一跳，差点把书掉在地上。她抓稳小说，心生不满，扭过头说道：
「可不是，我没征求你的意见。」
这个粗鲁的家伙穿着灰色短袖衫和黑色牛仔裤，脚上一双平底百搭休闲皮鞋，
在这个炎热的夏天倒是显得清清爽爽。他的个子很高，唐棠不得不稍稍抬头往上
看。他留着平头板寸，眉宇轮廓分明，眼睛很大，眼睑很深，面庞有些瘦削，和
魁梧的身材相比显得不太协调。唐棠花了些时间凝视他的双眼，这双眼睛透着友
好和善意，让唐棠阴郁的心稍稍软化。
她放缓声调，勉强打了个招呼，说道：「不管怎么样，谢谢你的推荐。」
「我冒冒失失向你推荐的唯一原因是这本书确实很棒。」那人歪着头眉开眼
笑看着她，完全没有被唐棠的态度所困扰，凿凿说道：「没有多少书值得我这么
做，但这一本……绝对！」
「绝对？」唐棠挑了挑眉头，又看了下封面，不是很确定：「至于这么夸张
么？」
他脸上泛起一点红晕，举起手在空中画了个圈，语气更加坚定，说道：「如
果你看完认为不值得，我会补偿你。」
「补偿？」唐棠觉得这家伙越来越滑稽。
「是的，我可以请你喝茶吃饭，弥补我让你浪费的宝贵时间！」他将手伸到
唐棠面前，说道：「公平吗？」
唐棠有一丝迟疑，虽然这个陌生人出乎意料的沉稳且文雅，但她不喜欢过于
热情和自来熟的态度。她看着面前的手又不忍心拒绝，轻轻点点头，伸出手让他
握住：「公平。」
温暖的掌心相碰，他的笑容加深，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左脸颊出现一个深
深的酒窝，让这个又高又壮的男人多了几分调皮可爱。这个小伙儿人高马大，书
卷气十足。显然，他是个好人，温柔谦逊、彬彬有礼……和她一点儿都不一样。
这人从裤子口袋拿出手机，砰砰砰按了几下，举到唐棠面前，自我介绍道：
「我叫马晨旭，把我扫进你的手机啊，等你有了最终判决和我联系。」
一时间唐棠有些不知所措，从没见过哪个陌生人像他这么直接。然而这个马
晨旭却目光炯炯盯着她，仍然一脸期待：「这时候你该告诉我你的名字。」
虽然内心知道这么做非常不妥，对方毕竟是陌生人，但马晨旭的语气有那么
一丝命令。唐棠不由自主顺从他的意愿，将他的联系方式扫入手机，喃喃道：
「唐棠。」
马晨旭的手指在屏幕上飞舞，快速编了条消息发送给唐棠，听见唐棠手机里
的提示音响起，又给她一个大大的笑容，保证道：「嗨，你不会后悔的！」
「那就等消息吧。」唐棠抽身撤离，走过书架。
马晨旭叫住唐棠，走近一步来到唐棠身边，坚持问道：「什么时候？」
「嗯？这个……我……」唐棠不得不停下来，马晨旭的猛然逼近让唐棠不由
自主紧张，连忙退后两步，支支吾吾却什么都说不出，一种奇怪的不祥之感隐隐
涌上心头……
「我什么时候等到消息？」马晨旭清清嗓子，一点儿也不觉得他对唐棠产生
的压力，自顾自说道：「如果你想边看边谈的话，总是可以在结束前做出判断。」
「你是说……像……嗯……书友？」唐棠勉强回道，一时间招架不住马晨旭
的问题。
马晨旭耸耸肩，剑眉微扬：「一个建议，答应啊！」
唐棠勉强笑笑，几度想拒绝，终究还是忍住。这个男人有些强势，好像可以
将他想要听到的话塞进唐棠嘴里。她感觉很陌生，一点儿也不想说出来，可不知
怎么的，还是答应下来：「好吧……不过，不要期待太高，这不是我的风格。」
「我等你的消息，唐棠。」马晨旭眼眸泛起洋溢的喜悦。他挥挥手，周身散
发的逼迫气息陡然消失，一瞬间又恢复成礼貌自信的模样。
马晨旭这个小伙儿还不错，虽然不是传统上的帅哥，却礼貌、热情、不失吸
引力。很显然他对唐棠感兴趣，趁着这股新鲜劲儿，唐棠该和他联系，让他知道
她喜欢和他交朋友。与此同时又有些不安，心里还有一个念头让她再想想。
唐棠对于认识男人总是很矛盾，一方面希望他们只是精虫上脑，一方面又希
望他们的靠近发自真心。最关键的是想到家里那个要命的徐照，立刻就能让唐棠
灭了对男人的所有浪漫幻想。
唐棠看着手里的这本书，极度怀疑自己是否真会看。她暗暗叹息，又绕到其
他书架，花了点时间找到另外三本书。一本是画水彩风景的入门，一本象棋大师
自传，还有一本关于英国伦敦的旅游介绍。和往常一样，唐棠根本不知道自己想
要什么。她甚至还没付钱，就已经知道这些书只会一直放在咖啡桌上，然后移到
书架里被彻底遗忘。
唐棠一直在街上游荡到天黑，这才拖着步子站在自家大门口前。
唐棠住在城市北郊的一片别墅区，既有便利的交通及生活配套设施，又离山
水自然不远不近，堪称城市第一山水别墅。这是她爷爷买下来的房子，一栋造型
简单却又质朴实用的两层小楼。难得的是前后还有不大不小的院子，种了许多花
花草草。如今只剩唐棠一个人，这些年她疏于打理，已经出现残败之相。唐棠暗
暗流泪，小时候家里总是充满欢声笑语，慈眉善目的爷爷奶奶、温文儒雅的爸爸，
她不止一次听父亲提起如何认识母亲，如何深深爱上她。
一切都是假的。
唐棠后来才明白，当年父亲去医院急诊室不过是踢球崴了脚，而唐恩却趁机
以拯救者的姿态闯入父亲生活，她看上的不过是父亲的帅气多金。唐棠在度过一
个短暂的幸福童年后，不到两年就失去爷爷奶奶和父亲。母亲仿佛像变了一个人，
身边接二连三换着男友，她们的关系也越来越糟，直至水火不容。上班后，唐棠
很快搬到医院附近的集体宿舍，两人很少见面。
讽刺的是，她们的母女关系在认识徐照后竟然有所改善。他嘴巴甜又会讨好
卖乖，用各种节假日为由把两个人摁到一起吃饭聚会，席间总是兴高采烈聊着各
种话题，母女笑得前仰后合。唐棠虽然对缓解母女关系并不热衷，但真心感激徐
照的用心良苦。唐恩对唐棠百般挑剔横加指责，对徐照这个男友倒从不冷眼。
随着两人关系的发展，徐照逐渐露出真面目。唐棠从梦中惊醒，她对母亲说
起徐照的暴躁和残忍，唐恩却对唐棠的遭遇置之不理，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最终，绝望中的唐棠决定自己解决这件事情。她虽然在策划谋杀上动了脑筋，
但真正动手还是一时冲动。事后冷静下来，她没指望能够逃脱法律制裁。唐棠的
计划是如果警察找上门，她就争取坦白从宽。出乎意料的，形势并没有像她以为
的发展。警察虽然联系她，但也不过是问了三四个简单的问题。
原来唐棠在杀死男友前，徐照在网上借了很多小贷，因为没按时还钱很快被
讨债人找上门。徐照的父母联系不上儿子，为了避免被讨债人无休止的骚扰和威
胁，只能报了警。警察推断是一起普通的借贷纠纷，导致借款人失去联系。这样
的事儿天天都在发生，警察早已见怪不怪。公安机关一般不会介入此类民事事件，
而徐照的父母了解自己孩子，一点儿不奇怪儿子借钱后跑路，于是对于徐照的失
踪同样保持沉默。
唐棠长松一口气，以为幸运地摆脱锒铛入狱，但命运却给唐棠开了个大玩笑。
她的生活从此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想起来都匪夷所思、不寒而栗。
杀了徐照半年不到，唐棠偶尔出现眩晕和发烧的症状，起先以为是疲劳和心
里负担太重，没想到随着时间推移频率越来越高，做各项检查也没发现问题。没
过多久，腰窝处的皮肤莫名其妙搔痒灼热，渐渐显现出淡淡的图案，像是某种特
殊的纹身。几乎同时，久不联系的唐恩忽然出现在她面前。母亲的冷漠无情让唐
棠对母女关系早就心灰意冷，杀了徐照后更是连家都没再回过。
唐恩没花时间和女儿嘘寒问暖，直接问唐棠关于纹身的事，看到后更是大声
咒骂。唐棠这才知道天底下竟然还有咒女这样离奇的事。她以为这是唐恩跟她开
的一个残酷玩笑，虽然知道完全是真的，但还是无法相信。纹身的出现是一个征
兆，一代咒女就要陨落，下一代咒女开始成长。而她们的第一个任务总是从救自
己母亲开始，母亲教她找到心脏的节奏，教她用咒语控制血流的方向和速度。唐
棠学会延续生命的办法，但她救不了母亲。唐恩身体里的癌细胞扩散非常快，药
物治疗的效果也不明显。
最重要，这是唐恩一手造成的。
施咒杀的人越多，左右生命的能力就越强。然而，获得更强能力的同时，咒
语对咒女本人的作用也越来越弱。
咒女的能力带给唐恩美丽的容貌，奢侈的生活，耀眼的荣誉。日复一日，她
渐渐在这些光环下迷了心窍，就像犯了毒瘾一样，即使知道自己的选择代价高昂，
却控制不住去杀更多的人。唐棠只是刚入门的新手，第一次将母亲拉回死亡的边
缘时，唐恩多活了一个月，然后半个月，十天、五天、三天，一天……直到再也
无力回天。原本风姿卓绝、美艳高贵的唐恩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精神，只比死人多
一口气，说不出的凄凉和酸楚。
「好好把握这个能力，尽情享受生活吧！」唐恩的话语中不无狠毒、嫉妒和
留恋。
「我不会为了你所谓的享受生活去杀人的，」唐棠想起来就毛骨悚然。
这种超自然能力可以救人，但对能力本身的消长没有任何影响。想要加强这
种能力，只能通过杀戮才能得到，这和邪恶有什么区别？
虽然已经有预感，可唐棠还是忍不住问道：「爸爸，还有爷爷……他们……」
唐恩没有直接回答女儿的疑问，冰冷的双眼全无生气，只是说道：「你当然
会，这是命中注定，我没有力量反抗，我们谁都没有。」
「我们当然有，你如果能少些欲望、贪……」
「不要一副屈尊降贵的语气，我生了你、养了你，现在又给你咒女的能力，
你没有资格指责我。你是个废物，从小就是白痴，长大后也一无是处。要不是我，
你哪里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这会儿也早他妈喝西北风去了。可你怎么报答我
的？眼睁睁看着我病入膏肓，却什么都做不了！」唐恩狠狠打断她。
唐棠暗暗叹口气，终于明白唐恩不喜欢她的缘由。
很小的时候，唐棠就发现母亲对她和其他小朋友的母亲不同。别的女孩子妈
妈宠着教着，可唐恩很少把时间花在她身上。如果有一个词可以形容，那就是冷
漠。唐棠很奇怪，唐恩精明强干，是第三医院最年轻的护士长。领导器重不说，
和同事的关系也很融洽，人缘非常好，独独对自己女儿横眉冷对。唐棠还记得母
亲对她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找你爸去，我不管』，父亲去世后她就改成『自己
想办法，我不管』。
唐恩从来没把她当成生命的延续，在她眼里，唐棠是一个负担、一个替代者。
「救不了你不是我的错。你如果少害些人命，我说不定能掌握住你的心跳。」
唐棠忍不住为自己辩护。
她确实不聪明，学习成绩普普通通，但她是个合格的护士。哪怕在学校时成
绩有多蹩脚，对于基本的医理还是有所掌握。如果普通人的心率是涓涓细流，那
么唐恩的心率就像万花筒：一会儿是疾风骤雨一会儿又如一潭死水。不用唐恩自
己坦白，唐棠也意识到母亲光鲜的一生背后，有多少生命为此付出代价。就凭这
一点，唐棠也暗暗发誓绝不会去做夺人性命的事情。
「这是一个残酷无情的世界，当你渴望的东西就在眼前，而中间唯一的屏障
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时，你会告诉自己没关系……这一天会到的……等着吧！」
唐恩彷佛知道她心中所想，眼神闪现丝丝光彩，也许是回忆起过去那些带给她的
荣誉和辉煌。
唐棠知道多说无益，只是摇摇头，不愿再和一个行将就木的病人争论。她的
内心做出决定，从此咒女成为她永远不会说出的秘密。她不会杀人，永远不会。
唐棠一辈子都在避免成为唐恩这样的人，是不是咒女都不会改变这个事实。
唐恩只当她的沉默是反抗，诡异地阴阴一笑，怪声怪气说道：「我死后，房
子就是你的了。」
唐棠不明就里，心情有一闪而过的复杂。房子是爷爷的，他留给爸爸，爸爸
再留给唐恩。现在到她手里，就是个遮风挡雨睡觉的地方。因为后花园的秘密，
唐棠横竖不会卖，所以不管这房子市面上值多少钱，和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我有一样礼物送给你，」唐恩的笑容加深，眼里闪现一丝兴奋：「你现在
嘴硬，瞧不起我，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多久当好人。」
唐棠还是一脸茫然，越发不解，等着唐恩解释，但她却疲惫地闭上眼睛拒绝
交谈。唐棠不知道家里会有什么礼物，但联想到母亲是咒女，以及她身体蕴藏的
能力，不祥之感笼罩全身。这种感觉如影随形，一直延续到现在，没有丝毫减轻。
唐棠拖着沉重的双脚刚踩在通往房子的石阶上，想到徐照像往常一样正在家
里等她，她忍不住心烦意乱，改了方向直接朝后院走去。正值盛夏，花园里的植
被经过白天的酷暑高温烤晒，这会儿显得疲软无力。唐棠不自觉停留在一片龙船
花前，一株株花骨朵仍然没有开花的迹象，令她心痛不已。
龙船花喜欢湿暖环境，临近端午节会开出灿烂花朵，最起码也该有些含苞待
放，可唐棠已经三年没有看见龙船花开花了。唐棠还记得以前这个时候满园红艳
艳的火焰，在茂盛的绿叶陪衬下，极是璀璨绚丽。爸爸曾经说龙船花在风水上可
以镇压煞气，妈妈却不屑地说龙船花还有个名字叫坟头花，可见多不吉利。唐棠
后来才知道，因为龙船花的花期正好在端午节前后，而端午是祭祖的节日，人们
会在这一天扫墓祭拜，因此有了用龙船花装饰坟墓的习俗，所以有了坟头花的名
字。
唐棠的目光怔怔落在左手第四株的地方，那是这片灌木中最浓密的一株……
徐照的尸骨隐藏之地。
「现在后悔可晚了，你不觉得吗？」徐照忽然出现在她身边。
唐棠懒得回头，冷脸道：「我不后悔。」
「你就嘴硬吧，」徐照一脸不屑，又追问道：「有人上钩了么？」
「我没收到任何消息。」唐棠一脸无趣，平静地说道。她不会告诉徐照根本
没联系那些发出邀请的人。她皱着眉头看向徐照，认真说道：「而且我认为我们
需要沉寂一段时间。」
「不，我可不想等。」徐照交叉双臂，坚持道：「今晚你就继续找。」
「我没有那本事，想勾引谁就能勾引上，如果你想要更好的候选人，就得耐
心等着。」唐棠反驳。
「又不听话，想让我给你吃点儿苦头么？」徐照连连摇头，森然道：「你想
知道当我拥有你时的感觉吗？我可以对你做任何我想做的事。」
没等唐棠的反应，徐照直直撞到唐棠的胸口，在她的身体里散开。狂肆的笑
声充满她的脑海，唐棠无力承受，跪倒在地上，双臂紧紧捂住脑袋。
「停下来，」唐棠呜咽道。
拜唐恩所赐，徐照变成游冥后，唐恩又为他的魂魄注入强大力量。唐棠没有
机会抵抗。她没有，任何人都没有。没有人能够足够坚强，坚强到可以对抗徐照。
徐照迫使唐棠伸出右手，手指插入龙船花的泥土里，不停用力刨土。唐棠挣
扎着与他搏斗，擦破皮肤，疼痛传遍身体。泥土越刨越深，直到一截骷髅的指骨
露出来。徐照终于松开力量停下来，肠胃一阵剧烈翻搅，这才从唐棠身体里撤出。
她立时瘫软到地上，喘着粗气，目光锁定在那块骨头上，清晰可见。如果这
个时候有人上前，就会看到这些森森白骨。唐棠拼着气力支起身体，双膝跪地。
不去管受伤的双手，将花下的坑重新填平摁实。
「还想自愿成为我的下一个受害者吗？」徐照在她身边嗤笑道。
「如果这意味着我死了，从此真正摆脱你。」唐棠大汗淋漓，努力放缓急促
的呼吸与剧烈的心跳，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
徐照紧紧盯着一滴汗珠从唐棠脸侧流到下巴，又滴到因怒火中烧而剧烈起伏
的胸脯。
「唐棠，你不会那么容易就摆脱我。我不会让你死的，事实上我刚刚发现一
种激励你的新方法，如果你不照我说的去做一一」他的眼睛发出渗人的寒光，面
目狰狞阴邪至极。徐照伸出手放在她的胸前，再伸进躯干，幽灵般的手指在她体
内展开。他冷笑道：「在你的身体里折磨你，也一样很有乐趣。」
徐照恶狠狠说完，这才从她身边消失。
唐棠倒在地上使劲儿咳嗽，筋疲力尽、心灰意冷。她好不容易缓过劲儿，这
才打起精神捡起皮包，将散落一地的物品放回包里。这时手机发出提示音，屏幕
亮起来：马晨旭。
艰难地打开手机，她看到一条短信：那真是一本好书，等你的信息。
唐棠警觉地查看四周，徐照没在身边。她暗暗松口气，两三下将马晨旭的信
息和名字一并抹去。马晨旭和她的生活无关，她必须把马晨旭藏好，徐照不能知
道他的存在。唐棠不可能和马晨旭有任何联系，即使徐照真找到一具合适的身体。
那个时候，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隐姓埋名。如果徐照发现马晨旭对她感兴趣，那
就意味着和马晨旭的关系结束了。
她在开什么玩笑？她和马晨旭的关系，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唐棠松开手
指，任电话滑落到包里。她的呼吸异常平静，内心更是麻木空虚。没有人了解她，
更没有人需要她。
对她这样的人来说再好不过。
第五章唐棠：不是你想的那样。
第二天，唐棠起了个大早，给自己开瓶罐头粥，在院子里的凉椅上坐下来。
明媚的阳光、清新的空气，温度已经有些闷热。幸亏她的脑袋上有一大片树荫，
带来些许凉意。唐棠却提不起精神，只是茫然地盯着蓝天中的朵朵白云。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飘到书店，飘到马晨旭身上。虽然昨天晚上下定决心不和
马晨旭联系，但他的身影总在唐棠眼前飘忽不定。唐棠知道她不是全无魅力，医
院就有那么几个单身职工对她产生兴趣，她从来都是断然拒绝，不给对方半点念
想。唐棠需要保护他们免受徐照的迫害，最重要的是她对这些人不感冒。徐照这
个前男友给她的心里阴影太过惨痛，以至于所有主动向她示好的男人她都退避三
舍。
马晨旭不太一样，究竟哪儿不一样她又说不上。唐棠只觉得心里挺高兴，能
够得到这个男人的青睐，表示她在他眼里一定印象很好，就像她一样。她希望马
晨旭不仅仅是想找个炮友，或者一夜放纵，可是又害怕他想发展一段恋情、要一
个恋人。
唐棠暗暗思忖，这些念头在脑子里不停飞奔，惹得唐棠心头浮起一股莫名的
落寞烦躁。这陌生的情绪让她无所适从，也让她懊恼气愤。也许是因为她的潜意
识知道马晨旭对她来说太好了，不能成为约会对象。唐棠又阻止不了这个念头，
对将来更是充满怀疑，也生气自己为这么个小事在心里折磨自己。不就是一本书
嘛，说不定一直是她自作多情，瞎猜马晨旭对自己感兴趣，这个男人很有可能只
是想多交一个喜欢看书的朋友。
唐棠看了眼小说封面，终于翻开第一页。
十分钟之后她决定这本书确实不坏，唐棠露出笑容，也许应该给马晨旭发消
息，让他知道他很有品味，奖励他一杯茶……或者该说省下一杯茶的钱和时间。
唐棠掏出手机，也许值得呢，毕竟现在还能到哪里找到一个喜欢看书的人。
她快速输入一条短信：你的选择不错。
虽然唐棠昨天删了马晨旭的信息，但她早将号码记到了脑子里。唐棠神经质
地立刻把电话塞回口袋里，不让自己成为那种捧着手机等信息的可怜虫。她的目
光又一次落在小说上，毫不犹豫扔到凉椅前的小桌子，那里已经摞了好几本从未
打开过的书。唐棠不打算再翻一页……就这样，翻篇……她不认识马晨旭，马晨
旭谁也不是。
「没错，谁也不是！」唐棠低声自言自语，却没办法打消内心的不安。
「你在说谁？」徐照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传来。
唐棠一个激灵笔直坐起来，膝盖撞到桌子，钱包也被打翻。她怒视徐照：
「你，我在说你，谁也不是！」
「哎哟！」徐照装佯受了伤：「我可不是有意偷听，只是你总有些有趣的东
西要分享。」
「没有。」唐棠怒气冲冲把散落一地的东西塞回包里，包括她的手机。
正好屏幕亮起来，是马晨旭的短信。唐棠赶紧用身体挡住不让徐照看到，又
忍不住微微翘起嘴角，再及时忍住。马晨旭是她的秘密，绝对不能让徐照知道。
徐照扬起眉毛，阴阳怪气说道：「我觉得你有点儿古怪，就像你现在这样，
兴趣昂然很激动。我好久没在你身上看到这种表情了。」
「什么表情？」唐棠诧异地问道。
「盈盈一笑。」
唐棠朝他白了一眼，「滚！」
徐照皱了皱眉，不满地说道：「听着……」
「不，我不要听你的。我要上班去了，离我远点儿！」为了证明她的观点，
唐棠站起身完全背向他，快步朝主屋走进去。
「随便。」徐照咕哝一声调头离开，张扬的怒气跟随而去。
唐棠闭上眼睛慢慢呼出一口气，这才小心掏出手机查看马晨旭的留言：我说
得没错吧，信我就对了。
尽管心情仍然阴郁，唐棠还是忍不住笑起来。
希望在唐棠心里燃起，她确实喜欢马晨旭，她只是害怕。马晨旭触动她内心
深处的一些东西，让她想了解他、靠近他。虽然唐棠在约会中表现很差劲，但她
知道什么样的男人值得珍惜，不管她是否打算珍惜，更担心会伤害他。唐棠自我
宽慰，只是喝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书友而已，」唐棠心中暗道，手指在屏幕上飞奔，敲了两行字又觉得自己
太啰嗦、太特切，一股脑儿删除后，只发给马晨旭一个翘起的大拇指。
有兴趣见面喝杯咖啡吗？
他的回复很快，唐棠能想像马晨旭一直拿着手机急切地等她的消息。虽然早
有预料，可真到临门一脚的时候，唐棠又有些犹豫，真答应他么？
「你究竟在干嘛？一副便秘的样子。」徐照又忽然现身，厌恶地说道。
唐棠赶紧用身体挡住手机，气鼓鼓说道：「管好你自己，我上班去了！」
也许是内心太过紧张，唐棠魂不守舍快速梳洗后，一刻不耽误疾步跑出家门，
到地铁站时已经气喘吁吁。她靠在车站角落的柱子边，刚把手机从包里拿出来，
手机就随着音乐一下下在手心震动。唐棠盯着屏幕犹豫片刻，最终按下接听键。
「嗨？」唐棠扯动嘴角，用一只胳膊遮住眼睛，抵挡刺眼的光线。气温升高
非常快，今天又将是一个酷热炎炎的日子。
「是我，马晨旭。」他的声音轻快而兴奋，紧跟着一连窜低沉的笑声。
唐棠使劲儿揉揉眼睛，尽量不去想他的黑眸，不去想他微笑时露出酒窝的样
子，
「我知道这会儿打电话还太早，但刚才说了几句话你就沉默了。我不确定你
是否看到我最后留的信息，希望你不要介意。」马晨旭的声音非常友好且谨慎。
「哦，我看见了，但赶时间上班，想着得空时再回复你，」唐棠还得等到没
有徐照在旁边监视的时候，不过不用告诉马晨旭。
马晨旭呵呵笑起来，显然松了一口气，说道：「哦，真的吗？好吧，既然我
们坦诚相待，我必须承认一直在等你的消息，而且非常紧张，生怕你忽然消失再
也不理我了。」
唐棠感觉脸庞烧烧的，她不知道为什么，不应该激动，也不应该嘴角闪过愚
蠢的微笑。然而事实是，当有人承认喜欢她、被她吸引时，唐棠还是会有种眩晕
的幸福感。
不应该，但的确在那里。
「没有，我就是赶着去上班，我们一一」
她还没说完，马晨旭打断她，说道：「和我约会吧。」
这不是问题，马晨旭没有问她。相反，这是他要唐棠联系方式时用的语气。
有些傲慢的虚张声势，还有一丝顽皮，挑战唐棠是否会反抗他。唐棠不想答应，
又很想答应。她必须保持距离，尤其像马晨旭这样的人。如果让徐照知道他的存
在，唐棠将永无宁日，更不用说马晨旭很可能会丢掉性命。
「马晨旭……」唐棠叹了口气，拒绝的话已经来到唇边。
「答应啦！唐棠？」马晨旭再次试图说服，但这次换了口吻，竟有些柔情似
水的味道。
「这个……我不确定……」唐棠陷入了矛盾，自己似乎对他带有好感，可又
不想承认。给自己找各种理由拒绝，却又下不定决心。
「试试，说不定会有惊喜呢！」马晨旭的声音越来越柔。
「好吧，和你约会。」唐棠又笑了，但她咬着嘴唇忍住。想到之后的麻烦，
尤其是徐照知道后，她很可能会策划谋杀，这可不是好笑的事儿。现在话已经说
出来，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
「太棒了！」马晨旭在另一边欢呼，然后他们都笑了。
唐棠可以想象马晨旭正像前一天在书店碰见时那样微笑。
「今晚如何？」马晨旭显然担心唐棠反悔，趁热打铁。
「今晚很好。」其实他根本不需要这么迫切，这世上没人需要上赶着找麻烦
送死。
「太好了。你想……在什么地方见面？什么时候？」
「我今天要值班，七点左右下班，离第三医院正门向东三百米有一家咖啡店，
叫农庄柳絮。他们晚上的时候也会卖正餐和酒水……如果你愿意的话。」唐棠瞄
了眼在广告橱窗中反射出的影子，给马晨旭机会退出。
「我一定找的到，咱们在那儿见。七点半行吗？」马晨旭听起来轻松而惬意。
不知怎么回事儿，唐棠对马晨旭的变化有些措手不及，也许是他们才认识了
十二个小时，对这个男人谈不上了解。刚见面时马晨旭彬彬有礼，希望两人保持
联系时又紧追不舍。从过去看明明是个含蓄木讷的男人，可真正接触之后又发现
他其实爽利开朗。真让人捉摸不透！
转念一想，唐棠又觉得自己实在可笑。明明很傻很白痴的一个人，装什么心
理学家，还剖析别人的性格品质。头脑清醒点儿吧，唐棠暗自告诉自己，马晨旭
是什么人和她无关，不要自寻烦恼，约完这次就一定断了联系。
唐棠压制住自己翻腾烦躁的情绪，开口道：「是的，七点半听起来不错，到
时候见。」
「今天会是个好日子，我能感觉到。今晚见，唐棠。」
希望如此吧，唐棠暗暗叹口气。
医院一如既往的忙碌，唐棠对于日常程序已经轻车熟路。先和夜间值班护士
交接，搞清楚各个病房新进的病人、退房的病人、病人的病情变化。交接完后叫
醒病人，开窗通风，更换床褥、清扫床位，询问病人夜间有无不适。很快医生到
位开始查房，按照医生的嘱咐，换药、输液、测血压、量体温，间隙管理患者家
属的探访时间，解答他们的各种疑问。
一遍又一遍重复，直到下午才得着空休息。
唐棠赶紧跑到医院外的小饭店买了份外卖，没想到刚走到马路上，竟然撞上
迎面而来的马晨旭。他抓住唐棠的肩膀，直到两个人站定，这才退后一步松开他
的手。
「嗨！」马晨旭笑了，揉揉后颈，环顾一下街道，然后又转向她，不好意思
地说道：「我只是在午休的时候过来确认一下咖啡店的位置。我不是……你知道……
跟踪你或者其他什么疯狂的事。」
尽管唐棠心里吃惊，可马晨旭都坦白了，她也不好再继续问，只能说道：
「不，不，我没有那样想。」
她试着微笑，却发现比以为的困难。马晨旭盯着唐棠的眼神强而有力，目光
毫不避讳。尽管外表有些邋遢，但是他的五官却出乎意料的刚硬。瞳孔散发的严
肃气息和客气的说话语气、尴尬的肢体动作也不太相称。唐棠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只想在两人冷场之前快点儿结束离开。
好在马晨旭首先笑起来，说道：「这……很奇怪……我想我只是对今晚有些
紧张。」
「没什么奇怪的，没关系，」唐棠赶紧挥手说：「真的，你能提前来踩点儿
说明你很重视，我高兴还来不及的，我保证今晚一定会很愉快……我不会最后一
刻取消的。」
马晨旭的笑容更加灿烂，脸颊上出现那个可爱的酒窝。唐棠撇过脑袋，躲过
他直勾勾的眼神。这一切都和脸上的热气有关，唐棠不记得上次这么脸红是什么
时候。她太久没谈恋爱，谈了那么一次也以灾难告终，除了医院同事，唐棠已经
不会和男士打交道了。
马晨旭指指医院的住院部大楼，问道：「很好，我也不想取消。你就在对面
那家医院工作？」
「是啊，我得赶紧回去了。」
「让我送你。」
唐棠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哦，不、不了，那真的没必要。」
马晨旭笑道：「看看现在谁紧张了？我送你上班有什么不好的？这是男人起
码应该做的。」
「我工作的地方在重症区，那里病人多、访客少，医护人员更少，很阴郁的
地方。相信我，你不会喜欢去那里。」
「哦，不，你越说我越想陪你去上班了。」马晨旭咧嘴一笑，握住唐棠的手，
在她的手指上轻啄一下。
「马晨旭，说真的，你不想去那地方。」唐棠试图拉住他的手，但他带着她
一起穿过涌动的人群，步伐逐渐加快，直直向医院走去。
唐棠心脏跳得飞快，肋骨好像被折断似的。她觉得恶心头晕，想跑……但马
晨旭没有放开她的手，而且握得更紧。刚进大厅就看到三四个人直直朝她走来，
唐棠立刻认出打头的人是原来住在502病房赵大爷的儿子。他们父子俩长得很像，
赵大爷住院期间这个人打电话不停询问，是个非常孝顺的孩子。
他感激涕零地说道：「唐护士，多亏你照顾爸爸，我们一家人才能赶得上见
他老人家最后一面。」
唐棠哪里会承认她暗中帮赵大爷续命，只是说道：「不用这么客气。赵大爷
人非常好，我们也很高兴你们赶回来。这都多亏了他的主治大夫和这所医院，我
什么都没做。」
赵大爷的儿子却坚持道：「不，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施展神技，我父亲都
告诉我了。」
说着，又是递礼物又是塞红包，甚至打算让他六岁的小孙子给唐棠磕头。唐
棠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往后躲。好一阵闹腾，才总算把热心的一家人送出医院。
从头到尾马晨旭都在一旁饶有兴味瞧着，说道：「唐棠，你真好！」
唐棠觉得好丢脸，而且也对一脸好奇的马晨旭感到生气，她豁出去地说：
「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不是么，原来你的本事这么大！」马晨旭一本正经夸她。
唐棠脸上的表情冻结，压抑住已经开始狂乱的心跳。她顿了顿，重新整理一
下情绪，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方才回道：「别拿我开玩笑了，赵大爷最后
都是靠止痛剂挨日子。别信什么施展神技的话，产生幻觉是药物副作用的一种典
型症状。」
马晨旭摇摇头，一副不相信的模样。唐棠暗暗叫苦，太棒了，马晨旭这会儿
一定对她的好感倍增。唐棠的解释在马晨旭看来，只是在找借口强调自己没那么
好。
「我们晚上见。」马晨旭依依不舍道。
唐棠不由自主点点头，马晨旭给她一个微笑，说声谢谢这才离开医院。他为
什么要感谢她？唐棠退缩了，内疚折磨得她根本没办法有任何回应。如果唐棠想
让马晨旭活着过下一个生日，就该离他远远的。那为什么接受他的约会邀请？唐
棠的大脑不停问这个最重要的问题，也知道全是因为自私。就像徐照对她说的，
唐棠的好日子到头了。
这是最后一次，唐棠暗暗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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